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晨。
吃过早餐后，美穗不见姐姐的身影，便四处寻找。问了菊代，才知道姐姐被母亲叫去了书房。美穗倚着隔扇，偷偷往里面望去。
母亲在训斥姐姐吗？
美穗下意识这样认为。
正当她准备过去阻拦时，她们的对话让她止住了脚步。
“……鉴于岛田流开始向高中扩张，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真穗，你已经从高中毕业了，西住流也是时候进军大学战车道了。”
“母亲大人，您的意思是？”
“关乎我们流派的存亡，我已经想好了，结束德国的留学，就由你在大学再创造一个黑森峰，准确来说，是完全西住流的黑森峰。”
真穗微微怔住，然后颔首，说：“是，母亲大人。”
美穗躲在纸隔扇后面，悠悠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说：“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情……”
“高中这边，我会看着黑森峰和大洗。我要让她知道，只有西住流的战车道才能使日本赢得世界大赛。”
西住志穗回忆起昨天，酒醉迷乱之际，骑在她身上的那个女人，咬着一封挑战书，传到了她的嘴边。
“但是，母亲大人，西住流的继承由我就够了，美穗……还是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
西住志穗盯着真穗的脸，正色说：“前些天菊代说让美穗帮你分担一些，我认为很有道理。美穗大器已成，作为家族的一份子，是时候该肩负起这份责任。你们两个的战车道，才是西住流的究极战车道。”
真穗低下头，默然不语。
末了，西住志穗说：“对了，前两天收到了对你的求亲信，有相中哪个的话，我们可以先安排会面。”
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简历模样的文件，上面附着一些陌生男性的照片。
美穗一惊，垂下眼睑，咬了咬唇瓣，若有所思。
良久良久。
真穗从书房出来，经过回廊之时，只见美穗抱着双膝，独自坐在回廊。她低着头，样子看起来闷闷不乐。
“美穗。”
真穗坐在妹妹的旁边，凝望着院内经霜的草木，晨曦将她的面容照得如象牙般洁白。就这样安定地傍在身边，心中一股恬淡的暖流悄悄淌过。
美穗渐渐抬头，说：“姐姐都想清楚了吗？”
“嗯。”真穗点头，牵起妹妹的手，说：“我们去钓鱼吧。”
美穗先是一怔，然后展露笑颜，高兴地说：“嗯！”
二号战车在公路上缓慢地行驶着，炮管上挂着一个小水桶。青空之下，一群白鹭掠过，一路相随。
淡淡的雾霭笼罩着清晨的树林，行走在朝雾当中，任凭露珠浸润衣服。穿过树林，遇见了一片白茫的湖水。
这片湖水是小时候经常来玩的，还未有名字的、远离尘世的一片幽地。
田野、池塘、湖水、神社，遍布她们的足迹，每个地方都盈满了儿时最为美好的回忆。
真穗站在岸边，望着这泓湖水，思绪盈然。
“……为什么要来这里钓鱼呢？”
“你不喜欢吗？”
“并不是。”美穗两手交叉，抱着双臂，说：“只是有点冷。”
确实，这里过于幽冷清寂，寒气透骨，让人感到心神凄凉。真穗将灰色披肩脱下，披在妹妹身上。
“谢谢你，姐姐。但是姐姐不冷吗？”
真穗摇头，微笑不语。
美穗抬眸望着姐姐，即使微笑着，眼底的黯然却越来越浓。哪里不对吗？姐姐对昨天的事只字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那样。
静静流淌的晨曦里，美穗心中的涟漪蓦地疼痛起来，忍受不住，这份强烈的不安。
按捺不住这份凄冷和不安，美穗说道：“姐姐，回去吧。”
“现在还为时尚早。”
真穗兀自缓缓向前走，美穗在身后跟着，亦步亦趋。岸边一艘小船，被绳子紧紧地牵系着，束缚在露出地面的树根上。
解开系在树根上的绳子，真穗牵着妹妹的手，登上了小船，轻轻划动双桨，沉睡不醒的湖面漾起了波纹，缓缓地，向着水中央推进。
“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到这里玩。”
美穗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嗯，母亲大人每次知道后都很生气，毕竟是小孩子嘛，来这种地方总归不安全。”
“是呢。”真穗低头凝视她，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但是那时候我们都很执拗，还是经常偷偷地跑到这里玩。终于有一次，美穗你在捉青蛙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水里，然后我也跳进了水里，试图去救你。可是湖水太深，我们都上不来，幸好菊代来寻我们，不然就……”
小船渐行渐远，来到湖心后，真穗停止了划桨，任小船随波逐流。
“回去之后，母亲大人狠狠地责罚了我。在教场罚站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保护美穗，像那种事，绝对无法容忍。”
“我知道的哦。”美穗将头枕在姐姐腿上，幽长的睫毛微微翕动，低声说：“姐姐是因为那次才去学游泳的。”
“可是现在，我究竟做了些什么？”真穗蹙着眉，缓慢地说着，喉咙微微沙哑。
“诶？”美穗仰起脸，但见姐姐眼底的黯然越染越浓，这过于静谧的哀愁，让她的心不由地抽搐起来。“姐姐……”
“无视大人的劝诫，任性妄为，结果只会像那次一样，两个人一起沉没。”
美穗蓦地想起那次掉进水里的情景，胸口一滞，说：“姐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真穗的面容柔静，双眸如晨曦下静谧的湖水。
“美穗，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美穗脑中一阵轰鸣！
她缓缓坐起身，直直地凝视着姐姐。她的神态淡静如水，让她以为刚才是她听错了，直到她垂下眼睑，流露出一抹歉疚。
“为什么？”带着几分惶错，美穗的眼神中流泄出迷惘。“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真穗轻轻闭了闭眼，淡淡地说：“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美穗低着头，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哪里错了？”
“我和你是姐妹，成为恋人什么的……一开始就错了。”
美穗摇头，提高了声音，焦急地说：“不是的，我们的感情并没有错！如果说有错的话，有错的话……？”
世界突然变得那样虚幻，美穗在这一刻乱了分寸，焦急与痛楚在全身疯狂暴走，那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剧烈疼痛逼得她不顾一切吻向她！
真穗只有那么一秒的错愕，回过神之际，已被妹妹按倒在船上。
她的唇冰凉，她的唇也冰凉，如晨间叶片上的露水。
“你看，和姐姐接吻……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真穗自下而上凝视着妹妹哀伤的眼睛。
“美穗……”
风有些冷，晨曦融融。
冬日的光景中，两个身影看起来是如此宁静。
美穗努力调整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姐姐是害怕母亲大人吗？”
真穗不语，别过脸去，无法与她那双哀愁的眼睛对视。
美穗内心郁痛，竭力隐忍，急声说：“姐姐如果害怕的话，那么我去和母亲大人说好了！”
“不可以。”真穗拉住妹妹的衣袖，平静地说：“那样的事、不可以。”
美穗心中痛极，悲戚难抑，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下，跌落在真穗的脸颊。
真穗的心顿时如被一根长针狠狠地刺进，无声的痛不停在体内呐喊。
美穗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哽咽着说：“那你要我怎么做？我不要和姐姐分开……”
真穗凝视着眼泪婆娑的妹妹，手指忽然颤动了一下。强忍着呵护的冲动，将来的日子，美穗便可以不必哭泣了。
“我们不会分开，你和我流着相同的血，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不是这样，我不要这样……”美穗用力摇头，想要甩掉脑中阵阵轰响的声音。她的心仿佛被钳紧，双手无力地抓住侧板。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却在……伤害我？”
“美穗……”
“难道姐姐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圣诞节之前？”
真穗凝视着失魂落魄的妹妹，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慢慢地，美穗抹了抹泪，轻声说：“已经够了，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