（五）

Ran

之后的一个月，志保忙于召集世界各地的脑科专家，常常早出晚归，甚至一连几日不见人影，那次不愉快的争吵就像两人第一次见面的记忆一样刻意被无视，深藏在各自的内心深处。

志保转身离开的瞬间兰就开始后悔。那人总是轻描淡写，从不肯透露营救自己的过程，可是她只凭猜测也能了解从危机重重的黑道组织救一个人要冒多大风险。将自己带离地狱，帮助自己解开毒品的诅咒，东奔西跑为自己寻找最好的医生治疗失忆，单是三件事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毛利兰感恩戴德。而她回报了什么呢？不乏恶意地揣度她和某个男人的关系，假装宽宏大量地把志保推向那个“应该”充满了爱的世界，然后心安理得等待死神的降临？

不，恶意倒是没有的。兰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跟自己对话。因为偶像剧里这种情节很多，有点怀疑会不会让自己碰上，所以就恶作剧地试探了一下。

好吧，承认吧，你就是心怀鬼胎，胡乱在猜测人家。

可是我说托付那些话是出自真心啊。另一个声音反驳。那些话的确发自肺腑，如果狗血情节真的发生，兰也有相当的自信可以接受。毕竟，志保那么美，那么好，谁会不喜欢呢？别说日久生情，她们在会所初次见面的时候，她自己不都被她高贵如月华般的气质吸引了吗？说来惭愧，志保的第一次到底被她夺走了，即便如此却依然为她做了这么多，多到兰回报不起，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那么，如果她真能跟自己从前最爱的人在一起，或许也是一种冥冥中的补偿亦未可知呢。

反正是“从前”最爱的人。

兰毫不怀疑志保和她组建的专家团队医术高超，但她并没有对手术报什么期望。关于过去的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最近几年烙下的恐怖回忆根本没有温暖可言，她忘了那些自己爱过和爱着自己的人，更严重的是，她丧失了爱的能力，也不愿费心恢复了。会接受手术不意味着她还有求生意志，仅仅是因为志保告诉她，藏在她大脑中的这颗芯片可能是一枚微型炸弹，她不想让志保看着她脑浆四溅，更不想志保被炸弹波及。最后这半年她希望平静地度过，就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该有的那样，做些喜欢的事，摆脱过去和未来的纠缠，只要有志保陪着，走完这短短的一生……

然而，既然只是害怕志保被炸弹波及才同意手术，为什么不干脆离开呢？志保最近总不在家，机会岂不多得是吗？这个想法在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等不及细想便流入潜意识，她没能捉住它。

时针指向零点，兰毫无睡意，随手打开电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平成的福尔摩斯工藤新一，日本警察的大救星，FBI的最佳拍档。主持人正在播报他新近剿灭某跨国贩毒组织的丰功伟绩，兰没仔细听，单单觉得那侦探让她感到一阵奇怪的不适。

不知道志保现在在做什么呢？夜幕深沉，今晚她怕是不会回来了。兰双手抱膝缩成一团，盯着那人的房间，门是虚掩的，从她走进这栋房子的第一天，房子的主人就不曾对她设防。这算是一种默许么？等她回过神，已经置身于志保的房间。为了方便照顾，病痛折磨的那些日子志保几乎日日留宿客房与她同睡，故而迄今为止她还从未踏过进这里半步。房间不大，意料之中的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如宫野志保其人，码放有序的书籍排满整整一面墙，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一张木制相框静静坐在桌上。走近一看，却不是照片，而是一名女子的素描。这女子笑靥温如和风，竟跟志保有些神似。放在这样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是谁呢？

虽然相识以来志保总是独来独往，但她的世界果然是住了人的呐。心里微微泛酸，可惜身边没有镜子，不然兰就会发现此刻自己的神情有多沮丧。连走路也变得蹑手蹑脚，仿佛担心志保下一秒就会冲进来质问她为什么擅自闯入她的卧室似的。

最后，像是终于明白志保真的不在家中，兰走到床边，轻轻躺倒，记忆里那人的香气争先恐后钻入鼻端。些微的苦涩闷痛慢慢渗入心里，兰不知道那是什么，呼吸着志保的气味让她有了睡意，思维和感官一同迟钝，就这样睡着了。

Shiho

灌下第二杯美式却依然无法阻止眼皮打架，志保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这才勉为其难看清资料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旁的工藤新一看出她的疲惫，一把挪开那些资料，强行摘下她半吊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工藤新一招牌式的杀必死笑容。“灰原，歇一会儿吧，今天差不多了。”

“啊啦，大侦探这么会关心人可真是难得。”看到对方果然露出见惯的死鱼眼表情。“差不多也该改改那称呼了吧，哪天讲漏嘴可就不好了。”

“没关系啦。博士不也没改口。”

志保挑眉，“所以你也想像博士那样被我管制饮食喽？”

宫野志保vs工藤新一，第1010回合，工藤新一无悬念完败。

“你提供的这些情报帮大忙了，剩下的交给我吧，赶紧回家睡一觉。话说你这个月都没怎么回去啊，这么忙？”

她垂下眼，想到独自在家的毛利兰。“有点。”

“啧，居然说‘有点’，看来是真的很忙啊，不管怎么说，先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工藤新一离开后，志保瘫倒在沙发上，陷入浅眠。一个月来她睡过沙发，睡过机舱，睡过汽车后座，就是没睡过床。为兰诊治的专家多达二十几位，来自世界各个时区，有人恃才傲物，有人大度谦和，但为了表示一视同仁每一位志保都会亲自接机。这群人习惯迥异，有的习惯很匪夷所思甚至不可理喻，她也一律满足，毫无怨言。然而唯独 antie 的故交——那位霍普金斯附院的脑科院长至今没能同意出面，原因更是离谱：老头是弯的，然而当年的恋人却在二十年前死于脑部疾病，为了纪念亡夫他就此退居科研一线，只为同性恋人主刀。如今他年事已高，连科研都有心无力，手术就更没人能请得动了。志保听到助手的越洋报告时差点把电话扔出去，这才明白antie所说的“不肯主刀”的具体意思。她一面安顿其他专家一面设法与那人周旋，却数次无功而返。

假如只有召集专家组这一件事也就算了。屋漏连夜雨，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毛利所在的贩毒集团。在计划救出她的同时，志保也将该集团的相关信息发送给了工藤和他的组员们，然而将近四个月来FBI的唯一战果，不过是攻下了其中一个重要的附属组织而已。嘛，也算收获匪浅，对一个初成气候的黑道集团而言这与重创相差不远了。但志保还是忍不住想吐槽老朋友办事效率低下，厚着脸皮请自己帮忙搜集情报，还好意思问自己是不是忙。不忙的话至于喝两杯清咖还眼皮打架么？哼，没诚意的家伙。志保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毫不温柔地把自己摔进办公室的长沙发里。

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半，宫野志保明明困得头晕眼花，却怎么也无法入睡，脑子清醒得很。闭上眼睛就想起还在家里的毛利兰。这个时候，她肯定睡了吧。上次自己实在是反应过激，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的话，也一定会这样拜托毛利的不是吗？兰会有这样的怀疑实属正常；而她和工藤什么都没有，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么可愤怒的呢？想来想去，越发莫名其妙，对兰也愈发生出一股愧疚。一个月来半是因为事务繁多，半是因为心存逃避，跟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万一她的身体状况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呢？志保顿时没了睡意，决定立刻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