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Ran

第一次会被世良发现只是一个意外。

因志保的怀抱而一度减少的噩梦，从转院之初就卷土重来。有时候她梦到被会所的人再次抓回去，有时候反把梦当成现实，以为遇见志保才是一场美梦；直到那天她梦到一处小树林，一个银发飘飘的黑衣男子持枪顶着工藤新一的脑袋，枪响了，倒在血泊里的却是志保。兰从噩梦中惊跳起来，脑子里依稀回荡着那个银发男人的冷笑：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上次被世良发现之后，这孩子就常来守夜。尽管自己极力隐藏噩梦连连的实情，甚至不惜夜晚不睡白天补眠，还是让她瞧出了端倪。真是个敏锐的孩子，就跟她表姐一样。

说起来，转院之后，见志保的机会就很少很少了。

这天，毛利兰独自倚在枕头上闭目养神，有人敲了敲病房门，推开，是世良真纯。

“喂，兰，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手心被塞了一个小瓶子，摇了摇，里面是固体小颗粒。

“这是特制的安眠药，专门为一些比较敏感的脑科病人研发的，听说效果很好，我想方设法为你搞到的哦。”女孩真诚无比，可兰还是从中听出一丝不妥。

“既然是专门为脑科病人研发的安眠药，那真纯一定是托医生拿到的吧？”她一只手握住世良，另一只轻轻放在她的颈动脉上。

“啊……这个，是啊，这家医院有一位医生是我妈妈的熟人。我跟她说了一下人家就给我了，啊哈哈哈……”世良不自在地想挣脱，不过她的脉搏并没有加速，或许她说的是实话？

“谢谢你。”无论如何，人家希望自己安睡的好意实在不该辜负。兰把小瓶子藏在枕下，跟她聊了聊，记下用法，答应晚上试一试。

最开始几天药物的确发挥了作用，吃过之后她昏昏沉沉，一夜辗转好歹能应付到天明。然而，梦魇仍不肯善罢甘休。终于有一天她被前所未有的恐怖场景制住心神，大吼一声摔下床，也惊醒了守夜的工藤新一。兰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只是偶尔会梦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可他怎么也放不下心。

“我去找灰……宫野，看看她怎么说。”

“我真的没事，你敢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摸清自己就是这个年轻侦探的软肋，毛利兰毫不犹豫对他使出杀手锏。

“可是兰……”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担心得要命。

“帮我泡杯牛奶，陪我说说话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困了呢。”她强颜欢笑安慰他，理智死死压住想要他找志保来的执妄，反复默念：别任性，志保为了你已经够累了，别再为这点事打扰她休息。

工藤冲了一大杯热牛奶给她，然后坐在她身边讲起以前的事。不知不觉讲了很久，其中有很多地方听起来并不合逻辑。比如说他们虽然是青梅竹马，最后几年却像是住在一起；再比如说有些事情似乎只有小孩子在才能做到。而这些奇怪的地方跟志保在水族馆的部分说法居然有微妙的重合，兰弄不清楚状况只好默默记下。他讲到她为了从Gin手中救他沦为人质，而他和志保一起找了她三年。讲着讲着，关于志保的内容就越来越多，他阐述得也越来越细。

“……就说这次吧，那个女人一声不吭把你带到她家治病，其实大叔和妃阿姨可不高兴了，万一你有个好歹他们岂不是生生错过本来可以陪着你的时光，还好我私底下把人都劝住了。那个不可爱的家伙，肯定是希望把你好好带回来才会什么都不说的，遇上情况只会自己扛，真叫人操心。”

“你很了解她嘛。”兰忘记自己看不见，斜眼睨他，露出讽刺的笑容。话中含酸带涩，可对方非但没有手足无措地撇清关系，反而默默无言，气氛一阵紧绷。

“兰……你刚刚的表情，好像她。”

他说得深情，短短一句话中迷恋与迷茫抵死交缠，她再熟悉不过。——他果然对志保有意，与自己无异。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很值得庆贺？兰自嘲地想，如果是失忆前的自己，面对NTR现场搞不好会落荒而逃放声大哭吧。

所谓青梅竹马，要不要品味也这么一致。

奇迹发生在工藤走后。从那天起，噩梦仿佛收到停战指令，再也没有侵扰过兰的睡眠。一夜又一夜，像包裹在温暖绵软的茧里，她睡得安心，精神状态也很快恢复了。她怀疑工藤做了什么手脚，可那家伙只会嘿嘿傻笑，对她想知道的只字不提。想来只在定期检查日才会出现的志保恐怕连她又遭受过噩梦折磨都不知道，兰暗自叹了口气。距离手术只有一周左右，她真的想跟自己这样僵持直到最后吗？到底谁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到底谁心中更加饱受苦楚蚕食？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些还重要吗？

想见她。

兰辗转反侧，被这个念头纠缠得夜不能寐。

想见她，哪怕什么都不说。

那就去见吧，悄悄摸去她的办公室。世良说她这段时间一直在那儿过夜，她可以找个护士带路。

被她发现了怎么办呢？

怎么可能，这么晚了，她肯定已经休息了。只要动作轻一点就好。

好，那就去吧。

打定主意刚刚坐起来，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恰好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下。接着，锁钮无声转动，兰赶紧躺好，完全没料到来人就是她想去找的那个。

Shiho

兰又在做恶梦了。

真纯过来的时候她正心烦意乱，等她走后，志保又浏览了一遍手边快要被翻烂的病历，斟酌片刻，请一个关系不错的专家拿来一瓶特制安眠药，编好一套说辞让她转交给表妹，自己则悄悄打探兰的睡眠情况，结果依然不妙。

手术前保证病人心情愉悦是极其重要的，更何况兰持续不断的梦魇难保与神经系统紊乱无关，如果不能想办法缓解的话……可是手术也不能再延期了。志保左右为难，却不敢贸然去看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她上次的反应，是讨厌自己了吧。可是为什么呢？两个人一起生活的点滴还鲜活在眼前；更衣室内，水族馆中，她咫尺之遥的吐息还回荡在耳边；自从她中枪后她们分明很少见面，根本没机会起争执。可兰还是讨厌她了，她真是莫名其妙。

难道说……难道说她发现了自己的感情，感到排斥，所以要故意疏远自己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志保的心简直坠落谷底。

为了做出万全的手术方案，这些天她一直与专家们待在一起，不眠不休，刚刚才告一段落。疲惫不堪的她窝进沙发刚打算好好睡一觉，门“砰”得打开，志保眯着眼睛一看，是大侦探。

“灰原，怎么躺下了？哪里不舒服？”工藤新一一脸慌张地跑过来扶她，看得出他也没睡好，黑眼圈重如墨染。

“没事，只不过刚要躺下补眠就被某人破门而入。”她双手交叉仰倒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边问道：“说吧，这么急是什么事？先说好，我现在只供你的小女朋友差遣，帮忙办案什么的爱莫能助。”

“说多少遍了她不是我女朋友……”工藤露出死鱼眼，“就是兰的事啦。你……这两天去看看她吧。”

“我每周都会帮她例行检查，你不都在旁边吗。”大概是做贼心虚，这个要求从工藤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诡异。

“啊……是没错……”他近来犹犹豫豫的作风让她很不耐烦，志保干脆截住他的话头：

“大侦探，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抿着唇盯着她许久，问道：“你跟兰……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意思？”志保拧紧眉，有一种被看穿的无措感，手心微微冒汗。

“你不知道兰做恶梦的事吗？”他突然跳转了话题。

“啊啦，她可是你的女朋友，她每天做什么梦我怎么会先比你知道？这种时候身为男友的你更应该赶紧抓住机会好好……”

“她在梦中呼唤的都是你的名字！”工藤一拳砸在茶几上，粗暴地打断她。

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

“她一边流冷汗，一边在喊‘志保’、‘不要’之类的，而且，”他深深吸气，“她在哭。”

“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是灰原，这个周，如果手术失败的话……你明白的。”

“去看看兰吧，她一直都是个烂好人，直到现在都是。”工藤拍拍她的手，似乎想握住，但最后只是潇洒地转身离开。

志保静静地坐在原处许久，蜷缩起身子，把头埋进胸口。

就连在梦里，我也让你这么痛苦吗。

深夜，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不意外地看到兰正在噩梦中煎熬，双眉紧扭，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流星似的从额前划过，坠落枕边。志保忍住心脏一阵阵抽痛，拿起纸巾为她拭汗，想起往日在家的习惯，以最轻的力道躺下，一手横在枕上绕过兰的头，一手揽着她的腰，就势侧着身把她护在怀里。

沉眠中的兰似有所感，往志保的方向蹭了蹭，隔着被子抵上她的肩窝。这让她想起戒毒最后的日子，兰被浴盆疗法折腾得冷热交替，第一天晚上也是这样靠在她身上取暖，还迷迷糊糊嫌她肩胛骨太硌人。不知不觉，她们也走过了这么多沟沟坎坎呐。志保不禁莞尔，嗅闻着兰的发香，又贴近她一点。也许过了一小时，也许过了更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好像睡了一小觉才醒来。低头一看，兰的双眉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像两片细弱的柳叶，呼吸十分均匀，也不流冷汗了。志保仔细看了她足有一分钟，确认她没做恶梦，抒怀大气的同时又生出一种隐秘的自豪感，从那以后，她找借口劝走了守夜的工藤、世良和毛利夫妇，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来陪兰一段时间。

当然，今夜亦如是。

咦，兰这次似乎没做噩梦。

虽然看上去有一点不安，但面色比起之前要好太多。知道她浅眠，志保以极缓的速度坐上床沿，动作之轻堪比羽毛落地。难得今晚不必担心她，志保为眼前的睡美人拨了拨乱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几时呢。

兰，就这样沉浸在梦里，不要醒来好不好。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睡在我怀里。我把你带走，去工藤和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样你就是我的了，不管醒着的你甘愿与否……啊啦，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居然在手术关口期盼如此不祥的结果。

姐姐在的话，肯定会骂我吧，怎么可以如此心怀不轨……

她一定得活下来，好好活下来。我一定会治好她，不管放弃多少都甘愿。

哪怕要看着她幸福而自己孤独终老？

对，哪怕要看着她幸福，然后自己孤独终老。

原本拨弄兰发丝的手，不自觉地向她的脸颊贴近。志保稳了稳心神，在肌肤相触的最后一刻停下，手心始终与兰的脸保持一点距离，隔着薄薄的空气抚摸她，细细描摹她的轮廓。苍白的皮肤，细长的眉毛，翘起的眼睫，贝壳般的眼睑，高挺的鼻梁，微张的粉唇，尖细的下巴……志保隔着空气抚摸兰，志保抚摸着兰周围的空气。幸福和悲哀同时磨砺在血肉中，月光倾洒，仿佛回到那一夜，她急急忙忙赶回家，发现兰在她的房间安心沉睡。那个时候的她还算健康，却不如现在这么美，美得那么脆弱甚至病态，如果触碰到她，或许她真的会就此破碎，随着天上的银辉消失的无影无踪吧。

此刻吻她一下，也不会有人知道。

说什么傻话，她会被你吵醒的。

意识到再不离开就有可能做出傻事，宫野志保无视内心的挣扎站起身来，举步维艰地转身，还没迈出半步，手就被一股大力往回拽去，毫无防备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诶？！”

要高能了啊要高能了啊要高能了啊别说我没预警啊~！{:4_329:}{:4_329:}

=3=哀啊你该学学你娘子看看人家装睡技能简直满点~{:4_3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