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心之距
虽然园田侯爵对佣兵们做出了善意的留宿挽留，但是鉴于明天早上穗乃果就要离开，小佣兵们都客气地拒绝了她的邀约。
只留下可怜的星空凛抱头哀嚎着公主把自己灌醉了，要是让她的哥哥姐姐们知道一定会训斥近卫的，而棕色长发的女子就靠在窗口朝着他们摆手，一脸微醺的笑容。
在侯爵府多半灯火熄灭，黑发的侯爵让星空凛送公主殿下去休息后，她揉了揉眉心，朝着自己书房的方向走去。
那人已经不在书房了，想必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住所，她的手在机关上停留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拉开座椅坐下，将卷宗摊开，为提案步骤做出精准测量。
“咳咳…”在笔锋转折处，她无可抑制地咳出声来，停顿的笔尖在羊皮纸上留下刺目的色痕，黑发女子摇了摇头，将羽毛笔插回笔筒：“模糊不清的旧轨啊——”
在那间图书馆内，银发的学者似有所感，合书轻叹出声：“未曾夺目的新星啊…”
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绽放出照亮前路的光呢。
园田曜在批改完第三卷卷宗的时候，有人闯了进来，她却丝毫不感觉吃惊——在这个守卫还算得上严密的宅邸中能够如此畅行无阻的，除了那位公主殿下还能有谁呢？
棕发女子带进了一阵凉意，她自身看起来似乎还未曾酒醒，早就脱掉了厚重的毛皮外袍还不自知，只是缩着脖子，有些委屈地靠着门看向端坐在书桌前的侯爵大人。
“凛呢。”打破沉默的是园田曜，她皱眉起身，将卷宗推到一边，招手示意小泉花阳过来。
“睡着了。”公主殿下的口齿还算得上清楚，只是带着鼻音显得有些发闷。
看着老师朝她招手，小泉花阳乖乖凑过去坐在对方之前所坐的椅子上，乖乖看着对方甩手一个火球术将壁炉引燃，乖乖捧着对方用火晶石温暖的杯子，安静如鸡。
“已经很晚了。”一杯带着苦味的茶下肚，小泉花阳自觉清醒了很多，她听见那人这么说道，不禁握紧了杯子。
“我的宅邸，也是有很多双眼睛的，所以说，深夜所寻何事？”那人的手撩开自己额发，贴在额头上，却依旧如此冰凉不被温暖，只是那声音还是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温和：“小姑娘。”
她还记得，数十年前她在父亲的花园里，因为被冷落而独自气呼呼地挖土栽花，泥土沾了满脸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轻笑。
她回过身去的时候，那人就站在不远处，黑衣黑发，拢手含笑，深沉的眸子里似缀着春日里最温暖的光。
她走近，为她擦拭干净手中泥土，唤她小姑娘。
原来时间过了那么久，却又如同未变般被拉得那么慢，那么长。
她不知道自己回忆了多久，直到被书本掉落的声音惊醒，她看见黑发女子弯身捡起被自己无意识举动扫落的书本，手指划过书脊时在火光下带着几分柔和的暖意。
她当然知道那是谁的学术作品，拜这个所赐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只是由于醉意还未完全消失眼中依旧有些朦胧。
“老师。”小泉花阳摇摇晃晃站起来，前倾凑近将距离变得亲昵，口气也依旧带着过分的笑意：“老师觉得园田海未怎么样？”
“如果要是你喜欢的，无论什么意义上，我都没有意见。”即使如此贴近，园田曜也仿佛毫无察觉般看着她，神色也毫无变化：“不过她毕竟只是佣兵，你的身份如此，有些念头还是少转动点好。”
“老师以为我会想要做什么呢？”棕发女子将头抵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起的紫眸里一片凉意。
黑发的侯爵笑道：“比如说想要在报名表上多加一个名字，甚至两个。”
小泉花阳抽身坐回桌前，撒娇般地扬了扬眉梢：“老师还真是了解我。”
“毕竟我也是奉命观察一下。”园田曜歪了歪头，将手中的书放回桌上：“臣毕竟身居这样的职位，更何况也不想辜负了大家口中的名声。”
“我可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名称。”棕发公主皱眉，口气微凉：“我也不希望老师担负这种名声。”
“这样的话题应该也不适合在深夜讨论吧。”可是园田曜却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话题，摆手似乎想要撵她去休息。
“是，是我多说了。”小泉花阳按了按额角，恢复了笑容：“我想所问老师的一共有三件事。”
“第一，我想讨教一下究竟如何安排这几位佣兵今后的行程。”
“第二，我也想知道一些最近伊西利安的情况。”
“最后。”她顿了顿，紫眸里带着古怪的笑意：“我非常好奇，园田海未，究竟和你是否有什么关系。”
“客人总是选择夜间来访，也是稀奇。”大图书馆的吊灯用火晶正散发出稳定的微光，而图书馆的主人，坐于宽大书桌之中的银发女子此时合拢了手中的笔记，好整以暇地面对着将红茶杯放下的年轻法师。
“那也要感谢您将地址提供给我才是。”抢先接过女仆的红茶杯置于主人的桌上，丝毫没有不速之客自觉的东条希拉过爱丽丝身边的椅子就要坐下。
“等等。”银发女子抬手阻止了她的行为，并且让女仆搬上了新的椅子放在了对面，示意她坐下：“你的位置在那里。”
紫发魔法师看了看座椅的摆放，终于笑出声来：“原来拥有如此富饶睿智之所的人，和我的主上也没什么区别。“
“强调位置，比如说对面。”手指轻轻点点自己，东条希挑眉指了指爱丽丝身边的位置：“那么那里是谁呢？侯爵大人吗？”
“我的询问费还是挺昂贵的，就算是你也毫无例外。”银发女子毫不接受来自她的挑衅，不为所动地拿起了书。
刚翻开的书页中被扔入了两个东西，一枚银叶铜边徽章和一枚银色的剑章，东条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虽然我对于最后半句话很感兴趣，但是我想请你帮我想想办法。”
“四级的魔法师徽章。”银发女子随手拿起徽章看了几眼，示意女仆拿到一边做检测：“那似乎不是你的东西。”
“连灵魂气息都属于我，你居然说不是我的？”年轻的法师有点惊讶，“我还以为足以瞒过八级以下的所有法师呢。”
爱丽丝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很遗憾，我并不是什么法师。”
紫发魔法师这一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她第一次怀疑来自好友的情报准确，还有自己的眼睛：面前这出图书馆处处充斥着精妙魔法的痕迹，而面前这人却说自己并不是法师？
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做到，所以只好暂时压下疑虑，在第二杯红茶转凉之前。看着女仆很快回到这里，送上一张暗色的羊皮卷。
“你杀死了别的法师，并且利用非常强悍的方式抹去了灵魂留下的印记，同样这枚武士徽章也一样。”爱丽丝瞟了几眼数据，淡淡道：“作为你坦诚的交换，你可以提出问题了。”
“我想要，更换新的徽章，但是我并不想再去杀人了。”东条希叹了口气，捧起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直接去申请很难吗？哦当然，对于你那位伙伴来说可能有点麻烦。”爱丽丝示意女仆去换茶，将纸张团成一团扔到一边，说道。
“她倒无心更换，只是我有需要。”东条希犹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般说道：“我打算跟随绚濑绘里前往精灵一族，从那里寻求一些资料。”
“去往那样心高气傲的魔法种族，没有足够高的身份是不行的吧，会连门都进不去，连比试机会都不会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灵魂深处一直在告诉我，我会找到些什么。”
“我还不想让魔法工会的那群老家伙录入我的灵魂气息，所以，如果你说你不是个魔法师，而魔法工会有关于你的资料，那么你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至少也算是个前辈吧。”
“请帮帮我。”
黑发的侯爵看向窗外的夜色，浅笑道：“伊西利安的情况是改革初期双方国力不均衡的产物，亦或是贵族们互相较劲的结果，这些不早就在殿下心里了吗？”
“小孩子会争抢喜欢的东西，大人会争抢新的欲望，这本身就是正常，正因为如此才有着可以利用的方法，是的，您给我讲过。”此时已经褪去醉意的公主殿下正襟危坐在自己老师面前垂头尊敬道。
“你似乎对伊西利安——”园田曜依旧带着那样的笑容。
“捍卫皇室领土自然是每个成员都应该做到的事情。”小泉花阳抬起头朝老师笑了笑：“将名字缀在郁金香皇旗下的您，对此应该是认同的吧。”
“当然。”这句话如此熟悉，那双相近的浅紫色眸子也是如此，让园田曜的指尖有一瞬间的颤抖，她直视那双眼眸缓缓道：“毕竟，我也是，皇家的猎犬啊。”
“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西亚特斯的七公主皱起了眉，那双眸子里的感情依旧隐忍却如同很多次一样深切。
园田曜没有答言，来自于身体深处穿刺般的疼痛如同激流亦或是闪电，在一瞬间提醒着她什么，她轻抚过自己手背，转移开话题：“但是五公主大婚在即，我想很多事情都会被暂时放下。“
“是的，我明白，时间还多的是，而且老师您——”小泉花阳凑近黑发女子笑得天真而纯良：“一定会维护皇室吧。”
“那是自然。”黑发侯爵微扬起眉梢，神色如常：“我毕竟是殿下的老师，又承蒙厚爱。”
小泉花阳退开几步，歪过头去将神情隐没于火光所照不到的阴影之中，笑得有些苦涩。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而她也是。
园田海未坐在旅馆的露台栏杆上，她无法睡着，虽然身体叫嚣着疲倦，但是这几天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了，纷乱如麻。
她不会去责怪园田曜对她的冷漠，或者换做是她也会如此抗拒，五十年的分别，冒出来一个人要认亲，这简直如同闹剧。
她也不会想要再去过多接近那人，因为她是帝国高贵的侯爵，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佣兵，在这个有着数千双眼睛日夜不停巡视的地方，如果她能给予黑发侯爵什么，那就是保持距离吧。
只是心里是那么难受，血液都仿佛要膨胀腐蚀破血管而出。
“我实在不明白...”蓝发剑士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如同自言自语道：“我不明白我的记忆中为何没有她，我不明白家族为什么会处于两个不同的国家，我甚至不能明白...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无论怎么来说，我是没有权利喊她姐姐是吗？真姬。”
红发恶魔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如此脆弱的剑士，心里莫名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她转动手上的蝠翼之戒，取出其中一瓶深红色的酒液，倒入海未手边的酒杯中，自己将剩下的晃了晃收回去，平静道：“和那时候你在森林里喝的差不多，如果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
园田海未看了看那杯酒，最终轻笑一声推到一边，逐渐从迷茫的语气中恢复了几丝平日的稳重：“不必了，我还以为你这种直率的人，会嘲笑我的懦弱并且要求我自己去问个清楚。”
下一秒蓝发剑士瞪大了眼睛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恶魔拿过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紫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如浸入了醉意，西木野真姬看了她半晌终于抬起手，小心翼翼用指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我其实一点都不是什么直率的人啊。”摘下了面具的红发少女绝美的脸上带着几丝嘲讽，却不是针对面前这人：“比如说，现在我不敢要让你——”
那最后的半句话终于抵不过醉意，红发少女安静倒入挚友的怀中，依旧紧抓着对方领口不放。
园田海未稳稳扶住了恶魔，她此时再也没了笑意，略微不自觉紧了紧手臂护好臂弯中的少女，将置于自己空间之戒的纸张取出，上面与自己相似的清逸字体清楚显示着来自何人。
——凡祈求的，就得到；寻找的，就寻见*。
小泉花阳的眼神有些微凉，关于最后的那个问题园田曜做出的回答略微有些在她意料之外，但是如果当做全是由于自己是她唯一学生的原因，所以能够出真话，又不太像。
“园田海未？你在想些什么。”黑发女子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颇有兴趣地看着她，口气也轻松地和每一次闲谈没有什么相同之处：“就算是要翻族谱也要查一段时间吧。”
棕色长发的公主殿下无辜眨了眨眼道：“你看，老师，毕竟我也只是好奇那么点大家都关心的问题，毕竟你们长得那么像。”
“世界总会有一些奇妙之处。”园田曜毫不在意摆了摆手：“而这些总会带来一些奇怪的人，我以为我教过你了。”
小泉花阳抢过老师的茶杯喝掉茶，被里面的清苦激得吐了吐舌头：“所以才需要学者们去研究吗？比如爱丽丝。”
“为什么要提到她？你在吃醋吗。”黑发女子挑了挑眉笑得有些无奈：“我的小姑娘在吃我管家的醋？这真奇怪。”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年轻的公主捏紧了杯柄在心底默默道。
“总之老师是在告诉我一切还没有查明让我少八卦？”她放下茶杯站起身，微微踮起裙摆行告别礼。
“不仅仅是这样？如果你想知道。”将火炉重新熄灭，屋内仅仅留下几盏灯火，园田曜口气似乎也随着黑暗重新填补浸这个空间变得有些微凉。
“她不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早已经死了。”
“感谢那位占星师的预言如此准确。”
小泉花阳在踏出那个书房后，看见了在不远处踌躇的星空凛，少女似乎很高兴地打算朝她跑来，却被她竖在唇边的手指阻止。
棕发的年轻公主迎着月光笑了，笑容清浅缺少感情和之前充满活力的样子截然相反，她想到了自己的回答。
我当然相信你什么的。
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