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6-9-19 21:57 编辑

Didn't Know You Were Here

「呃……」

三番兩次喚了名字，而預計中的鄙夷綠色視線一秒也沒看來。

讓人無奈的拉鋸戰在會場持續半小時，終於出現大吉嶺難得獨自一人、站於圓柱旁沉思的好時機，凱伊連忙跟身旁的人致歉，從對話中抽身，她越過一個又一個意欲攀談的賓客，來到對方面前。

而聖葛羅莉安娜的隊長大人，只是紋風不動地喝了口紅茶，冷淡地說“哎呀、凱伊さん，沒發現妳也在這裡呢。”

明明叫了妳這麼多次……。凱伊深深嘆息。「我很早的時候就發現妳到了。」

「那又如何呢？」

「……只是想跟妳打招呼。」

「已經打完招呼了。」大吉嶺將茶杯放回托盤，望向臺上的演講者，全身散發不容許凱伊再接近一步的冷然氣息。

她們正位於另一場由美方主催的戰車支援研究會議，會場設在豪華郵輪，由飯店連續三天三夜不間斷提供饗宴，用以招待自他國而來的客人，以及必須在郵輪上過夜的貴賓。凱伊只是來參加第一輪會議，受邀以日本戰車道高校的經驗做些開幕演講，所以依然穿著桑德斯的西裝制服。

讓她訝異的是，沒想到聖葛羅莉安娜的代表也來了。

在大洗廢校一戰中，凱伊得知文部省有意結合戰車盟，在日本舉辦世界級比賽，便向桑德斯的資助方做了一連串報告和討論。既然是世界比賽，無論替換零件、戰車規格、運輸器材等，肯定不能再像高中錦標賽那樣自由，也不可能再要求各別學校自主補充，主辦方必須有能力供應不同國家的不同硬體需求，根本不是日本單獨辦得到的事。

生產力首屈一指的工業大國，就是在這種時候應該登場。

只要獨創資源共享的平台，輔以桑德斯及背後支援國訂立的遊戲規則，打穩在日本戰車道的基礎，將來不管是文部省基於保護主義而制定的比賽規則、或是在內部操控一切的戰車盟組織，都需要考量美方新勢力的反對意見。

雖然凱伊相當激賞聖葛羅莉安娜磨練自己、提昇自我以突破困境的作法，但如果規則打從最初便是歪斜而不公，只會單方面要求己方必須更努力更堅強，輸了也不要喪氣，不能氣餒，下次再繼續加油──對於那些因信任而追隨至今的後輩們來說，實在太可憐也太過分了。

有願意背負困難，在逆境中腳踏實地的努力家；自然也會有選擇打破規則，直接粉碎現況的變革者。

「……簡直像黑船來航呢。」大吉嶺的喃喃自語，讓凱伊隨她的視線越過落地窗外，看到海面上兩臺逐漸靠近的黑色郵輪。

是要參加下一輪會議的他國代表吧。

「日本只有我們兩所學校出現啊。」

「其他學校正交接給新的隊長，罕有國際經驗的後輩，不會知道你們桑德斯跟美國在計畫什麼。」

「說得真難聽，好像我們是壞蛋一樣。」

「你們的霸道風格，舉世皆知。」大吉嶺繼續喝了口紅茶。「我只是來看看狀況，並不打算提供個人意見。」

「大吉嶺也是想著一樣的事吧？」凱伊雙手別在身後，聳肩而笑。「要邁向國際舞臺就必須掌握情報，誰知道呢，也許我們可以改變世界規則呢。」

大吉嶺垂下眼簾，唇邊勾起一抹嘲諷弧度。「妳想做的不只是這些吧。」

凱伊正想回話，主持人卻已宣佈下一名演講者輪到她，只好攏開肩前的髮，失望地開口：「大吉嶺，我還有些話想跟妳說──可以留下來等我嗎？」

「妳該把制服穿好，」大吉嶺將杯子和茶盤放在餐桌，看到凱伊一頭霧水的表情，輕聲嘆息，抬起雙手為她束好領帶，一一扣上外套扣子。「畢竟妳是代表日本戰車道高校站在那裡，不要忘了這件事，凱伊さん。」

她以為這表示對方答應了。

她以為她已經沒那麼生氣了。

──然而，結束演講後，大吉嶺已經不在會場。

聖葛羅莉安娜的直昇機，飛往被陽光穿透的雲層，而急忙追來的凱伊只能傻眼地站在甲板，大口喘氣。

不能再這樣下去。凱伊回到桑德斯艦上，立刻透過直美的關係，聯繫最有可能成為僵持局面突破口的“那名人物”。

“如果您想見我們隊長，”深夜，仍亮著燈光的隊長辦公室，擺放桌面的手提電腦螢幕中出現年輕少女的面容。“自然必須透過公關部門的許可和安排。”

「阿薩姆，妳應該知道我請求許可很多次了，也被你們拒絕很多次。」

“這不是我能插手的領域。”平靜而不帶私人感情的語氣，凱伊覺得阿薩姆有時比大吉嶺更難應付。

至少大吉嶺偶爾還會有動怒的樣子。

「我絕不是想要給你們隊長添麻煩，Please。」凱伊採取低姿態，誠懇地說：「我是想向她賠罪，好好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很抱歉。」

“是關於那些照片的事吧……？”

「嗯……也、也有點關係……」

“我們隊長對於詢問的人都一律回應，妳們並非是戀人關係，還有其他需要道歉之處嗎？”

「呃……這個、唔……」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口，凱伊知道自己因自責和害臊而紅起臉來，幸好對方應該無法透過螢幕看穿肌膚顏色的轉變。「還有、各式各樣的……我想……」

看到阿薩姆吐出大氣。

“我無法給您任何幫助，但如果您真的想見我們隊長一面──”

「我真的想！」

“──那就絕不要在明天八點至十點間請求面會。”阿薩姆正經的表情並無洩漏絲毫秘密，但凱伊就是覺得她正講著必須由聽者自行參透的情報。“這段時間是陸地補給船登艦的時候，大吉嶺總會親自留在倉庫檢查茶葉數量和品質。”

那麼、我該切斷通訊了，祝福您一切順利。

語畢，阿薩姆那邊的畫面呈現滿幕黑暗，只留下凱伊在辦公桌前深思。

正式面會的管道總是被拒絕，無法獲得甲板停靠許可的話，也不能開著直昇機硬要停降，肯定會被警衛強制遣返，唯一能見到面的方法，只剩下偷偷摸摸登艦、突然出現在大吉嶺面前，讓她措手不及無路可退了。

但是，應該怎麼做呢……。

……啊啊。五分鐘後，靈光一現，凱伊開心地拍了掌心。

她想到那個時候大洗的情報兵如何潛入桑德斯。

「已經快要十二點了……趕快儲油、飛往橫濱、然後……嗯嗯……就這樣……」

──世上能用錢解決的事很多。

當然還有一張真摯漂亮的臉蛋。

大半夜被挖起來駕駛直昇機的直美，雖然確認凱伊已安穩踏在陸地，卻還是於上空盤旋許久，觀察她有勇無謀的潛入計畫。

清晨，凱伊總算找到在港口盤點物品，正要出航的聖葛羅莉安娜補給商船，她花了一筆錢收買其中一名運貨員，還不忘拿出可愛的柴郡貓布偶，證明自己真的只是想要給位於艦上的好友一個難忘的生日驚喜。

不會有人懷疑年輕可愛的青少女，就像不會有人能拒絕塞滿褲袋的鈔票一樣。

不過，計畫還是出了點小差錯。

首先，凱伊沒料到跟自己調換的運貨員工作正是搬運茶葉，原本想等成功上艦後再找機會去倉庫埋伏，現在卻朝反方向進展，必須大喇喇地直接走到大吉嶺面前。

糟透了。如果大吉嶺發現戴著灰色帽子、身穿運貨員灰色連身長褲制服的人，就是凱伊的話……。

好吧，再怎麼情況惡劣還是能拔腿逃跑，她對腳程尚有自信。

凌晨八點，搬上搬下的負荷，讓為了處理報告而減少睡眠好一陣子的凱伊，感到相當疲累，但她還是必須打起精神，眼看倉庫就在前方，而穿著藍色毛衣的大吉嶺，也一臉神清氣爽地與她的小後輩站在一起。

It's show time.

「大吉嶺大人，箱子的數量都正確。」

「那打開來看看吧。」

聖葛羅莉安娜對茶葉的注重，透過戰車道隊長對每份箱中物嚴謹而仔細的觀察可以證實。

「這是……」打開其中某箱茶葉，發現茶葉罐旁邊被塞了一隻貓型布偶，由於受到無情擠壓所以有點變形，感覺非常可憐。

大吉嶺拿起布偶觀看，並未看到所有者的署名，也沒有發現，凱伊就站在箱子後方，身體直挺挺的，壓低帽沿，不敢出聲。

「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柴郡貓呢。」白毫說話時，吸引倉庫裡其他清點的學生好奇靠來。

女孩子對可愛的東西沒有抵抗力，而凱伊已經被她們不自覺包圍成型的人海戰術嚇到冷汗直流。

「你，」大吉嶺忽然出聲詢問：「這是放錯的嗎？」

啊啊、不要看過來、不要再靠過來了！凱伊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一步，壓低帽沿，開口時用刻意裝出的粗啞聲線：「是……好像是、有人要送給戰車道隊長……」

「送給我？」大吉嶺狐疑地皺眉，凝視懷中的柴郡貓布偶，發現背後有拉鍊可以拉開，她打開後，拿出藏在裡面的心型巧克力和一張信紙。

信紙內容只有短短一句話，卻使大吉嶺吃驚地睜大眼，審視那名低頭的運貨員。「你──」

被發現了嗎？凱伊嚇到背後都是汗，眼角餘光瞄瞄倉庫出口，盤算從這裡到逃出生天的距離。

「大吉嶺大人，是誰送的呢？」

「“我會一輩子負責吃完妳的巨無霸聖代”──什麼意思？真的不是放錯嗎？」

七嘴八舌的女學生們猜測布偶贈送者的身份，大吉嶺則無語地緊盯凱伊喬裝的運貨員，那雙碧綠的眼底有著如火焰蕊心的藍。

「是呢，到底是誰呢，我會記得跟補給船的公司再做詢問的。好了，清點結束，大家回去準備吧，早上的訓練快開始了。」大吉嶺沒有再看運貨員一眼，只是微笑地與學生們一起走出倉庫，宣佈補給商家的員工也可以離艦回陸了。

凱伊吐出一口安心的大氣。

悄悄從登上小船的行列中抽身，她跑到聖葛羅莉安娜校園內，由於不是很清楚地形，但能清晰地聽到幾道砲聲，應該是很靠近練習場吧？凱伊爬上一顆大樹，打算從最高制空點查看全貌，果然看到前方的沙地模擬場，以邱吉爾為首的聖葛羅莉安娜戰車，組成漂亮的翼形陣線正在沙盤操演。

……練習啊，那只好等了。

坐在樹幹上的凱伊，肩膀靠著大樹，在熟悉的轟隆砲聲中，闔起眼計畫等會兒突襲到大吉嶺的話，應該說些什麼。

或許是由於身體過於疲倦，也可能是好不容易從極度緊張的狀態放心下來，她不知不覺在樹上睡著了。

等醒來時──正確的說法是，被吵醒──凱伊才發現自己又再次被一群聖葛羅莉安娜的學生包圍。

「現在的變態連航母都上得來啊！」

「不可原諒、居然敢裝成運貨員！」

五六名穿著戰車道鮮紅制服的學生，拿著類似撐竿跳的長形竹竿，不斷地戳刺著躲在樹葉中的凱伊。

更慘的是，大吉嶺就站在那群女生前方，右手還抱著早上的柴郡貓布偶。

她仰頭望來的神情，酷似雪天極地，寒冷而不存有半分容涉。

「大吉嶺大人，我們該怎麼處理這個變態！？」

「把人打下來，」那道清澈嗓音，無論何時都像水一樣自然溫潤，也像把具有割傷之力的水刃，能輕易劃出鮮血。「抓到後，從船上丟下去。」

「從船上丟下去？丟到海裡嗎？」

「不、不，大吉嶺大人應該是譬喻用法吧？」

「啊、是那個直接說明有失格調之類的格言嗎？」

「我想大吉嶺大人是真的說要把人丟下海。」

「我覺得應該是──」

雖然指揮官下達明確命令，但因為過於脫離常識，屬下們陷入一片混亂。

凱伊從大樹後方爬下，趁她們無法決定該如何執行命令時再度逃走。

「大吉嶺大人，那位該不會是……」白毫在耳邊輕聲詢問。

大吉嶺的視線從逃走的背影移開，看著手中布偶，低喃唸出：「“只有瘋子才會來到這裡。”」

「是瘋狂茶會呢。」

是啊。大吉嶺笑了，手指動動貓的鬍鬚。We're all mad here。

另一方面，凱伊跑進不知名的平坦草原，四周有白色復古的洋式建築物，可愛的維多利亞花園涼亭。

「……呼哈、真是、太累人了……」

她癱坐在草叢後，拿下帽子搧風。

沒想到要靠近大吉嶺居然是這麼不容易的事。

「凱伊さん──」

「嗚哇啊！」

真的被嚇到了，凱伊轉過頭，居然看到一臉無奈的阿薩姆就站在草叢旁。

「阿薩姆！嚇死我了！」

「……您為什麼沒跟補給商船一起離艦？」

「妳知道是我啊？」凱伊哈哈乾笑，拉下連身制服的拉鍊，露出裡面溼透的白色T-Shirt，頸間掛著桑德斯學生特有的兩塊軍牌。「好險是妳發現的，如果是大吉嶺的話，我真的會被她丟下海。」

阿薩姆抿唇幾秒，像是在考慮該不該說，最後，她這麼開口：「看來您的計畫失敗了，請回去桑德斯吧，凱伊さん。」

「我需要見她一面。」凱伊站起身，抓著帽子的右手放在胸前，微微點頭行禮。「我現在知道了，偷偷摸摸是無法見到大吉嶺的，所以，希望妳能代為引荐，阿薩姆。」

「我不能將一個有可能危害隊長的人帶到她面前。」

「危害？」凱伊疑惑地偏頭。「妳認為我會傷害你們隊長嗎？我可以讓妳檢查，身上沒有帶危險物品。」

「我的意思是──」阿薩姆頓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什麼，臉蛋微紅。她咳了一聲，繼續問：「凱伊さん，如果您真的誠心誠意想要致歉，我還是那句話，請用正式管道，透過我們公關部門，取得隊長接見的同意吧。」

在那之前，任何破壞規矩的行為，並不足以代表您的心意。

我們是聖葛羅莉安娜，是以遵守規則、延續規則為榮的學校，而不是桑德斯。

「如果您在道歉之前，不懂得尊重我校校風，我們隊長也不可能接受這樣毫無份量的歉意。」

所以，大吉嶺不知道您在這裡，而您也未曾在這裡。

「──這些可是、那位閣下的原話哦。」

凱伊聽完後，除了訝異之外，也只能垂下肩膀，默默點頭。

「順道說一句，」阿薩姆微微一笑。「今天的下午茶，大吉嶺只吃了那塊被藏在布偶肚子裡的巧克力。」

凱伊也跟著笑了，搔搔後腦杓，深吸一口氣後，歉然而穩重地說：「不好意思，今天給你們添麻煩了。來日，我會正式拜訪。」

「恭候您的來訪。」

──之後。

回到桑德斯艦上，已是晚間七點。

凱伊今晚睡得很早，難得地，丟開那些文書工作，讓跑累的身體陷入甜美夢鄉。

沒有人知道她白天去哪裡做了什麼，沒有人看到，就當是這樣吧。

從頭來過。

唯有尊重大吉嶺的方式，才能真正地表達歉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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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

1. 在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書中，有個時光停止流逝的茶會，出現在《瘋狂茶會A mad tea party》一章。柴郡貓說「在這裡的我們都是瘋狂的，妳也是，我也是」，愛麗絲回他「你怎麼知道我是瘋狂的？」，柴郡貓說「妳當然是，只有瘋了的人才會來到這裡（Only mad people come here.）」

2. 黑船來航：西元1853年，由美國東印度艦隊司令馬休•佩里率領美國海軍軍艦，駛入江戶灣相州浦賀海面（今東京灣神奈川縣南部）商談開國問題，脅迫日本開放門戶，強制性地解除日本的鎖國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