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再提及这场意外。学院长拍了拍手便让被魔力激流冲得东倒西歪的魔法灯们再度飘回原本所在的位置，而白莹石墙壁——这种特殊的石料——则由浅浅的裂口上渗出汁液，略带混准的液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蠕动着，在找到自己该呆的地方后就悄悄停了下来，慢慢填充它破损的部分，然后凝固。
白莹石的自修复功能与它的坚硬度一样令人称奇，青龙族的视力让绯沙子就算隔着近十米的距离都能把这个修复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她能看见白莹石的修复液体是如何灌进周边的裂纹里，然后自内而外开始泛白，不多时就令墙壁再度恢复成平整而光滑的一片——只留下肉眼难见的，细小的痕迹。
“您重写了它的修复式么？”绯沙子依然看着远处曾经被自己魔力击中的地方，她的话让剃切家的两位依然严阵以待的大小姐摸不着头脑，剃切学院长抬头与她看向同一个方向，他知道这个突兀的问题真正指的是什么：“不，我只是为它们的流动限制了框架，造物的公式不可修改，不可创造，我们能做的只是灵活使用。”
“是么......”绯沙子轻喃，她的手仍按在自己腹部。契约龙周身平稳的气息让剃切家的两位大小姐都稍稍安心，虽然不知道在那一小节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绯沙子能重回她们熟悉的模样足够令人欣慰。爱丽丝随手将自己的法杖递给凉，在朋友的威胁已经解除的现在她就不需要继续攥着这个，而绘理奈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迈步，想尽快接近正走向自己的，步伐不稳的契约龙。
她的契约龙轻轻张合着嘴唇似乎在说些什么，然后脚步一绊，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黑暗，一片黑暗包裹着她。绯沙子知道自己正在梦里，但仍未这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黑夜彷徨不已。她抱着肩独自走着，在这黑暗中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身形，脚底明明踏的是结实的陆地，在行走中的触感却渐渐变了，开头像是通往她的城堡的山路，粗糙的，滚着细小沙石的黄土路，慢慢的，就如同融化一般开始变得松软而粘黏，她不得不加上劲才能把自己的脚从地上拔出来，却又因此而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绯沙子只能停下前进，她脚下已经软和到连平稳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而她，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为什么会这样......’绯沙子思考着，笔直地站在原地，她抓着肩膀的力道加重，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感性转移到理性上——她压下来自心灵深处的恐惧，逼着自己去回顾和剃切仙左卫门短暂的相处。
那的确是短暂的相处，比绘理奈和爱丽丝所认知的更加短暂。被隔离的十几分钟里她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消化信息之中，真正与剃切学院长的沟通也就那么短短一瞬的，或许连一两秒都没有的，魔力间的连接。
魔力不可伪造，印刻在魔力上的记忆和感情不可因持有者本人，或外界影响而消失，所以绯沙子会因为实验设施里族人残余的魔力而感受到他们的愤怒与痛苦，会因为仅仅触摸到那个手环就让血液在悲伤里慢慢冷却，也会像现在这样——在同样金色的魔力融合时，脑海里瞬间冲上大量画面与情感，让她的大脑仿佛要裂开一般剧痛。
绯沙子双手紧紧抱着头，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叫出声，她弓着身体几乎想把自己蜷起来，因闭眼而一片漆黑的视野却走马灯般闪过诸多画面：跪坐在诡异法阵中间面无表情的小女孩，两个小姑娘一起的玩耍、学习，以及，残破不堪的，幼小的身躯。
剃切学院长的感情随着这些记忆全部涌了过来，其中的负面情绪更是要将她压垮一般砸在她胸口。绯沙子狠狠皱着眉，勉力承受着这种几乎要把她的神经全部扯断的折磨——不，她现在不能喊停，明明那些缺失记忆的拼图已经近在眼前......！
魔力连接的撤去让绯沙子浑身一松，她单手揪着胸口的衣料大口喘着粗气，背后的衣服因冷汗而湿了大半。
“这是......您的记忆！”绯沙子另一只手仍按在自己头上，遮住半张脸，她勉强抬起头，泛红的单眼看向同样气息不稳，靠扶着法杖才能站立的剃切仙左卫门，“是您救了我，然后把我带离绘理奈大人......您所做的决定......十分正确，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放任她来寻找我！为什么不阻止她这种愚蠢的做法？！明明我——”
“我之前也说了，给你的契约者多一点信任吧，绘理奈没你印象里那么脆弱。”老人声音略带嘶哑却依然雄厚有力，长久藏于心中的情感并没有折损他的信念，“那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她是怎样的人你已经最清楚了不是么？”
“可是——”
“可是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啊......”绯沙子喃喃，在独自一人的黑暗中向自己吐露心声，她把自己缩得更紧，双眼空洞，麻木的双腿让她连抬起都做不到，膝盖往下被拴住一般。
漆黑中闪现的点点光亮让绯沙子下意识看过去，黯淡的琥珀色眼瞳里印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暖金色光点。熟悉的光点越来越多地聚了过来，然后汇聚在一起，都属于绘理奈的魔力光芒顷刻间照亮这个世界。绯沙子眨眨眼睛，不顾眼角的酸涩感的加重，抬着头继续死死盯向金色光球。
“绘理奈大人......”契约龙轻声哽咽，在这无人的空间她不必继续压抑自己的情感，她贪婪地想把这份光亮永远印在眼中，却始终没有伸手去触碰。
——在被照亮的同时，她也发现了，自己已经深陷沼泽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