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多林纳·布恩默

中大陆莱因纳得，卡多林纳。

边防小镇布恩默近些日子一扫往日的宁静，变得拥挤喧闹起来。

作为中大陆南部一个小中立国的边防镇，布恩默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来过新客人。也难怪，卡多林纳本就不富裕，和别的国家不同的是，卡多林纳信奉自给自足的原则。曾经也有一些商人要打开卡多林纳这个小小的市场，但最后，无不以失败而告终。久而久之，卡多林纳便上了商人们私底下流传的黑名单。

卡多林纳两面环山，对应布恩默最里面的则是比卡多林纳面积还大的叹息之森。鉴于国小，又没有什么可利用的资源，卡多林纳逃脱了附近几个大国的吞并视野，总之，这里也算得上一个封闭而自足的世外桃源。

但大约从半个月前开始，久违的喧闹让布恩默的居民们恐慌起来。

一批又一批所谓的观光客和商人蜂拥而至，镇上唯一一家旅馆早已注满客人，为了给孩子们赚些学费，不少居民搭起简陋的棚子，就算这样，为数不多的床位也让那些客人一抢而空。

老盖特也是几间棚子的收租人。

长孙女莫妮卡眼看就到了出嫁的年纪，但离男方家里要求的嫁妆还少几只小牛崽。看邻居们都因为搭棚屋赚了不少外快，老盖特终于也咬牙卖了一匹奶牛，换来的钱和材料正好搭了四间棚屋。

令老盖特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三天，他的棚屋就连本带利一齐赚了回来。

“那些客人们出手真大方啊。”老盖特数着这几天赚来的钱，唏嘘不已。半袋子的金币和银币，比他一辈子见过的钱加起来都多。

付钱的是一名终日身着铠甲自称沃利的年轻骑士，他租下了最后一间棚屋。沃利还有一名个子矮小的盗贼同伴，神神秘秘的，也就是在租房的时候老盖特才见过盗贼一面。

“盖特，盖特先生。”

屋外传来呼喊，老盖特连忙藏好钱袋，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年纪大了，腰腿不好，也许可以用赚来的钱去邻近的拉奇城找一位牧师买一些圣光药水。老盖特这样想着。还没等他走出去，沃利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什么事啊？”

沃利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有水吗？”

“噢。”老盖特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搬来一把凳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要找的人还没找到吧？”

沃利咳了一声：“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人的？”

老盖特神秘地摇摇头，来到屋外，舒舒服服地躺在儿子给他做的那把摇椅上，今天的太阳可真好。

骑士在别的国家很受尊敬，但在卡多林纳可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前些年，那些正义感过剩的年轻骑士们给卡多林纳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从那以后卡多林纳的居民们再也不崇拜和喜欢骑士了。相对而言，倒是能给他们治病的牧师地位更高。

沃利并不在意这老头的无礼，他追到屋外，又问：“你知道我要找谁吗？”

老盖特手指了指人来人往的街道：“你们这些外来人不都是为了第一批人来的吗？”老盖特重重地叹了口气，因为陌生人太多了，孩子们都被父母关在家里，以前这个时候正是老盖特和孩子们玩游戏的时间。但自从布恩默迎来第一波客人，他已经有好久没跟孩子们一起玩了。

“哎，也是。”沃利摸了摸脑袋，露出质朴的笑容。年轻骑士有一头金黄色的卷发，因为长着一副英俊的面孔，还有他那高大匀称的身材，不过短短几天，镇上已经有不少少女为他倾心了。

“那你见过他们吗？”

老盖特斜了他一眼，摇摇头，从摇椅下面摸出了烟斗。

“真的没见过？”沃利不死心地追问，“一个血精灵和一个黑暗法师，她们几乎形影不离的。你肯定见过。”

骑士武断的语气让老盖特很反感，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老盖特漫不经心地说：“她们要来就来，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真想知道，可以去小树屋旅馆问问啊，我可真的不知道。”

沃利挠头离开了。

傍晚开饭的时候年轻的金发骑士回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他身边还跟着神秘的盗贼。

莫妮卡和几个弟弟妹妹一起为客人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但除了沃利和盗贼，其他客人连影子都见不着。

沃利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边，把刀叉放好，搭好餐巾，开始了晚饭前的祷告。餐桌尾端的莫妮卡偷偷瞄着骑士的侧面，长着雀斑的脸上布满红晕。

老盖特重重咳了一声，喷溅出的口水直直飞到盗贼碗里，对方不以为意，仍然大口大口地吃着。

看到沃利张开眼睛，莫妮卡连忙转移了视线。这下，连耳朵都红透了。

“莫妮卡。”沃利温和地唤了一声。

“在！”听到骑士的召唤，莫妮卡惊慌地站起来，不料牵扯到桌布，碗里的汤水全部撒了出来。

沃利微微一笑，示意少女不要紧张。

“明天有空吗？”沃利问。

莫妮卡迅速摇头。放着光的双眼透露出主人内心的幻想。

“可以请你帮我个忙吗？”

“嗯？”

沃利起身，来到莫妮卡身边，慢慢靠近了她的耳朵。

温热的气息一瞬间引爆了什么，莫妮卡听着心脏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她抚上胸口，试图安抚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能不能帮我给小树屋旅馆的一位客人送一封信？”

莫妮卡抬头看着他，屋顶的烛光笼罩在高大的骑士身上，他好像太阳神啊……莫妮卡看呆了。

“可以么？”

沃利温柔的声音更让莫妮卡沉醉。

“可以，当然可以。”

看不惯孙女痴傻的模样，老盖特爽快地代替莫妮卡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莫妮卡就带着信出门了。没过多久，少女就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名有着铂金长发和血红双眸的血精灵，以及一名全身都笼罩在黑色里的独臂女子。据说后者是她的护从，谁知道呢。

红眸精灵从离开旅馆的那一刻就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

她可真不像诗歌里传唱的精灵族，更不像以行为得体而著名的骑士。走得那么快，害的莫妮卡一路都得小跑才能跟上。精灵的优雅和礼仪在她身上可一点儿都没体现。

“让你送信的人呢？”

莫妮卡朝棚屋努了努嘴，还没看到沃利的人，她就羞红了脸。

老盖特和往常一样，吃完早饭就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他第一时间睁开眼，睁开了以后，连他的嘴巴一起，好久没合上。

血……血精灵！

这是一名明显未成年的女性精灵。因稚嫩而略显中性的声音，却带着精灵族固有的高傲语调。

她的身后是一名被黑色长袍和兜帽笼罩的法师，略有起伏的胸部说明了法师的性别。散落在兜帽外的几缕长发，居然是——黑色！

血精灵什么时候和黑暗一族扯上关系了？

惊讶中，老盖特连自己的烟斗掉到地上都不知道。

但精灵看都没看他一眼，因为沃利已经从棚屋里走了出来。

“日安，诸神眷顾的精灵，安瑞莉亚女神将永远为你带来光明。”

标准的骑士礼，半躬□的骑士所展露出的优雅，再一次让旁边的莫妮卡心跳加速，呼吸困难。

“日安，以利亚女神会为你指引通往自由的道路。”精灵敷衍了事的回礼除了莫妮卡暗自撇嘴，别人倒是没怎么注意。

同样都是骑士，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莫妮卡咕哝着，目送他们一行三人远远离开。

在沃利的引领下，精灵和她的护从来到一处僻静的树林。

“所以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精灵拿出信，信封上所盖的章戳是卡多林纳的邻居——奥尔比的皇室玺印。

沃利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又洁白的牙齿：“还请阁下原谅我的冒昧。我是奥尔比第三皇子，沃利?巴拉特姆。”

“我没问你这个。”精灵捂着额头，一副痛苦的表情，“我是问你到底有什么事，难道我的通用语说的不够标准吗？”

铂金马尾在阳光下所反射的光泽比沃利那一头黄毛闪亮多了。虽然从地位上来说，两名骑士应该是平等的，但在气势（或者冲动）上，精灵显然比沃利更胜一筹。

“在这个时候打扰您，实在抱歉。”沃利微微低头，以表示自己真诚的歉意。可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很礼貌的行为，却让对方更不耐烦。

精灵对她不喜欢见到的人和事，通常只会才去两种措施：毁灭，以及眼不见为净。

鉴于对方的身份，精灵选择了后一种。

她转身向树林外走去，忠实的护卫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沃利这下子才反应过来，他在奥尔比上层社会中通吃的一套，在精灵这儿根本行不通。

“拉蒙德殿下，您也是为了亡者高塔来的吧？”沃利连忙喊道，期冀这能让精灵的步子停缓，但对方充耳不闻。

沃利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扒了起来，在精灵走出树林的那一刻，他从袋子里摸出了一个卷轴。

“我这里有叹息之森的地图！”

精灵果然停了下来。

沃利展开破旧的羊皮卷轴，密密麻麻的植被图标以及蜿蜒其中的河流，看起来确实是叹息之森没错。

沃利指着地图上某处：“亡者高塔差不多就在这个方位。具体在哪里，地图上没有，但它……”男子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它全在这里。”

☆、叹息之森·出发

不久前，北半岛未来的主人将要去往叹息之森的消息在中大陆的冒险者中疯传。没多久，以讹传讹这个消息又传成了叹息之森里藏着血精灵千年前一批巨大宝藏。而且，在展望会议上闹出巨大风波的艾维斯?拉蒙德确实来到了卡多林纳。这无疑给众说纷纭的宝藏传说更添了一分吸引力。

于是尾随着精灵一行的冒险者们便跟着精灵的脚步，一同来到了卡多林纳。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精灵在布恩默逗留了十数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在冒险者们的等待变成失落的时候，她突然离开了。

据布恩默镇里的某些居民说，他们已经进入卡多林纳。因为从布恩默出发，骑快马最多三天就能直接到达叹息之森，于是冒险者们将目光直接投向那片千百年来甚少有人打扰的原始森林。

长途跋涉对骑士们来说习以为常，但对于法师这可真算得上折磨。

本就不习惯骑马，又无法像常人一样驾驭马匹，伊欧文一路都在强撑着。

但显然只凭意志力坚持是远远不够的。

在看到远处城廓时，伊欧文终于不再逞强，以灵魂链接向契约者发出了询问：“可以休息一会儿么？”

打头的艾维斯立即勒马停下，沃利和盗贼罗敏也随即停了下来。

但伊欧文的马还是往前行了一段，才勉强接受了法师的命令。

“怎么了？”

艾维斯查看了法师所骑的那匹黑马，它看起来好好的，虽然急奔了半天也没有口吐白沫，应该可以继续前行。

“是我。”

伊欧文疲惫地翻身下马，离开布恩默没多久牵着缰绳的右臂就酸疼无比，而现在，它已经没有知觉了。

“扎安他们已经在拉奇城准备好东西，就等我们过去了。”艾维斯疑惑地看着伊欧文。

法师甩了甩手臂，抗议道：“我可不是四肢发达的骑士，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艾维斯先是对“四肢发达”这个形容有些愠怒，但看到伊欧文脸上尽是疲态以后恍然大悟。她凑近拍拍伊欧文的肩膀：“知道适可而止了，真乖。”

“休息。”作为这一行冒险者的队长，艾维斯下达了口令。

沃利也松了口气。他小心接下另一匹马上的盗贼，亲昵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盗贼的身体素质比法师略微好些，但也没有好太多。碍于同伴们都一副赶着往前冲的模样，她也是一路强撑。

棕色的齐耳短发，略显小麦色的皮肤，盗贼罗敏还有一双天真纯净的琥珀色眼眸，以上主要特征使她看起来不太像记载中的奥尔比居民。

沃利扶着罗敏坐下，回头正对上精灵十足打量的目光。

“罗敏她……是我的未婚妻。”人类骑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她中了黑暗法师的诅咒，据说亡者高塔里有解诅咒的圣物，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黑暗法师的诅咒？”艾维斯下意识地看向伊欧文，沃利也是，但男子的目光里明显带着怨恨。

“罗敏不是奥尔比人，她祖上是德思里奇的贵族，因为她父亲在国内得罪了大权贵，所以他们一家就逃到奥尔比了。”说到未婚妻罗敏，骑士的眼神里尽是温柔，“她从小就被人种下诅咒，不能施法，不能接触一切神圣的事物。父王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可按礼节，皇妃必须要接受圣光沐浴……”

“我懂了。”艾维斯摆摆手，“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废话可以少一点。”

对于精灵的**和蛮横，沃利已经认了。

“那您呢？您的同伴，我感受到她身上浓重的黑暗气息，为什么高贵的精灵会和邪恶一族在一起？”

艾维斯撇嘴：“要你管。”

第三天日落的时候，队伍抵达叹息之森外的最后一个村落。

老管家扎安清点了储备之后，将它们统统装进空间袋里。原本小山一样的东西眨眼间消失了，这让沃利和他的未婚妻惊讶不已。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带着扎安的好处。”睇给扎安一个赞许的眼神，艾维斯接下来却将矛头直指伊欧文，“同样都是法师，为什么你就做不到这一点？”

黑暗法师没回话，她把一小袋鲜果放进自己的空间袋，一梅兹后，她又把袋子拿出来。原本鲜亮的果子变成了黑灰干果，若非有包装的袋子，其他人情愿相信是法师调了包。

“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的空间袋可以放更多东西。”将袋子扎回腰间，伊欧文波澜不惊地说道。

精灵耸耸肩：“但在实用性方面你还是比不上扎安嘛。”

法师回敬：“如果扎安的袋子也装不了东西，那不还是得你背着。”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着扎安啊？法师有你一个就够了。”艾维斯不以为意，“要把各方面都考虑周全，这是领导者必备的。”

作为一个火焰**师，却沦落成为主人的储物袋，这种感受，不是扎安旁人很难体会。

太阳神一如既往地被地上界众生从天穹之巅召唤回来。看起来今天他的心情很好，谷应鸟才报了一声鸣，太阳神已经驱车来到地平线以上，要知道一般都是在谷应鸟叫过三声之后他才会出来。

据说太阳神也是需要睡眠的，时间长短完全得看他的心情。好吧，也许我们可以加上一条，也要看到底有多少人在祈求他出现。

如果他心情不好，或者大多人都希望他今天能晚点出来，那这天就会有半天是阴天。要是有人既希望他出现，又不要出现，太阳神就会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半睡眠状态，而这时就需要雨泽女神就会出来广布甘霖。

齐鲁维亚的天气就是这样，完全看大家的心情。你的心情，我的心情，太阳神的心情以及雨泽女神或者冰雪女神的心情。

但是阳光在叹息之森作用并不大，不过还好没下雨。

只要不下雨，就是一个出行的好天气。

离开栖身一晚的村落一直往东走，爬上一个山坡后冒险者们就看到叹息之森的轮廓了。

“它可真大。”

在这个奇怪的队伍里，被黑暗法师诅咒的小盗贼罗敏充当了一个比较正常的角色。迄今为止的旅途上，她所展现的作用就是感叹和无时无刻都溢于言表的盲目乐观。

“相信我们会有一个愉快的冒险。”罗敏说。在场的众人，只有沃利紧紧握住她的手以示回应。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

风从冒险者背后吹向森林，掀起层层不息的波浪。太阳神似乎静止在地平线上，为庞大的叹息之森罩上一层赤金色光圈。

“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来做大家的引路者了。”

“对了，有个问题我忘了问。”

在沃利策马准备冲下去的时候，艾维斯及时拦住了他。

“你那幅地图有没有标示是谁绘制的？”

沃利从怀中掏出地图看了看，指着右下角一行小字回答：“布隆希尔达?埃迪，于星辉历1421年绘制。”

“哦……以利亚在上，保佑您的使徒吧。”艾维斯仰天长叹，“要是早就想到问你这个，我才不会带你们来。这太愚蠢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在沃利的傻笑中，精灵也只能暗暗祈祷，他所谓记在脑子里的高塔坐标不会有什么偏差。

虽然就目前看来，这根本不可能。

进入叹息之森，马匹完全失去了它们的优势。

人们不能指望四只脚中有三只都陷入落叶层不能自拔的动物来做代步工具。就算它们之中有一两匹身手矫健，也无法及时避开四处延展的树根和藤蔓。

在罗敏第无数次向身下的马加诸乐观情绪，而对方又无数加一次将她无情地甩出去以后，沃利总算大着胆子提议大家步行。

马儿们刚陪他们进入旅行开端就要惨遭抛弃，出人意料，连爱心泛滥的罗敏都举双手赞同这建议。

“再见，可怜的小宠物们。”罗敏眼角泛着泪花，目送着马儿们朝着森林外渐行渐远。

“咦？难道走一次他们就熟悉路了，怎么这么久也没见它们有一个绊到蹄子？”

在众多离别之语中，只有艾维斯的赠别永远充满真心的幸灾乐祸。

“其实你可以变成龙然后带着我们直接飞到目的地。”

面对艾维斯有始无终的抱怨，伊欧文忍不住打断她并提出自己的建议。

“别为你的懒惰找借口了，你这副躯体实在需要锻炼，我是为你着想啊。”

“那你也别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找借口。”

“激将法对我没用。”艾维斯牵着法师冰冷的右手，把她拉上了斜坡。“如果你真的累了，可以用‘轻飘飘’，我不介意放风筝的。伊尔。”

一直留心主人和护从对话的老管家连忙提醒：“不要轻易用魔法，叹息之森有很多魔兽对魔力波动很敏感。”

艾维斯和伊欧文同时瞪了他一眼。不过伊欧文晃晃脑袋，还是收回了尚未念完的咒语。

如果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危险，那自己累一点也无所谓了，又不是真的坚持不下去。

“伊尔，你要是累的话，我们可以休息。”

伊欧文回头看看沃利。

他也在关注艾维斯的一言一语，此刻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罗敏没走多久就开始喘气，被诅咒的身体和法师一样孱弱，要不是强韧的意志力和那份时刻为别人着想的善良，也许她早就会停下不走了。

“还是歇一会儿再走吧，不急于一时。”一直被大家当成透明人的凯莉突然开口，“罗敏小姐的生命线有点不稳。”

为了行走便利凯莉换了一套灰色的劲装。也因此，从一开始她就和扎安一样被其他人（艾维斯和伊欧文以及沃利和罗敏）忽略了。但她这么一说，沃利顿时觉得这个灰衣女子在他眼中高大起来。

不过艾维斯眼中只有自己的契约者。

在伊欧文极其勉强地点头之后，沃利欢呼一声，然后解下斗篷铺在地上，扶着罗敏坐下了。

艾维斯看着泛着水珠的地面，想了又想，也学沃利把斗篷铺好。期待的目光看得伊欧文心里直发毛。

伊欧文不确定地问她：“你让我坐下么？”

艾维斯使劲儿点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太清楚精灵到底是想搞什么，伊欧文只好静观其变。

艾维斯满意地拍手：“我去前面看看。”

刚坐下还没换口气的扎安像被雷击了一样，瞬间弹起来：“我要时刻陪在您身边，殿下。”

沃利的男子气概也全然爆发：“我也去吧。”

于是一盗贼，一牧师，两个好奇心过剩的人类女性悄悄地凑近了闭目养神的法师。

“你跟殿下做了什么秘密交易吧，为什么她对你那么好？”

“对啊，她好像特别在意你诶。”罗敏自言自语，“就像沃利对我一样。”

伊欧文睁开眼睛，和凯莉一样惊悚地望着她。

罗敏看起来还不到十八岁，她的成长经历并不为他人所了解，但就这短短几天她的表现来看，罗敏是个不折不扣的“年轻女人”。起码她很符合凯莉对“年轻女人”的定义——乐观，充满爱心和幻想。

“你不能因为艾维斯做了和沃利一样的事就这么想，沃利是你的未婚夫。”凯莉语重心长地教诲，她扭头，“还是老实交代吧，你到底跟艾维斯做了什么秘密交易？”

伊欧文裹紧斗篷，重又合上双眼。她很累，没有闲余的精力想更别的。

艾维斯是她的契约者，她是怕自己万一出什么事影响到她，所以才会步步小心。

仅此而已。

时间在森林的静谧和两名年轻女子的窃窃私语中悄悄溜走。

被契约者从睡梦中唤醒，伊欧文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

“保护好罗敏，我们遇到麻烦了。”

这是来自灵魂共享的信息，艾维斯他们并没有回来。

☆、叹息之森·树人

事情要从艾维斯不慎摔倒说起。

森林里有很重的潮气，到处都是自由生长的高大树木或者低矮灌丛，藤蔓见缝插针，从而把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变成了危机重重的囚笼。

纠结的根茎是最常见的陷阱。

艾维斯摔倒以后，迅速爬起来，拔剑，挥剑，斩断树根，收剑，一气呵成。

可她万万没想到被她斩断一条根的大树是有生命的。准确地说，是有智慧的。

沃利那张年代久远的地图上并未注明这点。

根部受损的大树发出一声闷闷的呼喊，在他们以为集体幻听的时候，一大群树人将他们包围了。

要知道一棵树从植物成长为智慧生物需要极其漫长的时光，但就树人而言，时光像他们那样流逝才是正常的，好比蜉蝣之于人类。曾经流传在冒险者和孩子们间的一个笑话是这样的：有一天，一名年轻且没有经验的冒险者不慎闯入了树人族领地，在树人们研究如何处置这名擅入者时，他寿终正寝了。

当那棵树站起来并对她龇牙咧嘴的时候，艾维斯只以为是她不幸伤了一名崇尚森林教派的信徒（比如德鲁伊教徒）。

但老管家出声的惊呼告诉她，这是一名树人。

当树人完全站起来，他的身边突然冒出来了更多更高大的树人。

“你想怎样？”

流利而快速的通用语从树人身上的某个部位发出来。

艾维斯扶着额头，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边通过灵魂领域向契约者传达危险信息。

树人们整齐地朝前跨了一步，从木头盒子里传出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包围了目瞪口呆的造访者。

“你们想怎样？”

“我、我们只是无意间路过这里，没有任何、任何敌意。”老管家颤颤巍巍地上前解释。

谁知道这些树人有什么能力，在扎安读过的书里，对树人的描写是：通常很平和，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危险，尤其是遭受到别人主动攻击的时候。

“真的没有敌意？”

扎安赶紧朝艾维斯递眼色，精灵抱着双臂，镇定的模样让沃利和扎安忍不住顿足。

“这里应该很久都没来过人了吧？”

艾维斯抬头打量着安稳如山的树人们。离她最近，也是被她直接砍断一条根的树人有三个她那么高，其他的也差不多，不过粗细和枝叶繁茂都有所不同。

树人们的枝叶缠在一起，各种形状的叶子相互碰撞，扎安相信他们是在交流。

“我们相信你们没有敌意。”其中一个树人说，“但木噜噜需要充足的养分。”

“木噜噜？养分？”

艾维斯露出十足惊讶的表情。

“你们中间必须留下一个来做养料。”说话的树人摆摆手，“木噜噜需要圣洁的灵魂治疗伤势。”

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艾维斯毫不犹豫地推出了沃利。

“这个可以吧，你看他是我们中间最高最壮的，还这么年轻。而且他是……”艾维斯看了看沃利袖口的徽记，“龙神殿的骑士，你知道，龙神殿的骑士一向视正义如生命。他们的灵魂足够圣……洁。”

在沃利震惊的眼神中，叶子又“哗啦啦”地响了一阵。

“你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你伤害它的！”年轻的骑士以为精灵只是在开玩笑，他象征性地谴责。

“扎安是我的管家，而我又有要紧事要做。你放心，我会回去给你的未婚妻一个好的交待。”艾维斯摩挲着下巴，“她的勇士与邪恶的树人们大战一番，最终不辱骑士精神英勇拯救了老人和女性，英勇就义。你看这样说好吗？”

沃利的表情就和那堆树人交缠的枝茎一样纠结。

“同意。”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单词直接判处了沃利死刑。

“还不快走，扎安？”在树人们让开一条道路后，艾维斯催促道，“树人对你这种又老又没肉的骨头架子才不感兴趣。”

扎安只能睇给沃利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然后小心翼翼地在树人们的注视下往包围圈外挪过去。

沃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堆从地下冒出来的藤蔓包围了。

“这样真的好吗？”老管家不安地问。

“不好。”艾维斯闷闷地回答。她在尽力阻止契约者过来，但言语上的警告不知何时已对伊欧文失去了效用。法师的固执远远超出了她想象。

“沃利呢？”罗敏抓着艾维斯的手臂惊慌地问。

精灵迅速抽出手，然后调整出一个遗憾的表情：“在于邪恶的树人们的争执中，他、他不幸……”

扎安将深邃而悲切的目光投向被树叶遮盖的天空。

罗敏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凯莉立刻扶住她，但罗敏挣开牧师，向精灵的身后跑去。

头一次，身为下属和仆人的凯莉狠狠地瞪了艾维斯一眼。

艾维斯无所谓地挑挑眉头，任由凯莉追着罗敏向树人的聚集区而去。

“你们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争执。”伊欧文点破奥秘，“是把沃利当成牺牲品了吧。”

扎安偷偷朝她摆手，伊欧文置之不理。

艾维斯向伊欧文伸出手：“我刚刚发现我们不能没有导游，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沃利不可靠。”伊欧文虽然把手递了过去，但眉眼间尽是不以为然，“他们和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我知道。”艾维斯回答。

都是拿对方做探路棋子，一旦有什么危险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

伊欧文觉得比刚才更疲惫，人类的想法可真复杂，不过她的契约者也没简单到哪儿去。

树人们果然还在原地，他们好像还在讨论什么。沃利被藤蔓绑在一颗树上，闭着双眼，胸口微微起伏，没死。

罗敏几乎是扑在沃利身上的，她摇着骑士，大声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沃利的眼珠动了动，像是听到了未婚妻的呼唤，但还是没睁开眼睛。

“凯莉，凯莉，求求你救救他！”

置身于一群从未见过的生物中，凯莉早就在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吓傻了。牧师意识到自己冤枉了精灵，不由深深地愧疚起来。

“日安，自然的朋友们。吾是光明女神安瑞莉亚之仆从凯莉?阿贝特，请问我的朋友……”她指了指气若游丝的骑士，“是否冒昧触犯了你们？”

罗敏停止哭泣，睁着充满焦虑担忧的大眼睛望着树人。

树人们居高临下同样回望着这两名人类。

“日安，阿贝特。你的这位朋友伤害了我们的族人，为了复原受伤的族人，我们只好从他身上抽取一些养分。”

凯莉无助的同情让罗敏几近崩溃。

罗敏抱住奄奄一息的恋人：“我愿意代替他去死，求求你们放了他！”

“就快结束了。”树枝轻轻地拍打着罗敏的肩膀，“不过他不会死的，你放心，只是一些养分而已。”

“不会死吗？”罗敏抚摸着沃利的脸，此时的他瘦的可怕，像是从里面被掏空一样，皮肤松松地挂在骨头架上。“我真的愿意代替他，求你们停下吧，他真的快死了！”罗敏喃喃地说。

树人闷闷地笑出声：“你身上有太多死亡能量，会让木噜噜伤的更厉害。”

祈求无效，罗敏开始撕扯缠绕着沃利的藤蔓，但那些看似柔软的植物铁链般牢牢地锁着沃利，她的手掌磨出鲜血，不仅没让藤蔓有丝毫松懈，反而缠的更紧了。

罗敏绝望地跪在地上，恋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而她束手无策。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怪她，要不是身上的诅咒，沃利也不会放弃皇子的优渥生活带她来叹息之森，更不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中滑落，罗敏紧握着恋人的手，感受着逐渐变冷的体温。

“要是我被拴在那儿，你会救我么？”伊欧文低声说，“没有火种之约。”

艾维斯愣愣地注视着那双黑眸，一种伊欧文从未听过的语言自精灵薄薄的双唇滑落，徜徉在密林间。

“Ei kimal dzo ntu.

Ei hodri pazp dzo ntu.

Ei uoado kim.”

最后一个字音终止，艾维斯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表情刹那间变得古怪起来。但是环境昏暗，伊欧文只是把注意力放在她念出的语句上，并未留意她的脸色。

“嗯？”

“我会的。就像你救我一样。”艾维斯答，“我始终欠你一命。”

黑袍女法师向与罗敏交谈过的树人走去。

她的嘴唇上下翻动，似乎在说什么，艾维斯竖着耳朵仔细聆听，但还是听不到。伊欧文不会是用了隔音术吧？精灵思忖，但她并没感觉到周围的法力波动。

唯一的解释就是契约者用的是默语。她在跟树人们做着什么秘密交易。

密林寂静无风，树人的枝干却在大力摆动着，看得出树人情绪很激动。反观亚沙克法师，面色如常，不过嘴唇开合的频率更快了。

没多久，树人妥协了，扬起臂枝指向沃利的方向，伊欧文朝对方微微欠身，来到沃利面前。

“以法之血神弗洛西之令，游荡的孤魂啊，请回归躯体。血神仆从伊欧文?德安诺普代替你承担所有的苦痛，以此代价唤醒你。沃利?巴拉特姆，苏醒吧。”

古龙语！

在场人类听不懂法师所念出的咒语。但艾维斯却流着古龙一脉的血，龙族的语言能力与生俱来，她焉有不懂之理？

“伊尔？”艾维斯慌乱地要去打断她的咒语，可理智告诉她，古龙语言本身就有力量，若是冒昧地打断力量的延展，会有什么后果她也想不出来。

法师的咒语并不长，但念完之后她整个人都虚脱了，瘫软地依靠在契约者身上。

沃利慢慢睁开眼，眼睛里充满了惊魂未定。

“不，不要杀我！我还不能死！”他惊慌地大叫。

伊欧文深吸一口气，挺直身躯，唤出沃利的全名。

“我可以救你。”

沃利挣扎着往前探身：“救我！”

罗敏也挣扎着爬到伊欧文脚边，抓着她的袍角，一个劲儿地祈求。

“木噜噜所需的养分就是生命力，所以想让我救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骑士怔住了。

“亚沙克人，我不能轻易答应你的要求。”

“不要啊，德安诺普小姐是好人，你就答应她吧，沃利！”罗敏苦苦地哀求，“我不能没有你……”

沃利坚定地摇头：“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生死去为邪恶一族做事。这有辱骑士信条。”

“我不会让你做什么违背你原则的事情，巴拉特姆先生。”伊欧文露出无比真诚的笑容，“我只是希望你能提供一个去亡者高塔的正确路线，另外给我一张奥尔比国家大图书馆的准入证。”

“仅此而已？”沃利难以置信，“你确定？”

“伊尔，对这种骑士正义感过剩的人，你跟他罗嗦什么？”比起猜测契约者的内心，艾维斯觉得把她直接拖走更实际一点。

法师没搭理喋喋不休的精灵，她牢牢地锁定着沃利的眼睛，他的坚定正一点一点地瓦解。

终于，沃利艰难地点头答应了。

☆、叹息之森·魔狼

离开树人的聚集区，伊欧文比之前更虚弱。凯莉很奇怪，她是一名黑暗**师，为什么大多时候她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而这次，她却用自己的生命力换来人类骑士的存活，为的却仅仅是一张图书馆的准入证。

艾维斯独自走在前面，伊欧文恍恍惚惚间看到许多火焰元素围绕在精灵四周。

怒火。

伊欧文很清楚契约者在恼什么。

火种的共享使艾维斯与她一起用她们的生命力换来沃利的苟延残喘。

古龙一脉是近乎永恒的存在，就算掺杂有精灵族的血脉，艾维斯仍然是人类不可触及的上位者。无论是古龙的尊严还是精灵的傲慢，她都不该允许伊欧文去做那样的事。

临时组成的队伍因此事产生了无法弥补的罅隙。

罗敏抛开死里逃生的恋人，一路跟在伊欧文身边，她想找机会跟她说声谢谢。但又觉得言语上的感激实在太单薄。踌躇间，她只能密切关注独臂法师的一举一动。

就法师而言，伊欧文的身子也过于瘦弱。

“德安诺普小姐不会有事吧？”法师的脸色很差，罗敏不禁担忧地询问牧师凯莉。

“没事的，亚沙克人毕竟是众神后裔，他们的寿命很长，那一点点生命力的流失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牧师的回答多少有些不屑。

“可不管怎么说，德安诺普小姐丢掉的是生命啊。她完全可以不这么做的，都怪我。”罗敏不住地自责，“要不是因为我身上的诅咒，沃利也不会来这里，更不会连累德安诺普小姐……”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罗敏。同时也惊动了其他专心赶路的人。

挨打的不是小盗贼罗敏，而是凯莉。

“我以血精灵大祭司之女的身份在此宣布，解除你的护从身份，以及你和精灵族的所有契约。从此以后，你的所行所言与血精灵再无干系。”

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艾维斯转身离去。

“以自由之神以利亚的使者艾维斯?阿尔?拉蒙德之名，护佑人类牧师凯莉离开叹息之森。”

语言带有的力量化作一串串散发着墨绿光芒的花纹，它们在凯莉的身边围绕一圈，很快隐没在她的衣服上。

“驱逐令。”扎安喃喃地念道。

一股未知的力量阻止凯莉开口说什么，同时也禁锢了她前行的脚步。牧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精灵的一巴掌彻底把她打懵了，但精灵随后的驱逐令却让她像被雷击了一样清醒，再然后逐渐击碎她的神智。

她想不通精灵为何要赶她走，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么？

直到遇上一波觅食的群居魔兽，骇人的沉默才被打破。

没有人发号施令，沃利和扎安各自站在首尾两端，自觉地将三名女性护在中间。

魔狼。

绿幽幽的眸子贪婪地望着送上门来的食物。

鲜活的生命散发的气息美味却危险。

头狼低低嚎叫。

更多的魔狼从四面丛林中钻出来，它们的嘴巴半张，尖利的牙齿折射着不知从何处照来的光，腥臭的涎水一直挂到地面。

艾维斯皱了皱眉头。

看来他们都认为森林出现魔兽是很正常的，但恰恰相反。

她可是古龙后裔。

次神的威压人类或许感受不到，可那些对力量极其敏感的魔兽却不可能感觉不到。

换言之，这群魔狼疯了吧。

魔兽与次神的位阶差距不止一星半点，实力上的绝对压制代表魔兽能轻易被古龙碾成粉末。

那么，它们这么着急出来送死是为了什么？

艾维斯想起同样反常的树人。

要知道树人的触觉连接起来遍布整个森林，不可能会在生灵经过时不收回他们的臂枝。还傻傻地等着她拔剑斩断它们。

叹息之森一定发生了什么。

精灵经过慎重思考之后，得出如上结论。

“你有没有……”伊欧文突然问，“感觉它们像是被谁操控着一样？”

艾维斯挑眉，魔狼狰狞的面目很容易让人忽略它们的表情。

事实上，它们也该没什么表情才对。

但，怎么说呢，这群魔狼确实给人一种很呆滞的感觉。

呆滞的贪婪，呆滞的包围，呆滞地看着他们。

艾维斯问：“有什么人物能控制这群桀骜不驯的魔兽乃至整个叹息之森？”

伊欧文摇头。

“巴特拉姆先生？”

沃利紧张地回头看法师，他的剑横在胸前，汗水湿透了额前的几缕金发，眼神中透露着脆弱的坚强。

“你怎么知道亡者高塔里有你要的圣物？”

“大贤者告诉我的。”沃利快速说道，“记载中，亡者高塔是三千年前某位谪神所居之处，所以有圣物也是应该的。”

伊欧文挑了挑眉头，朝精灵微微躬身：“那么请问拉蒙德殿下，您为什么要选择亡者高塔作为第二个试炼之地？”

“啊哈？”艾维斯揉了揉额角，对法师的恭敬甚是反感，“母亲要求的。”

“那你对亡者高塔了解多少？”

“你怎么不问扎安？再说你可是历史教授，亡者高塔，相信你比在场任何人了解的都多吧。”艾维斯好想找个袋子把眼前这个故意卖关子的黑暗法师装进去，看她那一脸神秘莫测又成竹在胸的表情，碍眼极了。

“三千年前确实有一名黑暗主神被众神联合剥夺了神格并逐出诸神界，抹消了所有记忆。，他就是黑暗神系之首，死神耶罗缇克。”伊欧文拿出了以前教授学生的那种语气，认真而刻板，“初入地上界的前死神，没有任何自主意识，他于地上界的意义只有毁灭。在意识到鲁莽地将神祇投落地上界会引起地上界的失衡后，光明及生命女神安瑞莉亚在耶罗缇克滞留的地方播下生命之种，一夜之间，叹息之森拔地而起。而后，光明神系与黑暗神系联手又建造了亡者高塔，用以封印耶罗缇克……”

“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艾维斯打断了伊欧文的讲解，“我们现在要面对失控的魔狼诶，别说那么多废话好么？”

伊欧文瞟了她一眼：“魔狼对你有威胁么？”

精灵讪讪地合上嘴巴。

“曾为黑暗主神，又是司毁灭与混乱的前死神，耶罗缇克的神力太强，渐渐有一些溢出了亡者高塔，进而影响了在它周围活动的生命。”

“我知道，传说第一个巫妖就是在亡者高塔的阴影里诞生的。”扎安插嘴，他也是一名法师，自幼博览群书，对某些不为人知的事也有一定了解。

沃利紧接着问道：“所以你觉得是耶罗缇克的神力不知不觉间控制了这些魔兽？”

“如果是耶罗缇克，我们会在一踏入叹息之森的时候就都变成巫妖的。”

“伊尔。”

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一个人，伊欧文扭头，正对上熠熠的血眸。

“浪费时间是可耻的。”

罗敏怯怯地拉着伊欧文空荡的衣袖，惊慌得如同一只迷失的小鹿：“德安诺普小姐，我听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声音。”

直到这时，大伙才想起她的盗贼身份。

和其他盗贼一样，罗敏随身带着放哨对耳。

一只带在盗贼的耳朵上，另一只则像空气一样在盗贼周围一定范围内游荡，将捕捉到的声音毫无遗漏地传送给盗贼。正因为有放哨对耳和探路双眼，盗贼这一不讨喜的职业得以延续至今。不过罗敏的位阶太低，还驾驭不了探路双眼。

“有人在说话，声音好小。”罗敏捂着耳朵仔细聆听，“是两个男的。”

“亡者高塔那位、满意、巫妖、答应你、获得……”罗敏将听到的单词一个个复述出来，“有人、听……啊！”

罗敏突然痛苦地尖叫起来，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耳朵。

沃利连忙抓开她的手，罗敏啜泣着说道：“他们发现耳朵了，好疼……”

原本还在跟骑士目光对峙的魔狼首领发出一声不安的嚎叫。

群狼顿时躁动了。

围成群的魔狼一齐冲了上来，沃利为了驱赶靠近的魔兽，迫不得已松开了紧搂盗贼的怀抱。

“扎安，烧死它们！”艾维斯咬牙切齿地下令。

老管家不敢怠慢，颂扬火焰的咒语旋即出口，而艾维斯则挡在他面前为扎安完成咒语争取时间。

与此同时，黑暗法师伊欧文也没闲着，她一边帮小盗贼罗敏拆下放哨对耳的子耳，一边默念咒语撑起魔法护罩。

伊欧文相信如果在别的地方，这一群魔狼艾维斯自己就可以搞定。但是，现在在他们眼前的这群魔狼失去了对上位者本能的恐惧，疯狂而暴躁，一千只蚂蚁还可以搞死一只大象，更何况这些本就具有十足破坏力的魔兽。

眼看丛林间涌出越来越多的魔狼，精灵双拳难敌四手，有些疲于应对。伊欧文一咬牙，将半身都探出护罩外的沃利拉进来，嘱咐他先挡一阵子，然后念起了召唤咒语。

无数双幽绿的眼睛为昏暗森林添加上更为阴森恐怖的色彩，它们像星辰一样闪烁着。然而星辰闪烁的是时光，是美丽，而这些若隐若现的光芒无一不代表着危险。

火球从扎安手中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出去，赶走一只又来两只，他几乎没有时间念什么威力强大的咒语。魔狼虽然亦属狼科，血液里流淌着对火焰的恐惧，但这些发疯的魔狼连古龙气息都不害怕，更别提火焰了。

艾维斯的剑上也沾满了魔狼的鲜血，墨绿色粘稠的血液令她几欲作呕。丑陋的生物一向为精灵厌恶，前仆后继的魔兽却一点儿都不顾及她的情绪，这让精灵的怒火值迅速膨胀。艾维斯放慢攻击速度，开始回忆第一次变成龙身时的前奏。

还记得在展望会议上，眼睁睁地看着伊欧文的嘴唇变成黑色，呼吸渐渐微弱，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力量在血液中流窜碰撞，真正变成龙的那一刻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深呼吸。

集中注意力。

在精灵刚刚感受到血液里那股依稀熟悉的力量开始觉醒时，罗敏撞到精灵身上打断了她的专注状态。

“格达鲁！”

扎安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可是传说中的生物啊，魔兽之王。

“伊尔！”

和其他人绝处逢生的希冀不同，艾维斯的额角突出青筋。

“你难道以为我搞不定这一波小小的蝼蚁吗？！”精灵发出绝称不上优雅的怒吼，灿若群星的铂金长发随风飘扬，血眸红光骤然炽盛。艾维斯将手中的长剑深深插入泥土，踢开一只魔狼的同时，她翻身跃上半空。

格达鲁的出现让几名人类目瞪口呆，而古龙的现身则让他们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地跪倒在地。

“以火焰的名义！毁灭吧！你们这群不自量力的虫子！”

格达鲁风卷残云般扫清吃光了眼前所有魔狼，而红色巨龙的毁灭力也不甘示弱地重新定义了人类对古龙的毁灭力认知。

以魔法护罩为中心，周围五十摩尔内草木无存。

伊欧文知道契约者在恼什么。

恢复人型的精灵看起来苍白又单薄，紧抿的薄唇泄露了隐藏在平静之后的情绪。

“对不起。”伊欧文低声道歉，“我不该这么鲁莽。”

仅仅是一群发狂的魔狼而已，她没道理因为担忧契约者而冒险召唤魔宠。上次对阵萨恩，她为召唤魔宠付出了昏迷的代价，这次虽然格达鲁吃饱了没有费太多魔力，可她前不久刚刚为救沃利流失了生命力。

不过这对她已经算好的了。毕竟她是法师，习惯了耗尽全力之后的虚脱感。

精灵骑士可不同。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伊欧文不由地生出一丝愧疚。这股情绪促使她上前扶住精灵，并致以歉意。

“伊尔。”艾维斯伸手抚摸着法师的脸颊，“答应我，在没有我允许的时候，老老实实呆在我身后，好么？”

☆、女神之泪·服从

接下来的路程出乎意料地顺利许多。

没有树人，没有魔兽。道路虽然被浓郁的树丛遮盖，但在地图及沃利的指引下，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原定的宿营地——女神之泪。

安瑞莉亚因被迫封印曾经的挚友耶罗缇克而流下一滴泪，这滴眼泪经久未消，吸引了森林里的水元素精灵集聚于此，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魔力浓厚的小水池。女神之泪的周围数摩尔树木并不繁茂。微弱的星光伴着夕阳，为层层回荡的波纹洒下一层动人光辉。

掬一捧池里的水，艾维斯毫无顾忌地大口大口饮下。

清凉的口感以及随之而来生生不息的魔力让疲怠的精神大振。

扎安和沃利也学着精灵畅饮。

池水清澈极了，波纹稍稍平复之后，还能看到池底几枚光滑白净的石子。

“伊尔你也来啊，水很好喝的。”艾维斯招呼法师，但法师指指身上的黑袍，摇头拒绝了。精灵露出遗憾的表情，她才意识到伊欧文是黑暗法师，女神之泪会对她造成什么损伤也说不定。

黑暗和光明从来都是相依相偎、相生相克。

伊欧文眯起眼睛望着笼罩在微星与夕阳之中的精灵，铂金发色粗看上去和银色相差无几，但它确实比银色多了些质感。当夕阳的金红色光芒照耀在精灵的马尾上时，星星点点的碎光也开始在她背后的水池上飘摇闪烁。

精灵才真正是众神眷顾的子民呵。伊欧文轻叹。

艾维斯微翘的唇角和她眼底一线冷漠令人惊讶的融洽，初次见她，人们都会以为这个总喜欢微翘嘴角的精灵应是温和而善良的，然而相处久了，他们才会发现她骨子里印着对其他物种的轻蔑。无论精灵还是古龙，都传承了诸神的高傲，这种傲慢印在血液和灵魂里，永远无法抹消。

“伊尔，在想什么呢？”艾维斯攀上伊欧文瘦削的肩膀。

这么多天下来，伊欧文渐渐习惯了精灵对她的昵称。听得多了，也觉得没开始那么别扭，反而会让她生出些许暖意。

“你知道么，语言是有力量的。”伊欧文回头望着她，黑曜石般纯净的眸子里闪耀着光辉。“不止能改变物质世界，也会影响内心。”

艾维斯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伊欧文叹气，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到嘴边又自动咽了下去，萦绕在脑海的是一串听不懂的语言。

Ei kimal dzo ntu.

Ei hodri pazp dzo ntu.

Ei uoado kim.

从艾维斯口中吟出的语句，可能是精灵语。虽然听不懂，但不知为何，只要回忆这段语句，她就会觉得一股暖流自心底而生，驱走缠绕她很久了的疼痛，也填补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个空洞。

“其实也没什么。”

“休息吧。”艾维斯从地上拉起法师，“明天还有好一段路要走，说不准我们会遇上躲在暗处的那波人。”

艾维斯凝望着黑袍女子的背影，像往常一样挺直的脊背，黑色长发顺沿着颈部曲线柔顺地贴在后背。宽大的长袍掩盖了能透露法师性别的曲线，从背后看，伊欧文很像一个尚未长成的倔强少年。艾维斯无声地笑了，伊尔从来都不知道，她那层薄弱的冷漠伪装其实一点儿用都没有，她的面部线条太过柔和，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主人的性格。心软，感性，容易受骗。

摇摇头，艾维斯甩走了对伊欧文的所有揣测。

迈着轻快的脚步，精灵跟在法师背后准备进帐篷。

“拉蒙德。”

扎安叫住了艾维斯。

老管家这时候显示出他在阅历上的深厚资本，收起毕恭毕敬，扎安那张脸诠释着严肃。

艾维斯偏了偏头，意识到管家应该有很重要的事，她抬眼环视四周，沃利和罗敏早就钻进了他们的小帐篷。艾维斯指了指水池，示意扎安先过去。她探进帐篷对伊欧文说了几句话，然后小心地掖好门帘，来到水池旁。

“大祭司刚刚问我，为什么您在没有获得许可的情况下私自赶走凯莉？”

艾维斯挑眉，昂着下巴打量了扎安许久。老管家挺起胸膛，一点儿也不畏惧精灵的审视。

“她为什么不来问我？”

“鄙人才是管家。”

这句话无异于挑衅。艾维斯张大嘴巴，似乎不敢相信它是从一向恭顺的老管家口中说出的。她朝扎安伸出手：“给我。”

“什么？”

“和母亲联络的东西。”

扎安双手交叉叠放在身前，双目灼灼地回望精灵，却用十分温和的语气说:“方才大祭司下了诏谕，在未完成试炼之前，您所做的一切都需要得到鄙人准许。”

艾维斯甩手要回去，但管家立刻挡在她面前：“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您在没有获得许可的情况下私自赶走凯莉？”

“那是我母亲的问题，不是你的。”艾维斯反驳，“如果是母亲，我很乐意告诉她为什么。是你的话，就没这个必要了。”

老管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艾维斯一看到它，眼睛都直了。

这是血精灵用来联络族人及储存影像的特殊仪器。它外表很像人类用的怀表，但打开之后可以通过表盘上几个按钮来使用它的功能。因为制作方法复杂精良，一般只有高位阶的精灵贵族才可以拥有。

艾维斯怎么也没有想到扎安居然也有。

管家面有得色地打开了通讯器，母亲的半身投影凭空浮现出来。和上次见她一样，母亲还是那么年轻，精致端丽的面容比尚未长成的艾维斯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艾莉，在外边要听扎安的话，你太年轻，还不懂很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

措辞虽平和，但语气中仍带着一贯的不容置喙。

艾维斯沮丧地低着头，她没像往常那样反驳甚至无理取闹。这只是一段短短的影像，就算说破喉咙母亲也听不到，何必让扎安看笑话。

“我已经联络到凯莉了，如无意外，她明天早上就能再度加入我们的队伍。”

老管家面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让艾维斯从没像此刻这样讨厌他。

讨厌极了。

艾维斯闷闷不乐地进了帐篷，伊欧文没睡。

她用单手撑着脑袋，锁定在精灵身上的目光满是探寻。

以灵魂之眼看她，精灵周围笼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很显然，她不开心。

“我可以问一下出什么事了么？艾……莉？”

精灵瞬间像被雷劈了一样弹跳起来，瞪着血眸死死地盯着契约者。

伊欧文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但目光依然放在精灵身上，她像是解释似的带着歉意：“不小心听到一点。”精灵的脸色阴晴不定，伊欧文加了一句，“艾莉，挺好的。”

“好什么呀？”艾维斯把自己甩到地铺上，“我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她有意无意地玩弄着双黑女子几缕散落在外的头发，“脑子坏掉了吧，竟然让我听一个人类的话？”

“其实人类很厉害。”伊欧文像是在自言自语，“短短不过百年的寿命，他们却能用几十年参透长生族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时光才能领会的生命奥秘，然后一代代地传下去。庞大的数量占据地上界绝大多数的领土，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沟通又为他们带来更多的，经验。”

艾维斯摸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你怎么能为人类说话？”艾维斯讶异地问，“他们害的你不够惨吗？”

伊欧文认真地回答：“正因为我以前也不承认这些，所以才会遭遇那么多非难。没错，人类狡诈、阴险、恶毒，但这些并不能遮藏他们其他的优点。长生族对人类有太多偏见和轻蔑，这也导致为什么现在统治地上界的是人类，而不是那么多长生族中的任意一个种族。”

艾维斯不置可否。

伊欧文继续说下去：“长生族的傲慢让我们不屑于正视人类的阴谋诡计，可你得承认，每个种族的存在都有造物主独特的用心。”

精灵拉高毯子盖住自己的耳朵，她不愿意听伊欧文谈论人类。更不愿意承认从此刻开始她必须听命一个人类的事实。

第二天的清晨来的比之前任何一天都晚。

精灵不需要过多睡眠，但她也躺了一整个夜晚。法师大概是太累了，一觉睡到太阳神驾着车辇冒出地平线，不过按太阳位置来计算时间并不明智，就比如现在大家的这幅模样。入夜至谷应鸟呼唤过三次黎明，十二赫仑的过多睡眠让伊欧文醒来后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似乎有人拿小锤不停地敲打额头一样。

罗敏也差不多。

嗜睡的人总是不乐意考虑过多的睡眠其实也会对身体造成损伤。沃利扶着她出来时，小盗贼还迷迷糊糊东倒西歪。要知道盗贼可必须得有轻巧而平稳的步伐，这样才能让他们在做某些事情时不易被人察觉。

扎安值守一夜，困乏在老人的脸上更易显现。

沃利的金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双眼布满血丝，要不是得搀扶未婚妻，虚浮的脚步早就将他扔到地上了。

艾维斯对这种情况一时反应不过来。

“嗳，你们都怎么了？”

明明都睡了这么久，为什么看起来都这么无精打采。

“脑袋好重。”

伊欧文晃了晃头，披散的黑发无力地在脑后甩了两下。眼皮也好重，伊欧文深呼吸，清晨微冷的空气不仅没让她清醒过来，反而让她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往前跌去。

精灵敏锐的感知此时又一次发挥效用，眼疾手快地抱住伊欧文，低头看去，契约者闭着双眼，似乎又睡着了。

“罗敏，醒醒啊……”

那边沃利有气无力的呼唤也在同一时间传过来。艾维斯抬头看去，罗敏整个人都瘫在人类骑士的怀里，金发男子轻轻地拍打着罗敏的脸颊，似乎要把她唤醒，但也许是韵律太和缓，沃利被自己双手挥舞的幅度催眠，竟然也倒头睡倒了。

另一边传来“噗通”的重物坠地声，老管家也是呼呼大睡，似乎还发出了鼾声。

危险警示本能地在脑海里大响。

艾维斯紧紧地抱着契约者，双眸转来转去，巡视着寂静的树林。

在她的身后，女神之泪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搅动着，水池中央，漩涡眼渐渐形成……

☆、女神之泪·多根

“什么人？”听到背后传来轻微的声响，艾维斯回头却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水池对面一闪而过。

水面上荡起的波纹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醉的馥郁花香，过浓的香味让艾维斯皱起眉头。

“仅仅是很简单的黑暗系催眠术，为什么这位法力高深的德安诺普顾问这么容易就被人放到了？”

是凯莉。

艾维斯注视着丛林某处，被驱逐的牧师迈着轻快的脚步从树林中钻了出来。

“你是牧师，快点解掉他们的魔法。”艾维斯像惯常那样下令。

凯莉放肆地大笑：“尊贵的拉蒙德殿下，我想您搞错了，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仆人。”

女神之泪又开始起波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蠢蠢欲动。不，也许不是池底，而是再往下更深的地方。

凯莉的忤逆艾维斯并没放在眼里，这么一个小人物，还不值得她动肝火。但如果真如凯莉所说，这些到头睡着的人是中了催眠术，那自己为什么没事。伊欧文不是应该有更高的魔抗力么？

水在摇晃。

艾维斯一手牢牢扶着全无知觉的契约者，另一只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凯莉也注意到水池的异动，但她好像被女神之泪另一方面吸引，不顾精灵异样的神色，跑到池边贪婪地掬起池水泼洒在头上、身上。最后才以极其虔诚的姿势跪在地上，将头部完全浸入水中。

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水池是每一名安瑞莉亚信徒与女神直接接触的途径，女神之泪只是安瑞莉亚遗落在世上的一滴眼泪，但信徒们却将它视为圣物。

作为牧师的凯莉自然也不例外。由于她的狂傲，艾维斯压根没有提醒她的想法。

不断有水泡从池底升上来，接触到池面空气的那一瞬间破碎，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噗嚓、噗嚓……”

水泡升腾的速度在凯莉将脑袋浸入水池后变得越来越快。

这池子，沸腾了么？

远远注视着女神之泪的艾维斯猜测。

温度却没有随着水池的变化升高，要不然凯莉也该有反应。

不对。

凯莉的双脚突然开始剧烈抽动，她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有谁抓着她的头让她不能起身。

牧师的身上迸发出炫目的光，甚至连太阳神的光芒都无法与之匹敌。

凯莉拼命地挣扎，这一刻她在知道女神的圣物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可以接触的。在水中无法开口说话，她就在心里祈祷，忏悔，祈求女神能原谅她的冒犯。

但事实与这位可怜牧师的猜想相差很远。

女神之泪摇晃起来。而后连同青石池沿在内的小范围生生剥离了大地的束缚，悬至半空。

椭圆形的半透明水池和环绕着顶部的青石砖在空中旋转。凯莉也被一股力量牢牢吸附在池沿，动弹不得。

“哇哦……”

这种奇特景观让艾维斯不禁发出一声惊叹。至于头部仍浸在水池，而身体却在悬空挣扎的前仆从牧师凯莉，艾维斯觉得她压根儿就是这道奇特景观的一大败笔。为了不污染圣洁的女神之泪，艾维斯轻轻放下伊欧文，踏足地面，刚好够得着凯莉的脚。艾维斯用足力气把她拽了下来。

水池脱离之后，地上留下一个能完整容下它的空洞。

洞里散发的危险气息让艾维斯丢下半死的牧师迅速回到原位。

一片随风摇动的叶子颤颤巍巍地从洞口探出上半部分，艾维斯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睛，再定睛却看到原先是水池的地方突兀地长着一棵参天大树。

凯莉被大树的两根根茎紧紧绑在树干上，胸口微弱的起伏说明她还有口气。

艾维斯清清楚楚地看到凯莉散乱的头发后有一只眼睛在悄悄打量她。

又是树人？

“没错，是树人。”身后熟悉的嗓音自低至高，渐渐来到身边，“跟我们先前见过的树人不是一个位阶的。他应该是经由死神直接改造的树人之祖。”

艾维斯回头问道：“要救下凯莉么？”

“随便你。”

分散在凯莉身上的注意力彻底收回，艾维斯无所谓地耸肩：“对于这种蔑视他人生命的人类，我可不愿意出力不讨好。”

看样子树人在从昏迷的人类那里吸收所谓的养分。

凯莉的身体迅速干瘪，从一个饱满的年轻女性迅速变化成为枯干的老年人。她的脸上爬满皱纹，皮肤松松垮垮地附在骨头上，原先一头亮丽的棕红长发也变得暗淡无光，很快又化成老年女性常见的灰白色。

之前艾维斯砍伤一位树人，为了补偿，树人们将沃利作为养分。当时还把罗敏吓个半死，若是让她看到眼前这副场景，她不该会哭泣晕倒么？

“真的不救么？”艾维斯侧望着法师不时眯起又睁大的眼睛。

伊欧文避而不答，抬手指向半空中仍然处于不平静状态的女神之泪。

“你看。”指尖延展线的末端，是那一圈旋转的青石池沿。

艾维斯刚才没注意，这会儿仔细看去，发现青石砖上似乎有什么符号在闪烁。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封印。”

精灵后退几步，仍然看不到符号的全貌。

女神之泪底部停留的地方也不太高，恰巧在精灵的头顶。

而被未知的东西圈起来挂在半空的小水池，其真实深度不过半人那么高。

艾维斯继续往后退，直到背部抵上坚硬的树干。精灵利落地爬上去，放眼看去，围绕池水一圈的青石砖上，确实刻着一个封印。

“安瑞莉亚会流泪不是因为将昔日的挚友封印的痛苦，她要用眼泪封住耶罗缇克最忠实的仆人。”艾维斯喃喃地念道。

真是可笑啊。因为这颗眼泪信徒们几千年来都在歌颂光明女神的仁慈，谁能想到，其真实目的是为了赶尽杀绝。

“那这位就是前死神的役使魔——多根喽？”精灵从枝干上跳下来，稳稳地落在法师身边，问道，“之前碰到的那堆树人也是多根的子嗣吧。”

“从气息上看，也许是的。”

树人的存在并不得益于光明女神安瑞莉亚。因为造物之初，安瑞莉亚赋予植物们的能力是记忆，原封不动的记载它们所看到的一切，因为没有智慧也不能下以评论或者因情感而有失偏颇。

植物们是最好的历史学家。它们确实在上万年的时光里忠实地执行着安瑞莉亚赐予它们的责任和义务。事实上，某些安瑞莉亚的信徒最出色的一个能力就是与植物交流。想一想那是多可怕的事情，因为无法灭绝身边的植物，在战争年代，拥有女神信徒的军队总是所向披靡。

久而久之，光明女神的信徒越来越多，安瑞莉亚以她这项神力奠定了其光明神系首席主神的位子。

后来耶罗缇克看不惯安瑞莉亚这种愈来愈膨胀的控制欲，作为死神的他，第一次赋予了地上界造物来自于死神的能力。

他决定做一个试验。

首先剥夺被他选中的树木的生命，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剔除其体内安瑞莉亚的神力，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主神疯涨的自我意识。死神有权利剥夺任何造物的生命，正如安瑞莉亚有权赋予任何造物生命一样。然而就算是两大神系之首，他们也不能违逆造物主的意愿。在造物主为树木定下的寿命尚未完结时，它们不会因为诸神的影响而轻易死去。因此安瑞莉亚赋予植物的能力被死神的意识吞噬中和，两股力量在那一小部分可怜的树木身体内来回撕扯。。

后来死神的力量终于打败了光明女神，这批被死神控制的植物们，他们保留着树木的一部分特性，但同时因为死神的影响，他们变得像别的生物——比如精灵或者人类——那样有智慧、有情感。

耶罗缇克这种出于赌气性质的行为反而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被赐名为“树人”的这一新种族保留着原始混沌的力量，它可以接受安瑞莉亚的光明神力，同样可以接受耶罗缇克的黑暗死力，甚至对于大地之力它们也能完美融洽。（当然这些仅限于由耶罗缇克直接创造的树人身上。这些树人们的后代被大幅削弱，大部分只保留着三种力量中的一个，或两个。）

为了保护这些新生儿，耶罗缇克将他们投放到死神在地上界唯一的神殿周围，命令他们守护着神殿。

在后来被称为“死神之死”的那个诸神混战的年代，树人们忠实地保卫着死神以及他的神殿。

多根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他甚至用死神赐予他的智慧统御了许多原生态植物。

如果你是没有智慧的植物，你会相信自己的同类还是相信一个大多时候都对你不太礼貌甚至会摧残你的种族？

有多根的介入，诸神混战的年代被拉长许多，耶罗缇克借由多根的帮助数度逃脱了必死的围攻。

但最终耶罗缇克还是寡不敌众，被逼入他最后的藏身之所——地上界神殿。

也是多根，承受了大部分来自光明黑暗两系诸神的神力，为耶罗缇克的苟延残喘创造了条件。

“所以多根是个很好的仆人。”回想着史书上关于多根的记载，伊欧文不禁把自己的评价脱口而出。

没想到这句话带来了巨大的连锁反应。

那个庞大的树人把快变成人干的牧师丢在地上，两只人类脑袋那么大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出声的法师。

“多根是个好仆人。”从木箱里发出的声音如闷雷一样炸痛了精灵和契约者的耳朵。

伊欧文和艾维斯再一次面面相觑。

多根突然向前，向着精灵这个方向扑倒并快速移动。

精灵哇哇大叫起来，伊欧文很冷静地抓着艾维斯的耳朵不让她再愚蠢地拔出剑。她那个突然摆出的防御姿态，很难不让伊欧文提高警觉。

“你看，多根只是要站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多根不再向前挪动。他伸出两根又长又粗的枝干撑在地上，木枝像橡胶那样弯曲并有反弹，最终让多根这具庞大的躯体再次直立。

“多根是个好仆人。”

两颗成人脑袋那么大的眼睛与精灵和法师的眼睛几乎处在同一水平线，被这样巨大的绿色眼睛牢牢盯着，可不是什么开心事。他的嘴巴也很大，开合间锯齿一样的木茬也随之咬合或者分离。

艾维斯大着胆子拍了拍近在咫尺的一根多根的树枝：“对，多根是个好仆人，比伊尔法师要好多了。”

☆、女神之泪·交涉

“你不觉得奇怪么？”伊欧文凑到精灵耳边小声地说，“安瑞莉亚结下的封印不该这么快就解开了。”

“他看起来对我们也没有恶意啊。”艾维斯来到凯莉身边，踢了踢牧师，她呻吟了一声。

多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生物动来动去，他似乎还没从数千年的封印中缓过神，像个懵懂稚儿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都突然睡着了？吓我一跳。”精灵将小队成员聚拢到一块儿，“你醒了，但他们还在睡。凯莉说你们中了催眠术。”

“不是催眠术。”伊欧文抬头指了指多根，“你看他的叶子，还有树皮。”

很常见的卵形叶子，叶脉的延展相当有规律，一条条深绿色丝线横平竖直。至于树皮……

虽然刚刚从泥土里爬出来，但多根的树皮很光滑，浅褐色的木质上甚至反射着光线，一圈一圈形同符文的纹路与记载中的某种植物差不多吻合。

“安魂树？”艾维斯不太确定。

伊欧文点头：“没错，多根的原型确实是安魂树。我们不是被法术催眠的。”

精灵愤愤地瞪了垂死的牧师一眼。

安魂树是极其罕见的天生对生物具有催眠作用的一种植物。不过一般安魂树都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所以常人对其了解不多。

多根的出现解释了为什么除了精灵以外其他人不自觉陷入昏睡的情况。精灵不需要睡眠，况且艾维斯身体里流淌着古龙的血。

“像多根这种快成次神的老树人，他们大概要睡上两三天。”伊欧文挑挑眉头，补充了一句，“龙血是安魂树最好的解药。”

言下之意，精灵要牺牲自己的一些血液去拯救昏睡的同伴们。

“那就让他们睡着吧。”精灵立马抱着自己的手跳到一边，“你怎么没事？”

“谁知道。”伊欧文耸了耸肩，“火种吧。”

艾维斯拍了拍树人的枝干：“瞧你做的好事。”

多根的突然转身让精灵打消了继续谴责他的冲动。

“精灵。”树人的动作不如人型生物那么灵活，他的转身只是把五官挪移到另一边，“精灵不是坏人，精灵是威胁。”

被指名道姓的精灵迅速闪到契约者身旁：“照你看，他的封印是怎么解开的？”

“肯定跟你有关系。”伊欧文弯腰用艾维斯的长剑划破手指，然后将流淌着的血液挨个儿滴进同伴们的唇上。

艾维斯摩挲着耳朵陷入沉思。

“要说地上界谁有能力解开女神的封印，那这个荣幸一定非精灵莫属。”

多根还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伊欧文一边警惕着异动，一边观察着同伴们的反应。他们睡的很安稳，罗敏的脸上还浮现出甜甜的微笑，应该是做了美梦吧。

“那可不一定，亚沙克人也行的。”艾维斯清楚契约者的意思，精灵——据说是众神的直系后裔，自然拥有一些其他生物难以企及的特殊天赋。亚沙克人也一样。

“你看这里。”

伊欧文举高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似乎捏着什么。艾维斯凑近了看，原来是一根头发，闪着明亮金属色泽的棕红色短发。

“这是我在池沿夹缝中发现的。在你刚刚去跟多根打招呼的时候。”

艾维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只有非人族才会有这样带有软金属色泽的头发。白精灵和夜精灵的发色通常很深，鲜少见到除了金黄以外的色彩。棕红发色，只有在血精灵贵族中才最常见。

“瓦萨内?波顿，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这儿。”

伊欧文没想到精灵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向四周望去，刚好错过了注意扎安微微颤动的眼皮。

帐篷对面的树林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多根再一次转身，硕大的身躯挡住了伊欧文的视线。

“怪不得大祭司要把希望寄托在你们两个毛头小孩儿身上，感觉还是蛮敏锐的嘛。”说不出是赞扬还是讥嘲，总之这个语调让伊欧文觉得不太舒服。

多根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往后退。艾维斯只好再次挪动沉睡得像一头头死猪的同伴们，免得他们被多根误伤。

这个时候，瓦萨内?波顿已经来到她们面前。这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性精灵，耳朵的长度已在头顶之下，显然是成年精灵。他的眸色并不如艾维斯那么血红，与发色一样，呈现出软金属色泽的棕红。

意识到两名精灵要谈论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伊欧文下意识地低头屏住呼吸。

艾维斯紧张地瞧了契约者一眼，看对方并没什么反应，精灵稍稍安了心。但这个小动作没逃出男性精灵锐利的双眼，他再次发出嬉笑声：“看来艾莉跟神承者之间还有小秘密呢。”

“你别胡说。”艾维斯示威地举起拳头，“母亲已经把这事儿交给我了，你不许插手。”

“这只是众议院的决定，长老院可是把神承者交给我了。”瓦萨内从腰间的袋子掏出一张羊皮纸，“看，长老院的章戳。”

艾维斯气急败坏地把男精灵拉到一边：“我出发的时候长老院也没动作，肯定是你老爹在中间搞鬼。这可是关乎血精灵一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别闹了。”

“哈？”瓦萨内夸张地放大音量，“神承者不也是你母亲搞出来的吗？”

伊欧文用力按住膝盖，试图不把情绪表露出来。她现在明白了以前故意忽略的东西——艾维斯的接触从一开始就有目的。

察觉到契约者的情绪变得紊乱，艾维斯匆忙用灵魂链接向她发出讯息：“我待会儿跟你解释。”

“长老院一直都不关心神权，关于神承者的事情这次也由众议院解决不好么？”艾维斯眼巴巴地望着男精灵，“要是有意见你们该早点提出来，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契约者了。”

瓦萨内撇了撇嘴：“你的表现太糟糕了，艾莉。不然父亲也不会让我赶过来。”

艾维斯刚想发火，但一看到不远处的契约者就收敛了怒气，“刚刚才有些发展，你们擅自插手肯定会让她反感的。”

“你实在不该在试炼旅途上带着她。你看看从开始到现在你有多少次因为自己的鲁莽把神承者拖进危机里？像您这样的公主殿下只适合让人伺候，绝对不适合保护别人。”男性精灵拖长了尾音，“艾莉……”

“别叫我艾莉。”艾维斯烦躁地挥动手臂，“我不管，反正伊尔现在是我的人。长老院要是闲的没事儿就赶快考虑怎么应对人熊。别在这儿添乱。”

呆呆傻傻的多根突然大叫一声，冲向森林深处，但这种时候艾维斯实在没空把心思放在这个不相干的树人身上。

“我本来想把多根放出来把他们都迷倒，然后解决了你，把神承者带走。但既然你们俩已经缔结火种之约，我想，我需要和她谈谈。”瓦萨内严肃又认真，“开诚布公地谈谈，而不是像你这样，隐瞒最重要的事情。”

艾维斯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我不许你跟我的契约者谈什么。这件事我会找个时间跟她说明白，不需要你插手。”她睇给男精灵一个警告的眼神，“除非母亲亲口同意，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虽然长老院无权干涉众议院，但……”瓦萨内向伊欧文走去，“长老院有什么举措，众议院也无权干涉。”

艾维斯急忙赶在瓦萨内之前来到契约者身边：“我们走。”

她甚至没去理会地上悠悠醒转的同伴们，拉着伊欧文没头没脑地冲进茂密的树林。

“拉蒙德殿下。”老管家阴魂不散的呆板语调牵绊了精灵的脚步，“大祭司刚刚发来讯息，命殿下必须自行解决长老院的刁难。”

“你们到底想让我怎样啊？！”

艾维斯失控的责问冲破层层枝叶的阻隔传递到瓦萨内以及扎安的耳朵里，但他们却只是对视一眼，几乎同时露出微笑。

“看来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要和瓦萨内?博顿谈谈。”伊欧文挣开精灵的钳制，沿着足迹回到女神之泪。

艾维斯几乎要绝望了。她垂着肩跟在黑袍女子身后，代表沮丧的灰色迅速在四周蔓延，直到她觉得连天色都昏暗下来。艾维斯从来没想过卡多林纳的行程这么不顺，关键这还不是来自未知的敌人，他们——瓦萨内是同类，而扎安则是母亲派来原意要服侍她的人类管家。

她不是没想过跟伊欧文坦白那些事情，可是接触越久她就越难开口。看似冷漠实际软弱的契约者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凭什么要求这个可怜人为与她毫无干系的血精灵卖命？

母亲也就算了，现在连一向与众议院不合的长老院都掺杂进来。

以利亚在上，我到底该怎么办？

艾维斯垂头丧气的模样乐坏了等候已久的男精灵，但是他没敢表现出来。瓦萨内不敢想象惹这位脾气暴躁的公主殿下发火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

岂料伊欧文的话不仅让瓦萨内的笑容瞬间僵硬，更让艾维斯也大吃一惊。

“拉蒙德殿下是我的雇主，只要她不解约，那我永远都是她的护从。”伊欧文拉起迷迷糊糊的小盗贼罗敏，待她站稳，黑袍法师把手递给了艾维斯，“耽误这么久，该启程了。”

沃利也敲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名精灵，他有些迷茫。但罗敏随即牵起他的手：“发什么呆呀，快走。”

越过瓦萨内向森林更深处迈进时，精灵骑士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没想到吧。”艾维斯诠释嘲讽远比瓦萨内更到位，“可怜的瓦尼……”

☆、叹息之森·宝石

意外总是能打乱行程计划，离开女神之泪时，已是时过晌午。

对于伊欧文的决定，瓦萨内并未质疑，他以“保护神承者”的理由，勾结队伍实际上的领导者扎安，最终还是加入了这个奇特的小队。

本已濒死的牧师也被新的成员不知用何种方法治愈，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之前老朽的衰败。

伊欧文原以为对这样的结果契约者会大发雷霆，至少也该闷闷不乐一阵子，但出乎意料，艾维斯很平静。

“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惩罚自己，不是么？”精灵说，“他们乐意干嘛就干嘛去。”

关于这番解释，伊欧文更倾向于相信精灵在谋划些什么，比如拿这些不请自来的人当替死鬼，或者……做垫脚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你呢？”艾维斯问，“我是有一些事情瞒着你，而且我也知道等你了解真相时可能会很不高兴。你大可以甩手离开，没必要跟着我们犯险。”

“命运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了我不知道，但某些我能控制的事情，干嘛要交给别人掌舵？”

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未说出口。离开守护之间时，坦桑克曾经忠告她要信任自己的契约者，伊欧文觉得，信任留在这种时刻应该没错吧。比起完全陌生的不速之客瓦萨内，熟知的契约者才更担得起信任。

艾维斯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她拍了拍双黑女子瘦削的肩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神承者与未成年精灵的融洽显然不是瓦萨内乐意看到的。

“你就真的不好奇为什么血精灵那么看重你么？”趁着艾维斯短暂离开的间隙，瓦萨内见缝插针，“真的不关心么？”

伊欧文懒得回答。

自讨没趣的男性精灵一点儿不觉得尴尬，他露出魅惑十足的微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无偿告诉你一切喔。这是精灵族最大的秘密，一般人可没这个荣幸。”

双黑法师从腰间袋子里摸出一块石头，递给瓦萨内：“这是秘密宝石，你有什么话可以尽情地对它说。不用担心它泄露什么秘密，等你说完，宝石会自动销毁。”伊欧文好心地加了一句，“这是专门为你们这种话多的人发明的。”

难得的多言却让瓦萨内面色铁青。

“博顿先生。”远远跟在后面的牧师凯莉呼唤，“能等我一下吗？”

抛开捉摸不透的双黑法师，瓦萨内若无其事地来到凯莉身边。

“什么事？”

“博顿先生请听我一句劝告，您得和邪恶一族保持距离，不然拉蒙德殿下会发飙的。”凯莉神秘兮兮地说。

瓦萨内扬了扬眉头：“为什么？”

“人类间也会缔结火种之约，您知道吧？”

“嗯？”

凯莉一见瓦萨内似乎对自己的话很感兴趣，有点喜形于色：“你看沃利和罗敏，他们两位在结婚以后也会分享各自的火种。”

“所以呢？”

“在人类当中，火种之约不仅仅代表生命的共享，更代表了爱情的坚贞、忠诚。您懂我的意思吧？”

瓦萨内理了理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对凯莉的故作神秘有些心不在焉：“你能说清楚点吗？”

“我觉得拉蒙德殿下跟那位黑暗一族可能……”凯莉用双手比划，“你明白么？”

瓦萨内诚实地摇头。

“您不知道，那天德安诺普受伤的时候，殿下几乎快把尼因城烧毁了。这么强烈的情感您难道不会联想到别的方面？”

男性精灵不耐烦了，他学着凯莉那样比划：“可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您能明白点说出来么？美丽的牧师小姐。”

对于瓦萨内一根筋似的单纯，凯莉深感无力，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殿下可能喜欢上德安诺普小姐了。”

“哦。”瓦萨内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

凯莉简直惊呆了：“您不觉得这样很不好么？”

“知道你为什么会被艾莉赶出队伍吗？”瓦萨内居高临下拍拍人类的头，“有时候，你的话太多了。”

像叹息之森这种很早就被冠以“禁忌”前缀的地方，总不会那么安宁，尤其是在外来者不请自入的时候。森林里潜伏的猎手不动声色地观察这群擅入者，等候着最佳时机，一击毙命。

“沿着这条路，再走大约三天，我们就能到目的地了。”沃利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顺着路线往下指到一半，突然僵住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艾维斯还未说什么，扎安抢先问道：“怎么了？”

“你们看这里。”沃利招呼几人过来，他手指的地方是一块沼泽地，“下面注解说这里盘踞着许多上古魔兽，类似格达鲁那样的。”

“哦？”扎安接过地图仔细看着下面的小字，眉头也像沃利那样深锁起来。

被人类忽略的艾维斯不仅没有丝毫不快，反而扬起笑容，拉着契约者蹑手蹑脚地往前行去。待扎安发觉不对时，抬头一看，已不见精灵与双黑法师的身影。

扎安正要回头去找另一名精灵，却发现对方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踪影。

“就这样丢下管家，不觉得很任性吗？”

艾维斯和契约者无声无息一路狂奔，冷不丁头顶冒出这么一句。

不用看也知道这个讨厌的声音来自瓦萨内。

“殿下再尊贵，也不能违逆大祭司。你这样做，大祭司知道了恐怕会很不高兴吧。”瓦萨内从树枝间跳下来。与罗敏不同，虽然只把盗贼选为副职，凭借长生族的寿命优势，用人类的标准看，他已算得上盗贼大师。

艾维斯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说话，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说：“未成年精灵的游历不允许有成年精灵参与。”

“我可是为了保护神承者。”瓦萨内双手合十，“才没有闲工夫管你这个又蛮又横的公主殿下。”

艾维斯牵着伊欧文转身就走。

路本来就不好走，离沼泽地越近就越难走。

艾维斯一边用佩剑拨开地上杂乱的藤蔓，一边不时回头跟法师说小心。眼瞧着两名女性亲昵的举止，也许那个人类牧师说的没错，瓦萨内思忖。艾莉执意留着伊欧文与后者执意留在她身边一样难理解。

地面逐渐有些松软，好几次艾维斯都差点陷入泥潭里，多亏身后的法师眼疾手快拉她一把。

瓦萨内忍不住提议道：“法师你可以用一下石化术之类的把让地面变硬一点，然后我们就可以快点离开这里了。”

没记错的话，地图上警告的地方正是这里。

如果能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伊欧文也不介意使用能够提供便利的魔法。但是法术能量要惊动了潜伏其中的魔兽，那就不妙了。即使不用法术探测，那种逼上身来的危机感让伊欧文不得不万事小心。

想了想，伊欧文还是念出了咒语。

召唤咒。

格达鲁庞大的身躯横空出现在沼泽地上，与体型成正比的头颅依偎在法师身边。把它缩小十倍，也许那种表情可以称得上“撒娇。”

伊欧文低头不知和格达鲁说了什么，它将身体又压低了一部分。伊欧文躬身朝艾维斯做了“请”的手势。

“你这样还不如我变龙呢。”艾维斯嘟哝着，别别扭扭地不肯上去。

“我可记得你恢复人形以后会昏睡不醒。”

艾维斯只得承认这是个事实。格达鲁也许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不平凡的气息，竟然很恭顺地抬起一边翅膀好让她支撑着爬上去。

而后，伊欧文拽着精灵的腰带，以异常灵敏的动作翻身坐在精灵后面。

待法师与契约者坐定，格达鲁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双翼随即拍动起来，将自己和乘客们带至半空。

完全不理后面还有个男性精灵满脸无奈地瞪着她们。

呼呼的风声充斥在耳边，艾维斯尖尖的长耳朵像月光草似的迎风招展。

“艾维斯。”伊欧文轻轻喊了一声。前面挺着腰板儿端坐的精灵没有任何反应，没听到吗？伊欧文往前靠了靠，拽了下精灵的耳朵后赶快又抓住腰带，“艾莉。”

艾维斯没回头，声音随风飘了过来：“要解释什么吗？不用的，你要怎样做肯定有你的打算。”

风太大了么？

伊欧文看着那对长耳朵从被自己摸过的地方慢慢变红，一直延伸到脖颈。

“格达鲁本是魔兽里的王者，它可以震慑地底下的生物，等离开沼泽地再立刻收起它，对你影响也不大。”艾维斯替契约者解释，也许还是因为风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伊欧文无声地笑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艾莉。”她紧紧抓着精灵的腰带，指尖将触觉准确无误地传达过来，“放轻松。你这样太僵硬会被格达鲁甩下去的。”

“太、太僵硬了吗？”精灵的肩膀瞬间松垮下来。还好她是在伊欧文前面，要不然对方一回头就能看到她发红的脸。与伊尔这么近的接触不是没有过，但这是在高空，四下无人……特殊的环境总会带来特殊的感觉。精灵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最后却定格在身后人清浅的呼吸上。

耳朵好烫啊。尤其是她摸过的地方。艾维斯微微低头，身下浩淼的绿色植被随着格达鲁双翼的翻飞而闪烁，一眼望不到边。

这段空中的旅程非常短暂。不过三、四梅兹，格达鲁就降落到地上。

艾维斯刚刚抱着契约者下来，却见沦为坐骑的魔兽之王弓起身，双目圆睁瞪着前方。

作者有话要说：

☆、叹息之森·神压

冷，令人心悸的冷。

连流着火龙王血液的艾维斯都抱紧双臂，牙关打颤，更不用提孱弱的法师了。

艾维斯低头去看法师，却见对方安之若素，一点儿异样都没有。

法师从精灵的怀里挣脱出来。暗自想，最近契约者越来越喜欢抱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这样不太好，至于哪儿不好，又没有具体的理由。

不过这时候并不适合想乱七八糟的东西。能让魔兽之王都会出现危机感，看来这次他们麻烦大了。

伊欧文下意识回头去牵精灵的手，她在发抖。呼出的气流白白一片，看的十分明晰。

“冷么？”

精灵放缓呼吸，冷意稍微减轻了些：“还好，突然这么冷有点不适应。”习惯了什么事都挡在契约者面前，这次出乎意料居然要躲在她身后，挫败感远远比冷意更瘆人。

“我想，多根还是去找他主人了。”

能让艾维斯这种奇特的混血儿都感觉森冷，还唤起格达鲁久违的惧意，唯一的解释只有——神。

尽管只是一名谪神，但耶罗缇克毕竟也是曾经的黑暗神系之首。格达鲁这个样子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伊欧文只好把它送回魔域。

艾维斯尽量以缓慢的速度深呼了几口气，冷意还在周身蔓延，但已不如刚才那么骇人。

“耶罗缇克么？没想到这么早就要碰面了。”艾维斯抚摸着腰间的长剑。

“不，应该只是试探。”伊欧文示意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想了想，又问：“能告诉我是谁安排你到这里来的么？”

“成年试炼一般都是由祭祀长安排路线。”精灵回答，“不过因为我的身份特殊，这次是大长老出面安排的。”

“让你到亡者高塔有什么用意？”

“取一样东西。”一问一答，艾维斯彻底放松了。晃了晃颈子，觉得似乎刚才瘆人的冷意只是错觉。

伊欧文却无端地想起罗敏来。

她们俩的目的不会是同一个吧？

“被流放前死神是出了名的冷酷。但他已被剥夺神识，虽然过了这么久，很难说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一等他们？”伊欧文虽是询问，但显然心不在焉，她借着提问的时间在思考些什么。

艾维斯仔细感觉着周围的一切能量波动。较之刚才，那股压力减轻了许多。

“要是想拉他们当垫脚石，我也不会和你先走一步了。”精灵的回答也漫不经心，“那些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小小的沼泽地也要惊惧那么久，要他们何用。”

“罗敏呢？”伊欧文意有所指。

见契约者郑重其事提到那名迷糊的小盗贼，精灵及时咽下要脱口的妄断，转而显出疑惑。

“不觉得她很不一般吗？”

艾维斯没有回答。对于渺小的虫子她一向不乐意多投注意力。仔细回想路上留下印象的几件事，她的表情也变得凝重。

惊人的压力与森冷感随着夜幕降临渐渐消散。但体会过神压的精灵与亚沙克人踟蹰了脚步。

临走划定试炼路线时，曾有族内精灵提出异议，认为不该让一名未成年的精灵闯入神的居所。但大长老的意思很明确，死神已被封印，不会产生任何威胁，而艾维斯既然是大祭司之女，将来在族内也肯定会担任较高的职位。要是连进入谪神的居所都没有勇气，那么她在族内就只是一个笑话。

母亲默许了大长老的说法。

“当然殿下要是认为自己没有实力也可以提出来，我会看在大祭司的面上为殿下另选路线。”大长老笑意满满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丝毫不掩饰他的蔑视。他咬重了“大祭司”这三个字，同时再一次阐明他一向的观点，艾维斯只是运气好，诞生在大祭司身下。换了另外的出身，她得不到以利亚女神那么多的关护。

艾维斯一直想证明自己，不为别人，只是为了自己而证明自己。她现在有些了解那些人类面对她时的惊惧感，正如之前神压临身的感觉。位阶的差距是一道鸿沟，横亘在造物主的子民间，只能远远遥望，却无法逾越。她有些沮丧，但看到双黑女子如常的淡漠脸庞，那股沮丧慢慢地化成决心。

印在骨子的骄傲逐渐融进灵魂，如果到最后她不得不向契约者摊牌，那她一定要拿出筹码让结果往好的方面发展。为了母亲，为了血精灵，也为了……自己的那份私心。

“走吧。”艾维斯主动握住契约者的手，令她吃惊的是，印象里冰冷的手这次竟然有微微的暖意。精灵不禁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握着契约者的左手，确实挺冷。难道自己还在害怕？精灵撇嘴，最终以林子太冷为理由迫使自己不要再想那么多。

“总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伊欧文微微扭头，黑曜石般的眸子闪动着光芒，“艾莉也会害怕么？”

精灵用力捏了捏契约者纤细的手腕，反问道：“你觉得可能么？”

伊欧文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这家伙手劲儿那么大还故意用力，难道想让她唯一的一只手也废掉么？“承认自己害怕才会更有勇气。”法师说，“谪神也是神，要说不害怕，那我该嘲笑你太狂妄了。”

艾维斯垮下脸，不甘心地点头。

不知是为了缓解这令人压抑的气氛还是胸有成竹，伊欧文难得地笑出声：“还真乖。”

笑容让艾维斯心情大好，夜视眼巡视一圈发现没有可疑的生物后，她问道：“要不要就在这里休息？”

伊欧文嘴里嚼着艾维斯塞给她的精灵饼干不能说话，只好点头同意。

守夜的重任理所当然地交给毋需睡眠的精灵。

伊欧文当然不介意精灵族尊贵的公主为她守夜，但在帐篷里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便爬起来，和精灵一起目光炯炯地盯着黑色森林。

有人陪着，不需要沉默。艾维斯开口问道：“真的一点儿不好奇我接近的目的么？”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刺痛了肩膀旧伤，伊欧文轻轻揉着左肩，精灵看到她的动作，站起来换到她另一边，帮她揉捏。

伊欧文有些惊讶古龙混血也可以使出这么轻柔的力道，不过确实比自己扭手过去要舒服许多。

“一开始没想到，以为只是刚好遇到了。后来才隐隐觉得没那么巧。但我活到现在有多少事是自己做主的呢？既然有个只懂横冲直撞的精灵愿意跟我缔结火种之约救我这条烂命，我庆幸还来不及。”

“你这条命在我们眼里比圣物还尊贵！”艾维斯连忙反驳，但随即又讪讪地说，“母亲本来是让我保护你的。那天看到你那么厉害，我又一时想不出来好的理由接近你，只好用了那个烂借口，没想到你答应了。你不知道，当时看到你快死的时候，我第一次害怕了。”精灵的神色莫名恍惚，“记忆以来第一次害怕，也是第一次发火。我怕你死了母亲会责怪我，所以才……”

伊欧文仰面躺下，那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缔约以后导师再也没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精灵的火种之约既是羁绊，又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她。两者相较，倒是一件好事。

精灵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些话，多是对母亲的敬畏。令伊欧文奇怪的是，她几乎没有抱怨。印象里艾维斯的脾气不是太好，总会为了一点小事大发雷霆。进入叹息之森后，好像森林的静谧抽走了她很多火力，与之前那名暴躁的殿下判若两者。

“我保证，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一字不漏全部告诉你。”

“我都不介意，你也别想那么多。既然你跟我的命运已经牵结在一起，到我认为合适的时机我会问的。”伊欧文说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转身回了帐篷。

艾维斯的心里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怎么觉得伊尔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呢？不过有一点她能肯定没变，她还是摸不透契约者的心思，一点一滴都摸不透。

前半夜十分安宁，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艾维斯不敢放松警惕。敏锐的听觉辨出双黑女子的呼吸平稳均匀，睡的倒挺香。不过这应该是出于信任吧。想到这点，艾维斯更加兴奋，能被别人信任是以利亚女神的恩赐。

后半夜多根的出现为宁静的夜划下休止符。

对于树人之祖多根，艾维斯还是留着忌惮的。她清楚，稍有不慎她就会引来整个叹息之森的敌对。到时候，不说她只是个混血，就算是一头成年的古龙，也很难从森林的包围里脱身。

“精灵是好人。不许接近神殿。”

多根的眼睛像孩童一样，天真无邪。慢吞吞的语速也似乎没有任何威胁力。

艾维斯慢慢凑近多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毫无敌意。

“是耶罗缇克让你这么说的吗？”

听到外面有声响，伊欧文从睡梦中惊醒。她握紧手中的魔杖，尽力不发出一点动静地走出帐篷，正好看到一大一小两双眼睛对峙的画面。

法师的出现令树人呆板的五官起了奇特的变化。两只巨大的绿色眼睛半眯起，代表嘴巴的裂缝两端上翘，不难看出这个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多根竟因为看到伊欧文而露出含义不明的笑容。

树人对伊欧文的好感同时出乎她俩的意料。与双黑女子摸不清状况的疑惑不同，艾维斯却看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不许擅入者接近神殿是耶罗缇克大人的意思吗？”艾维斯重又问了一遍。

多根的五官整体上下挪动两遍，似乎在点头。

“什么时候说的？”

“主人在休息，不许打扰。”多根固执地避开问题。

艾维斯与伊欧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蠢蠢欲动的希冀。这个树人之祖，说起话慢吞吞看起来反应很迟钝，但她们都很清楚这家伙脑瓜灵活着呢。保不准他已经在那个庞大的脑袋里计划好了多少事。

精灵向多根打出代表绝对中立的手势，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调说道：“夜安，吾乃以利亚之使徒，以自由的名义，祈求面见耶罗缇克大人。”

伊欧文随后也做出表示：“夜安，吾乃弗洛西之仆从，以混乱的名义，祈求面见死神大人。”

多根的眼睛定格在她们身上许久，突然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神采，变成两颗呆板的水晶球。

再次恢复为生动的双眼时，伊欧文清楚地读出了多根的惊喜与迷惑。

毫无疑问，死神耶罗缇克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要见，要实力。”

五个很常用的通用语单词却让艾维斯一时没反应过来，法师却抿嘴一笑，拍拍精灵的肩膀说：“我先去睡了，明天出发。”

没多久精灵也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心跳加速，既忐忑却又充满期待和希望。

这次树人之祖的主动现身从侧面给了她们一个只好不坏的提示。

那位谪神已不再仅仅是曾经狂暴的谪神了。

仰视夜空繁星，一丝冷笑缓慢却势不可挡地攀上精灵的唇角。撒狄厄斯?博顿，“尊敬”的大长老，恐怕连你也没想到以利亚女神会如此眷顾我吧。

哼哼。

☆、死神领域·盗贼

事情总不会太顺从人意。

趁伊欧文单手用魔杖指挥帐篷毯子飞回储物袋的短暂间隙，艾维斯把精灵饼干递到法师嘴边。伊欧文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张口咬下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饼干有略微的甜味儿，嚼久了唇舌间都是那种淡淡的清甜。而且只要早上吞下一小块那一天都不会感觉饥饿，实在是旅行必备的好东西。不过伊欧文很不理解的是，明明艾维斯早说过不喜欢吃精灵饼干，为什么还会跟她一起吃？

在卡多林纳采购的食物都放在扎安那里。艾维斯曾采摘了些新鲜果子试图果腹，但前任魔药课助理教授只瞟了一眼就把果子的毒性从头说到尾。精灵至今也没搞明白魔药课到底教的是什么，不仅可以制成威力巨大的魔法药剂，还能辨识出这些生长在森林深处的花果有没有毒。

省去麻烦，艾维斯不再去采摘水果，把储物袋从头搜到底，竟然意外地发现了不少精灵饼干。

“早知道有这些就能不带扎安了。”对于管家“夺权”的事，精灵说到底还是有几分懊恼。

伊欧文咽下饼干，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舔舔嘴角，这小动作让注视她的精灵脸红心跳说不出话来。法师没注意到精灵的表情，她的视线越过艾维斯的肩膀直达林间，“真是，说谁谁就到啊。”

艾维斯还没转身看一下，扎安的声音就先他的身影表出存在感。

“早安，尊贵的拉蒙德殿下。”管家平淡的语调却让精灵平白无故听出一半的讥嘲，“殿下的速度可真快。”

瓦萨内熟悉的油腔滑调紧随其后：“没办法，殿下可是有德安诺普大人的帮助，连我这个盗贼大师都自愧弗如。唉，老了老了，比不上像殿下这样的年轻精灵了。”

一唱一和先后落入耳中，身影也随之出现在视界。

艾维斯皮笑肉不笑道：“辛苦你们了。”

罗敏一见伊欧文就笑嘻嘻地蹭了过来，一点儿也不在意精灵想吃人的眼神。

“我还以为德安诺普小姐嫌弃我们几个是累赘自己走了呢，不过博顿先生说你们只是探路去了。真让人担心啊。不过毕竟过了那么久，沼泽地也没想象中那么危险。”罗敏瞧了一眼法师，她没像往常那样戴起兜帽（估计是还没来得及戴），轻易不见的黑色长发有些凌乱。再瞧瞧环着双臂一脸倨傲的精灵少女，罗敏掏出一把梳子在法师眼前晃了晃，“让我为德安诺普小姐梳理头发吧。”

艾维斯想吃人的冲动更强烈了。她上前一把拽开罗敏，以不容侵犯的姿态挡在伊欧文面前，“要跟我们一起的话，别磨蹭。”

罗敏吐吐舌头，在精灵慑人的眼神下不得不返回人类骑士身边。

凯莉一直躲在瓦萨内身后不敢直视艾维斯，眼角余光看到的一切让她忍不住再次向男性精灵提醒：“你看，殿下的占有欲多强。”

对此，瓦萨内不做任何回应。他开始后悔救下这个多嘴又没用的牧师了。

从始至终伊欧文都没有说一句话。

重聚的小队无论如何都谈不上相处融洽。

缔结火种之约的双方闷头赶在队伍最前边，扎安不敢懈怠（不甘示弱）紧随在侧，瓦萨内与牧师保持匀速跟随，而沃利和可怜的小盗贼罗敏则吃力地跟在最后。

要说前一次是因为队伍里的人太烦才甩掉他们的话，那这次……就有了正当的理由。

艾维斯心里清楚，其他人不重要，但一定得甩掉不请自来的新成员瓦萨内。能不能顺利见到耶罗缇克先丢在一边，要是让瓦萨内知道那位谪神已经恢复神识，跟光明教会大主教关系密切同时又是光明教会信徒的瓦萨内一定会向好友说出这件事。万一安瑞莉亚因此听到风声，自己的计划一定会夭折在实施之前。

精灵习惯性地摩挲着耳朵，下唇被自己咬得发白。这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终于将伊欧文记忆里关于对方跋扈任性的负面印象彻底抹消干净。

伊欧文静静观察艾维斯的双耳，觉得比刚见到的时候短了不少。没那么招摇，但也没那么可爱。看来她成长的速度很快啊，这是不是意味着分别的时候也快到了。伊欧文轻轻地叹了口气。

细微的轻叹落入精灵的耳朵里不啻于晴天惊雷。

艾维斯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契约者的一举一动那么关注。叹气声还没消失彻底，询问的眼神便抵达契约者的黑眸里。

“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位的任何信息？”

“嗯。”精灵依然咬着唇，外露的半颗洁白牙齿终于在佯装平静的脸上破开一线缝隙。像小孩子一样苦恼的表情才真正符合这位还未成年的精灵公主。

袖子里的手攥紧又放松，很久之后法师才似无意地说了一句：“防护天赋里很重要的一项是远距离转移，要不要试试？”

精灵惊喜地抬头，炙热的眼神在瞟到罗敏的时候骤然降温：“你是不是还要带着那个小盗贼？”

“不是我要带。”法师轻描淡写地回答，“是那位需要一个祭品。”

距离亡者高塔还有四格姆时，盗贼小姐终于醒了。

其实不怪她体质弱，除了习惯法术能量冲击身体的那种不适感的法师，连精灵骑士都像被谁打了一闷棍似的晕了好一会儿，才因为要呕吐而苏醒。醒来以后吐的天翻地覆。刚刚好一点站起来却又因为腿软一下子跪在那极少的呕吐物里。

当时精灵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活了。

伊欧文好说歹说又利用法力唤来水元素精灵把艾维斯铠甲上的脏东西洗干净，才说服对方正面面对摔倒这件小事。

但艾维斯还是为自己在法师面前这么狼狈难过了好一阵子，最后才在对方强忍笑意的安慰下慢慢打起精神。

但是笼罩在脸颊上那层代表羞惭的浅粉蔷薇色很久也没消去。

太丢脸了！

每次刚鼓起勇气抬头，一对上契约者笑意张扬的黑眸精灵都会在心里大吼一声，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逃开那双黑曜石般闪亮的眸子。并默默发誓下次抬头看到伊欧文还笑的话就一定挖掉那双眼睛，但这个誓言总是被上边那四个字打压的抬不起头。

“不许笑。”精灵闷闷不乐地警告，“再笑我就把你眼睛挖出来！”

没有一点说服力，伊欧文微微颔首，不过还是收起了笑意。

这样一出闹剧是法师没想到过的，意外的喜剧总会让人收获更多的欢乐。但建筑在他人痛苦上的欢乐容易产生愧疚感，伊欧文整理好表情关切地摸了摸精灵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艾维斯脸上本来快消退的淡蔷薇色一下子升腾为鲜艳欲滴的玫瑰色。

“跟！你！说！我！没！事！了！”

咬牙切齿的逞强表现让伊欧文不得不快走几步把契约者抛在后边，然后释放出隔音结界才忍不住弯腰捧腹大笑。

都、都过去快一天了好么……这家伙，怎么会为了一点小小的狼狈别扭这么久。自己第一次被导师进行远距离转移的时候，比她还惨呢。

一定得给对方什么教训才能让她知道嘲笑别人是不好的行为。精灵气急败坏地想，但身后凄厉的尖叫轻易地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既要往前赶路，又不能丢下祭品不管……

没错。

法师只能在盗贼身上释放了“轻飘飘”法术，好让艾维斯牵着她赶路。

按罗敏那种大惊小怪的性子很容易想象她醒来的状况，所以一路上伊欧文才能无所顾忌地嘲笑精灵而不用担心外人会看到。

逮着机会欺负了一次傲慢精灵的伊欧文神清气爽，回头又笑眯眯地开始安慰受惊的小盗贼。

看得出小盗贼还没从魔法能量的连锁反应中恢复好，伊欧文只好以尽可能平淡的语调说出她们又一次离开队伍的原因。

“你们要带我去亡者高塔？！不管别人只带我？！”罗敏的回应……实在跟虚弱挂不上边。她从地上跳起来，紧紧地抱住双黑法师，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就不担心我是累赘拖你们后腿吗？”

如此热烈的反应让伊欧文不由有些愧疚。不动声色地从小盗贼的怀抱里退出来，她认真而又严肃地看着对方，“你也知道那个地方很危险，很可能会莫名其妙丧命。要是你害怕，现在提出来，我可以把你送回巴特拉姆先生身边。”

提到人类骑士，罗敏的热情总算冷却下来。

“沃利……沃利本来就不应该和我一起去那个地方。”罗敏睁大眼睛望向远方，“他是尊贵的皇子，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奥尔比的国君，我……我怎么能够让他涉险？”她望着伊欧文，“德安诺普小姐，我不会回去的。就算有危险，我也不会回去。我不能再拖累沃利了。”

“为什么？就算你不回去，沃利也会跟过来。”艾维斯忍不住凑了过来，“跟在沃利身边起码他还会舍命保护你，但是我们俩……”她和法师对视一眼，随后露出诡秘的阴森笑容，“有什么状况我们也许会把你当成替死鬼。只带你，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罗敏并没有感到吃惊，她腼腆地笑了笑，“刚才德安诺普小姐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毕竟我这么没用，像你们这么尊贵的人物当然不该无条件帮我。”

伊欧文微微低头，小盗贼眼中突然散发出来一缕耀眼的光辉，让她不敢直视。

“其实我所中的诅咒早就注定我不能像别人那样活很久。”罗敏贪婪地吸了一口森林新鲜的空气，接着说，“现在看我蹦蹦跳跳好像没什么，但我心里清楚，我是活了今天就没明天的人。所以我把希望完全交给死神了。要是他怜悯我让我多活几天，我必然很感激。如果不能，那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而且如果能给你们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就算死，我也知足了。”

那股光芒变的平和，但源源不断。伊欧文透过小盗贼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她的灵魂深处。

外表看似柔弱的小盗贼，实际上拥有一颗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心灵——坚强、勇敢、乐观，不屈。

“那，我们走吧。”

她们的目光和脚步一齐投向不远处的亡者高塔。

再往前走，就进入了死神的领域。

☆、死神领域·巫妖

森林静谧无声，然而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从一踏入死神领域就一直萦绕在周身不散。

伊欧文心里清楚，正仔细观察她们的是多根的同类——由曾经的黑暗神系之首赐予智慧的树人们。

他们正用自己的思维方式衡量这群擅入者有什么实力，进而应安排怎样的试炼考验她们。

多根先前的警告正是指的这些。

法师下意识地把小盗贼纳入法域保护范围。

艾维斯努力收敛她的气息，那流淌在她血脉里却不为她所用的古龙力量。

一些无意间踩到枯枝落叶的细碎声响都在敲打她们紧绷的神经。

未知的陷阱永远都比正面的威胁更能激起猎物的恐惧心。

“要我把放哨对耳放出来么？”罗敏小声地问。

“不用。”伊欧文摆手，放出去的耳朵要是被损坏了，盗贼这里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再说也没必要。

你觉得之前盗贼听到的交谈与死神有关么？艾维斯通过灵魂链接向契约者发出询问。

现在还不太确定。伊欧文专心走路，也许是巫妖一词让她浮想联翩，脑子里竟出现了努格瑞斯的名字。那名曾经诱惑过她，又拉拢了萨恩的巫妖。

伊欧文到现在也不太了解努格瑞斯拥有的力量，能突破英雄广场的圣域结界并带走犯人，足以证明巫妖的实力不凡。努格瑞斯要真的和耶罗缇克有关系，死神肯定会用他来试探她们。

不过……伊欧文很快从脑海里赶走这个揣测，努格瑞斯提到过月神奥古斯特，怎么能和死神扯上关系呢？

那，又会是什么巫妖呢？

精灵忽然停下脚步，把契约者护在身后。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已从腰间换到手里，剑刃上幽蓝色符文每闪烁一次，光芒就愈加强烈。伊欧文注意到精灵握剑的手指关节很僵硬，血红双眸牢牢盯着前方某一点，显然非常紧张。

罗敏几乎在精灵拔剑的瞬间进入潜行状态，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出来她半蹲的那个位置有一名人类。

但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感觉到？

单就这一原因也足以令人紧张。伊欧文扩大了防护法域，确定身前身后的契约者和人类都在法术结界的保护范围后，她缓慢地念起了咒语。

太阳神的车辇在不知不觉间滑落西方，层层叠起的枝叶吝啬于与人型生物共享霞光似的，摇动着把光线牢牢挡在森林外面。徒留下浩淼森林里一块又一块令人窒息的黑暗。

为了保险，艾维斯熄灭了剑上的幽蓝符文。

精灵有夜视眼，法师可以凭借能量波动感知四周动静，而夜色也为盗贼的潜行多加一分掩护。

几乎在眨眼间降落的黑暗并非那么百害无利。

左后方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息，伊欧文鼻翼翕张，将部分魔力感知投向气息的来源。

“看来血神的使徒还是挺期待看到我的？”沙哑，粗糙，连语调里都透露着浓厚的死亡气息。还真的是巫妖努格瑞斯。

伊欧文心里一紧，她并没有感觉到探知魔法的痕迹，那为何巫妖知道自己刚刚想过他？

精灵小退半步，有些吃惊地通过灵魂链接再次向契约者发出询问：使徒？你是血神弗洛西的使徒？

不完全是。伊欧文避重就轻以同样的方式回答契约者，来的是巫妖努格瑞斯，就是在英雄广场掳走萨恩的那个。

艾维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疑问并没有完全解开。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就快接近答案了。

“阁下不该侍奉在奥古斯特座下么？怎么会出现在谪神的领域？”伊欧文略带调侃地问。

巫妖的回答倒是挺坦诚：“我侍奉月神，月神侍奉死神，那么我当然也要侍奉死神大人咯。”

“所以呢？”

“按说你既然也投奔黑暗阵营又得到血神宠爱，我们应是朋友，我也不该为难你。但月神刚刚降下旨意，不许任何人打扰死神大人休息。”努格瑞斯在笑，可是丝丝冷意从他的笑声中蔓延，渐渐的，另外一个法域与伊欧文对立而存。

“若我们一定要去呢？”伊欧文冷静地问，“是不是要从你的尸体上跨过去？”

努格瑞斯放声大笑：“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我把你们的尸体献给月神当祭品。”

从巫妖身上扩散的纯粹的死亡味道与罗敏身上的诅咒倒有几分相似。努格瑞斯似乎也注意到这个有趣的小现象，开始缓慢地向法师这边接近。

防护法域挡住了巫妖包含大部分精神能量的躯体。

“该不该夸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呢？若是当初投奔月神，你今天的修为肯定没这么高。”它绕着圆形法域转动，似乎在寻找可以突破的间隙。“亚默西里那个老东西运气也太好了，被流放到深渊魔域反而跟血神和解了。还收了一个同族纯种学徒。这家伙……难不成还没放弃那个愚蠢的想法？”

亚默西里？！！

罗敏惊的差点没叫出声来。

德安诺普小姐竟然是千年前那名弑神者的学徒？不过脑筋稍微转一转，小盗贼就释怀了。身为双黑邪恶亚沙克人，德安诺普小姐能活到现在还拥有不凡的实力，必定有她的特殊经历。她很好奇，既然弑神者亚默西里在魔域，那德安诺普小姐是怎么遇上他的呢？难道德安诺普小姐去过魔域吗？

想到这里，罗敏不得不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好让自己镇静。

“导师要做什么，学生不需要知道。”黑眸瞥向身边的精灵，见她一脸“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相信契约者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努格瑞斯阴测测地笑着，只能感觉到它的气息漂移不定，却不见它有什么大动作。

“亚默西里肯定舍不得让你白白送死，所以亚沙克人你还是回去吧。你要知道，死神大人的脾气可不太好，得罪他，不管是你还是那个老家伙甚至是血神弗洛西都没有好结果。”

听到这里艾维斯有些不耐烦。她们既然来了，就没有后退的想法。更何况死神本身都默许他们的接近，只消解决阻碍，她就能跟耶罗缇克面对面谈一谈。

双赢局面是双方都乐意看到的。不然死神也不会派多根找她们。

“别说废话了。”艾维斯挥了挥手中的长剑，幽蓝符文再一次闪烁光芒，“若我说因为我们是获得死神许可才最终决定进入亡者高塔的，你信不信？”

诸神之间甚至同阵营里都有分歧，就和地上界生灵一样，罅隙从他们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横跨其间，慢慢地拉长变深扩宽……

可能会出于某些因素在鸿沟上暂时架起桥，但时间久了，再坚固的桥梁也会坍圮。

当初光明众神拉拢黑暗诸神要推倒死神耶罗缇克时，第一个与光明女神结盟的就是——月神奥古斯特。

这段众神间的往事地上界知道的生灵没有几个。

但作为血精灵大祭司之女，又是自由女神以利亚使徒的艾维斯怎么可能不清楚。

而伊欧文本对历史研究颇深，后又听亚默西里的讲述，她同样对“死神之死”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事情了若指掌。

精灵的后一句话果然让巫妖有了反应。

原本只在法域外游荡的团团死气汇聚成一只惨白色长枪，狠狠地刺向法域的顶部。

这种程度的能量攻击伊欧文根本不放在眼里，她在意的是巫妖本身的动作。

努格瑞斯用它手上的长指甲缓缓在法域结界上切割着。

本来只是能量的防护法域居然出现了实体般的裂痕。伊欧文不慌不忙地掏出魔杖正对着巫妖的双手。一个接一个的秘法飞弹沿着魔杖的延长线飞向巫妖。同样地，这种程度的攻击对巫妖不痛不痒。它连躲都没躲，看着秘法飞弹触及那层能量法域……

嗯？

怎么不见了？

巫妖惊骇地要收回双手，它的躯体虽然大部分是能量构成的，但那能量也是用来保护它所剩不多的肌肉与骨骸，好让它维持人形。

若是那些少得可怜的没有再生能力的肌肉骨架受一点点损害那它们就彻底没有了！

不可以！

那是自己存在的见证！

巫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和那名人类萨恩一样的错误，它过于低估这名亚默西里爱徒的能力。

双黑法师刚才施放的看似是秘法飞弹的魔法能量团其实是捆缚，将努格瑞斯的双手与她自己的法域牢牢地绑在一起并慢慢同化，如若伊欧文消去法域，那巫妖的双手骨架就会同法术能量一同消散。

巫妖闪着蓝光的眼洞里聚起森森怒火，既然如此，大家就撕破脸好了。

还没等努格瑞斯有进一步的动作，艾维斯手中的幽蓝光芒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极其华丽的轨迹，巫妖的身体裂成两半。一左一右两只眼睛惊惧地发现它们居然看到了两名精灵，两名亚沙克人……

伊欧文酝酿已久的咒语这时瞧准时机从喉咙中滚动出来，语言的力量在杖尖汇成火红的光团，借由魔杖指引的方向向努格瑞斯破成两半的躯体迅速飞去。撞到巫妖身上的黑袍时，光团与黑袍相接的部分猛然迸发出刺目的火星，火星落地间，已将巫妖的两半躯体笼罩完全。

两颗原本代表巫妖眼睛的蓝色光点瞬间收缩到只有针尖那么大小。努格瑞斯的惨叫化成冲破天际的怒吼，原本持续敲击法域圆顶的惨白色长枪破釜沉舟般猛然发力，狠狠地刺穿了已开始摇晃的法域结界。惨败的枪尖似乎染上巫妖的怒火，凝若实体的白色表面在穿透法域的刹那笼罩上一层寒冷的青紫色。细长的杖身快速转化形态，竟变成了与法域大小的饼状，似要将里面的人型生物砸个粉身碎骨。

来势汹汹、长满尖刺的饼形物体眼看就要砸在身形最高的精灵头上……伊欧文的另一个咒语也一触即发。

抓住我！在通过灵魂链接提醒契约者的同时，法师用仅有的一只手臂牢牢抓住了小盗贼罗敏。

几乎在同一撒克（秒），死气化作的饼形实体就在巫妖分散很远的两只眼睛的注视中，重重地把地面砸出一个同样形状的深坑。

☆、成年·馈赠

手中的冰冷触感持续很长时间才慢慢温热起来。

艾维斯睁开眼睛，但旋即下意识地闭眼避开那片刺目的光芒。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动，进而逼入腹腔，在那里狠狠搅弄。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牵动神经抽搐不已。

痛……

艾维斯知道这是远距离转移的能量压迫。

在那实体般的死亡能量砸在她们头上的最后一撒克，伊欧文的法术及时生效。

不过这种程度的后遗症跟直接把她砸死也没什么两样吧。艾维斯咕哝了一句，调整好视觉，这才小心地再次睁开双眼。

头顶有一张放大许多的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好像在说什么。

艾维斯晃晃脑袋，模糊的视线聚焦在那张脸的瞬间，血色瞳孔猛然收缩！

这是……

一个绝对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物！

艾维斯从地上弹起来，迅速往后退去。铂金长发在空中划过微妙的圆弧线，又小心地返回来抓起地上的双黑法师，后退到精灵认为还算安全的地方。

“您怎么会在这里？”

对精灵这般反应好像很满意的样子，翩然起身的成年精灵轻声笑了出来。

“你就这么不愿看到我？”仿若天上自由歌唱的莺鸟，这声音经过的地方，连空气都会荡起涟漪。

“不、可是、不……”艾维斯在心里默默谴责自己不争气打结的舌头，她抓紧了怀中法师空空的衣袖，垂下一贯高扬的下颌，精灵的语气透露着几分不自然，“不，当然不是。”

成年精灵缓缓向艾维斯走近，令艾维斯不敢直视的炫目白光像是自她体内扩散，熏染周围大片区域。曳地的白色长袍不如印象中华丽，但披在她身上仍是那么高贵。她比身材高挑的艾维斯还要高上一些，同样铂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耳边两侧，而不像艾维斯那样随便扎一个马尾，任不安分的几缕细发凌乱垂在额角。

“那么，见了母亲不该给有一个大大的拥抱吗？”

艾维斯咬了咬薄唇，抱紧怀中仍昏迷着的契约者。

“依您的身份，我不能逾矩。”这是十足的恭敬，丝毫没有半分往日刻薄的讽刺。

脑袋垂得更低了，后颈清晰的骨点一颗颗凸起，往下隐没在白色的衣领间。

“这不是在血色沙漠。”伊安莉提醒，“艾莉，我今天只是以母亲的身份见你。”她伸手要抚上艾维斯的肩膀，但后者再次往后退，以直接的方式避开了表示亲近的拥抱。

伊安莉细不可闻地叹息：“我们谈谈。”

依母亲的意思，艾维斯轻轻地把契约者放在地上。想了想，又解下披风叠好枕在她脑后。

伊安莉一直注视着女儿的动作。看到她体贴的动作眼眸里闪过一丝异样神采。

“是我让她睡的。”注意到艾维斯频频投向双黑亚沙克人的视线，伊安莉眼中考究的意味更浓了，“往后的路程要更艰难，她需要休息一下。”

“唔。”

这是一处被废弃的祭坛。陡高的台阶上爬满青苔，几根高大的柱子早已被岁月斑驳看不出原来颜色。艾维斯与母亲伊安莉就坐在祭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上。

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和母亲肩并肩坐在一起。艾维斯极力回想着礼仪老师讲过的课程，双腿并拢，手贴膝握拳，拇指对拇指。腰与大腿形成垂直角度，目视前方，且要定格在与眼睛平行的地方。

看女儿一丝不苟地执行贵族礼仪。伊安莉暗笑的同时，却忍不住有几分伤神。

伊安莉问：“在生气么？”

“没有。”

“你知道我说的哪方面？”

“任何方面都没有。”声调和脊背一样绷直。

“艾莉知道吗？昨天我还在血色沙漠。”

血眸转了转，余光里闯进母亲面对着她侧面含笑的脸。

“您是为德安诺普小姐来的么？”艾维斯一本正经，“和瓦萨内一样，对我的种种任性行为很不满吧？”

“不是。”伊安莉的口吻中也带上几分同样的认真，“我是为你而来的。”

“不胜荣幸。”

伊安莉终于放弃和女儿修复关系的想法，她站在艾维斯正面，伸手抬高她的下巴，令她不得不正视自己。

“你的成年试炼将于明日清晨结束。”

艾维斯一副见鬼似的震惊：“怎么这么快？”她摸摸自己的耳朵，耳尖与头顶中间还有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

“你跟他们不一样。”伊安莉顺势也捏了下女儿的尖耳朵，这回艾维斯没再躲开。

“怎么不一样了？”

“因为艾莉不是纯种精灵啊。”

艾维斯不满地皱眉：“那得怪你。”

“昨天女神降下神谕，特别提到过艾莉。”

“嗯？”女神与母亲之间的联系特别亲密，对此艾维斯并不吃惊。

“耶罗缇克似乎在打什么主意，他未必满意你们两个小孩子。”

“成年跟这个有关系么？”艾维斯摩挲着自己的耳朵，要是它一直保持这个长度，那她岂不是一辈子都会被当成未成年精灵？

伊安莉取下项链递给艾维斯。

“成年以后，精灵将继承父母的一些能力并拥有自己的天赋。”伊安莉说，“这是我送给你的成年贺礼。愿女神永远眷顾你。”

艾维斯受宠若惊地握紧了手中的项链，“可是我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所谓成年只是一种说法，艾莉。只要心灵足够强大，便能克服一切阻碍。”伊安莉微笑，月的光辉远远比不上她的笑容动人，“试炼既然是女神安排的，何时结束也自然该听她的。”

“可是……”

“你们将要接受的挑战已不是地上界诸生所能控制的。坦白说，这是女神赠与我们的筹码。既然耶罗缇克不想把希望寄托给两个未成年的长生族，那女神便让你成年。”

艾维斯从她的话里听出另外的意思，但她几乎不敢相信：“您是说，女神同样在意伊尔？”

伊安莉爱怜地看了一眼地上安睡的双黑亚沙克人：“女神一直对我们的企图很清楚，让你单方面缔结火种之约不正说明这一点吗？”

艾维斯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举一动都在观众的注视中，还要被迫接受他们的点评。

最可笑的是，她还自以为脑子里转的那些小念头人不知鬼不觉。

从出生到现在，艾维斯进行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睡眠。

母亲的意外会面与馈赠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压抑，而随之流露的期冀亦让她大受鼓舞——成年试炼的过早结束虽代表她要提前面对挑战，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算对她的肯定。有母亲的支持，再加上女神的眷顾，临睡前，艾维斯踌躇满志地向母亲表示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而这位血精灵最尊贵的大祭司阁下，微笑着给了她有史以来第一个充满温情的拥抱。

在艾维斯合上双眼时，伊安莉才褪下伪装的温柔，在女儿额上印下晚安吻。

布满荆棘与风雨的道路，艾莉与那名软弱的契约者能否卸下她肩上盘桓千年的重担？

希望是如此渺茫。

伊安莉的眼前不由浮现出千年前的那一场造物与神之间的战役。

千年之前，血精灵一族普遍的信仰并非自由女神以利亚，与亚沙克人一样，他们的信仰大多被迫交予血神弗洛西。弑神之战中血精灵与亚沙克人结成同盟，共同抵抗血神的暴政。令人吃惊的是，暴怒的并不是神权受直接挑衅的血神弗洛西，而是光明女神安瑞莉亚。

血神弗洛西本来就很喜欢看到地上界的混乱以及流血牺牲，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些虫子的狂妄举动，一开始并没有任何行动。

但安瑞莉亚却强势介入。

在那场破釜沉舟的战役中，血精灵与亚沙克人所面对的地上界敌人，绝大多数是光明信徒。

寡不敌众的亚沙克首先遭受全族覆灭的打击。战前一百多万亚沙克人，三个月后只剩下不到一万。

而血精灵也从战前的千万之众骤降到七十万。

眼看血精灵也要走入末路，被当时的大长老斥为“异教徒”的伊安莉?文?拉蒙德以灵魂祭奠，唤来秉持绝对中立的自由女神以利亚。提出解除与亚沙克的同盟关系，并远退南大陆血色沙漠，以换取所余不多的血精灵的苟延残喘。

以利亚女神不仅同意保留血精灵生路，还为他们千年之后返回中大陆莱因纳得留下后手。在她的授意下，神圣王国同血精灵王国梅尔德勋签订了持效千年的圣沙克协约。

但以利亚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给血精灵及亚沙克一千年喘息时间，千年之后再续前战。

以上这些全都深藏在伊安莉内心。

她只能给艾莉指引方向，却不能告诉她道路的尽头是什么。

艾莉或许知道前路万般艰辛，或许了解身为母亲的自己，那一小部分故意流露的野心。但她绝对想不到，更大的祸团将由她与亚沙克契约者亲手一点点地揭开。

艾维斯这一觉睡的很安稳。

每一名血精灵一生中唯一一次睡眠都大同小异。

通过梦境之路，抵达信仰之神的居所，倾听神祇对自己的期望。

艾维斯也是这样。

她静静地跪在台阶下，等候着女神的出现。

记忆中，她只见过以利亚女神一次。

那时她还是个懵懂的孩童，因为意外落水而陷入昏迷。

以利亚女神就在那次昏迷中把她召唤到天穹之巅，告诉这名小小的混血精灵，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不如来做自由之神的使徒吧。

小艾莉自然明白这是怎样的荣幸。满心惶恐中，她接受了。

之后，虽为女神唯一的使徒，但艾维斯和女神的交流非常少。大多时候她甚至要通过母亲才知道女神又降下了什么旨意。

那么这一次，女神会告诉她什么呢？

以利亚的现身无声无息。

和地上界的雕像一样，女神拥有着人型外表。但耳廓远不如雕像那么圆润，反而尖尖的，和精灵一样。

“吃惊吗？”看到艾维斯注意自己的耳朵，女神轻笑。声音自天边而来，却又似自心底缓缓溢出。

艾维斯大胆地望着那张梦幻般的面孔，点点头。

女神在精灵的身边屈膝坐下，慈爱而亲切的目光让精灵很不自在。

艾维斯缩了缩脑袋，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我在你们身上寄予了很高期望。”女神缓缓地说，“但这些都要等着你们自己去探索。”

后来艾维斯无数次回忆起梦境中与以利亚女神的交流。女神似乎说了很多，又好像她们一直沉默着。自始至终，那种奇妙的默契一直萦绕在她们之间。

也就是因为这次相处，艾维斯才了解到，地上界生灵与诸神原来可以是平等的。

“无论神也好人也罢，归根到底都是造物主的子民。”

☆、成年·殊途同归

伊欧文是被噩梦惊醒的，她试图回想那个梦境，但注意力很快被手里的沉甸甸的异物吸引过去。

是一本书。

封面上用古代亚沙克语写了七个暗金大字：维诺秘法笔记。

这……

难道是？

伊欧文连忙将书放在地上，颤抖的手几乎翻不开那薄薄的封面。

白色扉页上黑色的手写字体印证了她的想法。竟然真的是**师路西摩?维诺的法术笔记！

伊欧文警觉地望向四周。

一只觅食的野兽正巧在这时从林间蹿出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左右晃着脑袋嗅来嗅去，却视这边的三名人型生物不见，径直向另一边跑去。

伊欧文这才发现她们被一个小小的隐形结界笼罩着。结界的能量构成有些陌生，伊欧文大概估测一下，施术者的能力比她要强很多。既然是用来保护她们的，那对方肯定是友非敌。

只不过，到底会是谁？留下这样一本操法者梦寐以求的**师笔记，还让精灵陷入安眠……

或许答案就在笔记里。想到这儿，伊欧文迫不及待地往后翻。

整本笔记都是以古代亚沙克语写就，伊欧文快速浏览一遍，发现了好多连导师都没跟她讲过的魔法。

操法者一生之中所需记忆的咒语太多，有不少修为较高的法师都会把自己所学及体悟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而开创这个先例的，正是数千年来公认最伟大的法师路西摩?维诺。

维诺穷极一生都致力于魔法的研究及普及上，他发明了上千个法术咒语，但其中只有极少数一些流传下来。因为他的很多咒语都与己身实力挂钩，后世操法者中鲜少有人能望其项背，因此流传下来的咒语大多只是维诺年轻时所使用的低阶法术。维诺在预知到自己死亡期限的前十年，开始着手整理他这一生的研究，其成果便是如今伊欧文手里的这本维诺秘法日记。维诺在临死之前把笔记赠与血精灵好友，但特别嘱咐笔记内许多法术威力极大，稍有不慎，将会对整个齐鲁维亚产生难以估量的损害。于是那名得到笔记的血精灵将其束之高阁。

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本笔记，人们渐渐开始怀疑笔记存在的真实性。

久而久之，维诺秘法笔记就变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纵使指尖触摸到的质感十足，但伊欧文还是不敢相信这就是那本传说中的笔记。

这已经不是单单用“宝藏”能形容的巨大财富了。

“伊尔。”

身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但那声音……

褪去未变声的稚嫩，略显纤细的音域十分轻柔，缓缓的，如春风一般。伊欧文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声音再次响起，就在她耳边。“伊尔，是我。”

伊欧文扭头，是艾维斯没错。

但她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

虽然还有着之前耀眼的铂金长发和血红双眸，但五官的轮廓要柔和许多,若说以前还因为稚嫩而分不出性别的话，那现在的艾莉显而易见是名女性精灵。

“你？”伊欧文不确定地仔细看了看精灵的耳朵。耳尖离头顶还有两查姆，远远不是成年的象征。

艾维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拽拽耳尖，双颊染上一层好看的浅粉蔷薇色：“没错，我成年了。”

“怎么这么快？”伊欧文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异。精灵成年了，那不就代表试炼结束了？

“女神说成年就成年咯。对了，我母亲昨晚来过，你没看到她么？”精灵好奇地问，“你手里是什么？”

血精灵的大祭司？

那这本书就是她留下的吧。

“我没见到她。”伊欧文把笔记递给艾维斯，“我醒来的时候这里只有我们三个。”

精灵也认得出亚沙克语。

“母亲居然把这个送给你了？”艾维斯想翻开看看，但她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这本看似平凡的黑皮书，只好又把它还给法师。

伊欧文没有接那本书，而是不受控制地扶着精灵的肩膀，有些焦急的问：“你成年了，那我们的契约是不是也结束了？”

冰冷的水当头泼下，艾维斯这时才反应过来，霎时间脸色变得很古怪。她很不情愿的点头：“要是你想的话，是这样没错。”

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一件事。最初她与契约者联系到一起，理由正是成年试炼。

“这不是你期待很久的么？”酸涩地说出这句话，精灵双颊的浅粉蔷薇色消失殆尽，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成年了要是能不会伤心、不会难过该多好……

精灵的异常反应伊欧文并未留意，她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亡者高塔还去么？”

“去啊。”艾维斯闷闷不乐，“这是母亲安排的，而且都跟多根说好了。”

“那我还能去么？以护从的身份。”伊欧文急切地问，“你要现在就解除契约吗？”

艾维斯总算明白了法师的意思。

“那个鬼地方那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去？”

“你先回答我，现在就解除契约吗？”

看到契约者难得的坚持。精灵无奈地长吁口气：“我们谈谈，伊尔，开诚布公地谈谈。”

“你是吾族的神承者，继承女神意愿带领血精灵通往辉煌的使者。弑神之战至今，地上界所存的纯种亚沙克人不过百名，而你便是其中一个。本来这也没什么，但你同时也是‘弑神者’亚默西里的学生。恐怕伊尔也很清楚这代表什么吧？”

伊欧文沉默不语。亚默西里会成为她的导师，这完全出于种种巧合。若是她没去艾尔尼拉，没有遇到坦桑克，没有答应他去克拉克担任教师，没有拒绝努格瑞斯的诱惑，以上种种任何一条若是去掉，她都有可能不会被流放到深渊魔域。

但……

或许命运之轨早已被诸神划定好。即便上述种种没有发生，那也可能会有另外的契机让她去深渊魔域，进而被亚默西里收为学生，并于十年后替他在地上界行事。

“血精灵蜷缩血色沙漠已有千年，在弑神之战中不仅亚沙克人，连吾族也大受创伤。母亲一直憧憬着恢复吾族千年前的荣光，但神谕却说这一切必须得到神承者也就是你的协助。”契约者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艾维斯却觉得没有脸面面对她，“自弑神之战以后，没有亚沙克人来协管祭司众议院，贵族长老院和祭司众议院都想获得统治权，一直都没停止过内斗和纷乱。女神对母亲说，只有神承者，唯有亚沙克神承者，才能结束族内的纷争，带领血精灵重建梅尔德勋帝国。”

伊欧文呵呵地冷笑起来：“亚沙克人有什么能力帮你们结束两院割据？”

“千年之前，亚沙克与血精灵的命运本来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精灵王统治长老院，辅佐的神权归亚沙克祭司长带领的众议院。亚沙克是弗洛西的眷族，由你们处理精灵族神权事宜，选定王权继承者，比一族内有两个政权要好得多。起码在那以前精灵们从未在到底归神权还是归王权所属上起过纷争。后来一直没有亚沙克祭司长，无论选谁做精灵王，都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导致现在这种僵持的局面。”

“就算以利亚女神曾无私地帮助过我们，但吾族内，除了母亲，只有众议院少数一部分精灵信仰着自由。”艾维斯握紧了颈间的项坠，“以长老院领头的绝大部分还是他的信徒，关于信仰，连众议院祭司长都不例外地选择了他。而他也从未停止过对精灵的蛊惑，认为唯有暴力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分裂。”

“所以归根结底，母亲认为解决此事的方式只有一个……”艾维斯低头看了盗贼罗敏，她仍沉睡着。但精灵并不放心，她将左手平放在伊欧文面前，用右手在上面缓慢写出几个古亚沙克单词。

伊欧文看的很清楚。

弑，弗洛西。

讽刺的冷笑再次攀上双黑女子的唇角。

原来，一切，真的是被规划好的。

“我一直觉得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伊尔。”艾维斯满含苦楚地吐出这句话，“所以，我不能再对你隐瞒什么。伊尔，这本来就是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我们又怎能自私地要求你做那么多。”

“你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时候说出这些？”伊欧文反问，“既然是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的目标，那完全没必要说出来啊？早晚有一天，你母亲会知道我这样所谓的‘神承者’只是一个笑话，她自己就会放弃了。”

艾维斯认真地说：“你说过你不愿听从别人的安排，我也不想。”无论展望会议还是亡者高塔，都是被族内的当权者事先计划好的，甚至于将来她们要做什么，也都掌握在他们手里。总有一天真相会曝露在太阳神面前，与其到时候让伊尔与自己反目成仇，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自我了断，“纵然母亲会责怪或者发怒，我依然尊重你的选择。”

“我已经说完了，就这样吧。”艾维斯牵起双黑亚沙克人的手，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生气，所以我们解除契约，从此以后你跟我再没有关系了。”

女神才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心里有多难受。疼的，都不太像自己的心脏了。

伊欧文倏地缩回手：“你有问过我要做什么吗？”

“嗯？”

“导师和你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伊欧文淡淡地说，“其实你母亲把希望寄托在导师那里，而不是我。”

“哈？”艾维斯彻底愣了。

伊欧文站起来，拍拍长袍上的草屑，舒展出开心的笑容：“导师让我回地上界，正是替他拉拢盟友，收集遗落在地上界的亚沙克圣物，以帮助他做那件……你母亲同样想做的事情。”

殊途同归。

在心里的负担终于卸下的那一刻，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泪水溢出精灵的眼角，她哭泣着，抱紧自己的契约者。没有侥幸获得原谅的喜悦，亦没有为将来种种艰辛的担忧，艾维斯只觉得一阵阵悲伤袭卷着她，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在伊欧文耳边轻轻说出缠绕内心已久的话语：“Ei uoado kim.请不要离开我。”

回应她的，是契约者目瞪口呆的沉默。

失控的精灵虽然以精灵语表述内心真实的感情，但她却忽略了灵魂链接。

在几乎混为一体的灵魂中回荡着的——

是记忆中那个因稚嫩而分不出性别的声音一字一顿念出的通用语。

我、爱、你。没、有、原、因、的、爱。

☆、死亡神殿·抵达

精灵语有三个分支——白精灵的甘达语、暗夜精灵的沙威斯语，以及血精灵的奎尔丹语。其中白精灵与暗夜精灵和人类的交往十分密切，为方便交流，甘达语和沙威斯语渐渐混入了许多人类通用语单词，因而较为普及。而血精灵退避沙漠太久，仍保留着神语的复杂与拗口，所以普通人类鲜少有机会和耐性学习这门最为古老并流传至今的语言。

伊欧文也从未接触过奎尔丹语。

但在艾维斯失控般地告白中，她学会了第一句血精灵奎尔丹语。

Ei uoado kim.（我爱你。）

这句话远远比任何一个魔法咒语的威力都要强大。

精灵悄悄后退，再也不敢去看契约者苍白的脸。往常用母语百般掩饰的小把戏竟冲破防御，抵达她们灵魂共享的那一小块区域。等她意识到闯了大祸后，再试图弥补已经晚了。

所以现在全都完了，不是吗？

低头闭眼等候处置的精灵忽然感觉有一种温热的触感印在唇上，但稍纵即逝。艾维斯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双黑女子，她双颊泛着异样的红潮，那双夜空般的黑色眼眸闪烁着点点星光。“你说的爱……是这样的么，艾莉？”

她、她、她做了、做了什么呀？！

“咦，难道不是？”伊欧文收起一脸戏谑，严肃地鞠躬行礼，“那么，冒犯阁下了。”

直起腰，丢下处于震惊状态的精灵，法师转身离去，留给精灵一个沉默的背影。

哦不……这下才是全完了。

伊欧文给小盗贼罗敏嗅了些醒神香，她闷闷地哼了一声，悠悠苏醒。

好诡异的气场啊。

这是罗敏的第一感觉。

往常最为骄纵的精灵公主殿下此时一脸吃了苦艮草的郁结表情真是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不过德安诺普小姐那种奇怪的似笑非笑却让罗敏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们该出发了，罗敏。”伊欧文拉起迷糊的小盗贼，递给她一块精灵饼干，“再不走沃利他们就该追上来，你不希望他和你一起冒险的对吧？”

“嗯。”

虽然睡了很久，但没有一点腰酸腿软的感觉。罗敏边走边做热身运动，不知道是不是那一觉让身心得到全面休息，充沛的体力溢满全身，竟使她有些不适应。

“喂，伊尔，等等我。”刚刚反应过来的艾维斯大喊一声。迅速收拢起地上的散乱物品一股脑塞进腰袋，精灵一个冲刺来到契约者身边，与她并肩前行。

不过在旁边蹦蹦跳跳的盗贼实在太碍眼了，精灵斜睨她一眼，罗敏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这一顿，她就落在了精灵和法师的后面。

精灵主动牵起契约者的手。凉沁沁的，正好解暑。

“没错，就是那样的爱。”两个不同的灵魂链接的区域，精灵的声音终于变成了成年以后那种纤细但不失力感的音色。“所以，伊尔接受了么？”

“不然能怎样呢？阁下可是我的契约者。”

伊欧文的回答多少有些无奈。

“嗳，我是要真心诚意的。不然我宁可让你一个巴掌拍死。”艾维斯停了下来，扶着伊欧文的双肩迫使她正面面对自己。

“我们可是要去找死神大人，拜托把这种事情先放在一边好么？”拽拽精灵招摇的长耳朵，伊欧文几乎用尽全力才不让自己笑出来。难得看到这家伙为了什么而烦闷，就让她多烦一会儿吧。

“哦……”闷闷不乐地应一声。转念想到可以名正言顺地牵法师的手，艾维斯的心情又莫名其妙大好。“那，走吧。”

大概有母亲参与的原因，在通往亡者高塔最后的一段路程上，由三名女性组成的小队并没有遇上麻烦。

树人们只是静静地窥视着她们，间或相互传递下讯息。要问这又是怎么被看出来的？那请问，你见没见过明明风是往西吹，枝叶却往东边摇晃的场景？！

“所以，这就是你所谓记在脑海里的坐标？”伊欧文指着前面的沼泽地问道，“很显然这里什么都没有。”

精灵大窘，她确定自己把整张地图完完整整都记在心里了，这也是她敢丢下扎安与沃利的原因之一。

“就算我们按地图过来也肯定是这个鬼样子。”精灵慌慌张张地解释，“毕竟是那么早以前的东西。”

伊欧文没再取笑她。事实上，那幅地图她也牢牢记在脑海里。精灵领她们走的路线确实没错。要说有蹊跷的话，那肯定在这片透露着诡异的沼泽地里。

“别傻站着，找找线索吧。”契约者发话，艾维斯不敢不从。

在精灵仔仔细细翻看每一颗树每一块石头的时候，伊欧文也没闲着。她用魔法探寻这块长宽大约在四十摩尔内的沼泽地。

魔法嗅觉延伸至地下三尺终于被什么东西挡住，再不能往下探。

“在地下。”

“看这里。”

法师和精灵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罗敏疑惑地在她俩之间看过来看过去，不知到底该听谁。

艾维斯仰视身前的大树。

没有任何能量气息，只是一棵普通的树。在疑似死神神殿的区域居然长着一棵普通的树，这一点足够让精灵起疑。她忆起书上的内容，跪在地上仔细寻找了半天，终于让她找到了这树的存在意义。

拨开虬结的树根和杂乱疯长的野草，艾维斯如愿看到了意料中的洞口。丢颗果子下去，磕磕碰碰的声响持续好一阵子才消失。

“就是这里。”伊欧文赞许地点头，“好样的，艾莉。”

艾维斯僵硬地转身跳进洞口，被她夸赞可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儿。

看到精灵就这样冒冒失失冲下去，伊欧文不知道是该褒扬她勇气可嘉呢，还是直白点儿批判她没脑子。但法师还是及时地丢进去一颗照明光球，为精灵照亮前方的路。她似乎忘了，精灵有夜视眼才会这么痛快打头下去。

蜿蜒曲折的台阶一直往下，好像没有尽头。

伊欧文不敢有丝毫大意，防护结界将她们保护的严严实实。纵然魔力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伊欧文也没起过收掉它的念头。

造物主才知道这种千百年来都没谁跨足过的神殿会培养出什么奇诡的生物。

小心点儿，总没错。

察觉到契约者的体力有些不支，艾维斯关切地问：“要不要休息？”

伊欧文嘘了一声，收回照明光球，同时以灵魂链接嘱咐对方：“快到底了，不要说话。”

艾维斯老老实实合上嘴巴，拉着契约者缓慢向前走。再次把小盗贼的存在忽视到底。

“哎，你们等等我。”罗敏跌跌撞撞地追上去，还好盗贼的耳力都不错，就算看不到也能凭借衣物摩擦空气的细微声响判断自己的速度该快还是慢。

又转了一个弯，艾维斯提醒过台阶还有两层后才小心翼翼地牵着契约者踏足地面。可怜的小盗贼却只能结实地摔上一跤，才晓得到头了。

一片漆黑，但这难不倒精灵。

“好大……”艾维斯低叹，她越来越习惯通过灵魂链接和契约者交流。既避免因为声响引起注意，又能和契约者拥有一片共同的私密空间。“正前方十步之后左右十五步分别有两根高大的石柱，之后每二十步都有两根，共计十二根。再之后……”精灵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另一边——那里立着一尊比尼因英雄广场上那尊堪称地上界最大的安瑞莉亚雕像还要高大的大理石塑像。

就算离她们所立的地方有近百摩尔，那尊塑像所带来的压迫感仍像是来自离她们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

那应该就是死神耶罗缇克吧？

精雕细琢的立体五官栩栩如生，双眉微皱，平视远方的眼睛没有焦距，似乎在他眼里没有什么值得注意。这漠然如实质般令观者泛起森森的寒意。

艾维斯这才理解为什么史书上都会说“死神没有感情”。因为没有谁在见到死神（哪怕仅仅是雕像）后还坚持认为诸神都像安瑞莉亚那样慈爱平和，或者像血神弗洛西那样时时刻刻暴躁着。死神的冷漠无情深深印在他的神格里，单塑像已然如此，更毋论他本身。

如果死神是这样的一个神，那他愿意听自己说话么？

酝酿许久的措辞还未曾面世，就被精灵油然而生的忐忑打入深渊魔域。

代表沮丧的灰色蠢蠢欲动，伊欧文用力握住契约者温热的手，以平淡的口吻说道：“还没见到他就放弃的话，你会令我失望的。艾莉。”

灰色顷刻间被熊熊烈火焚烧殆尽，艾维斯不甘示弱地昂起下巴：“放弃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有时间伊尔一定要教教我啊。”

随着这句话的落地，巨大的空间突然亮起一盏又一盏明灯。不过一眨眼，大殿像被太阳神的车辇压过一般，亮若白昼。

艾维斯强迫自己适应这突然而至的光芒，然后转过头去看双黑女子，她正双目炯炯地望着大殿尽头的死神雕像，全然不受这光亮的影响。

各有所思的她们，并没有注意到盗贼的欣喜若狂。

“小朋友们让我等了好久啊。”

从更深的地下冒出一个鬼魅般飘渺的声音，笼绕在四周很久才缓缓散开。

“抱歉。”首先回应他的是伊欧文，她遥望着那尊高大的塑像，亚沙克语朗声而出，“见到您十分荣幸。伊欧文?德安诺普问阁下安。”

艾维斯和契约者一样不卑不亢地行了简单的礼仪，以奎尔丹语说道：“艾维斯?阿尔?拉蒙德问阁下安。”

反应最剧烈的是不起眼的盗贼罗敏，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匍匐在地上，以恭敬到颤抖的语调高喊道：“吾最尊贵的死神耶罗缇克，罗敏?布罗纳什问君王安。”

☆、死亡神殿·梦魇

“看看你们为我带来了什么？哇哦……”耶罗缇克唏嘘不已，“真不是一般的小东西。”

伊欧文向罗敏投去淡然一瞥。

是的，她早就知道罗敏不是一般的盗贼。

罗敏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死气，以诅咒作为掩护虽能骗得了人类，却骗不了在黑暗魔法中苦心钻研了十年的伊欧文。

诅咒若非出自死神信徒，不管有多厉害也断然无法越格拥有死亡烙印。

在艾维斯把沃利当做养料交给树人时，罗敏曾向树人提出代替沃利的请求，然而树人的回答是：你身上有太多死亡能量，会让木噜噜伤的更厉害。

树人能接受双黑法师的黑暗能量，然而因信仰死神以致印刻在血肉里的死亡能量，树人们可不敢轻易接受。

伊欧文就是从那时开始怀疑罗敏与死神之间或许有不为人知的联系。

“那么，死神大人对这份礼物是否满意？”

“可以说算是被那个臭□把我丢到这里以后最大的惊喜了。”回应透露出十足的得意，“那帮蠢货绝对想不到除了树人我还有别的信徒！哈哈哈哈……”

罗敏全部身心都投入耶罗缇克那里，这时才恍然向法师致上诚挚的谢意：“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敢想象在活着的时候还能见到死亡之主。非常感谢！”

“各取所需。”伊欧文朝罗敏欠了欠身。

遍数齐鲁维亚，大概只有罗敏才是地上界绝无仅有信仰死神的人型生物。

“但是仅凭这小小的一份礼物可不够抵消你们擅闯吾居所的罪孽！”

轰然雷动的声响过后，那尊巨大的雕像开始向她们接近。大理石表面一层层地剥落，露出宛若乌云的虚无内在。

除了居于天穹之巅的诸神，数千年来能有荣幸见到死神真身的地上界生物除了树人们，应该就只有她们三个了吧。

耶罗缇克没有具体形态，飘动的朦胧雾气阻隔了光线，构成他那比原雕像略小的庞大躯体。

艾维斯放眼望去，那团雾气离她们越来越近，这并不是说死神在往前走而是……

与死神之间的广阔空间在收缩！

高大石柱无声无息化作碎砾，支撑大殿的梁柱已然倾塌，仅仅一层浮雕砖拱顶也无法撑起压在它上面的地表，龟裂线眨眼间变成可怕的陨石边缘，纷纷坠下。整个大殿坍圮的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没有扬起一丝灰尘。好像有一只手像捏泥巴似的肆意玩弄着这块区域。在这只手完全合拢的时候，也就代表她们与死神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你们可知道，见到我会付出什么代价？”

被一股无名气压紧紧绑缚的艾维斯再次握紧从进入树洞以后就一直没松开过的契约者的手。她的眼前，是一只金色的眼睛。橄榄型的瞳孔倒映着她和亚沙克人的身影，噬人的暴戾一览无余。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在这一刻迸发，龙血叫嚣着要冲破人型躯体。精灵竭力压制着古龙血脉，她不能示弱。既然是以以利亚女神的使徒精灵身份来到此地，就不能以龙形抵抗死神威压，还没到那个时候。

“我们知道。”伊欧文咬紧牙关，回握着契约者的手给予她鼓励，“正因为我们想到了，才会来证实。”

“你们想过没有跟神作对有什么下场？”毫无征兆笼罩在她们身上的神威持续暴涨。狂风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艾维斯与伊欧文一起被卷入风眼。先前在另一块沼泽地所遭遇的试探与此刻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位阶上的。“没见过神力的小虫子，有什么本事说大话。”声音又化作实质怒风，撕扯着风眼里两个小小的身影。“见识到了吧，这不是你们能抵抗的。要是现在选择放弃的话，我还可以饶你们一条小命。毕竟你们今天带来的礼物真的不错。”

浑身都像被沉重车辇来回碾压过好几遍似的，被禁锢的龙力更加躁动，几乎要冲破阻隔狂放而出。艾维斯吐出嘴里的血沫，冷笑一声：“我得承认，我确实没想象过神的力量有这么强。”

“哼。果然还是害怕了吗？虫子就是虫子，不要想着撼动替你们遮阴蔽日的大树。”

混合在飓风中的音波丝丝缕缕相重合，传递到人型生物的耳朵里时又如同千万支长枪同时捅进鼓膜。

她们什么也听不到了。

“就算你这么强不还是得乖乖呆在这里吗？”耶罗缇克的不屑深深刺中艾维斯内心最傲慢的堡垒，她反唇相讥，“除了在我们面前威风您还会做什么？在地下神殿苟延残喘的谪神，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防护结界早已被飓风打碎，伊欧文放弃再用法术保护自己和契约者，改用言语纾解这位谪神积累了数千年的怒火：“您实在该考虑一下，这股怒火您该向谁发泄。是我们这些愿提供微薄之力的盟友，还是高坐苍穹之巅王座的那位。”

风潮停滞了一下，但随即变得更加剧烈。

“闭嘴！你们这些无能的虫子！”

精灵绝望地注视着倒在地上痛苦无比的双黑法师。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最初的试炼不过是从亡者高塔随便取一件东西以证明她的勇气，在瓦萨内无意间解开多根的封印之后，情况发生了急遽改变。谪神不再是没有神格没有意识的堕落之神，他恢复了神识。突然出现的母亲又为她的成年试炼画上句号，但这并不代表加诸在她身上的任务取消，相反，变得更加艰巨。

她把死神想的太简单了。

满打满算以为有以利亚的支持，她能和死神面对面谈谈，结果……

结果谁能想到明明前一刻还平静的死神下一撒克就进入狂暴状态。

她们被神威折磨了那么久，孱弱的法师最后还是支撑不住从空中坠落，而她却依然被捆缚在风眼中，除了无用的挣扎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艾维斯放弃挣扎，但同时她开始凝聚龙之力，为了伊尔，她不能束手待毙，“神祇总是高高在上，把子民的祈求当成笑话来看。要是无聊了，就蛊惑虔诚的子民发动战乱，这样的戏码已经上演了千万年你们还看不腻么？”

艾维斯没有听到回应。

大殿里静悄悄的。

血红的双眸望向地上的双黑法师，她似乎在说什么，但精灵一个字都听不到。灵魂链接的区域也是一片死寂。

罗敏小心地爬过来拉拉伊欧文的衣角：“德安诺普小姐？”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刚向双黑法师道过谢，大殿的灯突然全部熄灭。她不敢动，直等到眼前再次出现光明。

罗敏看到伊欧文倒在地上，而那位精灵公主却悬在半空，表情十分奇怪，很痛苦，又好像很愤怒。

伊欧文勉强抬起头，小盗贼关切的脸庞映入眼帘，看来她并没有受到影响啊。真奇怪，死神也会眷顾自己的信徒吗？

“你还好吧？”罗敏拭去法师唇角的血迹，“刚才怎么了？”

伊欧文摇摇头，耳朵里混杂了太多声响，她有点听不清罗敏的话。

大殿还是刚进来的样子。死神雕像远远立于另一端，并且完好无损。难道刚刚经历的一切只是自己跟艾莉的幻觉？伊欧文若有所思。

那为什么自己已经脱离出来而艾莉还深陷其中？回想到刚才面对死神威压的骇人场景，伊欧文心有余悸。那确实不是她们能抵御的力量，仅仅一股威压就让她们溃不成军。要是哪一天真的与神祇正面为敌，又该怎样去幻想取得胜利？

龙的怒吼唤回伊欧文发散的思绪。

艾莉终究还是抵御不了神压，放任龙之力夺去她身体的控制权。

如小山般的红色巨龙展开双翼在大殿中飞来飞去，似乎在寻找耶罗缇克。

“艾莉小心！”以灵魂链接发出去的提醒泥沉大海，伊欧文眼睁睁地看着红龙撞上一根高大的石柱。而那石柱竟经不起红龙的一撞，摇摇欲坠。

“艾莉！”伊欧文急切地喊道，她终于明白刚所经历的确实是耶罗缇克设下的梦魇。契约者显然被梦魇缠着脱不了身，再让她这么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下去，只怕就算耶罗缇克存心留她们一命，也会被坍塌的大殿压个粉身碎骨。

“罗敏，你先出去。”伊欧文强撑着爬起来，把小盗贼推入来时的阶梯间，“快点上去离开这里！”

“那您呢？”罗敏拉着法师的衣袖，不愿松开，“您也和我一起出去吧。”

虽然是死神信徒，但这个迷糊的小盗贼确实很善良，也很天真。

“不用担心我。”伊欧文笑了笑，递给她一颗宝石，“你出去以后捏碎这石头，它能让你隐形三个赫仑。趁这个时间你回去找沃利他们。既然你身上的不是诅咒，那也不必再拖累沃利了是么？”

“有机会我一定会向德安诺普小姐解释这件事的。”罗敏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您真是个好人。”

这时一块石头冷不防地落在伊欧文身后，法师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匆匆向阶梯上投一颗照明光球，她转身离开了罗敏。

“德安诺普小姐，一切小心啊。”罗敏望着黑色的瘦小身影渐渐消失在弥漫整个大殿的灰尘中，感伤的泪水溢出眼角。她擦了擦眼泪，边向死神祈祷边往上跑去。

☆、死亡神殿·意外的结果

有人说古龙天生就有一种破坏欲，这确实跟龙喜爱亮闪闪的贵金属一样是真的。

很少有什么能牵动龙族的情绪，但不代表古龙们没有情绪。当这种几近永生的生物一旦发怒，那将是非常可怕的。

伊欧文一边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碎石裂块一边念动咒语试图接近那只狂乱的红色古龙。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太困难了，艾莉并非失去神智而是陷入梦魇不能自拔，不然也不会失去理智乱喷龙息。

“看来你的契约者真的很没脑子啊。”耶罗缇克的声音回荡在大殿，“空有蛮横的实力却不懂得克制，心智也不够坚韧。成年并不代表真正的成长，你们还需要磨练。”

原来真正的试炼在这里。

恐惧、颤栗、迷惑。

堕落、憎恨、痛楚。

置身于其中的心灵若是不能驱逐耶罗缇克故意散播的负面情绪，那定会被这些东西所侵蚀，最终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艾莉能不能挣脱出来，看来只能靠她自己了。

艾维斯发现情况有点不对，从天而降的碎石头也太多了吧……无穷无尽地打在身上，虽然不疼但很烦。

耶罗缇克的大理石塑像早就破得不成样子，刚才巨大的幻影早已消失无踪。伊尔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有一层透明的结界把她圈起来，避免了乱石打在法师身上，可也阻止她靠近。又是死神搞的鬼。艾维斯发誓如果有可能她不愿跟任何一个神打交道，当然以利亚女神除外。

伊尔要是出什么事了，自己会怎样呢？

艾维斯停止无谓的发泄，收拢双翼半趴在结界外。耶罗缇克想搞什么鬼就让他搞去吧。即便是这样轻易在这里死掉，她也要守着伊尔。

如果说以前是为了母亲的心愿而努力，那么现在她的重心就自然而然地挪移到伊尔身上。

造物主才知道她为什么甘心沉沦在一个黑暗法师的微笑里。

“呵呵，原来火种之约也可以代表悖逆的爱。”

艾维斯遏制住喷龙息的冲动，硕大的橄榄型瞳孔聚焦在面目全非的拱顶。要是人型，这表情自然是翻白眼。你看，当猎物放弃挣扎的时候，猎手想当然自己就会找上门来。

望着趋于平静的大殿和由远及近的人型生物，红龙摇摇肩膀重新化为人型：“您这到底是想做什么能告诉我吗？”

“要看看你什么时候死。”耶罗缇克扬起手，在精灵脚边画了一个圆，成形的那一瞬间原本光亮的地面突然出现了黑洞，“如果我告诉你这是脱离这个幻境的出口，你相信吗？”

“我很愿意相信。”艾维斯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块，它落入黑洞很久都没有落地的声响。

耶罗缇克在边缘处坐下，双腿在那片虚空中摇摇晃晃：“它的尽头是深渊魔域。我想你对那个地方应该很好奇吧？”他伸出一只手用拇指指着黑袍法师的方向，“血神使徒就是在那个地方生存了十年，所以她能很快地脱离我特别设置的幻象。”

“诶？”艾维斯睁大血眸俯视对面那名俊美的神祇，“您的意思是……伊尔没事？”

耶罗缇克耸肩：“她太善良了，所以……”死神摇头晃脑地说，“就算我不动手，早晚有一天她也会因为自己的善良送掉性命。”

艾维斯嗤笑一声，不过直觉告诉她死神并没有骗自己。

“那我下去之后要怎样才能上来？”

耶罗缇克难以置信地瞥她一眼，很是吃惊：“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那我让你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不去了。”艾维斯学着死神那样坐下，“虽然我是有想过去魔域逛逛，但是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

死神板起脸：“去、或者死，选一个。”

“在确定答案之前，我能和您聊聊吗？”

死神答应了。

血色眼眸转来转去似乎在算计什么，艾维斯装模作样地叹着气：“我得承认，刚刚你确实吓到我了。有时候我并不能控制龙之力，尤其是在……”艾维斯拽拽耳朵，似乎在为选修饰词而苦恼，死神耐心地等待着。好一会儿，精灵才猛击掌心：“在、在情绪失控的时候。”

耶罗缇克很失望。

“你知道吗？我和伊尔去过守护之间。”对面十足人性化的神祇确实消弭了精灵心中的愤怒，她期盼对方会问她问题，但耶罗缇克什么也没问。“你知道守护之间是什么地方么？”

“埃尔那家伙的神殿，我当然知道。”

艾维斯点头：“我在那里遇见了命运看守者。”

耶罗缇克这时才稍微显得惊讶：“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截止到前天我根本都没想过我会这么快成年。”艾维斯决定趁这个机会把话都说出来，“女神和母亲在我身上投放了太多希望，她们觉得我和伊尔能帮她们完成某些目标。您看，以利亚和您一样，是之前我认为高高在上的神祇。但她也有自己没办法或者不太好亲自出手的事情，需要交给你们眼中的蝼蚁来做。”

死神做出耐心倾听的模样。

“以利亚女神觉得您可能不太放心和两个小毛头打交道，所以她揠苗助长，这么快就宣布我成年了。要知道，成年和出生以及死亡并列为精灵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件事。”艾维斯说到这顿了一下，见耶罗缇克并没有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她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但我很清楚这样的小计谋瞒不了死神大人，您完全有理由不信任我们……伊尔太善良，而我太年轻。看守者说我的力量全部遗传自父母，而我的心灵太弱小，事实上我也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都太狂妄了，根本担负不起女神和母亲交予的重任。要是您真的把赌注押在我们身上，我反而会不理解。”

精灵这样坦诚自我缺陷是耶罗缇克没想到的，他摆摆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您刚刚说到悖逆的爱，是指我和伊尔么？”

“是。”

“我真没想到您也知道爱这个词。”艾维斯笑了笑，“和母亲的愿望比起来，无论什么样的爱情都算不上悖逆。”

耶罗缇克觉得和这个混血精灵聊天挺有意思，他开始主动问问题：“你觉得你很了解你母亲吗？”

艾维斯诚实地摇头：“我了解的很少。”

死神又问：“那你知道你母亲真实的愿望吗？”

艾维斯愣住了。

“你以为伊安莉的目标仅仅只是重现梅尔德勋的辉煌吗？”

艾维斯有些迟疑，稍后，她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不，还有弗洛西。”

耶罗缇克轻蔑地瞟她一眼：“所以，你不仅年轻，还蠢的可怕。”

精灵的脸泛起红晕，但随即爽快地点头：“从您口中听到这个评价我能接受，所以说……您很清楚母亲真正的目标么？”

等到沉默的死神开启尊口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精灵脸上的红潮刹那间尽褪，如同大理石一般苍白。

“真、真的吗？”

艾维斯不敢相信但不能不信。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个名字，那以利亚女神会参与进来也有合理的解释了。

望着目瞪口呆的精灵，耶罗缇克明显感觉内心愉悦，“好了，聊天时间结束。”他站起来，“说出你的选择吧。精灵。”

“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吗？”精灵苦笑。

耶罗缇克严肃而又认真地点头：“没有，你要选择去魔域，你的契约者会跟你一起。当然，如果你选择死的话，她肯定也要跟你一起死。”

耶罗缇克显然在放水。

在跳下黑洞之前，艾维斯多嘴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去？”在一梅兹之后她由衷庆幸自己多了句嘴。

因为在她的问题落地之后，死神扳着指头算了算：“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回来这里。”

耶罗缇克对自己会大发善心放了那两个可怜的小孩同样很惊讶。

多根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许在灵魂深处他和以利亚一样抱着虚无缥缈的愿望吧，毕竟小家伙们也不是特别没用。

他相信以利亚的眼光。

经历了最初的暴怒，他已经能平和地面对自己被困这个小小的神殿三千多年的事实。而且他还认识到一个从没有谁告知过他的真理，不要轻视任何弱小的存在。要不是他一直认为那帮混蛋渺小无用，他也不会被混蛋们群起攻之。当然得到这一认知的另一方面要归功于由他亲手创造的树人。

多根的智慧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人类，但就是这样一个愚笨的仆人让他得以存活至今。

耶罗缇克拍拍多根的枝干，吩咐道：“那□肯定会派人过来查看情况，你知道怎么掩护吧。”

吃惊于主人从未有过的温和态度，多根想了半天才迟缓地点点头。

死神再次回归塑像内，在最后一缕阻挡光线的烟雾隐没于大理石内前，多根听到主人喃喃的自言自语：“一年，希望睡一觉以后小家伙能变成大家伙啊。”

☆、叹息之森·不速之客

罗敏在隐形宝石失效前遇到了扎安一行。

沃利正和扎安吵的不可开交，这可真让罗敏吃了一惊。骑士先生一直恪守教会信条，从不与谁争吵，甚至红脸都没怎么见过。罗敏悄悄凑近去听，发现沃利和扎安的争执点在于到底要不要去亡者高塔。很显然，扎安并不愿意去。他坚持要等公主殿下出现，瓦萨内和沃利都认为精灵已经去了目的地，但扎安觉得在没看到她们之前，一切行动都是胡作妄为。

看得出就连涵养良好的精灵瓦萨内都想揍他一拳。

“沃利……”罗敏在未婚夫耳边轻声喊道。

人类骑士吃惊地望望四周，并没有看到声音的主人。

“沃利，我用了德安诺普小姐给我的隐形宝石，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除它。”

骑士捕捉到声音的来源，他伸出手，罗敏连忙把手送过去。触及到熟悉的形状，沃利这才放下心。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沃利低声责怪，“我很担心。”

“抱歉。”罗敏摩挲着恋人的手掌，把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和德安诺普小姐她们一起去了高塔。哦不，其实高塔在地下。”

“你是说公主殿下她和亚沙克黑种去了亡者高塔？真是任性啊。”扎安咒骂，接着念动咒语，为罗敏解除了隐形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殿下呢？”

“她……她们……”罗敏刚想说出这一天多的经历，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改口道，“她们去了神殿，我被德安诺普小姐送了出来，她说那里太危险我只会拖累她们。”

扎安满腹疑云还没来得及提问，沃利就把罗敏紧紧搂在怀里：“你没事吧？那诅咒怎么办？”

罗敏害羞地从骑士怀里挣脱出来：“德安诺普小姐说她可以帮我解开。”

扎安愤愤地瞪着她：“德安诺普小姐说，德安诺普小姐怎样怎样，那我问你，殿下呢？”

凯莉阴阳怪气地替罗敏说出了答案：“殿下当然跟德安诺普小姐在一起咯。”

瓦萨内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小盗贼红扑扑的脸，他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但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管家阁下。”罗敏满含尊敬地称呼扎安，“德安诺普小姐吩咐过，你们不能擅闯亡者高塔，树人们不会答应的。”

“哈？”

罗敏的劝告毫无疑问取得了反效果，但她朝沃利狡黠地眨眨眼，后者立刻反应过来她这是在耍那名固执又自以为是的管家。

沃利与扎安的争执终于有了结果。

“既然殿下已经去了高塔，那我们出发吧。”扎安不容拒绝地命令。

瓦萨内无所谓地耸耸肩，率先迈开脚步。凯莉也挪动脚步跟上他。

沃利本来还有点生气，但一看到罗敏水汪汪的大眼睛，什么怒火也都消失了。

自从和精灵及亚沙克人莫名其妙消失了两天，罗敏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沃利相信这是好心的德安诺普小姐的功劳，他渐渐对亚沙克人有了好的改观。但他最关心的仍是黑暗法师小姐能不能让未婚妻穿上洁白的婚纱和他一起站在圣池前接受主祭的祝福。

“不要担心，德安诺普小姐说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罗敏拍拍沃利的手臂，“能不能跟管家阁下说一声，我想去方便一下。”她有些局促地扭了扭身子，沃利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去吧，没关系的。”

小盗贼很快消失在密密的灌木丛中。

看得出扎安对浪费时间的排泄问题很不满，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罗敏捂着嘴偷笑不已，转身趴在地上敲了敲。“多根，多根。”一根树枝颤颤地伸到罗敏面前，罗敏不确定地伸出一只手，在那根树枝摇摆幅度变快之前赶快换成了另一只手，“罗敏?布罗纳什，我是罗敏?布罗纳什。”树枝小心地在她颈上及胸前抵了几下，确定这名人类有死神的烙印，才把整个身躯呈现在她眼前。

“什么事？”这个当然不是多根，它是一棵瘦瘦小小的竹桃树。细细的枝干罗敏一只手都可以握住。

“多根呢？”罗敏左看右看，并没有看到庞大的安魂树。“你是哪个？”

竹桃树转了转灰黄色眼珠，不耐烦地回答道：“多根大人处理麻烦去了，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是多根根。”

罗敏狐疑地打量着他，她还想问什么，但似乎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沃利正急切地呼唤着她。

“看到那边的人了么？”罗敏指了指扎安他们，转过头又热切地望着多根根，“还有那名精灵。他们要去神殿，你能不能想办法拦截下？”

多根根比多根机灵，这点从他那种特别人性化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他露出古怪的笑容：“没关系，让他们快点去吧，说不定还能帮多根大人解决那堆麻烦。”

很快，罗敏就知道多根根为何会那样说了。

对罗敏来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当属她居然能见到所信仰的神灵，并收到对方的馈赠。而另一方面，无论是谁都必须得承认，在尼因城之外见到光明教会大主祭——盖伦?布兰奇弗劳尔本人同样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甚至于，还是在千百年都无人敢踏足的叹息之森。

盖伦是一名混血血精灵，多年来，他俊美而又充满慈爱的四分之三头像挂满光明教会的每一所分会堂，而且经由神圣帝国皇家硬币协会研究决定，在硬币金额最高的一索纳尔的背面印上这名半精灵大主祭的头像。

所以，一般人可能不认识神圣帝国的君王，但这位执掌光明教会四百多年的大主祭，中大陆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盖伦？”

“瓦萨内？”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呢？”

好吧，多根根你倒是快说我们怎么帮多根解决这个大麻烦啊，瓦萨内居然跟不速之客是好朋友诶，罗敏在心里腹诽万千。小盗贼尽量把自己藏在沃利身后，好让盖伦不注意到她。她很清楚安瑞莉亚与死神的对立关系，盖伦若是从她身上察觉到什么，那她万死也不能辞其咎了。

盖伦看了看其他人，然后把瓦萨内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也是去亡者高塔？”

瓦萨内挑挑眉头：“你该知道公主殿下的试炼。”

盖伦摆摆手：“你也该知道我不是血精灵。”

除了漫长的寿命，盖伦确实没有一点精灵的特征，在接受安瑞莉亚的恩赐时，他便与血精灵的一切划清了界限。

“所以，是那位谪神出问题了？”瓦萨内不太愿意相信，“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艾莉试炼的时候露苗头。啧啧……”莫非耶罗缇克想卷土重来？但是把宝押在那两个小鬼身上……死神这是自寻死路吧。

盖伦苦笑：“你以为呢？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长距离传送。”虽然外表保持着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但无情流逝的时间早已侵蚀他的骨髓，“九赫仑前女神刚刚传递紧急口谕，说耶罗缇克已苏醒。你懂么，就是神识苏醒了。”

瓦萨内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联系之前殿下种种任性作为以及两番不告而别，他不得不相信老友所说的——确实是真的。

“就算那位苏醒，他的力量也已经大幅削弱，不至于威胁到……”瓦萨内摊开双手，“你也懂。”

盖伦依然苦笑摇头：“不，若真是这样的话，女神也不会这么紧张。说来也奇了怪了，你记得多根么？”

瓦萨内下意识挺直脊背，僵硬地摇头。

“女神明明把他封印起来了，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封印突然失效了。”盖伦疑惑极了，“当年要不是女神把多根封印了，谁都说不好要跟那位打到什么时候。”

瓦萨内觉得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被冻硬了，他竟不知道怎么样控制舌头说话。

“哎，咱俩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知道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吧？”盖伦撞撞瓦萨内的肩膀，眯起眼睛望着夜幕初降的天空，“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哦。”瓦萨内摸着下巴，对该不该告知老友真相深深犹豫了。

多根的出现宣告瓦萨内隐瞒的计划彻底画上句号。

它亲切地向瓦萨内打招呼：“谢谢你，精灵。是你为我解开封印。”

光明大主祭的下巴立刻掉到地上。

“你、你、你……怎么会是你？”盖伦一副要死的模样盯着面红耳赤的男性精灵，“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罗敏躲在沃利的身后给多根打了个“你好棒”的手势。

瓦萨内搔搔后脑，解释之类的话在这一刻特别没用，但他实在无法面对盖伦质问的眼神：“要是早知道我肯定不会动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盖伦无奈地接受这个事实，顺便一提，他不接受也不行，多根刚刚迈着长腿一步跨到他面前。

树人巨大的绿眼睛里没有和善时，更能给人带来恐怖又压抑的感觉：“后退吧，人类。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盖伦立刻结了一个圣印：“多根先生，我没有恶意。”

“后退！”多根又进了一步。

盖伦迫不得已地往后退，连女神都没办法的生物他不可能愚蠢到跟对方正面对抗。

“多根……等一等。”

罗敏又惊又喜地看向声音来源，是精灵艾维斯！当然，德安诺普小姐就在精灵的身边，她一直像精灵的影子，如影随形。

☆、旅程的终点与起点

“呀，这不是我们果断坚决的公主殿下么？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啊……”瓦萨内拿出一贯的油嘴滑舌，向艾维斯行了一个很深的鞠躬礼。

精灵礼貌地向他点点头，并没有像瓦萨内想象的那样予以回击。她径直走到树人多根旁边，低声和他讲了几句，告诉对方光明教会的人由她来解决好了。多根默不作声地望着她，但他周围的低气压确实缓和了许多。

“日安，光明的眷子，女神的宠儿。吾乃以利亚之使徒——艾维斯?阿尔?拉蒙德。愿自由指引你的归宿。”表明出不为人知的使徒身份，是为了暗示双方之间可以开展一个平等的对话。

柔和而纤细的音域让瓦萨内猛然意识到什么，但她的耳朵明明……

同样感到吃惊的还有扎安。

艾维斯全然不顾他俩脱口的疑问，耐心等待着盖伦的回复。

“日安，自由的使者。吾乃安瑞莉亚之使——盖伦?布兰奇弗劳尔。愿慈爱永远伴随着你。”盖伦咳了一声，他开始了解女神交予他的任务将因以利亚使徒的介入而变得异常艰巨。

“可以和你谈谈么？”

伊欧文扬手布置出隔音结界。

“你想说什么？”盖伦无奈地垂肩，早有耳闻说血精灵的公主殿下与黑暗护从亲密无间，今日一见，果然不虚传。双管齐下，摆明不让他拒绝。

“如你所想，关于死神。”

盖伦弯下腰，示意她继续讲。

“耶罗缇克的地下神殿在三十梅兹前被我和我的护从摧毁了。”精灵认真地说，“为了摆脱死亡幻境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所以你也是劝我不要去的吗？”

艾维斯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忠告，多根与我有些交情。若你就此退出叹息之森，他不会为难你。决定权在你。”

盖伦捋了捋鬓角微乱的发丝，思索半天才问道：“为何要帮我？”

“梅尔德勋回归中大陆还有十个月，面对外敌我们也算是同一阵营的盟友，你觉得呢？”

与罗门托的描述有点不一样啊。盖伦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名措辞温和、条理分明的红眸精灵就是传说中那骄纵任性的公主殿下。是哪里出错了？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黑袍法师身上，她静静地注视着精灵，眼眸中似乎闪过一线赞赏。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考虑一下。”盖伦合掌微笑，而后又谦和地说，“那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们在神殿中见到耶罗缇克了吗？”

艾维斯和伊欧文对视一眼，做出回答的是黑袍法师。

“神殿确实有十分浓厚的神息，但我们不确定那就是死神。”

盖伦点点头：“十分感谢。”

卡多林纳，拉奇城。

接到扎安的魔法简讯，肯丁与两名骑士一早就候在城门。远远看到几辆马车疾驶而近，肯丁跃下城墙，冲着打头的扎安挥动手臂。

无论他们在叹息之森遭遇过什么，能平安归来就是最大的收获。不过扎安过于愁闷的脸色让肯丁很快推翻了这一想法。

“久等了。”——这是艾维斯下车说的第一句话。对于变了声的精灵，肯丁与两名骑士也不免吃了一惊。

“我的成年试炼已经结束，但这不代表双叶佣兵团就此解散。”艾维斯朝肯丁与莫塔明西颔首，“以后的旅途将更加艰险，若你们愿意提供协助，我将十分感激。”话未落地，精灵又补充了一句，“扎安与凯莉已自愿退出，若你们想离开，我还是由衷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帮助。”

凯莉冷哼了一声，别过脸一副不屑的表情。而肯丁这时才明白扎安的苦闷来自哪里。但他没有致疑，而是率先向艾维斯敬礼：“为您效力是我的荣幸，殿下。”

莫塔与明西也随即做出正面回应。

艾维斯分别吻过他们的手背，才转过头询问等候已久的伊欧文：“要去城里休息一下吗？”没有通过灵魂链接，是为了再次向团员们强调双黑法师的地位非比寻常的事实。

两名男性骑士相视一笑，望向精灵与亚沙克人的目光骤然变得暧昧起来。肯丁狠狠地瞪他们一眼，背过手重重拍了明西一巴掌。明西大声怪叫着，更促狭地朝精灵挤了挤眼。

气场是一样的。

骑士们紧握的手也让艾维斯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但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向法师。

“直接去奥尔比吧，罗敏他们还在等着呢。”伊欧文大方地握紧那只鬼鬼祟祟的手。

肯丁捂着脸不愿再去看这两对大逆不道的“情侣”。

“好家伙，这才几天你们就狼狈为奸了，经过我允许了吗？”艾维斯昂起下巴质问道，但很显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因为从她脸上实在看不出被忤逆的气恼。在场的人除了走远的扎安和凯莉都大笑起来。

位阶的差距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顺便解释一下，莫塔在奎尔丹语里的意思正是荒野狼，而明西呢，真不巧，这个名字以甘达发音念出来，极容易被听成短腿的狼——也就是狈咯。

与信仰光明女神的扎安和凯莉不同，战神殿的两名骑士和游走在黑暗中的盗贼肯丁在最初的排斥期过后，很自然的接受了邪恶亚沙克人，这无疑博得了艾维斯的好感，并促使她下决心让他们同行。连诸神都需要盟友，更何况他们这些地上界的生灵呢。

耶罗缇克留给她们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内要处理好地上界的所有事并不容易。

去深渊魔域代表伊欧文要和导师见面，若拿不出令他满意的礼物，难保这个脾气古怪的导师会想出什么鬼点子修理她。伊欧文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与精灵讨论过，艾维斯自然是举双手支持。如果顺利的话，她们能在半年内收集到应付导师所需的部分信物。到后半年就可以全力协助艾维斯处理血精灵重返中大陆的事宜。

阴魂不散的巫妖努格瑞斯，销声匿迹的堕落骑士博尔特?费姆，以及身处矮人圣城——巨石城的奥德伦?斯万都是这一年她们或许要面对的，还有瓦萨内背后的长老院会出什么刁难也说不定。毕竟伊欧文可是血精灵的神承者，很有可能将来会成为众议院的祭司长，从而决定梅尔德勋空置千年的王座归谁所属。

在肯丁的提醒下，艾维斯又在清单里添加了若干不安分的人类贵族。

马车徐徐前行，此行的终点是奥尔比首都——威灵。

“伊尔……”艾维斯唤醒了熟睡的黑袍法师，许是身边有了依靠，双黑法师越来越喜欢睡觉。

听到精灵的呼唤，伊欧文第一时间睁开眼，警觉地望望车窗外，并无异动。艾维斯从不打扰她的睡眠，听精灵语气那么着急，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被法师警惕的反应吓了一跳，艾维斯不好意思地拽拽耳尖：“你都睡了一天了，起来陪我玩。”

伊欧文没好气地倚在她肩上打了个哈欠：“还想让我把格达鲁召唤出来陪你玩吗？”昨晚停车休息的时候精灵一定要和格达鲁打一架，要不是魔力浪费得太多，伊欧文也不至于睡一天一夜还睡不饱。

“不是啊，你看他们。”艾维斯探身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儿，伊欧文凑过去看，原来是那两名男性骑士。

“两个人骑一匹马，也不怕把它压死。”

莫塔和明西面对面骑在马背上，两个脑袋紧紧贴在一起，也不晓得在干什么左扭右动的。看莫塔的表情闭着眼好像还挺享受。

“我们也试试吧。”精灵兴致勃勃，“好像挺好玩的。”

半天没回应，精灵回头一看……

该死的，她又睡着了。

“真是没情趣！”

☆、威灵·会所

奥尔比都城，威灵。

每座闻名于世的城市都有其独一无二之所。如尼因城的英雄广场，耶卢达尔的骑士学院。至于威灵，这里有地上界最大的图书馆，是学者们一生必寻之处。

奥尔比大图书馆位于威灵城西，占地面积1.2平方格姆。最高建筑四号馆为七层，立于四号馆阁楼便能睥睨整个威灵城。四号馆也是奥尔比大图书馆唯一向公众开放的藏书间，其余馆阁要进入必须获得由奥尔比皇家特许的准入证。馆藏的珍贵，由此可见一斑。

再见这座巍峨的默多克建筑，伊欧文的心情非常复杂。在少年时的游学历程中，她曾被四号馆拒绝过无数次。甚至曾数度险些丧命于这座隶属光明的古老都城。

威灵是一座笃信安瑞莉亚的城市。居民对黑暗一族的态度已不仅仅是反感，他们仇视所有的黑暗一族。

而伊欧文过于明显的双黑特征最令行人侧目。

马车载着他们一路行至皇城西侧的皇家招待会所。有三皇子沃利?巴特拉姆这个活招牌，两辆马车一路通行无阻。

但在双黑法师下车的瞬间，气氛骤然变得诡异起来。

会所一向只招待各国大使或者亲王级别的来客，但从未有黑暗一族敢踏足其间。

沃利冲上前拦阻的卫兵使了个眼色，他们虽然没有轻举妄动，眼神里的蔑视和仇恨却一览无余。

伊欧文坦然面对。

倒是艾维斯对这种眼光十分不满，牵着法师的手在沃利的指引下昂首阔步走了进去，经过卫兵身边时，还特意拉下了契约者的兜帽。黑色长发倾泻入眼，卫兵们蠢蠢欲动。

“休得放肆！”沃利大声呵斥，“德安诺普小姐是我国的贵宾。”

精灵目不斜视，但手里的长剑寒光闪闪，谁敢动手，她定让对方尸骨无存。

“请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待会儿我与父王见过面后就带你们去皇宫。”换回惯常的装束，人类骑士显得温文尔雅，贵气十足，他指了指侍女手中的衣物，“这里有几套干净的衣服，若不嫌弃先换上吧。”

艾维斯瞥了一眼，托盘里的衣服都是缀有蕾丝花边的贵族女性礼服。精灵低头看看身上的铠甲，伊尔每天都会用清洁咒清除铠甲上的灰尘和污秽，以保持它的光鲜。比起那种诡异又奇特的服饰，她更喜欢硬邦邦的铠甲。

“不用了。”

沃利扭头望着黑袍法师，很是为难地问道：“黑色在威灵有些不太友善。德安诺普小姐，您能否？”

但伊欧文同样对那种华丽繁复的蕾丝花边极度反感，好在她有几件便装，于是便回道：“这个我清楚，等觐见国王陛下时我会换上合适的服装。”

沃利放心地点点头：“谢谢你们。”

待人类离开，艾维斯迫不及待地问：“你真的有别的衣服吗？怎么没见过你穿。有句话我憋了好久，说出来你可别介意。”

“那你最好别说。”法师转身走进盥洗室，她几乎都能肯定精灵想说什么。

“老实说，那法袍太丑了。”

果然啊。

伊欧文回头瞪了她一眼，但什么也没说。这家伙怎么可能理解黑袍对人类的威胁感。招摇的尖耳朵和危险的血色双眸是给予敌方最好的警示。但黑暗一族不一样。法袍代表她的职业，没有哪个毛头小子敢惹危险的黑暗法师。就算先前她从未修行过魔法，但她也托几个同族从黑市里帮她买了一件黑色法师袍。

那确实很有效。

任何试图结束邪恶亚沙克人性命的正义人士在动手之前都会掂量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两千索纳尔的悬赏金重要。

在长达千年的颠沛流离中，就连最初级的法师学徒都会去学一两个能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诅咒法术。

相信他们，这仅仅只是为了保命。

因为实在没办法，所有被光明女神眷顾的地方，都会遵从女神教义，不允许接纳任何黑暗一族。

光明与黑暗不能也无法共存。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光明和黑暗从来都是相依相偎的。

当身着月白色长礼服的伊欧文出现在艾维斯面前时，精灵的眼睛都直了。

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肩上，映得双黑女子的皮肤格外白皙，如夜空般深邃的黑曜石双眸闪烁点点星光，吸引着精灵的视线一点儿都不想挪移。

伊欧文轻咬着略显苍白的下唇，多少有些局促。精灵的目光实在太吓人了。

她有高挺的鼻梁和细长而有型的眉毛。除却那几抹扎眼的黑色，立体的五官很像精灵。

亚沙克人和精灵都是诸神的后裔，源于同一先祖的他们有几分相像也不足为奇。

艾维斯从未像今天这样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契约者。

她实在很美。

都不太像是地上界的生灵。

“伊尔。”艾维斯居高临下揉弄着契约者的黑发。法师昂起头来看她，然而却迎接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吻。

这是一个笨拙的吻。

艾维斯的呼吸很急促，她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撬开怀中女子的牙关，温润的口感让她情不自禁地加重力道。吮吸或者霸道的咬噬。觊觎已久的双唇果然是她想象的软布丁味道的神奇糖果。软软的，滑滑的，咬一口，还是又软又滑。那就再尝一口？

呼吸有点困难了。

伊欧文不自然地推开仍沉浸在甜蜜布丁里的艾维斯。

“什么事？”伊欧文咳了一声，她不敢抬头看那名精灵。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都快被对方吃进肚子里了。

“咳咳。”艾维斯清了清喉咙，“说真的，法袍真的很丑哎。”

伊欧文连白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为精灵直接把她抱到了圆床上。

特别舒适的巨大软榻。

艾维斯轻轻地把契约者放在墨绿格子的床单上，那里立刻陷下一个深窝。精灵也随即躺在她身边，倾斜的弧度让她们很轻易地贴在一起。

“睡觉吧。”艾维斯轻声说。

伊欧文不太理解地嗯了一声。

“睡觉要脱衣服才舒服。”褪下贴身轻铠，艾维斯望着天花板一本正经地说，“再说你这可是要面见一国君主的礼服，不怕压皱么？”

才不会听她的鬼话。伊欧文一点儿都不介意礼服被损坏，这样的礼服她还有三件呢。

“我睡觉，你要做什么？”

艾维斯单手枕着脑袋，血眸一片魅惑：“当然也睡啊。”

“那你怎么不脱呢？”微笑悄悄攀上双黑女子的唇角，“我可从没见过你什么时候不穿衣服睡觉。”精灵所谓的睡觉就是放任自己躺下胡思乱想而已，为了舒适，她通常会褪下铠甲，但贴身的立领衬衣除了洗浴从没见过她脱下。

令法师没想到的是，精灵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

“亲爱的契约者大人，体谅到你可能不方便，要不要我帮你脱衣服啊？”

☆、威灵·福利

精灵的血眸很容易表露某些情绪，尤其再配合着微微勾起的唇角，令观者本能地警钟大响。

“我能说不行么？”

艾维斯干脆利落地摇头。

“那我能问你想做什么吗？”

精灵翻身，双肘支撑着身躯半跪在双黑女子的上方，鼻尖与鼻尖的距离，不过3查姆。极容易擦出火花的3查姆。离的太近，黑眸中的忐忑和疑惑看得一清二楚。

“真的不知道我准备做什么吗？”

伊欧文诚实地说不。

少见的长袖礼袍，仿衬衣式样，心形领口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沟壑。艾维斯无法想象只有一只手的契约者是怎样把那一排六个扣子都挨个儿扣整齐的。反正她觉得要解开它们都得花番工夫。

“Ei uoado kim.”艾维斯重又说起奎尔丹语，语调柔和却又不乏力度。奎尔丹语着重于前后舌音，因不借助鼻腔所以每个字母读出来都特别清晰。舌尖的卷动翻转如果仔细看，也很有意思。修长的颈子上微微凸起的部分随之上下滚动，再往下，突显的锁骨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精灵们的身材都属于颀长类型，少见有肥胖者，骨骼匀称，脂肪层适中。

“爱你已久。”精灵稍稍直起身子，专注地望着下方的伊欧文，“你呢？”

双黑法师微微别过头，不去看那名急切等待回答的精灵，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什么是爱？”

精灵有些困惑地抓耳边，不过她并没有思考过久：“即使在你身边，我也会想你。如果能看到你笑，那感觉就像在耶卢达尔的春风中，惬意舒适。而且……”艾维斯的唇快速掠过契约者脸上那唯一一抹鲜艳的色彩，“这样的时候，好甜。”

在艾维斯说起耶卢达尔的春风时，那种温暖的眼神令伊欧文想起艾尔尼拉的湖水。

“就这样简单吗？”伊欧文摸了摸精灵的耳尖，“那我也爱你。”

“伊尔。看着我的眼睛可以么？”艾维斯轻声细语，怕打扰了这一刻那一缕快要把她融化的耶卢达尔的春风，“你能看到什么？”

伊欧文顺从地望向那双血红的眸子，它不再像第一眼看到时那么诡谲，在展望会议上面对那么多领导者时锐利的眼神此时妖冶如血色维奇。危险，却又让人情不自禁沉溺其中。瞳孔映着的，只是她自己。

“从眼睛到心里都……只有你一个。”

坦诚的情话是最好的催化剂。

如艾维斯所料，那一排六枚扣子真是难解的要命，要不是伊尔出手，急躁的她肯定会忍不住直接把这件礼袍撕成碎片。

伊尔的身上有太多伤痕。有些很浅，有些明显跟周围的肤色不太一样。艾维斯一个一个数过去，心脏都快揉成一团。最显眼的当然是左肩末端那露着参差骨茬的旧伤，看得出伊欧文从来没好好照理过，深色的疤痕与灰色的骨头……精灵轻轻摸过去，问她：“还疼么？”

伊欧文摇了摇头。大概是习惯了，那样轻微的痛楚对她来说已无关紧要。

右边第六与第七根肋骨间有一道狭窄的伤口，应该是刀伤或者剑伤。

“这是一个孩子用切面包的小刀扎出来的。”伊欧文主动解释，“我只是走了太久，想问问有没有能借宿的地方。”

“那这个呢？”艾维斯的指尖在双黑女子的小腹上轻轻滑动，这看起来像是钝器所伤。

“应该是那年在这里被一个老太太拿扎篱笆的竹子伤的吧。”伊欧文闭上眼，精灵的手指触感温热，在肌肤上划过让她忍不住战栗。实在是很奇怪的感觉啊。有些害怕，又想继续这样。

越过几块烙印和划痕，精灵的手不知不觉移到了膝盖上。

“这里呢？”

“自己不小心撞到城墙上了。”

伊尔看起来很瘦，但是摸起来还挺有肉感。软软的，没有臆想中的骷髅架子那么惊悚。艾维斯单手拉起契约者，越过肩部向下，瞥到了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一道又一道，是王庭地牢里那种特制的皮鞭才会打出的效果。艾维斯后悔极了，后悔没把那两个狱卒也一块千刀万剐。

“我发誓，如果以后谁敢动你一根毫毛，我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相信你。”伊欧文单手环抱契约者，“不过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伊尔。”

艾维斯轻轻地吸吮着法师的耳垂，随之而来的奇特感觉从体内深处涌上来，染红了两具□**。

伊欧文迷蒙间应了一声，不安分的手也在对方躯体上摸索。她想知道是什么让精灵的体温骤然间升高这么多，暖，不舍放开。蜿蜒的曲线在一处沟渠前戛然而止，伊欧文想再往前，可是精灵把她压在了身下。

“不许动。”艾维斯略带恼怒地命令。

伊欧文抬抬后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后，才笑着说：“怎么，只能雇主大人乱动？”

这种隐约间带着挑逗的口吻是怎么回事？！艾维斯勉强克制着才没把尖尖的牙齿印在双黑女子的颈间。关于这事她私下跟莫塔明西那对男性情侣请教过，但因生理结构不同，他们很难提出有效的建议或者技巧。但明西特别提醒了一条，他说可以通过实践。

怎么实践呢？

精灵漫不经心地吻着伊欧文的胸前双峦。说是漫不经心也不太准确，她只是在考虑怎么样能去探寻那处峡谷草原……直接过去会不会太莽撞？契约者身上有一股清淡花香，不知从何处散发，却无穷无尽地侵略她的嗅觉。

“伊尔……”原本纤细的音域突然多了几分沙哑，火焰持续燃烧，直到微凉的异物突兀地探进身下，火焰骤然熄灭。艾维斯几乎在那一瞬间弹到床边，惊恐地望着笑眯眯的伊欧文：“你……”

双黑女子的笑容应该很无辜，但艾维斯怎么看都觉得她似乎在算计什么。尤其是当她抬起手，将沾着几缕液体的手指递到自己面前时。艾维斯当然知道那液体是什么！

“混蛋！”

伊欧文笑的更开心了，她向精灵招招手：“乖，过来。”

火焰再次升腾，一路烧红到艾维斯尖尖的长耳朵上。精灵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过去，局势发展得有点不太妙啊。

“躺下。”几乎是撒娇一般的口吻，熏软了精灵的耳根，也熏软了她的身体。

看到精灵那么听话，说不开心那是真的。伊欧文按着自己的唇角，竭力不让它上扬，然后淡淡地说：“睡觉吧。”

开什么玩笑！

有了契约者先前的动作，艾维斯再也不忌惮什么。要听话也该是你听话。

“不许动。”精灵压重了语调。

没有任何顾忌地下滑与探索，最终停留在在人型生物最神秘也最神圣的峡谷间。

“不许动。”

艾维斯抬起双黑女子的腿，这时，已没有什么能阻碍她继续前进。

终于还是顺利地进入那个微微湿润的洞口。精灵有些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一次被进入，伊欧文有些不适地往后缩了缩，但艾维斯跟得很紧。

“唔……”

这是什么讯号？

艾维斯抬头看了看闭着眼的伊欧文。虽然眉头微蹙，但联系到那种音调，应该不是不舒服吧。

精灵试着抽出又进入。

契约者的反应使她很得意。

就是这样吗？

艾维斯加快了速度。

终于，那讯号变成了低声呻吟。

“不舒服么？”精灵关切地询问。

伊欧文瞪她一眼，有这种邪恶的微笑做铺垫，相信她真的是关心才询问才有鬼呢。

“问你呢。”

出入的速度和力道略微放慢了一些，没有让她满意的回答她不会轻举妄动。

羞赧使得法师整个人都盖满了鲜艳玫瑰。艾维斯跪在她双腿之间，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就在那个地方——那个火焰和黏液诞生的地方。从来没在书籍上看到过对这种感觉的描述。酥痒，还是欲求不满？不管什么都不重要了，伊欧文摇头：“不，很舒服。”她这样说。猛然加快的速度让她忍不住连连喘气，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什么，直到另外一只发烫的手将她握住。但伊欧文随即挣开了，凭借着逸散的魔力触角，她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艾维斯真的很想尖叫。

这状况——“德安诺普你老老实实躺着享受不好吗？”拽开捅入她腿间名为“右手”的异物。艾维斯恼羞成怒，她最擅长的是快。快到令敌方毫无喘息和出手的时机。这样胜利才能牢牢掌握在她手中。

骑士超长的耐力和精确的控制能力在这时候更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一刻来临时，伊欧文甚至忘记了呼吸，她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愉悦。博览群书的她想不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那种处于巅峰摇摇欲坠的感觉。

伊欧文最后几乎是求饶才让精灵停下。

汗水湿透了精灵的铂金长发，她慢慢地躺下，顺势搂住契约者。爱恋地吻着伊欧文的额头，汗水让法师显得格外疲惫，但艾维斯却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累么？”

伊欧文没有回答，她不想出声暴露自己已经沙哑的嗓音。

“你又没怎么动怎么会这么累？”

伊欧文愤愤地瞪着睁大眼睛似乎很天真的精灵，她探起身狠狠地咬上精灵的耳朵。

“痛……”艾维斯连续喘了好几口气才放松在疼痛下紧绷的肌肉。但她随即明白了。虽然不用动，但是当触感控制大脑时，肌肉会很紧张。

所以就算不动，疲乏也是在所难免的。

心疼地将契约者重新搂在怀里，艾维斯摩挲着她的左肩：“累就好好休息吧。”

“哼！”

☆、威灵·双斧书店

有过亲密接触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简单点说，就是连阳光都比之前灿烂。而威灵这座古老刻板的城市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太阳神今天心情格外好，这也让伊欧文动了出外走走的念头。早早地拽起精灵，在走出会所的时候，闹不过明西的软磨硬泡，双叶佣兵团只好全体出动。

伊欧文带着他们一直向城南走，像这种屹立千年的古城通常不会在短时期内有很大的变化。记忆中那个地方，应该还会在吧。

从皇城到官员区再到富人区平民区，最后蜷缩在城墙下的就是贫民区。

主色调是令人压抑的青灰色。这里生活的居民用抢来的偷来的捡来的砖瓦堆成一间间可遮风避雨的简陋房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更多的是哭号和哀嚎。

精灵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比起身后莫塔明西的肃穆，她更多的是好奇。

“看来安瑞莉亚也不能让所有人都得到庇护啊……”艾维斯摸着下巴偷偷冷笑。

前面小巷拐角似乎有一个黑影快速闪过，精灵的视力不错，她捕捉到那影子还算清晰的侧脸。

一名有着黑色短发的稚气少年。

黑暗一族？

“艾莉，不要盯着对方看，这样很不礼貌。”伊欧文揭下兜帽，黑发是最好的招牌，她在此混迹近两年，有老人在的话，应该记得她。“戴上自由徽章，表明阵营，可以避免一些纷争。”

莫塔和明西都是龙神殿骑士,统率中立诸神阵营的龙神安格卡拉是他们此生唯一的信仰。至于鬼鬼祟祟潜行的盗贼倒不用多交代什么，道貌岸然的光明诸神绝不会接纳游走在黑暗中的盗贼。

他们都不是光明信徒，即便得不到礼待，也不会被贫民区的人刀剑相向。

在太阳神的车辇爬上中天的时候，双黑法师在一扇挂着交叉双斧的门前停下，“到了。”

艾维斯刚想推门进去，被伊欧文拦下了。

“你这样贸然进去会死的很惨，等一下。”法师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抬起了手。三短两长两短两长，共计九叩，“这在以前代表老顾客来访，有两个目的，寻人以及做生意。”

精灵发出长了见识的惊叹：“敲个门也用这么麻烦吗？”

“这是黑暗生存法则。”

在灵魂链接的区域留下这样一句话，伊欧文抬脚跨入无声打开的门扉。

这里是一间书店，起码看起来如此。

一排连着一排的书架挤满了狭小空间。架上摆着的几乎都是黑色封面的书籍，而且无一例外都用暗红色的颜料写着标题。一眼看过去，充满死亡的气息。

越过层层高架，伊欧文径直来到隐藏极深的柜台边。

“比昂多还在吗？”

打盹的黑发少年懒洋洋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极其不耐烦地回答：“老东西前年就死了。”

“双斧现在归你负责？”

“你看这里还有别人吗？”少年嗤笑了一声，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到精灵那儿。无论在何处，精灵总是最耀眼的那个。不管如何掩饰，也不能减退丝毫这名混血精灵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息。代表以利亚信徒的自由徽章与战神殿骑士徽记并排别在右手袖口，在看清楚骑士徽记后，少年总算收起了轻视之心，“请问诸位到此，有何贵干？”

伊欧文从腰间的袋子里抽出两张纸条，在少年眼前晃了晃，然后迅速收了起来。

“这是我在亡者高塔无意间得到的维诺秘法笔记。”伊欧文说，“想要这个，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和身份。”

亡者高塔？！维诺笔记？！

少年的瞳孔猛然收缩，不太确定的眼神在法师和精灵骑士的身上转来转去，最后他差点没尖叫出声。

居然是那两位！

少年突然弯下腰，但上空一只手越过柜台把他生生地提了起来。

是莫塔。

沉稳的高个人类骑士笑眯眯地望着那名神色尴尬的少年：“怎么，想溜吗？”

“没有。”少年不自然地摆手解释，“东西掉了。”

一番口舌之后，少年总算对他们放下戒心。

他是比昂多的孙子，小比昂多。老比昂多确实在两年前病逝，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少年自然接管了双斧。他拿出老比昂多的手札给伊欧文看，熟悉的笔迹和章戳让伊欧文相信了少年的话。

双斧在黑暗界非常出名。

之前的伊欧文从不与黑暗界打交道，但双斧却是一个例外。

如果说奥尔比大图书馆是光明界最大的资料中心，那么双斧书店就是其反面——黑暗学者的梦想归宿。被图书馆拒之门外的时候，伊欧文就是从这里获得进入克拉克任教的基本阅历。

事实上，双斧书店大部分原始资本都来自于奥尔比大图书馆。双斧创始人从图书馆获得许多珍贵资料，以此为资本与顾客们交流，经过数百年的积累，渐渐形成如今的规模。只要能提供等价的资料或者适当价格，在双斧书店几乎没有什么得不到。

当然像某些连大图书馆都没有的书籍，顾客也不要为难双斧书店了。

维诺秘法笔记对小比昂多的诱惑不能说不大，但它带来的负面影响要远远超过诱惑力。

“用它交换通往双斧书店的钥匙，这买卖你不亏吧。”

地上界有多少操法者对维诺秘法笔记虎视眈眈，要想名正言顺得到它，其代价想都不敢想。凭借两页笔记内容，伊欧文可以获得双斧书店无限额无限期的借阅许可，但要怎样把笔记明码标价，这太令小比昂多犯难了。

“不亏是不亏，你也了解维诺笔记对操法者的吸引力。所以我不是不想做这笔交易，实在是……”小比昂多摊手，“我不敢做啊。我敢发誓，万一被谁知道双斧有这么重量级的宝贝，不出三天，这里肯定会变成废墟。”

“双斧的规矩你清楚我也清楚。”伊欧文扬起魅惑的微笑，“签上我和艾维斯?拉蒙德的名字，可以减少许多麻烦吧？”

十五年前，伊欧文肯定不敢说出这种话，但时过境迁。离开拉奇城时，艾维斯已向肯丁授意，暗中散播她们从亡者高塔平安而归的消息，而且还或多或少提到她们与谪神的鏖战。其效果，从小比昂多意识到她们身份时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了。

好的出乎意料。

其实就算没有亡者高塔这一插曲，单是艾维斯化作龙形大闹尼因城一事便已经产生足够的威慑。

惹不起的古龙混血，如获新生的邪恶亚沙克人。这一对挑战神祇的组合，若非强悍如地上界留存的古龙，相信没有谁敢拿自己小命做赌注犯险。

小比昂多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几乎是用抢的动作拿走了伊欧文再次亮出的纸条。

“你想要什么随便挑随便选，记得要在我这里备案。”小比昂多如获至宝似的摩挲着那两张薄薄的纸条，小心地把它们摊在柜台上，“来，留下印记。”

司管契约之自由女神的使徒自然义不容辞承担了划印的任务。

“以以利亚之名，将维诺笔记寄存于双斧书店，以此交换查阅之匙。”跟着小比昂多念完这句奇怪的咒语，艾维斯划破食指，将血液分别滴撒在纸条的右下角。

“以蒙斯里特之名，双斧接管维诺笔记，交予伊欧文?德安诺普与艾维斯?阿尔?拉蒙德通向黑暗大图书馆之钥。契约立定之日，此笔记将归属双斧书店直至原主人赋予等价赎回。”小比昂多没掩饰自己的信仰，棕黄色眸子在念出暗之火神蒙斯里特名字时，闪耀出点点火星，很快消失。

契约完成。

小比昂多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可是真品，可不要后悔交给双斧喔……”

这时候伊欧文才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们是如何判定顾客售出的资料是真实可靠的？”

“如您与这位精灵大人，使徒总是有令人羡慕的特权不是么？”

伊欧文恍然大悟，随即自嘲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要困惑很久。

没有神的支持，双斧书店怎么能安稳立于威灵数百年不倒？

光明与黑暗诸神的交战，在死神之死的年代过后，已演变成操控地上界诸生灵为棋子的方寸之战。

“这可是除了管理员之外唯一一柄打开黑暗图书馆的钥匙，你可别弄丢了。”小比昂多从柜台摸出一只黑乎乎的东西，恋恋不舍地端详许久，才把它递给伊欧文，“我也纳闷你从哪里知道它的存在。”

“因为我和比昂多交情匪浅。”伊欧文神秘莫测地微笑，转身对精灵说道，“回去吧。沃利也该等着急了。”

“既然来了，不用再看看么？”艾维斯疑惑地问。

伊欧文拍了拍精灵的肩膀：“你太小看这枚钥匙了。”

通往双斧书店的钥匙，并非是简单意义上能打开锁的钥匙。

仅这间小小的实体店怎能放下浩淼万千的书籍，所以很多资料都存放在一个平行位面里。除了管理员和钥匙，没有谁能进入其中。但一旦拥有那枚不起眼的钥匙，再加上足够的魔力支撑，伊欧文可以从地上界任何地方瞬间抵达双斧图书馆。

“有机会一定要跟我讲讲那些我不知道的事。”离开贫民区时，仍然一头雾水的艾维斯半是命令半是沮丧地说。

☆、威灵·鲁鲁苏

与贫民区相隔一条街道的是下城区，房屋街道虽没有贫民区那么破烂不堪，但也十分简陋。

和那些被这座城市鄙弃的贫民们一样，都是挣扎在生活与生命线上的一族。

“安瑞莉亚的辉光只能照耀在日日为她歌功颂德的那少部分人身上，伊尔。”灵魂相接的区域响起精灵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得出的结论，“大多数都怀揣着宽容得过且过。”

伊欧文向契约者投去疑问的眼神。不知是不是错觉，离开亡者高塔之后精灵似乎成熟了许多，一言一行都跟以前不一样。少了年少轻狂，多了几分一夜长大的沉稳。这种变化直观表现在精灵偶尔说出包含“安瑞莉亚”的语句时。她好像处处针对着无所不能的生命与光明女神。

“没事没事。”精灵干笑了一声，“只是有感而发。”转过头，又是一脸严肃。

下城区特别冷清。没有贫民区处处可闻的哭号，这里一片死寂。

偶尔看到几个玩耍的孩童，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呼喊惊吓，一溜烟消失在各个隐秘的小巷。

“这是怎么回事？”艾维斯很困惑，“死神来了吗？”

“算起来，这两天应该是收税的日子。”伊欧文给出不确定的答案。在看到一列骂骂咧咧的卫兵迎面而来时，不确定变成了肯定。

精灵和莫塔明西都穿着标准的骑士轻铠，领头的卫兵队长主动向他们点头示意，然而当把视线移至黑袍法师身上，卫兵队长立刻将枪头指向她。

“站住！”

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伊欧文低声提醒契约者不能在这里和他们起冲突。然后揭下兜帽。

看到那明显的黑暗标志，卫兵队长的瞳孔猛然收缩。发白的嘴唇颤抖着，但也没再有什么表示。

双方之间用眼神对峙许久，到最后卫兵队长突然收起长枪向身后的卫兵们招招手。

吸引他们目光的是街角一个哆哆嗦嗦的黑眼睛小孩儿。

“这里的黑暗一族特别多嘛。”艾维斯拽拽耳朵，很自然地牵起伊欧文的手，准备离开这个压抑的下城区。但法师却挣开她，转身跟在卫兵们的身后。

小孩像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不动，竟等着卫兵队长一把将他揪起来，随之而来的粗俗咒骂不堪入耳。

伊欧文不快地皱眉：“放开他。”

卫兵队长诧异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刚刚被他高抬贵手放过的邪恶亚沙克人主动挑衅。

看到有人撑腰，小孩这时才反应过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踹了队长的裆部一脚。这一幕让随即赶来的精灵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卫兵队长大声骂了一句什么，枪头狠狠地抵向小孩细嫩的脖颈。不过他没敢再往前动一查姆，黑袍法师不会让他伤害自己的族人。小孩被这么一吓，顿时安静了。

“放下他。”法师用低沉而阴冷的语调重复了一遍。

“虽然你是三皇子的贵宾，但黑暗一族不能出现在贫民区以外的区域，这是威灵城的法律，你无权干涉。”卫兵队长心虚地大声反驳，他不能惹这位光明正大跨入皇城的邪恶亚沙克人，但他也不能容忍这个黑袍法师肆意挑战律法权威。

伊欧文缓慢地穿过肃立的卫兵，来到卫兵队长的面前。

小孩被吓得不轻，一直打嗝，但他又忌惮脖子前的锋利枪头，拼命忍着，鼻涕和泪水画花了稚嫩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望着那枚枪头，当双黑法师越来越接近时，小孩求助地望着她，“Foce mor.”他不敢出声，只能用口型传达求救的愿望。

是亚沙克语。

救救我。

伊欧文很清楚若是这小孩被卫兵带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变卖去其他国家的贵族家中当奴仆还是比较幸运的。一般他们都会被送到威灵城的竞技场，被喂养牲口一样养大，然后参加与野兽或魔兽的竞技，供那些贵胄取乐。最后惨死在锋利的牙齿下。如果这小孩不巧是女孩，那她会成为凄惨的童妓。

除了贫民区的同族，威灵城没有其他人会同情怜悯黑暗一族。

这些都是老比昂多告诉她的。因为曾经伊欧文差点就被卫兵们抓走，是老比昂多几乎拼了半条命才把她带回贫民区。

无论是出于相似的过往还是对这种不公平待遇的愤怒，伊欧文都无法强迫自己袖手旁观。

“放、开、他！”隐藏在袖子里的手在颤抖，魔杖微微露出头。青紫色光团在杖尖闪烁不定。

“这不是你该干预的，亚沙克人。”卫兵队长抬高下巴，努力做出不可一世的模样，但飘忽的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身边的卫兵小声对他说了些什么，他恼怒地踹了对方一脚。

“以弗洛西之名，无辜者必得生存之权。”法师高声念诵，“罔顾他人性命者，必将堕于深渊魔域，不得翻身。”

法师周围的空气不安地跳动着，召唤咒一触即发。

见状不妙，艾维斯轻轻按下伊欧文的手臂，从袋子里掏出一颗红色宝石递给卫兵队长，“我买下他了。”精灵不容拒绝地将宝石放在卫兵队长揪着孩童衣领的手中。

那枚红色宝石足够让一家三口挥霍十年，卫兵队长并非不识货的人。虽然不甘心中间出现这样的岔子，但他也接受这个事实。

回会所的路上，伊欧文一直沉默着。

黑眼睛的小孩年龄不大，但他很清楚这名独臂的黑袍法师和红眸精灵是很有权势的厉害人物，一路紧紧跟随她们，无论莫塔明西说什么都不肯离开。骑士教义不允许他们对这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施以暴力，而双黑女子和精灵又毫无反应，他们也只能让小孩跟着。

等有惊无险到了会所，艾维斯才反应过来麻烦大了。

“伊尔，小孩怎么办啊？”精灵为难地看着脸色臭到不行的守卫，以及那名不屈不挠的小亚沙克人。

伊欧文这时才像从睡梦中惊醒，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写满迷惑：“什么怎么办？”

艾维斯无奈地指了指半路上她买下来的小孩。

“不是你把他买下来的么？”双黑女子眯眼一笑，“你要对他负责啊，艾莉。”

在心脏的狂跳中，精灵终于明白原来是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进去。

听到贵宾回来的消息，沃利第一时间冲出会所，他已经等了快一天。那两个大人物要是再不回来，他恐怕都得向所有能调动的皇城卫兵发通告，务必在天黑前把她们找回来。

“拉蒙德殿下，德安诺普小姐。”刚看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沃利便急匆匆地喊道，“快换衣服，父王要你们参加晚宴。等等……这又是谁？”

“我刚买的仆人。”精灵极其懊恼地回应。

在看清楚精灵身边的小孩有一双和伊欧文相同的黑眼睛时，奥尔比三皇子一个趔趄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他干脆赖在地上无力地叹气：“你们又是从哪儿搞来的啊……”

小孩乖巧地抓着双黑女子的左袖，睁着大大的黑眼睛无辜地望着神色各异的人型生物。他似乎很明白只有这名看起来冷漠的双黑法师才能给他依靠。

“我叫鲁鲁苏，王子殿下。”小孩像模像样地向沃利行礼。金发，是皇室的象征。

伊欧文揉了揉小鲁鲁苏的棕色头发，她毫不掩饰对这小孩的喜爱，他很聪明。最关键的是，他有亚沙克血统。

“鲁鲁苏?德安诺普?拉蒙德，他是我和艾莉的孩子。巴特拉姆殿下。”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莫塔明西以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沃利集体倒地。

“天哪……”艾维斯长叹一口气，揉揉发痛的额角，在契约者直视过来的冰冷眼神中不得不迎合道，“是的，没错。小鲁鲁苏是我们的孩子。”

☆、威灵·宴会

沃利口中的晚宴还真的是一个宴会。因为正好赶上奥尔比的二皇子从尼因学成归来，国王范立夫达三世特举行欢迎仪式，邀请了威灵城诸多官员以及各国驻威灵外交官。宴会在皇宫礼堂举行，近五百宾客与多名仆役挤满了这间原本还算宽敞的会场。

在三皇子的指引下步入礼堂时，身材高挑的红眸精灵以及特征明显的双黑女子一瞬间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艾维斯对这种规模的宴会习以为常，不时点头向打招呼的宾客施以回礼。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不屑一顾，然而现在的情况可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可以不需要这些道貌岸然的盟友，但不能再招来更多敌人。

“成年居然能让你变礼貌了，真了不得。”

灵魂链接的区域响起伊欧文略带调侃的赞扬，精灵斜了她一眼，仍然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你居然不怯场，也了不得。”

“呐呐呐，他们看的是你又不是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只是你的影子喔，艾莉。”

给自己下了这样一个定义，伊欧文快步离开精灵的身边。已经有在展望会议上和精灵打过交道的外交官围了过来，这种时候，艾莉或许需要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毕竟很多人还畏惧着双黑的邪恶亚沙克人。

从精灵向她坦诚爱意的那一刻，她想清楚了很多事。自己也好，艾莉也好，同样都是在命运棋盘里苦苦挣扎的棋子。既然走到一起，那么她们将会共同面对未来的许多阻挠，不仅是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还有高居天穹之巅的诸神们。

没办法，谁让她们的身份那么特殊。

无可否认的是，作为古龙与精灵的混血，艾莉永远不可能像她一样可以隐藏在黑暗中。虽然略显稚嫩，但艾莉已经渐渐展露了她的上位者姿态。那是真正的上位者，而非种族优势带给她的傲慢。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爱人，而是能为她在暗地里处理纠纷的伙伴。只有这样，她们才能在纷纭的未来幻境中自己闯出一条明路。

作为三皇子的未婚妻，罗敏也在会场。伊欧文看到她的时候，小盗贼正局促不安地应对一名看起来很老的妇人，脸色通红，几度张口要说什么都被她打断。

“你好。”

双黑女子所经过的地方，宾客们都很自觉地为她让开一条通道。当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妇人面前时，对方显然被吓了一跳，浑浊的双眼在看到双黑的特征时猛地瞪大了。“我不认识你！”妇人惊慌地说，“快走开。”

伊欧文冷冷地望了她一眼：“该走开的是你。”

“德安诺普小姐！”小盗贼发出夸张的尖叫声，“太好了，终于又见到你了。”

罗敏亲密的举动让老妇人再次饱受惊吓，她捂着胸口，抓紧了领口的蕾丝花结：“女神在上哪，安瑞莉亚啊，你怎么会认识黑暗一族的。你绝对不能和沃利结婚。哦……安瑞莉亚女神啊，可怜的小沃利。”她边惊叹着边踉踉跄跄地逃开了她们。

“马安诺夫人是沃利的奶妈。”罗敏的脚尖频频点地，她的不安表现的很明显，“想说动我离开沃利。她说我们很不合适。”

伊欧文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离开他呗，你们确实很不适合。”

“嗳……”罗敏吃惊地望着她，连德安诺普小姐都这么说了，他们难道真的不应该结合吗？”

“嗯。”伊欧文点点头，向小盗贼伸出右手，“你对这里应该很熟悉吧，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这句话让小盗贼立马笑弯了眼睛，将不愉快抛在脑后。兴奋地握住双黑女子的手，罗敏欢快地跳起来：“真的吗？我也有好多话要和德安诺普小姐说呢……”

肆意张扬的双黑特征确实为伊欧文减少许多麻烦，迎面而来的宾客们大多绕道而行，要不然就视而不见。和小盗贼罗敏顺顺利利来到礼堂后的花园，法师撑起了隔音结界。

“你会向沃利坦白你是死神使徒的事情么？”伊欧文不无严肃地问道。

罗敏眨了眨眼睛，随后又笑了：“当然不会。沃利可以接受我被诅咒的事情，但他绝对无法接受我和死神有关系。”

“诅咒只是个借口。”伊欧文提醒道，“我只能暂时帮你掩去印记，死神的印记。它最多两到三年就会慢慢再次出现。”

“是啊……”小盗贼苦恼地皱起眉头，“所以我也发愁呢。”

“听沃利说过你的故乡是德思里奇。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怎么会是死神的信徒呢？”

罗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回答：“其实我原来的姓氏并非布罗纳什，而是乌迪安思奇。”

伊欧文恰当地做出遗憾的表情。

“二十年前的一场政变让我父亲不幸殒命，叔叔取代他登上了王位。母亲带着我投奔了舅舅家，但……”罗敏深深吸了口气，“叔叔他连舅舅他们都不放过。四年前他又设计让我舅舅失去了一切，还被拘押在监牢一个多月，出狱后他就死了。我和母亲也失去了依靠。没过多久，母亲也过世了。我只能流落在街头……”

“沃利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吗？”

“没有。我遇见了双斧书店的老比昂多。”

也是老比昂多。

往下的事情伊欧文大概能猜测出来。

遇到这种接连不断的变故，纵然善良如罗敏也会不甘心吧。投奔黑暗只需要一块面包和一句温暖人心的话。就这么简单。

“我最大的愿望不是和沃利结婚。我希望能扳倒叔叔，揭开他所作的一切。”罗敏遥望着星光点点的深邃夜空，微微点着头似乎要坚定自己的决心，“德思里奇不能被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统治。”

伊欧文猜得没错。老比昂多向罗敏讲了许多故事，他着重提到死神耶罗缇克。那个睿智的老人有洞察世间一切的聪敏，或许他甚至预测到了死神的“复活”。小盗贼善良乐观是没错，但她的内心有足够强烈的愿望。也许是那种隐忍在软弱外表下的坚强打动了老比昂多。

“唔……”

看到双黑女子大概明白了什么的表情，罗敏充满期冀地问她：“德安诺普小姐会不会觉得我这个愿望太疯狂了？”

“在黑暗世界，如果不疯狂，你无法存活。”伊欧文向对方致以肯定，“既然得到了耶罗缇克的支持，那你何不放手一搏呢？”

当看到传闻中才华横溢的二皇子时，艾维斯差点没被果汁呛到。

斐兰?巴拉姆。

巴拉姆，巴特拉姆。

“能见到传闻中最有才华的二皇子殿下，真是三生有幸啊……”艾维斯一本正经地向那名尴尬的皇子殿下行礼。

褪去森严的黄金铠甲，斐兰?巴特拉姆穿着代表诗人职业的白色银丝镶边长袍，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向脑后梳理整齐。这副装扮让艾维斯有理由相信，只要他抱着一把竖琴，确实能以诗人身份骗倒一大片人。

斐兰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只有沃利似笑非笑地在另一端望着他们，其他人并未向这边投以过多注意力。

“求求您可别捉弄我了，要不是有个诗人身份我早被父亲赶出巴特拉姆家了。”

如传闻所述，巴特拉姆家族世世代代都出身骑士殿堂。到范立夫达三世时，他很想改变这一传统，二皇子斐兰从小就展露出极高的文学天赋，于是范立夫达三世就着重培养他的才能——直到四年前闹出二皇子的生母与某官员私通的丑闻。

与皇妃暗通款曲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罗敏的舅舅。

“那确实是一个拙劣的陷阱，只是父亲那时太要面子了。”斐兰对此事并不在意，反而很坦诚地向艾维斯讲述了一切，“他处死了母亲。只因为我这点小才能才饶了我一命，因为不想看到我，就把我送到克拉克学院修习文学。”披着诗人外袍的骑士先生摊开双手，“我可流着骑士家族的血液，怎么能甘心当一名诗人？”

艾维斯凑近他耳边轻声询问：“那你宁愿屈居尼因当一名小小的侍卫队长？”

“当然不。”斐兰意味深长地向精灵小幅度屈膝，“我和巴特拉姆家族并无感情。”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坦然接受盛大的宴会？”精灵不解，“侍卫队长当的好好的，干嘛要回来？”

诗人垂头丧气地回答：“谁能想到尼因城居然还有人认识我，认识奥尔比的二皇子？”

“哈哈……”艾维斯一点儿都不会掩饰她的幸灾乐祸，“那克拉克学院的斐兰?巴特拉姆下场怎么样？”

斐兰摩挲着下巴，认真地点头：“他是真心喜爱文学，成绩也不错。所以我就向国王陛下求情让他继续留在那里咯。”

骑士先生说到那位诗人时，眼睛里闪烁的是……柔情吗？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艾维斯突然想起了正事：“对了，这么说你离开尼因城也没多久？”

“有消息称休萨拉一些死忠分子已经向冬吼氏族递交了投降书。冬吼氏族统一北大陆的征程也已快逼近南部沿海了。”斐兰终于收起个人情怀，诗人萎靡的气息一扫而空，“罗门托陛下还是很希望殿下能早日履行诺言。”

说到战争，再美好的心情也会被粉碎，精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唤出了骑士先生的名字：“斐兰?巴特拉姆。”

“嗯？”

“能接受同为骑士的我的请求吗？”艾维斯习惯性地拽了拽尖耳朵，但神色却无比认真，“于战场迎击外敌是骑士义不容辞的责任。”

斐兰毫不掩饰他的兴奋：“愿意为您效劳。”

摆脱父亲压在他身上的希望，实现自己的夙愿，由自己掌控自我人生，这正是他一开始接近这位公主殿下的直接目的。

“那你要如何离开这里？”

斐兰解开长袍的衣结，贴身轻铠反射的光线照映着精灵的血眸显得格外通透。

果然啊……

作者有话要说：求捉虫。

☆、威灵·要挟

拉拢盟友的计划出乎意料的成功。罗敏的意外身世，前尼因皇家护卫队小队长斐兰?巴特拉姆，有他们两个的加入，为风雨飘摇的梅尔德勋重建之事增添了稳定的基柱。

奥尔比和德思里奇若能停止百年纷争联合起来，将会是一支不输于神圣帝国的力量。

当然美好的憧憬总归只是憧憬。

罗敏离开的事情并没有告知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沃利?巴特拉姆。

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在会所焦急等待大图书馆准入证的伊欧文，意外地等来了气势汹汹的沃利。

“罗敏不见了？”听闻这个消息的伊欧文惊讶得很真诚。

沃利的气势顿时弱了一大截，但他还是以责怪的语气问道，“马安诺夫人说在你带走她之后没多久，她就离开皇宫了。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伊欧文无辜地表现出自己的同情：“真是抱歉，可我确实没跟她说什么。”

“那她跟你说了什么？”金发骑士并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请你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

双黑女子的眼眸顿时被一片阴郁淹没，“比如罗敏?乌迪安思奇？再比如你父亲其实杀了她的亲人？”法师尖锐地问道，“这不是童话故事，三王子殿下，她离开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不要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我当然知道。”沃利烦躁地抓头发，“这些我都知道，我想知道我所不知道的。她到底去哪儿了？”

这下轮到伊欧文吃惊了。她和罗敏讨论过了，善良的小盗贼狠不下心告诉未婚夫那么多，所以罗敏打定主意，如果沃利来找伊欧文，那由她来告知对方一切。但这些，实在出乎伊欧文的预料。相信如果罗敏知道沃利并非一无所知的时候，眼睛都会掉出来。

“本来都已经安排好，等你解掉那个诅咒之后我们就举行婚礼。那时候我可以和她讲，无论她打算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帮助她。”沃利握紧拳头，“尽我所能做到的全力！”

“可是……”

“可是什么？”沃利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法师，“我的妻子我还不了解吗？天哪，她怎么这么冲动。”沃利急的团团转，“她还没出城，德安诺普小姐求您告诉我，她到底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德思里奇亲王昨晚向父亲施加压力要他交出潜逃威灵的叛贼。”

“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艾维斯清晰地表示出自己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伊欧文长长地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了精灵一眼：“昨天我是想告诉你的，是你自己不愿意听。”

浅粉蔷薇悄悄地爬上精灵的脸颊，她乖乖地合上嘴巴不再出声。不过稍微想一想，她大概能猜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管什么人，只要多了一个死神使徒的头衔，其命运必定不平凡。正如她和自己的契约者。

罗敏?乌迪安思奇。德思里奇亲王。

事实一目了然。

原来在自己拉拢盟友的时候，契约者也没闲着。

“我确实不知道罗敏她去了哪里。但请你放心吧，她不会有事。”沃利看起来对罗敏死心塌地，这对那名矛盾的亡国之女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伊欧文思忖着要不要把罗敏另外一个身份也告知对方。小盗贼不愿意伤害深深爱她的巴特拉姆先生，但她也说，断绝对方一切念头虽然会让伤害更彻底，但持续的时间也会更短暂。

没有人愿意跟被众神诅咒的谪神扯上关系。

正和千百年来亚沙克人为所有光明信徒深深唾弃是一个道理。

“您在说死神信徒吗？”

沃利又抛出一枚禁咒级别的言语法术。

伊欧文觉得这时候她更应该做的事是向弗洛西祈祷。小盗贼该是有多不会掩饰自己，还是奥尔比三皇子真的太过厉害。

罗敏是她珍惜的朋友，她的善良乐观和隐忍深深地打动了一直在黑暗中徘徊的伊欧文，正因为这样，她教唆小盗贼放心大胆为自己的梦想而活。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爱情的牵绊能让另一个人毫无怨言地付出，并包容。

她深深地看了艾维斯一眼。和罗敏一样，她也向对方隐瞒了许多事情，尽管在她看起来无关紧要，但她不太了解那些在艾维斯心中所占的地位。

对罗敏讳莫如深的身份，沃利一点儿都不在意。

伊欧文认输了。

“即便有死神和你在背后支持，小罗敏一个人也没办法与德思里奇亲王那么庞大的势力抗衡。”

艾维斯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观察他们两个变来变去的脸色，伊欧文这会儿很像达诺大叔手下的精美人偶，表情变得很机械。

“那恕我确实无能为力。”伊欧文彻底放弃和沃利继续攀谈的打算，“什么时候能把准入证给我，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要去大图书馆取东西只需要一个赫仑，可是她为此已经耽误了近两天。长生族也许不需要珍惜时间，但一年之约却无形中给她们套上重重枷锁。

会在深渊魔域耗多久，她实在无法想象。她们最需要的是时间。

时间！

“不好意思，在没有小罗敏的消息之前，我不能给你准入证。”

伊欧文揉揉发痛的额角，无助地望向艾维斯。

“没关系。”艾维斯站起来，轻轻地牵起契约者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它要敢不让你进，我就去拆了它。”

这当然是一句气话。但是精灵说的太轻描淡写，反而给带来沃利不小的压力。

“你还有黑暗图书馆的钥匙不是么？”艾维斯提醒契约者，她回头瞟了人类骑士一眼，“没必要去求一名背信弃义的骑士。这是耻辱。”

背信弃义四个字绝对能让一名涵养良好的骑士暴跳如雷。

“这里。”沃利气急败坏地从袋子里抽出一张纸，“给你！”

精灵得意洋洋地接过准入证，拍拍人类骑士的肩膀：“小伙子，与其在这里找麻烦，不如快去为她铺平道路。想一想你的身份，你不仅仅是一名**平民的骑士。”

牵着别人的鼻子走可真让精灵心情愉快。

果然人类骑士大多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相对简单的生物，像博尔特那种的人类实在太少了。

想到博尔特，艾维斯有些黯然。

倒不是因为对方是她的初恋对象，艾维斯绝对不会承认她会看上那种人类。

但……

最近几天她总感觉有股潜藏的气息在尾随着她们，最早这种奇怪的不适出现在和管家扎安及牧师凯莉分道扬镳的拉奇城。那股气息如此熟悉，以至于让她立刻就想到了博尔特。

愁闷的灰色一直蔓延到灵魂链接的小块区域。

伊欧文偷偷捉住契约者握在剑柄上的右手：“在想初恋么？”

“你怎么知道？”似笑非笑的双黑法师一眼看透了自己的内心，这让艾维斯大为惊骇。

但事实的确如此。

“他会在巨石城动手。待会儿去过图书馆我们就出发去矮人之乡好么？”

“你又知道？”

双黑女子略显得意地笑了：“在我面前，你总是掩不住自己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巨石城·粉红色头发的小矮人

太阳神的车辇爬过中间线，车队终于抵达银松山脉脚下的巨石城门口。

银松山脉是中大陆莱因纳得第二大山脉，北起神圣帝国南部，南至矮人之乡巨石城，绵延数百格姆。山脉尾端打了一个旋儿，把牢牢地巨石城包围其中。

矮人发源于银松山脉南部维纳河流域，因地理环境和种族特征多方面的影响，最早的矮人生活十分封闭，常年龟居地底也使他们的性格同样孤僻。矮人通常与各类矿石为伴，除了男性矮人的大胡子和女性矮人的长头发，他们最宝贵的就是所收藏的石头。跟矮人打交道千万得注意要尊重他们的收藏和毛发。

“无论什么人都得缴纳四枚银币作为进入巨石城的通行税，进城之后言行举止要遵照我给你们发的小册子，上面明明白白写清楚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万一捅出什么篓子可千万别说是我老韦恩带你们来的。”身高足以和矮人媲美的韦恩团长又开始大呼小叫，重复路上已经说了千百遍的注意事项。没办法，这次带的团有好几张生面孔，要是惹出什么麻烦，巨石城主非宰了他不可。韦恩吐了口唾沫在粗大的食指上，连翻了几页册子，一抬头却看到那名路上一直不太听话的精灵少女又在左顾右盼，他不耐烦地喊道，“哎哎哎，那边那个精灵注意听我说。”

红眸精灵茫然地看了看他，接着又像没听见似的低头拉起身边黑袍法师的手，在她手心里写着什么。

“他可真烦。”精灵嘟囔了一声。黑袍法师凑到她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她立刻笑了起来，完全没把老韦恩放在眼里。

老韦恩拿这精灵彻底没法子了。一咬牙一跺脚，认命地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继续向下面十几个听他说话的人念叨。

“巨石城不欢迎外来客，但是我老韦恩怎么说也跟他们做了几十年生意，所以他们给我这个面子，允许我带人进来。”韦恩搔了搔一头浓密又乱糟糟的棕色长发，“大家都是做生意，懂的和气生财。所以你们不要给我惹麻烦我下次还会继续带你们来。要是惹什么麻烦连累了老韦恩我，那就不好意思了。”憨厚的半矮人搓了搓手，露出与外貌极其不相符的阴险笑容，“巨石城有个食人村，他们最喜欢细皮嫩肉又肥腻的商人了。”

听众们面面相觑。

只有精灵和她身边的几个人见怪不怪。

嘱托完之后，老韦恩跳下车子慢腾腾挪到精灵身边，很不情愿地递给她一个袋子：“喏，要进城了，快履行你的诺言。巨石城不欢迎血精灵，这就当我免费送你的。拜托你千万要用啊。”

“不用会怎么样？”红眸的精灵少女眨巴着眼睛颇显天真。

老韦恩顿时急了：“这可一开始说好的，你说愿意伪装我才带你过来。”他做出一个凶恶的表情，“要是你这副模样进去保准被城卫兵戳个稀巴烂。”

看精灵没有接东西的意思，老韦恩的态度立马软和了：“这你看，都到城门脚下了你也不能返回去是吧？您就行行好吧别折磨我了，这可是我在威灵城花高价买过来的，绝对对身体无害。”他晃晃袋子，里面响起了清脆的水流声。老韦恩心疼极了，袋子里的可是他用十八枚金币换来的一瓶变形药水，等于说他这次白带了一个人进城。

这位半矮人显然忘记了精灵在离开威灵的时候付给他多么丰厚的订金。足足有一百个十八枚金币。

“谢谢你，不过我们确实用不到。”一直隐藏在兜帽下的法师在长达十天的旅程中首次于老韦恩面前出声，居然是一个温润的女性嗓音，这令老韦恩很吃惊，然而她接下来说的话更令老韦恩又惊又恼，“我曾担任过克拉克学院的魔药课助理教授。”

十八枚金币白费了，老韦恩在放下心的同时忍不住垂头丧气。

除了那些惊为天工的铸造工艺和酿酒手法，永远不要对矮人的其他方面抱太大期望。

这是印在《巨石城生存指南》第一页的第一句话。

在跨入那道逼仄的“城门”——应该说甬道更为恰当——第一次进入巨石城的人型生物们对上面那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出身宏伟华丽的都兰城并在耶卢达尔生活数十年的艾维斯深深觉得，她现在看到的这座城市实在太侮辱“巨石城”这个名字了。

威灵城的贫民区跟这鬼地方一比简直能算是繁华都市。

巨石城起码也该有一两块像样的石砖吧？

艾维斯再次翻开《巨石城生存指南》。第二页第一条，不要侮辱矮人们收藏的石头。

这些烂泥块能算石头吗？

艾维斯厌弃地踢了踢脚边的土堆。

除了快脱离人形的兽人们，精灵是人型生物中身材比较高挑的种族，大概出于这个原因，矮人们一直仇视着高高在上的精灵。“尤其是鼻孔朝天傲慢嚣张的血精灵。”——这是第四页脚注部分的话。

“艾莉。”黑袍法师低声警告自己的契约者，艾维斯现在是一副标准中大陆人的模样。红棕的头发以及琥珀色的眼眸，长长的尖耳朵也缩了回去，圆滑的耳廓使她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两样。变形药水还让她缩短了近二十查姆，变得和伊欧文差不多高。

艾维斯无奈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又没说什么，没有侮辱他们的石头。关键是也得有石头让我侮辱啊，以利亚在上，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矮人的自尊不输于精灵。”伊欧文认真地说。

“站住！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你给我站住！”

身后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忽然唤住了已经离开土堆很远的艾维斯。

伊欧文无奈地瞥了神情烦躁的契约者一眼。老韦恩早就丢下团员们做生意去了，遇上什么事还真得自己解决。她跟矮人打过交道，不过想起曾有交情的那位矮人，纵然已过去十年，心情还是不受控制的低落。

这一情绪让趋于不耐的艾维斯迅速冷静下来。她左右前后都看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叫下她的人。

“下面。”伊欧文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提醒道。

幻作人类的艾维斯弯腰低头，在叉开的双腿之间看到一双……又圆又大的明黄眼珠。

艾维斯惊诧地跳起来，灵敏地在半空中转身，这才看清楚眼睛主人的全貌。

毫无疑问，这是一名矮人。

不……

也许称她侏儒更恰当。

一个粉红色的两条马尾辫高高立在头顶、身高刚过艾维斯膝盖的小东西手着叉腰气鼓鼓地瞪着她。

艾维斯一下子就忍不住笑出声：“小东西，你在叫我吗？”

完了。

黑袍法师痛苦地叹了口气，悄悄闪到一边。

“你在说谁小家伙？！”粉红色头发的小东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比她自己大多了的斧头，亮闪闪地斧刃正对着艾维斯，“哼！个子高了不起吗？了不起就来踢我家房子吗？混蛋！”

看到那把斧子，伊欧文眼前一亮。

巨人之斧？！

艾维斯对粉红小矮人的叱责置若罔闻，专修武技的她同样对那把斧子更有兴趣。她蹲□仔细观察着锋利的斧刃，隐隐约约闪烁的金色符文印证了她的猜测。

真的是巨人之斧。

“看什么看？把我家房子踹坏了还有脸看我的斧子，要打架吗？”

“跟你打架有什么好处？”艾维斯习惯性地去拽耳朵，却拽了个空，看到眼前几缕红棕的头发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契约者变形了，“要是我赢了你会把斧子给我么？”

“想得美！”矮人冲她皱了皱鼻子，黄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不愉快。她看起来很像达诺大叔做的精美人偶哎，艾维斯在心里赞叹。

“那你要怎么样？”

“把我家房子修好，我就大人有大量饶了你，不然……”粉红色的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两道可爱的弧线，小矮人示威性地晃着手中的斧子，“不然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艾维斯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她伸长手一把揪着小东西的后衣领，生生地把她拎了起来。

“小心！”灵魂连接里契约者慌张的提醒刚刚抵达艾维斯的意识，她已经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小东西挥过来的斧柄。

艾维斯回头朝伊欧文粲然一笑：“都能把你压的死死的了，我还怕这个小东西吗？”刚一说完，一声惨叫为这句不无自负的话增添了颠覆性的注释。

小东西一拳打在她脸上，出乎意料的疼！

艾维斯下意识地要去捂脸，但更深一层的潜意识阻止了她这一举动。

“玩真的呀？”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斗志完全被激发，艾维斯毫不客气地抓着斧柄转起圈来。

身高的绝对优势在这时表露无遗。

粉红色小东西在空中被甩的晕头转向，终于受不了开始求饶。

“行了。”伊欧文拦下了玩心大起的契约者，“有巨人之斧，这小东西来历不浅，别回头被算计了。”

毫无威胁力。

不过艾维斯还是乖乖地把小东西放了下来。她一站在地上就晕头晕脑地四处乱晃，斧子也有点握不住的样子。艾维斯顺水推舟，把斧头牵到自己手里。

小东西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似乎要把耍她的人类生吞了才解恨，但是她跌跌撞撞又爬又滚半天，也没能靠近艾维斯的身。

“混、混蛋！”粉红色小矮人骂骂咧咧，但艾维斯全不在意，她以前最大的爱好就是看达诺的人偶上了发条之后蹦蹦跳跳的样子，有趣极了。现在眼前这小东西跟人偶，啧啧，还真是像啊。

“你是要在这里被抓个现行还是要快点离开犯罪现场？”

果然在这个时候很需要有个冷静的人给精灵发热的头脑降降温，作为契约者，伊欧文义不容辞地承担了这一重任。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巨石城·阿莫达依

直到进入巨石城半个赫仑之后，艾维斯才相信矮人并不都像那个粉红头发的小东西一样可爱一样小。

不可爱的矮人还是挺多的，比如现在这个。

她真的无法理解怎么会有矮人这种生物，能大眼瞪小眼跟她瞪上十梅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一个劲儿地冲她瞪眼睛。

扎成鞭子的两条长胡子一抖一抖，很显然他的心情很不好。啤酒沫在嘴角挂了好久才慢慢隐没在胡须的缝隙间。他恶狠狠的哼了一声，眼睛瞪的更大了。

《巨石城生存指南》的尾页是巨石城的简易地图，根据图上的指示她们轻易找到了城中最大的四十二酒馆。

矮人们特别喜欢喝酒，就算不与其他人交流也喜欢找个酒馆喝上几杯。聚集的人多了，自然就不会太过安静。不管在齐鲁维亚的哪个地方，酒馆总是收集消息的好去所，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奥德伦?斯万不会站在城门口等候着谁去找他，所以伊欧文必须要靠自己打探出他的下落。

矮人生性多疑，很多时候连同类都不敢相信，更何况外族。

坦白说，看到那群又矮又壮的男性矮人，艾维斯一点和他们交谈的**都没有。不过没办法，契约者发话，她不敢不从。

所以伊欧文帮她选择了一个看上去（只是看上去）还算和蔼的老矮人。她是拎着酒壶过去的，按伊欧文的指导，她把酒壶重重地放在老矮人面前——“他们喜欢直来直去。”艾维斯按着契约者的话这样做了，然后凑近对方，问：“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两杯。”

就算是幻化成人类形态，精灵骨子里的高傲仍然无法轻易掩去。何况即便是坐在椅子上，她也比老矮人高了一点，于是这姿态格外像是挑衅。

老矮人瞪了她一眼，这一眼足足瞪到艾维斯的耐心全部被消磨光：“喝，还是不喝？”她的话被落在肩膀上的些许重量打断，于是精灵乖乖地合上嘴巴。

“听说过奥德伦?斯万吗？”耳边响起温润的女声，随着声音，一缕黑色的头发闯入视线，老矮人努力把下巴抬高。他看到了一名女性黑暗一族。

老矮人顿时从椅子上跳下来，慌乱地向后退去，边退边用嘶哑的混杂着口音的通用语叱喝：“不知道，不认识。快走开，邪恶的亚沙克人！”

矮人眼睛里清晰的躲闪让伊欧文更坚定了心中的猜测。她微微眯起眼，露出艾维斯很久未见的虚伪笑容：“那您能告诉我，阿莫达依徽章是怎么回事么？”双黑法师抬起手臂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一枚银灰色的徽章自矮人袖口挣脱，晃晃悠悠飘上空中。

徽记上印着A&S的字样——奥德伦?斯万的姓氏缩写，环绕在字迹周围的是两片首尾相交的天鹅羽毛。这样看来，那位矮人老者倒真的没骗她。

奥德伦?斯万曾经说过，等他离开了克拉科学院就回自己的故乡创建一个记录者协会，会章一定要有代表笔的天鹅羽毛。他还把自己设想的徽章图案向伊欧文展示过，那时的伊欧文接受了他的邀请，愿意当记录者协会的第二名会员。他们一起憧憬过，要将历史这门学科发展起来，让地上界更多的灵性生物了解历史，崇拜历史。

阿莫达依就是她和奥德伦一起取的名字，取自亚沙克语——信仰历史。

可这也许再也无法实现了。

“好样的，原来早就瞄准对象了。”艾维斯在灵魂空间啧啧感叹，“下面还是交给你吧。”

一旁的几名矮人瞥了这边几眼，虽然看到情况有点不对劲，但他们并没有对已经被伊欧文逼进墙角的矮人施以援手的打算。

矮人们就是这样。

老矮人的鬓角冒出沁沁的大颗汗珠。

“你也看到了，我是邪恶的亚沙克人。”伊欧文弯下腰，离矮人的鼻尖只差一丁点，“而且，我还是一名黑暗法师。”

“你怎么知道阿莫达依？”老矮人猛地一缩肩膀，接着紧紧地靠着墙，恍然大悟般地伸手指着她，眼睛瞪得溜圆儿，“我想起来了，你是伊文！你肯定是伊文！”他捏了一把下巴松散的胡子，又跳又叫，“伊文来了！大伙儿！伊文来了！”

这时早向他们投以注意力的矮人们才三三两两迅速围了上来。

双黑的特征是如此显眼，他们将目标直接锁定在伊欧文身上。

这个反应……无论如何都不是大敌当前的表现啊。

潜伏在一边的两名骑士和盗贼也悄悄地凑过来，虽然相信凭这两位的实力地上界或许鲜有对手，但小心点总是好的。

矮人们热情的欢迎辞着实将艾维斯和伊欧文吓得不轻。

“那老头……不是你的仇人么？”艾维斯低声询问，“怎么感觉你们像是失散已久的亲人。”

回到地上界之后这是伊欧文第二次慌神，这些确实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斯万等了很久了，我们以为你不会来了。”

“快走吧快走吧，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小伊文来了，快去通知奥达。”

矮人们七嘴八舌地嚷起来，一时间原本安静的酒馆变成混乱的市集。

伊欧文恍惚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她不自禁地握住了艾维斯的手。契约者关心地望了她一眼，会心一笑。

“没事，我在这里。”

褪尽面对原克拉克学院院长萨恩时的愤怒和怨怼，从矮人口中得知将要见到奥德伦?斯万时，她的心里一片空白。隐隐地，她竟然觉得有些期待。

这是怎么回事？

伊欧文慌张地抓紧了艾维斯的衣袖，不住地自言自语：“没事的，没事的。”

看来奥德伦?斯万对她真的是非同一般啊，艾维斯意味深长地望着夜幕降临的空旷街道。她心里，是否从未想过要杀死对方呢？

如果是这样，那……那位叫做奥德伦?斯万的矮人会有什么过人之处？

契约者骤然高涨的心情并未被双黑法师发现。

矮人们在倒数距离，每走一步他们的情绪都会更加飞扬。与之相反，伊欧文的心情却愈加复杂。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意料之外的状况。很显然，奥德伦似乎一早就策划好该怎样对付她。而她，又将再一次陷入毫无反手之力的窘况，好在艾维斯温热的手掌给予她不少支持。

有她在呢。

簇拥在两名人型生物周围的矮人们衣袖几乎都挂着记录者协会的徽章。毫无疑问，他们都是奥德伦?斯万的朋友。

这足以证明奥德伦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人，能把孤僻的矮人们召集在自己所创建的协会里。

艾维斯轻快的脚步与契约者略显拖沓的步伐形成鲜明对比，不过这丝毫没影响到矮人，他们又吵又闹，完全颠覆了书籍上对矮人的注释。叽叽喳喳的虽然吵，却在一定程度上慢慢缓解郁结在伊欧文内心的不安。

你都不怕，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阔别长达十年，看来你我都很期待与对方的见面。

我该拿出什么让你不失望呢？

这样想着，双黑法师的脚步越来越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考试真的很头疼。更新不稳定，望请各位见谅。

惯例求捉虫。

☆、巨石城·斯万

跨入标有斯万家的矮房子时，有那么一刹那，艾维斯以为自己又来到了威灵城的黑暗图书馆——双斧。

狭小、逼仄（矮人建筑对于正常人类通常都是这种概念）的房间里满满的都是书架。

不同于双斧的是，书脊并非清一色的暗红与黑色交错，这里的颜色要丰富和鲜艳很多，并且占多数的都是朴素的白底黑字。

其中有超过两排的书架上都整整齐齐地缀有同一个单词，亚沙克。

事实上，齐鲁维亚地上界懂古代亚沙克语的人型生物不多，少数精灵贵族，以及残留不多的亚沙克后裔。作为神之眷族，亚沙克语一定程度上也沿袭了神语的复杂与深奥。通常不会有太多人有能力以及耐心来学习和使用这种几乎已成禁忌的语言。

所以这里的“亚沙克”，是由较为通用的中大陆通用语写就。

阿莫达依。

当初想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伊欧文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记录者协会将来有一天会为自己**。

虽然眼前种种都在表述着阿莫达依已变成亚沙克历史研究学会。

这不是抱着一心复仇之意的她乐意看到的。

现在想想奥德伦?斯万跟她也没什么仇恨可言。在那种危及生命的威胁下，只要是有点脑子都没有别的选择吧。

别人的性命，远远比不上自己的重要。

何况，当时的小伊文只是一个被众人厌弃的黑暗一族，即便奥德伦?斯万能善良到不顾及他的性命，可妻子是无辜的。这点谁都无法否认。如果换由伊欧文处于当时的境地，她根本不会坚持那么久。久到眼睁睁看着陪伴自己数百年的妻子被人伤害的那种地步，才终于下定决心。

血神弗洛西在上。

难道支撑她如此久的生存**只是错觉？

矮人们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一排又一排或崭新或陈旧的书籍静默无声。

“对不起。”

曾经以为不会再软弱的内心在这一刻像流水似的松软，肆意冲洗着她心中轰然坍塌的名为“仇恨”的废墟。

对不起。这声道歉只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伪装十年的坚强堡垒根本无法战胜一梅兹的触景生情。

连仇恨都无法保持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呆在这位将要成王的精灵身旁？

眼睁睁地看着契约者眼中的坚定迅速瓦解，消失的速度和唇色褪散的速度一样快。艾维斯很清楚她心里的挣扎和冲击。精灵牢牢地扶着黑袍法师的双肩，轻柔地在她耳边低语。“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出自内心的，无论爱也好，恨也罢，都必定有它存在的意义。”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下巴轻抵在契约者的额头，恢复原型的艾维斯同时也恢复了精灵才有的那种清润如溪流的柔和嗓音，“还记得么？伊尔……”

伊欧文稍微从挣扎和游移中脱离出来，只要是精灵有关的事情，总会让她内心莫名愉快。

她当然记得和傲慢轻狂的精灵少女的第一次见面。

喀西里的无名巷道。

各取所需的仆从契约。

法师微微抬起手，代表契约的花纹还在：“是这个吗？”

“不。”精灵笑了起来，“那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嗯？”

“凯文酒馆的矮人。”艾维斯提示，“那名好心要帮助你的矮人。”

说到矮人，伊欧文想了一下，总算还有一点印象。那应该是返回地上界之后第一次看到矮人，积蓄已久的恨意无法控制的迸发，她出手打伤了那名凑上前的矮人。

“我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却看到了你眼中的不忍。拥有深厚实力的黑暗法师，怎么会在伤人之后比伤了自己还难过？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与众不同。”艾维斯抽出一本书，封面上印着两行通用语——论亚沙克与黑暗一族之区别。“不管在深渊魔域待多久，你都没办法消除自你与生俱来深植灵魂的善良。”

“善良好吗？”

“美与丑、善与恶的交织才构成了地上界的存在基础。”

这句话并非艾维斯所答，另外一道影子悄悄在书架之间冒出头来。

“奥达？”

虽然逆着光，但老矮人的局促伊欧文看的清清楚楚。

“因为有善良，所以丑恶才显得可憎。因为有丑陋和险恶，所以善良和美好才更值得珍惜。”

伴随着这两句话的，是一个瞬间告别仇恨的拥抱。

事后艾维斯问过自己的契约者，如果没看到奥德伦及阿莫达依协会为亚沙克所做的，她会不会原谅那名矮人。

答案当然是否定。

这个道理和“如果奥德伦没有参与陷害克拉克助教的事件那当事人会不会恨对方”是一样的。

摒弃前嫌之后的相处过程相当愉快。但两个历史学的忠实拥趸所谈的种种话题，对骑士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正因为精灵骑士的不耐烦，间接地使阿莫达依的两名创始者的会谈提前画上休止符。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伊欧文只见过一次精灵陷入很狼狈的困境。

那么，眼前这副场景应该算是第二次了。

粉红色马尾辫子的小矮人。

“莫迪？”奥德伦吃惊地抬头望着骑在精灵脖子上的小东西。

“你认识她？”精灵一边努力向后探手捉小东西，一边开始搬救兵，“快让她下去吧，别把你家房子顶塌了……”

奥德伦晃晃脑袋，笑呵呵地问：“莫迪，能告诉我她怎么惹到你了吗？”

艾维斯真的想一拳头把老矮人的两颗门牙都打飞。本来小矮人只是骑在她脖子上耍耍威风，这一句话像给她撑了腰，小拳头没头没脑地砸了下来。

“救命啊伊尔……”没等小矮人发狠，精灵自己跳了起来。不过矮人家的天花板很结实，没让她撞出天窗来。

小矮人是小，小手小脚，哪儿都小。但是受力面越小所承受的力量就越大，精灵的躯体可比不上龙身，受不了一直被打。

看到精灵龇牙咧嘴的模样，伊欧文憋着笑默念起咒语。

然而臆想中莫迪会被缚身术捆绑四肢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反而是黑袍法师本身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道重重地撞向书架！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发烧…以及回家真惨

捉虫

☆、巨石城·战神之灵

在伊欧文被法术能量反弹开的同时，莫迪几乎要冲破屋顶的刺耳尖叫也让房间内的几名人型生物统统捂上了耳朵。

倚着墙慢慢站起来，伊欧文擦了擦嘴角的血沫。

该死！是她们太大意了。

拥有巨人之斧的矮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简单的角色。

是什么麻痹了她们的神经？让她们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放松警惕。

“莫迪，不要闹了，快下来。”奥德伦掏掏耳朵，有些无奈地说，“她们是我的客人。莫迪乖……”

小矮人愤愤地吐了口唾沫：“她们是小偷，坏人！”

奥德伦的不以为意并没有让伊欧文放松，她仍然警惕地望着莫迪。小矮人抓着精灵的耳朵转到她胸前，恶狠狠地说：“快把斧子还给我！”

精灵吃痛地咧了咧嘴角，天生的傲慢激起了她的好胜心。拿走巨人之斧本来是她一时兴起，但这会儿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就算那斧子只是一把随处可见的东西，她也决不会还给这个嚣张的小东西。

“我数三声，你最好下去。不然……”

莫迪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你是坏人，是强盗，我才不听你的！”

“把巨人之斧还给她。快点！”

精灵与矮人这种情形的对峙在齐鲁维亚诞生以来恐怕还是第一次。莫迪的固执超乎了艾维斯对矮人的理解。更加不妙的是，连契约者都在灵魂链接的区域也一再劝告她认输。

“艾莉快给她！”

听伊尔的语气越来越古怪，艾维斯终于迟钝地发现事情也许超出了她的控制。

不得已，她只能慢吞吞地从储物袋里摸出了巨人之斧。

莫迪仍抓着精灵的耳朵，双腿蹬在精灵的肩上，两颗又大又圆的明黄眼珠死死地瞪着她，因为生气而扭曲的五官看起来也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你不下去怎么拿斧子？”

空出的一只手去揪小矮人的马尾辫，但艾维斯一动，莫迪的手就更加用力。精灵无法，只好静静地回望着她。

莫迪低声念了几句含糊的咒语，巨人之斧竟然自动脱离了艾维斯的掌控，歪歪斜斜地飞向半空，飞到莫迪的手中。

拿回斧子以后小矮人总算放过了艾维斯。她踩着精灵的肩膀跳下来，用斧子稳稳地卸下下冲的力道。

艾维斯痛苦地揉着耳朵，刚想开口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伊欧文迅速缩小的瞳孔。

她看到了什么？艾维斯诧异地向后扭头，一道黑影猛然撞到她身上，将她扑到在地。

“小心！”

伴随这句惊慌失措的提醒，书架剧烈地摇晃着，一本本厚厚的书籍铺天盖地撒了下来……

艾维斯清楚地听到了后脑撞击地板的声响，但这似乎没办法掩盖四周轰隆隆的坍塌声，还有奥德伦?斯万这位资深历史学家声嘶力竭的怒吼。

“你们都干了什么？！”

“快离开这里！”

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远称不上冷静，伊欧文刚从契约者身上爬起来就一把拽着她往门外冲去。边跑边回头提醒奥德伦也快点离开。

艾维斯被莫迪追进斯万家时已经是黄昏，在房间又呆了那么久，可是当他们再次出门，才发现街道上一片灿烂的金光，视野之内尽是夏季正午才有的炫目光辉。地平线的尽头，黑压压的一片夜幕徘徊在光辉边缘，想要冲破光芒的阻碍侵占这片土地。但那金色光芒的来源却如此顽强，无法被遮盖。

这是……

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艾维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巨人之斧，本是矮人铸造大师用龙血融化战神奥芬多克遗留在地上界的一片铠甲碎片所锻造出来的神兵。而战神的铠甲据传附着战神的灵体，虽然熔炼了铠甲，但并未摧毁其所附有的灵体，若巨人之斧的主人需要，他甚至可以召唤出来战神之灵为自己战斗。而且它不仅仅是一件无坚不摧的武器，还能为持有者反弹十级以下的各类法术能量。以上两点才是巨人之斧真正为世人所觊觎的原因。

但铠甲碎片只是记载于史诗中的一个传说，大多数人并不相信单凭一块碎片真的能唤出战神之灵，或者有那么强的魔抗能力。几乎所有人都理智地认为，传说经过人为渲染，夸大了事实。

对历史研究颇深的亚沙克法师同样也不相信。

然而这种肯定的怀疑只持续到莫迪拿到斧子之前那一撒可。

缚身术只是黑暗法术中比较低级的咒语。而它经过巨人之斧的反射，居然能产生那么大的物理能量……这一点大出伊欧文所料。所以她一开始并没有把法术反弹与巨人之斧联系起来。但当她从莫迪身上感受到越来越浓重的神息时，她才明白原来传说是真的。

只有巨人之斧的主人可以做到，怪不得莫迪一直揪着艾维斯不放。通过肢体接触，即便巨人之斧藏在储物袋，她也能同它产生联系。

也就是说，莫迪真的把战灵召唤出来了。

“伟大的战神陛下。”精灵虔诚地单膝跪地，从腰间拔出长剑竖在胸前，目光平视前方。作为战神殿的骑士，除了自由女神以利亚，奥芬多克是战神殿精灵骑士最高的信仰。

无论哪个神祇，在地上界众生灵的心目中都是高大的，甚至是庞大的。战神作为力量与勇气的代表，其形体甚至可以用巨大来形容。身材高挑的精灵站在他面前也不及其腰部。

这仅仅只是个从战神身上分裂的灵体。

奥德伦的房屋就是被这个灵体一脚扫塌了。

震慑在战神之灵拖的长长的倒影中，艾维斯除了默默祷告，想不出要如何面对所信仰的战神奥芬多克。

“杀了她们！”

专注地凝望着战灵的艾维斯与伊欧文并没有看到那名给她们留下可爱印象的小矮人是以怎样阴森的表情说出这四个字的。

经历过与死神的殊死搏斗，当战神之灵散发出第一股浓重的杀意时，艾维斯就立刻敏锐地察觉了。她很清醒地认识到，这并非是骑士认知中的英勇而不乏睿智的奥芬多克，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

“伊尔，你保护这里不要让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在灵魂链接留下这句话，精灵双手撑地，凭空跃起。

那一道绚烂的铂金弧线终止于金色光芒骤然被血红替代的刹那。

化为龙身的艾维斯从形体上总算和战神之灵有了一些优势。

“小心啊……”

喃喃地嘱托契约者。伊欧文不敢怠慢，召唤出格达鲁后，她立刻念起长长的防护咒语。

无论是古龙还是战灵，他们的破坏力足以让巨石城化为废墟。奥达在这里，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再来伤害这位吃过很多苦头的老人。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一屋子阿莫达依协会辛辛苦苦整理的亚沙克史书。

决不！

事实证明，格达鲁的存在有效抵御了莫迪的扰乱。当防护结界成型的那一刻，半空之中，红龙与愈发庞大的战灵展开了激烈交锋。

巨人之斧径直从小矮人莫迪的手中飞至战神之灵那里。

战神之灵贪婪地舔了舔锋利的斧刃，与小矮人极不相称的斧子在他手中却如同玩具。

“卑微的虫子，也敢与神抵抗？”

听到这句话，红龙不屑地晃晃脑袋。

“伟大的战神陛下可不需要你这个傀儡抹黑他的英名。”

一阵怪笑声从那具庞大的灵体里冒出来，显得格外难听：“嘎嘎……你还没认识到吗？站在你面前的就是战神奥芬多克，藐视真神，去死吧你！”

巨人之斧像一道闪电自头顶劈下，红龙一动不动，似乎要硬抗下这一击。

“真神从来不说自己是真神。”

在斧刃距离前额不足一查姆时，红龙感受到斧刃上那一股凛冽的冷风。微低头，红龙伸出前爪，速度快得一点都不像龙型生物。

“艾莉……你太冒失了。”脑海中响起契约者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道白光让红龙不由自主地向下俯身。本来挥向战灵的那一爪也因此落空了。

那种细碎如玻璃裂开的声响，是物理力量撞击在法术结界上独有的响动。艾维斯心中微微有些恼怒，以古龙躯体还要受人类保护，这对她而言是个耻辱。

“不用你帮忙！人类！”

红色古龙再一次昂起高傲的头颅，这句话，却是由龙口发出。

法师听懂这句话稍一愣，随即叹气。古龙印刻在灵魂里的傲慢竟然让她失去了精灵的情感么？

如果是这样……

伊欧文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她并不认为这场争斗艾维斯会输给一个几乎没有意识的战神之灵。眼下更重要的是搞清楚莫迪的身份。

对了。

双黑女子转身钻进已成废墟的斯万家。

老矮人抱着几本破烂的书籍正嚎啕大哭。

伊欧文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魔杖蹲□，简短的咒语在奥德伦的耳边响起：“恢复如新。”

对矮人来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本来破破烂烂的书竟然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迅速恢复成崭新的模样。

“这……这！”奥德伦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一本一本翻看，看到里面一排排熟悉而整齐的字体让他终于长出一口气，“谢谢你，伊文。”

“奥达，你认识那个小矮人吗？”伊欧文指了指不远处正被格达鲁追的狼狈不堪的小矮人莫迪。

奥德伦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抱着恢复原样的书本亲了好几口，才回答道：“她是两个月前才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巨人之斧，所以没人敢招惹她。不过我看她很可爱，有时候会做馅饼给她吃，她还是很乖的。”

“两个月前？！”

“对啊。还记得那天萨恩的死讯传到这里，估摸着你要来了，我还跟他们都说了。所以日期记得很清楚。”

这个时间也太凑巧了……

看到双黑亚沙克人的眉头越锁越紧，奥德伦不禁担忧起来：“有什么不对吗？”

伊欧文摆了摆手，仍沉浸在思绪里难以自拔。应该不是，如果是他的话，那奥达不会这样一点事都没有啊？

但拿走巨人之斧绝对不足以构成杀人动机。

那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小矮人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正在这时大地的一阵摇晃彻底打乱了伊欧文的沉思。

抬头一看，却看到红龙背部着地，被战神之灵牢牢踩在地上的场面！

作者有话要说：抱着暖水袋码字的作者…真心很辛苦啊。

好怀念长春的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