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某无节操的刺猬 于 2016-8-1 05:48 编辑
(七)烏鴉
抽屜裡的手機螢幕先是由光亮瞬間轉淡,片刻後完全暗下。
我重新按下開關鍵如此反覆,依舊是平靜的通知欄。
「小梨子,最近好像很煩惱的樣子。」
對於桌前突然冒出的蜜柑色,我已經見怪不怪的。
「高海同學……即使獻殷勤我也不會加入校園偶像哦。」
「欸──?」高海同學頓時像扁掉的蜜柑,「人家是真正關心妳啦……雖然要是這樣就能拉妳進來我會很開心的!」
但就算妳渴望地看著我,我也不會答應啊。
「其實,我也覺得梨子妳最近一直悶悶不樂的。」一向跟在她身側的渡邊同學也關心道:「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下意識捏緊手機,「也不是什麼大……」
「就是啊!」
高海同學撐著桌子倏地起身。
「都是朋友可以不用那麼見外!如果有能幫忙的地方我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
那雙紅瞳的熾熱幾乎要將我灼傷,她身邊的渡邊同學則是微微一笑。
胸口的鬱悶膨脹。頓時冒出「這時候誰都好,趕快來聽我說吧!」的想法。
自己,果真是憋不住了。
「已經三天了。」
我把被握得濕熱的手機放到桌上,氣若游絲。
「沒有聯絡……整整三天了。」
……
那本被浸透的畫本還留在小夜家,後來我是怎麼離開的已經沒什麼印象了,依稀記得的是我不斷關心她有沒有受傷。
儘管,小夜事後口口聲聲說著詛咒和惡魔,墮天使的魔力什麼的……但我沒辦法假裝看不到,她凝視著畫本上的紅漬,霎那間空洞的的眼神。
……有時候真為自己因繪畫和記譜培養出的敏銳度感到傷腦筋,一但察覺了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簡直比沒發現還糟糕。
「我想,我大概是被討厭了吧。」
「可是聽起來,小梨子妳並沒有做錯什麼啊。」高海同學伸出食指刮了刮臉頰,歪頭深思,「不過那孩子的握力真不是一般……」
「小千歌,按常識,顏料罐怎麼都不可能被握破吧……」渡邊同學苦笑道,接著歛起神色。
「會不會是原本就裂開了?」
我置於腿上交叉相握的手一緊。點點頭。
「……嗯。」
渡邊同學一滯,「梨子妳擔心的,該不會是怕對方認為妳是故意的吧?」
我不發一語,只是低下頭。
心口一陣涼意蔓延開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比想像中還害怕小夜會誤會我的事──怎麼想那小小的玻璃罐都不會無緣無故碎裂的──除非我先將本身有裂痕的交給她。
如果她從此不再和我聯絡怎麼辦?這不是和原先的目的完全相反了嗎?
「都是我的疏失造成的。」我只能這樣說服自己。
「既然擔心,那就去解釋清楚吧?」高海同學趴在我的桌子上。
「也是,聽妳說對那孩子的認識,我認為她會聽妳說的。」渡邊同學道。
「我試過了,手機打不通,簡訊也是……不讀也不回。」
「那去她家?」
「但貿然前去的話……」我抿起嘴。如果嚇到小夜怎麼辦?
「小梨子想要和她合好吧?」
「嗯。」
「是吧是吧。」高海同學枕著自己的手臂,歪頭一笑,「因為她是小梨子重要的朋友啊!」
我注視著沉默的手機,漆黑亮的螢幕反光。
深呼吸一口氣。
「謝謝妳們。但我果然還是──」
……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放下。」
時間將近傍晚。我抬頭望著津島家,二樓燈火通明。
「要不要去敲門?」可一想到小夜在家,手機卻無人回應,我的雙腿就忍不住想退縮。
「哎呀,是來找善子的嗎?」
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一回頭,一名提著菜籃的阿姨向我微笑,五官中有著和小夜相像的影子。
「伯母您好!」
「妳好啊,真是個好孩子呢。」小夜的母親打開津島家的門,「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善子在二樓的房間,那孩子現在應該閑著。」
「打擾了。」我微微欠身。
「不會打擾的,善子那孩子對於與人溝通方面比較笨拙,能有朋友來看她再好不過了。這陣子啊,還有兩個孩子來替她送筆記呢。不過那孩子也真是的,老麻煩別人。」
我愣住,有別人?
「那兩個孩子是……?」
「原來妳們不認識嗎?」小夜的母親意外地看我,「其中一個是善子幼兒園朋友,小時候常常見到,現在人長大了,特別漂亮呢……啊,不過像妳們這樣的好孩子,來多少個我都十分歡迎的。」
她帶我到樓梯口停下,問,「我讓她下來吧?」
「謝謝您,不麻煩您了。」
我婉拒,再她離開後踩上漆黑樓梯。
想起剛剛的對話──小夜有別的「朋友」會來看她嗎?
心底湧出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
明明是在正常不過的事啊,我反而應該感到開心才是……
走到小夜的房門口,我再次深呼吸吐氣。
「小夜,妳在嗎?我是……梨子。」
房裡一陣沉默。
果然,我肯定被她──
「……梨梨?」
咦?
「嗯!」我一下鼓起勇氣,「我是來找妳的!……那個,門打開可以嗎?」
「門?……啊、啊!等一下!」她的語調慌張的起來,房內開始響起微妙的吵雜聲。
「小夜?」我手搭上門板。
「不行!現在開門的話會受到詛咒的!!」
不會吧?
碰!!!
頓時一聲轟然巨響,連腳下的地板都跟著震動。
「嘶!好痛!」
「小夜!」我心裡一驚,沒想很多就打開門。
「妳沒事吧?!………?!」
「不是說別開了嗎!詛咒!妳會受到墮天使的詛咒的!」
小夜慌亂地擋在櫥櫃前,大口大口喘氣。剛剛顯然是往裡頭胡亂塞了什麼吧?櫥櫃無法完全關起,開出了一大道口。
咖啦。
一個遊戲機的把手不適時地從裡頭掉了出來。黑電線勾動了一個白色筒狀物跟著滾出,仔細一看,是蠟燭。
「……」
我直徑走上前,無視她的掙扎一股作氣打開櫥櫃。
表情登時凝固。
琳瑯滿目的遊戲片,最下層是亂塞進去的遊戲機──不知道為什麼,還放了些蠟燭和粉筆。一個金色的燭台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上頭有燃去半節的白蠟,至於更深處……
突然一股外力強行把櫥櫃關上。
小夜跪坐在地,陰暗地背著我擋在櫥櫃前,肩膀浮動。
「汝一定會受到墮天使的詛咒……」她垂首生無可戀道。
「其實,玩遊戲什麼的,也不是什麼需要特別隱藏的嗜好啊。」
她半側過頭,烏黑的瀏海幾縷蓋住她微明的紫眸。
「……梨梨也有玩?」
「沒有。」我搖頭。她神色黯淡的瞬間我接著道:「可是我會陪妳玩。」
「真的?」
「嗯,真的。」
只要妳不介意我連OX都分不清楚的問題。
「……那下次一起玩?」
「可以哦,下次一起。」
她的緊繃的肩膀鬆懈不少。終於肯轉過身正視我了。
神態緩緩恢復成我所熟悉的那個小夜──總是傲視他人,嘴角邪氣的彎度,滿口的傲氣,卻不令人反感倒顯得可愛的小夜。
「那說吧!」
「什麼?」
「是什麼事情使汝必須來打擾吾的魔居?」
「嗯?」我挑眉頓了下,猛然想起我來的目的。
但此刻看到她展露的天真,最初的擔心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我不禁莞爾。一直懸著的心突然間鬆懈下來竟讓人眼眶溼熱,有股想流淚的衝動。
「只是想來看小夜而已──不可以嗎?」
「只是那麼微小的要求?……吾當然隨時歡迎的,汝可是屬於吾的眷屬。」
「也是呢。」我微笑附和。
妳明明也很開心的。
我鬆開書包任由它落到地上,上前一個轉身,與她同依著櫥櫃坐下。
熟悉安心的味道撲鼻,是小夜身上的香味。
「小夜下次想要先玩遊戲還是畫畫呢?」我問。
「下次……」她喃喃覆讀。
「這幾天暫時算了吧!」
「欸?!為什麼??」我馬上又彈了起來。
「吾被水神造訪了。果然吾的存在引起了神祇們的忌妒嗎?」她自顧自沉思。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靠窗的書桌上放了一個臉盆,從光影看,裡頭積了半盆的水,這時一滴水珠從天花板滴進,滴答有聲。
「那是……漏水嗎?」
「嗯,媽媽說這幾天會請人來整修。」她語調淡下,「這間房間本來也舊了。」
一雙紫眸盯著天花板上的星空發楞。
我似乎明白她忽然間失落的原因。如果進行修繕的話,天花板有極高的機率會被拆掉換新──屆時,那整片的星空將會不復存在。
我不禁婉惜,更多是擔心。
此時她所表現的情緒反映出當時耗費的心血。肯定是非常在意。
「小夜,很不捨得吧?」
「嗯,因為閃閃發亮的。」她視線不移,「每顆星星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看似普通卻不普通,只散發著屬予自己的光芒。」
沒有說出口的「喜歡」,全投射在紫眸柔和的光澤。
那樣似曾相識的眼神──我腦海中驟然閃過年幼時坐在鋼琴前的自己。受到母親的讚賞後說過的──「因為彈鋼琴的時候彷彿在天空中飛翔,覺得自己閃閃發亮的,像星星一樣!」
同是無法割捨的事物……
「那麼就一起吧。」
「一起?什麼?」她渺茫地看我。
「如果被拆掉的話,」我抱住雙膝,欣賞起可能是最後的星空,「一起復原它,就我和妳。」
她似乎難以置信,即使不看我都能在腦中勾勒出那雙紫色的瞳孔滿是驚訝的模樣。
「會很費時哦!」
「兩個人一起,比起獨自一人,時間是可以克服的東西。」
「還會從梯子上摔下來好幾次!」
「……這個我會好好注意。」
「那說好了。」我搶先一步。
「接著在這之前,畫畫的事先轉移到我家吧!」
忽然沉默了片刻。
「可以嗎……?」
不確定小夜問得是哪一個。可無論何者,回答都是相同的。
「因為小夜,所以沒關係。」
不好意思說出口的事,是「因為我想要守護這份感情」。
她仍是徬煌不安的神情,但擰起的眉間在一點點地平復。
無意碰到了她的手。我毫不猶豫勾起她的小指,拉起置於我們之間。
「我們約好了。」我燦然笑道。
我與她的約定,持續增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