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與月亮的前日譚 03
我乘坐著今天往淡島最後一班的連絡船回到了島上,船上只有我一個乘客。
連絡船的船長總是對我帶著不合規定的自行車這件事情爭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依照慣例對他道謝,穿越了連接碼頭的樓梯。
因為夏天的傍晚太陽也懶散散的關係,明明已經快七點了,天空和海洋卻依然閃耀著橘色。我側眼看著船踏著白浪往本土的方向開去,邊想著今天的晚餐要吃什麼,這時注意到不遠處有個人坐在那邊。看來像是在打電話的樣子。混雜著海浪聲,我聽見了她些微高亢的嗓音。
「拜啦。今天謝謝囉。Chao!」
用高漲的情緒說著道別的話語,鞠莉切斷了電話。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打電話啊?鞠莉」
「問為什麼,因為我在等果南回來啊」
她把小手機收進她掛在肩膀上的小包包裡,一邊以平淡的語氣回答。
「等我?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啊。只是因為看到了船上有條搖晃的尾巴,覺得大概是果南就散步過來了。」
「居然說是尾巴」
嘛,的確是『馬尾』就是了。
鞠莉露出了慣例的苦笑,抬頭看著我,然後雙手對我伸了過來。
「幹嘛?」
「嗯─,拉我起來?」
她一邊像是個耍賴的小孩一樣說著,一邊露出了惡作劇般的笑容。因為她雙手張的有點開的關係,從旁人看來,反而看起來像是『過來這裡吧』的要討抱抱一樣。
「好好」
反正就算拒絕她也只會繼續賴著而已,這裡就乖乖順著她吧。我把自行車腳架立起來,抓住了鞠莉的雙手。出力要把她拉起來的時候,還以為她會惡意的把體重全掛上來,沒想到意外很順利的她就站起來了。
「謝謝妳。怎麼啦?一臉像是鴿子吃了發 soybeans 的表情」
「我才沒有一臉浩呆咧。妳絕對是故意這麼說的吧」
「誰知道呢?妳猜啊」
鞠莉一邊拍著白色的喇叭裙一邊裝傻。
「是說,妳是和誰在打電話啊?」
「這是秘密」
「……好吧算了。但妳居然有手機呢,該說是真不愧是妳呢還是其他什麼才好」
「果南沒有嗎?」
「直到上高中前都不會有。也並沒有特別非要用到不可」
雖然我覺得要是有的話就會很方便,但是也不是絕對一定要有。
「嗯─。不過 Mary 我的話,因為我現在住在 Hotel 裡所以要是沒有手機的話就沒辦法和爸爸或媽媽說話了」
「啊,妳這麼說也是呢」
她住在飯店裡的話確實是沒有家用電話。或許這對鞠莉來說是必要不可少的東西呢。
對我來說是必要的東西,和對她來說是必要的東西,大概一定是完全不一樣的。
「話說,妳在這樣的黃昏出來散步可以嗎?妳的雙親不會擔心?」
「這倒是沒問題。這裡一到晚上就只有住在島上的人和住在飯店裡的客人而已吧?畢竟是個小島,只要不進到森林裡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是這樣沒錯……」
「而且現在果南也在啊」
她彎著腰,以稍微仰望的角度看著我,一臉嬌羞的樣子。鞠莉要是正常站好的話是比我還要高的,變成像這樣的角度,因為不習慣她這樣的視線讓我稍微有點心動。
「我可沒有強到能保護鞠莉喔?」
「妳只要能待在我的身邊就好了。」
的確比起孤獨一人,兩人在一起或許是比較安全。再說了我是這個島上的孩子,這裡的人們打從我出生以來就認識了。
「那麼,我叫送妳回飯店吧」
「Wao!Thank you 果南!」
鞠莉很開心似的當場跳了起來,踏著輕快的腳步,快速的坐上了我自行車的載貨架上。
「……妳在幹嘛?」
「妳不是要送我嗎?」
「我說啊,鞠莉。在日本自行車是禁止載兩個人的。這違反道路交通法」
「嗯─。但是,這裡是海外吧?」
「請妳不要把本州以外的地區當成獨立國家」
不過,說出這樣死板的話老實說也不是我該有的個性。而且比起其他的,從這裡到飯店的距離要我推著自行車走的話是有點麻煩。
再說了,會囉嗦著把我給銬上手銬的人,在這座島上也不存在。
「我知道了啦。只限這次喔」
裝作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我也坐上了自行車。『會晃喔』對她說了一聲之後,接著我用腳蹬了地面踢開了腳架,結果晃的比我想像中還要激烈。鞠莉大叫了一聲,順著開始前進的自行車所造成的動力,輕輕的撞在我的背上。
「害怕的話要馬上說,我會停下來的。還有因為會危險所以妳姑且抓著我的腰吧」
我小聲的悶哼著,一口氣用力的踩著比平常要來的重的踏板。
雖然開始騎的時候因為不安定而大力搖晃了,但看來鞠莉是很擅長保持平衡的呢。她是側坐的,所以要保持平衡應該是挺難辦到的吧。
「鞠莉有兩人一起騎車過嗎?」
「Nothing!但是或許是我平常有在 horse riding 的關係吧?我 balance 感很好的」
「騎馬和自行車是完全不一樣的吧。總之妳小心不要掉下去了,好好抓緊我。」
我提醒她注意,她倒是並沒怎麼放在心上的『好─』的回我,以細細的手腕迴繞著我的腰。
自行車在島上唯一鋪設的道路上前進著。
因為我沒有載過人,所以我覺得這絕對會是危險駕駛。但是,鞠莉卻反而很享受的樣子,高興的大聲發出了不知道是叫聲還是笑聲的奇怪聲音。明明我這裡在為了不讓鞠莉受傷而一邊搖搖晃晃的控制龍頭的。真是的,她真是悠閒。
過一會之後,我也習慣載人了。鞠莉似乎已經玩膩了,她把頭抵在了我的背上,環抱著我的腰的手稍微用上了點力,把身體更加貼的離我更近了。
「啊─。雖然我現在才提,可是鞠莉,我今天出了很多汗……」
我的心中少女的那個部分,老實說已經快要受不了這個姿勢了。但是,鞠莉毫不在意的用頭溫柔的蹭著我的背部。她的動作讓我不禁繃緊了身體,行進路線稍微從馬路上畫的白線偏移了。
「是嗎?不過確實好像是有味道啦』
「嗚啊。好受傷啊」
「與其說是汗味嘛。我說果南,妳今天做什麼去了?妳身上有很重的魚腥味喔」
「欸,真的嗎?這也挺讓我震驚的」
身上有著魚腥味的,十四歲少女。
聽起來真難聽。
「不對,果然應該說是海的味道比較好」
「這種說法也沒好到哪裡去」
「果南果然很海洋呢」
「什麼啊。什麼意思?」
鞠莉說的太模糊,而且太粗略了。我一邊笑著一邊回問著她,這時鞠莉稍微煩惱著,回答了我,沒有使用她平常用的英文。
「隨和,用這句日文應該比較吻和吧。基本上就是什麼都會接受這樣呢。」
「總覺得,今天有別人也這樣說過」
雖然我自己是沒有自覺的。但總感覺,我站在了不能說NO的人的位子上了。這或許是個嚴重的事態。
「不過,我是喜歡大海啦。先不管是什麼理由,我倒是不討厭妳那個說法。不過,要是我是海的話,鞠莉會是什麼呢。嗯─……」
當我正在想著有什麼適合的時候,突然就想到了那個。
「太陽吧」
「太陽?Sun?」
「對啊對啊」
「那只是從我的頭髮顏色聯想到的吧?」
「欸?太陽不是紅色的嗎?」
「啊,這樣啊。在日本好像是這樣呢。在 America 的話 Yellow 是比較主流的喔」
這倒是個冷知識。
的確在實際抬頭看的時候,看起來有時是黃色的有時是白色的。變成紅色的話是在太陽下山的時候吧。
「嗯─,雖然不是指頭髮顏色那個意思啦……還有其他的嗎,有什麼閃閃發光的東西」
「閃閃發光?我嗎?」
她以打從心底意外的聲音回著我。一瞬間我想要回過頭去,不過卻想起來自己正在騎自行車,就在前一刻打住了。
「有這麼意外嗎?」
「嗯、嗯……」
的確,美國那邊的人似乎比較活潑。或許像鞠莉這樣的個性,在那邊算是比較成熟的。
但是,我認為鞠莉像是太陽是還有其他的理由的。
「這個嘛。現在,我們不就一邊在看著海一邊騎車嗎?然後我就想到了。海洋的顏色會隨著太陽的顏色改變。白天的時候會太陽光而閃閃發光,不過到黃昏的時候就會像這樣變成一片橘色。然後太陽下山之後就會變的漆黑對吧?要是我是『海洋』的話,那我認為把捉弄著我的鞠莉就是『太陽』了吧。」
「果然我是在捉弄著果南嗎」
「嗯─。不過很可愛喔」
但是說到捉弄我的等級的話,千歌那邊是比較高的。我把她蜜柑色的頭髮,和黃昏時的太陽公公聯想在了一起。
「這樣嘛,若不是太陽的話那麼是星星?但是那樣的話也是有點不合適呢。怎麼說星光都是很弱。總之,總覺得鞠莉是給人閃閃發光的形象的」
「閃閃發光……?Shiny?」
「對對。Shiny!但是,我想不到有什麼很適合的例子啊」
稍微有點埋怨著自己的詞彙量。或著是說妄想能力。怎麼樣也想不到和鞠莉很搭的美妙的某個例子,我覺得好懊悔。
或許我以前也有這樣的感覺也說不定。
那個時候我覺得她『很可愛』。
現在也是一樣,只不過只是閃耀的話,那麼元氣全開的千歌和曜也是很閃耀。
但是鞠莉,和那兩人有點不一樣。
但是我不知道有什麼不一樣。
雖然這份曖昧讓我的心裡染上了一層霧氣,但鞠莉僅僅是很眩目奪人這點就如同指路一般在閃耀著。
鞠莉的閃耀,就像是沒見過的東西,要把我給帶到不一樣的世界去一樣,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
與千歌或曜不同,她是完全不一樣的眩目。
到底,為什麼,會有這樣感覺呢。
在我思考的時候,鞠莉什麼話也沒有說。想到會不會是我說了什麼事情讓她不高興了,稍微有點焦急。
「那個,鞠莉。我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了嗎?」
「沒有。Don’t worry。別在意」
回答我的,是不像是鞠莉的細小聲音。那個聲音,馬上讓我對剛才我自己所做出的評價減弱了自信。
變的稍微尷尬的沉默了起來。在變得沉默的我們兩人之間,只能聽得見遙遠的海浪聲,和我踩著自行車踏板的聲音而已。
在這樣的過程中,已經可以看到了鞠莉所住的飯店。還是一樣,豪華又氣派的外觀讓我忍不住看得入迷。
「妳看,馬上就要到了喔」
我非常自然的,向鞠莉搭話。
但是鞠莉並沒有回答我。
我在飯店的跟前停下了自行車,正想回過頭去看看她怎麼了的時候,鞠莉像是不想要放開我一樣,加強了環抱住我的手的力量。
「鞠莉?怎麼了?」
因為鞠莉沒放開我,我也沒辦法下自行車。把脖子扭到後面去看,也只能看到鞠莉貼在我背上的黃色後腦杓而已。
「……more……」
「欸?」
「……One more」
「嗯???」
「……再騎,一圈。果南……不行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低著頭的關係,她以比平常都要小的多的聲音拜託著。
考慮過之後,我也稍微有點明白,現在『不可以說NO』。
「天已經要黑了,妳沒問題嗎?」
「果南才是,沒問題嗎?」
「我們家是比較屬於放任主義的」
其實說不定是很擔心的,回到家裡或許會被爺爺非常生氣的罵一頓。但是,再一下下,就再一下,我也一樣想要和鞠莉待在一起。
慢慢作下了覺悟,我的腳再次開始踩著踏板。
雖然鞠莉說了想要再逛一圈,但還是一直沉默著。
明明平常的話她是不會停頓的一直在說話的,總覺得她心情不太好。正覺得我果然說了什麼奇怪的話的時候,看到了遙遠水平線的那邊的某個場所,不禁叫了出來。
「怎麼了?」
我從觸覺上知道鞠莉從我背上離開了。停下了自行車,我催促著鞠莉往海的方向看過去。
「那邊。看的到嗎?」
「哪邊?」
「內浦的方向。有座沙灘看的到嗎?」
「看是……看不到,不過那邊的 beach 怎麼了嗎?」
我用手指指著那個方向。似乎因為看不太清楚的關係,鞠莉以不可思議的口吻問著我。
「這樣啊。要是不知道地形的話是不會知道那邊的哪裡有沙灘的呢。」
就算是知道地形或許也很困難。我以前一定也是這樣,那邊有什麼是認不出來的吧。
可以看見非常非常小的沙灘和堤防。
「那邊啊,是我和鞠莉第一次見面的沙灘喔」
對我的回答,鞠莉有些驚訝的張大了眼睛。
「欸。不是該更大一點嗎?」
「妳以為這座島和那座沙灘,離的有多近啊」
我吃吃的笑著鞠莉天真的問題。她也終於是注意到了自己說了奇怪的話,和我一起笑了。
停下了自行車,我們兩人靠近沿著道路建設的護欄。這裡雖然是島但是在高處的風景也是很棒的。一邊覺得吹來的海風很舒服,一邊眺望著沙灘的方向。
「到了晚上風吹起來就有些冷呢。對了。鞠莉來到這裡已經過了兩個月了吧」
兩個月。
啊。
這樣啊,經過了兩個月了啊。
「對呢。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呢」
對我所說的話,鞠莉小小聲的念著。
她那句話什麼意思都沒有包含。我很寂寞的,很乾的回答著她。
「兩、兩個月一下子就過去了呢!哎呀,總覺得非常懷念啊」
因為鞠莉的反應太過淡泊了,正當我像這樣慌張的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鞠莉柔軟的嘴角畫出了一道弧線。
「果南帶我去了好多地方呢」
「雖然幾乎全都是這附近的地方啦」
「那樣就可以了。果南把這個小鎮的魅力想的太低了」
鞠莉用些微嘲笑的聲音回答著我,讓我稍微呆了一下。
太好了,是平常的鞠莉。
「對鞠莉來說,哪裡好玩呢?」
要是聊天聊得太久的話就真的要天黑了,雖然我在腦海一角中思考著,但我還是想要聽鞠莉的答案而問了她。鞠莉握著護欄舒展一下手臂,一邊把身體向後仰,抬頭看著一等星閃著光輝的紫色天空。
「我排不出 ranking 來。在海裡潛水,在水族館裡看海豚 show,或是到 mysterious 的神社去都 very fun! 我非常的開心」
她以快活的聲音列舉著我們去過的地方。
「好像也有到我們學校去過吧?」
「欸欸。雖然不能到日本的學校上學,不過非常的新鮮。為什麼走廊上沒有置物櫃呢?」
「作為代替,教室裡是有架子的啦」
回想起暑假時候在白天堂堂正正潛入學校的事情。順帶一提這個企劃的提案人是鞠莉。
「為了不讓老師或其他學生發現真是提心吊膽的啊。不過因為社團活動的關係學校有開真是太好了」
「但是很可惜不能進到教室裡去啊。明明想要在那個大黑板上畫畫的說」
「對我來說很慶幸有上鎖的」
雖然大概是在開玩笑,但因為是鞠莉,她絕對會在上面寫些什麼,或著發現其他能拿來玩的道具吧。她好像挺喜歡大三角板和我們班導師偶爾會使用的手指棒的。
「對了。記得煙火大會嗎?」
「……欸欸。當然。果南買給我的炒麵,非常的好吃」
表情一瞬間認真起來之後,鞠莉緩和了臉頰。
八月初在內浦的漁港舉辦的,奧駿河灣海濱祭。
每年我都會跟千歌和曜一起去,不過今年我也邀請了鞠莉。但是,她說她不擅長面對人群所以就沒有去祭典本身。雖然那個時候我覺得很意外,但今天在聽了黛雅的話之後的現在,我覺得她是想要躲鎮上人們的目光。
那時並沒有想太多,我就一個人渡過海去跟千歌和曜會合了。但是,今年我無論如何都想和鞠莉一起看煙火。
我在提早出來擺攤的夜市攤放上買了章魚燒和炒麵,對千歌和曜道了歉之後,坐上了最後一班聯絡船折了回去。給飯店打了電話把鞠莉叫了出來,夜晚兩人一起出門前往淡島風景最好的地方。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也是挺冒險的呢。晚上兩人一起出來散步什麼的」
「對呢。非常的令人緊張呢。夜空中的煙火是非常 fantastic 的,回去的時候兩人看到的星空也很美麗喔。今天也能看的到嗎」
「今天是新月的晚上,看的到的」
我和鞠莉一樣抬頭看著天空一邊這麼說著。今天只能看見廣闊的天空,一點月亮都看不到。
「啊」
「怎麼了,果南」
「……月亮吧」
「欸?」
似乎是不能理解我所說的話,我的視線一角能看到鞠莉往我的方向看了過來。我保持著抬頭的狀態繼續說著。
「我是說妳很隨心所欲的這點。鞠莉明明在有精神的時候是很眩目的,但在情緒較低的時候會異樣的很嚴肅不是嗎?表情變化多端這點就讓我覺得有點像啊。」
滿月的時候,會明確的指示著道路。但是,在新月的時候,反而陰暗的令人不安。
「哼─嗯。我是月亮呢。真是有趣的評價。受教了」
一邊說著開朗的話,我卻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在高興著。
今天的鞠莉或許是新月那一天呢。
「果南又告訴了我一件好事呢」
「鞠莉……」
「吶,果南」
我所感覺到的不安,鞠莉不知道是注意到了還是沒有注意到。她帶著笑容接著說道。
「妳所告訴我的三百六十六個美妙的事情,我差不多該給妳回禮了」
或許是因為暮色的關係。
鞠莉作出最後通知的那個表情,雖然應該是一如往常的笑臉,但看起來卻像是帶著陰影。
沒錯,一定,是因為夜晚的關係。
「妳數的真清楚呢」
「當然。我們就是這樣約定的吧?」
對著表情稍微有點得意的鞠莉,我只能露出苦笑。
「我,並不需要什麼回禮」
「可是那樣的話就只有我單方面的獲得了。這樣是不公平的」
「鞠莉也告訴了我很多事情了喔?」
「妳這樣說的話,我會有點困擾的」
鞠莉擺出了真的很困擾的表情,意識到非得要出到這一手不可了。我並沒有打算要讓鞠莉困擾的。
「鞠莉會困擾的話,我也是會困擾的」
「但是,一開始我們就是這樣約定的吧?那樣的話妳一開始就不要聽我的話不就好了」
我和鞠莉鬥嘴根本就贏不了。
說話,表情,氣氛。鞠莉總是把我耍得團團轉。
「妳那樣,不覺得很狡猾很過分嗎?」
「是呢……」
帶著自嘲的口吻,鞠莉小聲說道。對著她那句非常小聲的肯定話語,我的胸膛突然難受了起來。
「但是妳真的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我沒有……想要的東西」
騙人的。
其實,我想要和鞠莉一直在一起。
但要是我這樣說的話,會造成鞠莉很大的困擾,我太清楚了。所以,我沒有,想要的東西。
「果南真是無欲無求呢」
「……沒有這回事」
「那妳說說看啊」
明明要是我說真話的話,絕對會被討厭的。
果然鞠莉就是愛欺負人。
「好吧,算了。把眼睛閉起來」
她以稍微生氣的聲音說著,我不禁照她所說的把眼睛閉上。在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的不安狀態下,我的手被握住了。當我因為鞠莉稍稍溫暖的溫度而感到安心時,發現自己的手裡正握著個什麼東西。
「欸」
因為驚訝,雖然沒說可以張開眼睛我還是張開了。
手中拿著一封裝著東西的信封。
「這個信封是什麼」
好像有些紙放在裡面。有些厚度。用眼睛描繪著表面,能微微的看到信封紙張下面是紫色的。似乎是防透光的信封。
我對那個封緊緊的的東西,產生了非常討厭的預感。
「可以打開嗎?」
「可以喔」
她以稍微草率的口氣回答著我。把一封信當禮物送給我,總覺得很奇怪。我掩飾不住緊張,打開了封的很嚴密的那個東西。
看了裡面,感覺血液直衝腦門。
「少開玩笑了!」
我馬上把拿到的信封推還給鞠莉。但是,她卻面露冷淡的表情沒有接過去。
放在信封裡面的,是錢。
回想起來,那是最開始鞠莉所說的提案,是我最先拒絕的東西。
「鞠莉……為什麼,為什麼……」
她不可能不知道我討厭這樣。
所以,我才不懂。
「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
「因為,大家都喜歡錢的吧?」
鞠莉以不像是她的、早熟的表情反問了我。她的質問,讓我有了上衝的血液突然快速下降到腳邊的錯覺。
這個人,真的和我同年齡嗎。
雖然我覺得這不像她,但我到底是如何判斷她是怎樣的人的呢。
「不是的,鞠莉……不是這樣」
「我不懂啊,果南。為什麼妳不收下呢?」
明明就知道,卻裝作不知道。不對,或許她是真的不知道。
我,完全不了解鞠莉,不知道的太多了,說不出話來。
「果南。拜託妳,收下吧」
明明所內容是亂七八糟的,卻是用悲傷的聲音說著這些話,讓我手推過去的力量減緩了。
明明不需要的,明明不想要收下的。明明這些想法一直在我腦海中迴繞著的,但是因為鞠莉帶著扭曲笑容像是再一次確認似的那樣說了,讓我憤怒也好不甘心也好,全都像是個蠢蛋一樣。
「可是,鞠莉,我……這樣的。這樣」
這不是朋友會做的事情。
要是我能明白的這麼說的話就好了,但是,說不出口。
因為,鞠莉在這個時候只會說『我和妳並不是朋友吧』。我不想要聽到這句話,也更不想讓鞠莉說出這麼悲哀的話來。
緊緊握著手中的信封,咬著嘴唇。
「我……不會認同這種事情的」
「那妳要怎麼做?」
「什麼……也不做」
就算我想做些什麼,也沒有時間了。
已經過了約定了兩個月。鞠莉一定差不多就要回美國了。
是有比金錢更加重要的事情存在的,為什麼誰都沒有告訴她呢。突然冒出來的這個疑問,今天有別人告訴過我了。這一定是她的雙親教導她的重要的事情也說不定。但是,小孩子不能夠只是學著父母親。
在小原家出生,在那個家庭成長的她,一直是把圍繞著金錢之類的大人的事情當作搖籃曲的吧。並不是有人希望她這樣,而是小孩子太過純粹,就算是沒有教她的事情也能夠自己從氣氛中學過來。比誰都還要聰明的她,是把解決事情的方法像這樣子記了起來了吧。
那樣的鞠莉,我什麼事情都無法做。至少現在不行。
不成熟的我,只能拼命動腦思考著。
「所以,這個我並沒有收下來,是幫妳保管而已。所以,總有一天絕對會還給鞠莉的」
「妳說的『那一天』大概是不會到來的喔」
「到那時候我就直接塞到飯店的信箱裡」
妳亂七八糟的對付我,我就亂七八糟的對付妳。
雖然是要一邊思考一邊說話的,但是我完全沒有在想。果然我所能做到的只是拖延而已。隊只能做到這種事情的自己,感到非常不甘心。
「果南覺得,妳還會再和我見面嗎?」
她皺著眉頭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鞠莉提問的意圖,我一丁點都不明白。
「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怎麼可能會見不到面」
「啊啊。是嗎……誰知道會不會呢」
她在想些什麼。鞠莉低聲說著這些話,用手抵著下顎稍微在思考著。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附近的路燈開始一點點的點亮。
「鞠莉,今天就回去了吧?妳家裡的人真的要擔心妳了喔?」
「對呢……」
把我擔心的聲音給帶回現實的,是和曖昧的回答一起,鞠莉大該是在微笑。
因為天色暗的關係,我看不見鞠莉的表情。但是,微微看的到她的嘴角像是在笑著。
「那我再送妳回飯店吧。雖然這裡並沒有離飯店太遠」
「不用了。沒關係的」
我還不知道什麼沒關係,這時鞠莉向我靠近了一步。只是一步而已就讓距離感變的非常狹小。明明很暗卻清楚的看見她的臉在接近我,一瞬間讓我心跳加快。
小鹿亂撞的心臟,因為鞠莉把手放在我的臉上的關係,像是停止動作了一樣安靜了下來。
然後。
一瞬間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麼。
沒辦法呼吸,也說不出話,我總算是注意到了嘴唇上被壓了什麼東西。
嘴唇被。
嘴唇碰了。
這個事實讓我嚇到想要往後逃跑,但是鞠莉的手從我的臉頰開始包覆到我的下顎,讓我沒辦法逃跑。在我快要呼吸困難的時候,嘴唇上的彈力緩緩的離開了。
「……哈啊……等下,妳在,做什麼!」
我一邊吐著紊亂的氣息一邊問著,鞠莉突然間背對了我。
「做什麼,做道別的招呼啊。擁抱和親吻在那邊是理所當然的」
「這裡是日本啊!」
我的回答稍微帶了點回音。鞠莉像是覺得這樣的我很有趣似的吃吃笑著,讓我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跟她一起笑。
「那麼,這就真的要道別了。Good bye。果南」
鞠莉背對著我邁開了腳步。
看也沒看我一眼。
「拜拜……鞠莉……」
感覺她的樣子有些奇怪,但因為剛才的震驚沒有恢復過來的我,就只是看著鞠莉走回飯店的背影。
在鞠莉消失在黑暗中看不見之後,像是繃緊的東西被切斷了一樣,當場坐了下去。
腿和腰都使不上力。
一邊聽著海上海浪的聲音,一邊緩緩地用手指摸著嘴唇。想起了和手指完全不一樣的質感,臉一下子就聚集了熱度,到現在我才感到了害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
用雙手蓋住臉,打從心底埋怨著她。
害羞的受不了。但是,卻還是想起來了。一想起來,就又只能長聲『啊』的喊著這樣的文字。
被貼上的嘴唇,嘗到了微乎其微的眼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