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說你也該醒了吧?”
偌大的實驗室裡,只剩下兩個人影。一名倒臥在地上,身旁的血跡清晰可見,身上的傷痕令人看了觸目驚心,尤其是腰上的刀割更是為那名少女的肌膚印上了慘烈的傷痕。
而隔著玻璃坐著的少女狀況也並非很好。猶如剛剛才見識了什麼案發現場一般的表情凝重。但或許這麼說也不為過。
一般人在面前被看似怪物的生物刺穿了身體並不是什麼常見的事,也許在這裡已經見怪不怪,但對於涉世未深的繪里而言,一切從踏進這座島開始變得反常。
但現在繪里所擔心的並不是那人有什麼危險,說來突兀,那人的傷勢早已愈合,只是身上的血還殘留在她精致的臉龐上。
“嗯……”
那人像是上學時耍賴不願起床的一介學生一般吐出這樣的呢喃。不禁讓人遐想著,若今天這場實驗從未發生這名少女回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然而這樣的未來不存在。
沒有實驗就沒有那個創造這少女的契機,諷刺的是這名少女被這實驗製造出來、誕生,卻又要因為這事受苦。
“好了,快醒醒。”
繪里仍然像個母親一般輕聲催促,但是那人只是發出更多不耐煩的聲音又睡去。
“喂——起來了。”
說來其實並沒有必要讓她現在醒來,但是經歷了那樣的情況,還是必須看著她向自己說沒事才能放下心。
“唔……”
似乎是粘膩的攻勢起了作用,少女略疲憊的試著撐起身子,卻又在觸碰到傷口時輕喊出聲。
“嗯……繪里……?”
少女的眼神傳達著被吵醒的不耐,隱約帶了點殺氣的注視著繪里。
繪里並沒有對這發展多做表示,只是微表擔心的開口向受傷的她問著。
“有沒有哪裡不適?”
少女聞言只做基本的查看,沒有更進一步的,似乎只想敷衍眼前的人。
“沒什麼大礙。”
然而在說話同時還是輕輕皺了眉頭,變化細微的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繪里輕歎著把身子挪了挪,重量全交付給身後的椅子。面目凝重的看著擺明在說謊的她。
“那麼你走幾步給我看。”
似乎是深知自己目前的狀態,少女面有難色的看著繪里,但大部分是因為謊言被拆穿而失措。
“欺騙我先不談,多少對自己誠實點吧?”
“我知道了。”
如同挨罵的小孩一般低下了頭,委屈的模樣惹人憐愛,但是不能忽視的傷痕仍然奪取了繪里的視線。
原本就病白的肌膚上多了幾道並不美觀的傷痕,如同是嫌少女還不夠可憐似得襯托著,讓人不免看了悲傷。
深藍的長髮因動作垂掛在胸前,柔和的光芒輕輕打在上面,為稍顯暗淡的髮絲增添點光澤,卻又被轉黑凝固的血給毀壞了協調性。點點暗紅色不均勻的散佈,凝固在髮尾上的一部分使得柔順的髮絲也變得僵硬。
多麼令人感淒涼的一副景象。
像是深陷悲情故事的主人翁一般落魄,而又讓繪里見證這樣的慘烈。若說是上天所開的玩笑也過於沉重。
想走上前去把那背負了太多的脆弱身軀擁入懷裡,卻又受到阻隔。
若身體上的傷痕有愈合的一天,那麼心靈的創口又要誰來撫平?
“吶。”
“我的名字是1021。”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駁,卻讓繪里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孩子真的把那個當做名字嗎?
“那個並不能算是名字。名字這種東西,是不能包含這樣沉重的命運的。”
為了實驗本身誕生的數字,並不是妳生命的名字。
“可是,我只有這個稱呼。”
“那麼就讓我幫你取名字。”
“咦?”
繪里把身子向前傾斜,似乎是為了讓話語增添說服力一般靠近著少女。面帶微笑的說著。
“那麼就讓我來幫你取一個真正的名字。”
如果這個世界只給了這樣無助的你一個代號,那麼我就給你一個屬於你的身份。
“幫我……取名字?”
繪里打量著少女的模樣。湛藍的長髮若撇去暗淡的血紅不看,就如同記憶中那片海洋一般;一身破爛的實驗服若有若無的遮掩著傷痕,但是這名少女卻也沒有任何怨恨,不管他人的欺凌,只是貫徹著自己的正義向世界的不公宣戰。
如此等待著她的,是一片血紅的未來。
如果可以的話,是不是可以扭轉情勢,帶這名少女前往她嚮往的未來?如果一次也好,想帶她去看那與自己髮絲一般的海洋。
“海未。”
“欸?”
“你的名字,就叫做海未。海洋的海,未來的未。如何?”
願那無私的海洋還有那麼一點憐憫這樣柔弱的妳,可以帶你去見識寬廣的世界,擁抱著應有的未來。
清晨微涼的空氣緩緩透了進來,做著夢的少女悠悠轉醒。似是沒能找回朦朧的意識般慵懶的揉了揉眼眸。
她微微坐起身,輕甩頭讓自己清醒些,半睜著眼看向這個空間另一位生命。金黃色的細髮柔順的伏在她的肩上,總是清澈的眼也合著,細微的呼吸起伏偶爾帶動幾絲金髮垂落。
從鬼門關回來已經過了6天,而對她的看法也逐漸改觀。
“世界上有多少像她一樣的人呢?”
是不是她為了接近自己設下的圈套呢?無從得知。但即便是,也太過真實。
“話說回來,我還真的習慣了這個名字。”
海未。是她賜予自己的名字。並非冰冷的數字所傳達出的悲慘事實,而是如同人類一般擁有自己專屬的,一個身份。
不是為了殺人的兵器、不是為了戰爭的工具、不是被當做體內另一個人格的容器。
現在,自己就像一個少女一樣,有著自己的名字,一個嶄新的存在。而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帶給自己這樣美好的事實。
“如果我不是實驗體,你不是監視我的存在,會不會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交心?”
繪里無視了身處的地方是會與話題違和的實驗室,在海未養傷的這些日子不斷跟她聊著自己家鄉的事,包括自己的親人、自己的興趣、還有小時候的瑣事,幾乎無話不談。
“欸?原來繪里不喜歡叫做梅乾的東西嗎?”
“真的!那個很酸!”
“酸嗎?那是什麼?”
“…你沒有吃過酸的東西嗎?”
“沒有,我一直以來都是吃裝在類似牙膏裡的糊狀食物。”
說起來,她口中的世界總是跟自己想的不一樣。自己認為的那個到處都是犯罪的世界,似乎並不是她所經歷的。
“欸?外面很少有人殺人?”
“嗯,雖然每天都會有一兩則新聞,但是你那種走在路上就會被一堆人殺死的狀況不存在。”
“那被一個人殺死的情況會有?”
“那是所謂的無差別殺人,就算你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他只是想殺人,而不是在乎誰惹到他。”
“…總覺得,跟我有點像。”
“喂,海未又不是想殺人才去做的,是被逼的吧。”
“但是‘她’…”
“再說下去我不理你了?”
“啊、我知道了啦……”
像朋友又像同學一般的對話,若說這是上天憐憫海未賜予的幸福也不為過。
「嗶──」
刺耳的聲音再度打破寧靜的空間,如同宣告著死亡的鈴聲迴蕩在小小的實驗室。
海未煞是驚恐的望著玻璃的另一端,繪里一反先前幾天不容易醒的情景,睜著眼盯著海未。
是啊,再平靜的一天都會有被終結的時候。
“海未…”
繪里擔憂的呼喚著海未的名字,眼裡流露出的情緒使得海未不忍直視。
要說兩人之間改變的什麼,那說來曖昧。一名監視的人跟會毀掉世界也說不定的實驗體,應該要相互對立的她們,卻又開始了談心的日常。就連此刻,也為對方操心。
“沒事的,我想。”
冰冷無溫度的機械限制住了行動,海未跪在地上,如同待宰羔羊只能靜待下一步。但海未卻察覺到異處。
針筒裡的液體,並非記憶中的清澈。
渾濁的顏色令人不安,閃耀著的光輝也傾訴著不安的色彩。緊張的把視線投注在繪里身上,希望那人能察覺到一點。
然而繪里只是盯著控制面板上的螢幕。
“怎麼回事?一直以來都會有能力的名稱的…為什麼…?”
慌張的抬起頭看著海未,對上了那抹類似求助的眼神時愣住了,等察覺到異樣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針頭刺進了海未的肌膚。
“唔!”
截然不同的熾熱在靜脈裡遊走,身體斷然排斥強行進入的藥劑,全身開始發燙,每一根神經都在斷裂邊緣的繃緊著,無一個細胞正劇烈的發疼著,唯一冰涼的汗浸濕了背、頭髮和衣服。
“嗚啊…”
停不住的呻吟依舊,像是要融化一般的難耐侵襲著海未的意識,呼吸困難、冷汗直流,似乎能感受到身體有什麼在改變,意識漸漸朦朧,承受不住漸進的痛處。而慶幸的是並沒有要戰鬥的合成獸出現。
“海未!海未!”
勉強能聽見那人緊張的呼喊和拍打玻璃的撞擊聲,抬起頭睜著一隻眼睛盯著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有人在擔心著自己,比上一次更加還要來的窩心,是因為更了解她了嗎?
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是滾燙的喉嚨卻連一句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只有難受的呻吟和試著說話的模糊傳出。
「別為我擔心。」
用著唇語吐出了這樣的意思。
“海未!”
但是她只是更猛烈的叫著自己的名字。是看見了她特有的偽裝下的堅強嗎?
“呃咕!”
一波更加強烈的痛衝擊腦袋。
海未像是被人從後面重擊一般,腦袋往前傾倒,低著頭,沒了掙扎,禁錮行動的手臂依舊抓著她,避免了她頭撞到地面的慘樣。
“海未…?海未…!海未!!!!!”
再多的呼喚她也似乎陷入昏迷一般無反應。
“搞什麼。實驗室的人到底在──”
【金狐,聽到請回答】
狼的聲音從對講機裡面傳了出來。
繪里壓抑著滿腔怒火,按下對講機的按鈕。
“是的,請說。”
【剛剛所注射的藥劑,因為搞混了所以不小心給了還沒做過調整的那一劑。】
“什、什麼?”
【就像你聽見的,不知道誰操作錯誤,1021被注射了沒經過調整,極不穩定的藥劑!】
“那、她會怎麼樣?!”
【這誰都不能確定,總之因為發現時一片混亂,監視系統出了點問題,現在我們無法得知1021的情形,把你看到的如實匯報!】
“不,你來一趟就行了吧?”
【沒辦法,這事太緊急了,我們需要馬上應變的能力,總之快點匯報!】
“那個藥劑注射的同時,1021的身體似乎是起了變化,全身開始冒汗,呼吸也似乎陷入困難,連話都沒辦法講,只是一直呻吟,連另一人格都沒甦醒的跡象。現在好像失去了意識。”
【簡直是最糟糕的情況…連‘她’都沒有出來的話,1021很可能會有什麼大變化。】
“…那你們打算怎麼辦?”
【最壞的情況如果發生,會殲滅她。】
殲滅。
海未會被殲滅。
【從她身體裡提出一種類似晶片的物質,可以完全的複製出另一個她,當然所以得能力都會回到最初,必須從新開始。不過記憶不會存在。】
意思就是海未會忘了所有。
不對。
意思就是,她不會是繪里熟識的那個海未,性格被重置的話,就再也沒可能變成現在的這個海未。
焦急的情緒湧上心頭,壓得繪里喘不過氣。
“有沒有什麼解決方法?!”
【是有。但是很危險。】
“沒事,我可以的,讓實驗失敗就不好了。”
說著奉承的話,但實際上都是繪里的私慾。
──想要拯救她
那是之前湧出的想法。
為了不愧對她,不愧對自己。她不惜犧牲。
【等等我們會開門,而你就要進去,看能不能喚醒1021的意識,當然沒能保證喚醒的是哪一個人格的1021,要是被叫醒的是‘她’你大概也知道。】
“要我進去嗎?但是如果喚醒了不是‘她’我要如何出來?她若是挾持我,實驗室會怎麼做?”
【這個我們早考慮好了,會噴出一種只對她有反應的催眠瓦斯,到時候你就出來吧。】
“好的,我知道了。“
繪里戴上備用的藍牙耳機,調整之後跟控制室的人說好危急的開啟耳機,因為是聲控的,即使被挾持還能通報。
她深吸一口氣,而閉上眼睛。
並不是為了實驗本身。
並不是為了世界。
並不是為了自己。
就只是為了她罷了。
疑惑著這些想法的同時,她緩緩吐出那口氣。
“我現在答應你,會救你。所以等我。”
“你的名字是我賜予的,那麼你的身份、存在就別為了他們。”
“即使創造你的是他們,但是我會給你另一個人生,所以──”
她睜開眼,沒有一絲要退縮的想法。
是同情那個孤苦無依的她才下定決心的嗎?她這麼問著自己。
但是卻又下意識否定。
也許,那樣的想法也是有,但是絕對不會單單這樣膚淺,她如此相信著。
如果連言語都無法清楚描述自己保持著的複雜,那麼就沒有解釋的必要,只要相信自己的內心就好。絢瀨繪里這麼相信著。
門在眼前緩緩打開,伴隨著消毒水的味道、裡頭的氣息緩緩闖進鼻腔。
她踏了進去,門在下一秒被關上。她現在身處跟海未一樣的環境、一樣的空間。一直以來只能隔著玻璃對話的兩人、只能透過玻璃對看的她們、只能遠遠相處的她們──
在此刻,靠近了。
“海未。”
她輕輕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沒有漏看那顫抖了一下的肩。
“海未?是海未嗎?是我,我是──”
頃刻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她緩緩抬起了頭,映入眼簾的臉依舊,而她勾起了一抹笑,眼睛──
是帶著血紅的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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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開學加每次都一點點的寫所以沒更w
但是發現了前面廢話太多{:4_336:}
會開始描寫兩人的互動的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