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标题

作者:蓮道
更新时间:2016-10-05 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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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蓮道 于 2016-10-5 12:55 编辑


第四十九回 狭路






有道是:一人成仙,鸡犬升天。


目前在关白秀吉的所有亲族中,最被器重的莫属丰臣秀次。这个外甥是秀吉姐姐瑞龙院的儿子,幼年时还光着脚丫在尾张的农地里捉泥鳅,谁能料到他现在被秀吉收作养子,成为一名统领万人的大将呢?


这位仪表威风,皮肤黝黑的青年正坐镇征讨关东的军阵里,粗糙的皮肤上浮着的白粉清晰可见,他模仿公卿贵族的做派,用白面遮住晒黑的皮肤,或许是为了隐藏曾经低微的身份,但眉目间的好奇与焦躁,仍使他像一个披了华丽铠甲的农夫。


秀次回想起当年小牧长久手之战,自己被德川家的武士追赶得四处逃命,这一仗牺牲了不少秀吉的爱将,自己也没少吃苦头。回去后,遭到秀吉一顿痛骂,也始终令他面子上过不去。而今,丰臣军的本阵扎在德川的地盘上,只若他看到随风飘展的三叶葵大旗,这双腿便不由自主的在马扎上颤抖。


“三河守会不会来啊?”秀次故作镇静的向三成问道。


“来与不来和我们也没关系吧。”


秀次咧嘴一笑,附和道:“是啊,他来不来有什么关系,这次殿下也没说明要他参战呢。”


话音未落,阵外传来马叫,他最不想见的人偏偏唐突的出现在视野内,与他一个模样,放肆的咧嘴大笑。


“哎呀,这不是秀次殿下么!一路辛苦了,在下也是刚刚闻讯,快马加鞭从江户城赶来看望您。”


来者正是德川家康。他一见秀次,纳头便拜,十分热情的寒暄。


看到昔日打得自己找不着北的敌手对他恭敬万分,行为上礼貌且拘谨,秀次的恐惧消除了一半,立刻走下马扎,与他平坐在军案前。


家康始终低着头,不敢高过他的帽檐。


他的到访令三成有些意外,却又不出所料。意外的是阵外足有三千德川军蓄势待命,家康毕竟是这片地的主人,仗是在他的地界上打,于情于理也该与大将会面。


正在两人攀谈至热时,三成听到帐外两声鸟叫,随后悄悄抬起阵幕,走了两步,躲过巡逻的卫兵,拐到一个由给色阵幕搭建的死胡同里。


空地的中央插着一把唐伞,织莉子静坐伞下,翻阅桌案上的文书手卷。


三成还没走太近,便听她道:“三河守来了?”


“是,带兵来的。”


“让他撤回所有军队,守城待命,告诉他这是丰臣家的战斗,不需要他插手。”


三成不解道:“这是为何?”


“我就问你信得过他吗?战势若有转变,不怕他背后捅你一刀?”


“知道了......”三成不情愿的撇撇嘴,他抱怨的不是织莉子的建议,而是要和家康交涉。


“啊,对了。”织莉子站起身,抖了抖灰土,又道:“先去结城家通报一声,夜间让孙七郎带五百兵马在下野国布阵,派木村殿后,在结城西北方向设营。蜂须贺留在武藏,监视德川家的动向,你和我......嘛,暂时先这样,随后我再知会你。”


织莉子递给三成一张地图,上面画满横竖交错的线条,唯独羽织城上方用鲜红的朱砂标了一个圈。


不久,家康收兵回城,一路上,他的脸色与渐暗的天色一般阴沉。


“想不到治部还有两把刷子嘛。”


家康有些哭笑不得。按照他与正信的合谋,他假意派兵支援丰臣家,一旦战况发生变化,转而向鹿目家倾斜,此时他便能举起谋反大旗,与鹿目家合流,一举消灭丰臣军,看到这种情况的北方伊达不可能坐视不理,如果那个独眼龙够聪明,应该会响应他们。


他的妙计被人轻而易举的拆解了,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


大战一触即发,举国上下几乎所有的赌场都在赌丰臣与鹿目的第二次战争,街头巷尾投机的商人们发行票券,分别印有猴与鹿的形象,有不少人把赌注下到鹿目家身上。就连远在陆奥的伊达政宗,一听说丰臣军入驻武藏国,不免站在天守阁吼出声来:“给我拿出气势来啊,上野的小姑娘们!”


所有人都在赌——天下的未来。


圆香召开紧急军议,还未在战火中完全恢两座城池,再度笼罩一层灰色的硝烟。


夜里,美树纳曾率领两千人马赶往羽织城,加上原来的驻军,将近三千人,而见泷原也保有三千人驻守。


按照麻美与焰的判断,敌方以数量压制,必定会切断两城的道路。两座城只能守城为上,各自为战,利用大筒与铁炮进行消耗。


然而圆香最担心的是羽织城的防御,虽然花了不少钱修复城池,把原来的木塀换成石头与泥土混合的墙壁。所有工程才完成一半,薄弱的地方依然暴露在敌人视野内。


美树沙耶加正在加紧派人修复南面的城墙,站在高地上指挥的她,嗓门沙哑的说不出话来。她眺望着正门口,父亲的军队已安全抵达,一路上并未遇到丰臣军。


回到御殿里的沙耶加不安的皱起眉头,杏子有着与她一样的表情。两人互看一眼,并未多言,杏子的怀中还有一个含着指头的孩子,这是她们最不愿面对的事。


“战争还没结束,由麻的运气也够差的,偏偏生在这个时代。”杏子轻声叹道。


“早生几年岂不更惨?”


“是啊。那以后呢,会太平么?”


沙耶加勉强笑笑,盘坐在杏子面前,道:“不好说,说不定又是乱世的开端呢。”


对于深陷绝望的鹿目家上下而言,胜,意味着战争会无休止的继续下去;败,连怀中的孩子都得遭殃。


杏子焦虑的仰望天空,而整片天空浸染了令人窒息的深黑。


敌军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没有确切的情报。自会谈结束后,麻美与虚空坊分别派出细作与密探安插在丰臣大军中,进展似乎并不顺利,派出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


丰臣军的细作们也不好过,确切的说,两座城池不分昼夜的严防戒备,宁可错杀可疑人物,但凡外人要求加入鹿目家军队,或者窝在城角下贼眉鼠眼的,都被抓了起来,秘密处死。


敌我两方均处在黑夜,窥视对方的虚实,致胜的关键便在于统帅间谁更能准确的判断战局,把握时机。


杏子与沙耶加二人心神不宁的对弈,纳曾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抱着由麻在一旁打盹,怀中的婴儿似乎并不讨厌他的呼噜声,睡的比以往都要沉。


“我出去看看。”


杏子终于坐不住了,安静又焦灼的空气耗尽耐心,她穿戴好盔甲,披上圆香所赐的红色羽织,忧虑的看了眼美树父女。出门后,一路向南走去。


“你不跟着去么?”纳曾靠在墙角,听见响声道。


“不了,您是守城大将,我的职责是护卫您。”


“说什么漂亮话,想去就跟她去吧。”纳曾起身,脱下手甲,逗弄由麻洁白圆润的小脸蛋,一面道:“老天爷真会作弄人,为什么不是个男子啊!”


“您是说杏子还是由麻?”沙耶加低头问道。


纳曾意味深长的笑叹一声:“都是。沙耶加,以后.......”


“轰隆”一声巨响,纳曾被身后强袭而来的波浪震倒在地,沙耶加也坐不稳,模糊的视线里,头顶上方掉落密密麻麻的灰尘与木块,砸倒烛台,她急忙捂住脑袋趴在棋盘上。待到声音一落,纳曾抱着惊哭的由麻赶来她身边。


“沙耶加,没事吧?”


沙耶加缕缕头上的灰土,瞪大双眼,心中暗叫不妙:“糟了!敌袭!”


纳曾擦了擦脸上的灰,借着屋中微光,将孩子递给沙耶加。


“看来敌人是入城了,你快去与佐仓会合,尽量把人都带走,我去拖住他们!”


她接过由麻,一把拉住父亲粗壮的手臂。


“爹!不行,要走一起走!”


“你傻吗?你是个姑娘,被抓了能有什么好下场!快和她走。”纳曾一把甩开沙耶加,直往屋外推。“我可是鹿目家第一勇将,美树的大当家,他们不会把我怎样。”


沙耶加紧咬下唇,含泪道:“我们在山路上等您,无论如何您都要活着。”说完,她一股脑跨上一匹马,朝着南边跑去。


随后,纳曾召集七百军士,向城北支援。


城南面残损的墙壁是攻打羽织城时由大筒队所摧毁的,修复它却用了半个月,还有几丈长的墙壁搭着架子,少说也得有一整天修复个大概,若要加固另需时间。这里可谓是羽织城最薄弱的地方,一旦有丰臣军涌入,残缺的城墙阻挡不了多少时间,因此,这里有一千五百人把守。


城北的动静袭击所有人的神经,一声巨响过后,还在打盹的士兵们全部坐起身,手里握着兵器,警惕的望向漆黑的北方。


杏子还没待多久,城北就发生异变,她担心对方使用调虎离山计,分散城南的兵力,故而没有轻举妄动,随即分派两百骑兵迅速赶往事发地。


出乎意料的是,这片最薄弱的防守之地竟然无一丝动静,北面靠山的城墙被火药炸出一个大洞,无数的丰臣军蜂拥而入,纳曾率领的七百人在他们面前仅仅死斗不到片刻便败下阵来,逃往本丸御殿防守。


当她见到沙耶加独自一人骑马赶来时,心底一沉,她握紧长枪上前问道:“你父亲呢?”


“他说他要殿后,让我俩带兵逃跑。”沙耶加把头一低,呼吸也跟着颤抖。


“开什么玩笑!我们还没和丰臣交战,哪有弃城逃跑的道理!我丢不起这个人,你要是怕,就先一个人回去吧。”


“这是他的命令.......”


沙耶加猛然抬首,两人目光交汇,杏子从她的眼神中读不到任何恐惧,她疑惑的望着她,欲言又止。


“也许是我胆小吧,我不介意你这么想,自己的亲生父亲被数量不明的敌人围困住,自己却还想着逃命自保。但他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父亲,剩下两千多人的父母还在见泷原等着他们呢。”沙耶加紧闭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将由麻递给杏子,又道:“你回去吧,带着他们活下去,我去救我爹。”


“喂!你要怎么救他?凭你单枪匹马?别做梦了,就算是剑圣也打不过几千人!”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杏子用枪直指沙耶加的心口,大声喊道:“你现在是个武士,还用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吗?”


不到子时,杏子与沙耶加整备主力部队,一同杀向本丸御殿。在这之前,杏子向见泷原发出一封求救信,要求主家派援军来。


以杏子为首的二百名赤备骑兵队首先向本丸御殿进发,沙耶加率领足轻队紧随其后。


通向本丸御殿的道路仅有一条,一直通向御殿大门,期间有两座跨越护城河的小桥,不利于骑兵作战。尽管如此,杏子并未放慢速度,走到第一座小桥时,对面的敌军拦住他们的去路。


两军隔桥相望,严阵以待。


“在下佐仓常陆守,想要命的就给我把路让开!”


敌军纹丝不动,像是聋哑人,一个个毫无反应,也无人上前叫阵,前排的足轻举起长枪,借着火光,一双双赤红的眼睛紧紧锁定她的身影。


杏子环视一周,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他们是想把我们堵在这里,为攻打御殿的人争取时间。”沙耶加上前轻声道。


“是啊。这些人很奇怪,和以前那批丰臣军完全不一样。”杏子双眼一亮,双手握着枪杆,紧贴额头,她低头默祷,像是在念胜利的咒语一般。完毕后,她转头道:“打一群废柴有什么意思!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强者吧。你,可别拖我后腿啊。”


杏子冲她自信的笑着,随即一声响亮的马鞭,所有赤备骑兵高吼一声,沉重的马蹄碾碎石子,大将一挥枪,他们如同裂地的火焰一般,直扑桥对岸的敌军。


“来啊,跟我冲上去杀个痛快啊!”


两百多名铁骑势不可挡,堵在桥那头的丰臣军纵使斜立长枪,也挡不住战马身上的两根铁枪,纷纷死在马蹄之下,后排的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什么事,只觉眼前的视野越发开阔,直到赤备袭来时才发现前排士兵死了一片,急忙丢盔卸甲,逃向北边城墙。


沙耶加的足轻队士气大振,紧随着骑兵的步伐,杀向本丸御殿。待到一行人全部过桥后,有一传令拖着受伤的左腿跑向沙耶加,大吼道:“不好啦,城南遭到攻击!敌军数量不明。”


所有士兵都望向她,等她发号施令,然而沙耶加生平第一次遇到腹背受敌的情况。


她焦虑的眺望本丸御殿,赤备与丰臣军的厮杀声如雷贯耳,最终,她拿定主意,冷静的说道:“去城南与丰臣军交战,掩护赤备队!”






第五十回 霜降






天终于亮了,无数在黑夜里挣扎的亡灵久盼清晨第一缕阳光的超度,所有的血泪、怨恨都被掩藏在灰烬之下,在泥土中腐烂,世间不会因一场夜晚的厮杀而改变,一些人的命运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羽织城类似战国时代大大小小的城池一样,经历过重建后再度被摧毁,整个城池化为废墟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在一些初上阵的年轻士兵眼里,这也是一道十分难得的风景。


驻守在羽织城的鹿目军几乎全灭,当然,丰臣军也死伤无数,遍地都是死尸,如果不插背旗,大概也分不清他们到底为谁而战。


沙耶加躲藏在一口枯井里,她勉强能从石缝里看到刺眼的朝阳,怀中的由麻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一夜未眠的缘故,毫无生气,像是死去一般。


她用力聆听周围的声音,安静的连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刺耳。沙耶加奋力爬出枯井,身体多处负伤,完全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力,她索性摘下头盔,卸掉铠甲,将由麻绑在背后,扒着井壁凸出的石砖,一点一点向上爬。


她记不太清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脑袋像是被人击打过,依稀记得杀了几个人,有人叫她离开,她便跳入枯井里待了一晚。


当她穿着单薄的内衬,手握腰间的虎皮刀站里在一排尸体旁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灵魂抽离身躯,折断的大旗与烧毁的废墟,无数倒下的死人睁大双眼,似乎在盯着她。


湛蓝色的双眸是这里唯一干净清澈的颜色。


沙耶加拄着大刀,一瘸一拐走向本丸御殿,一路上不见一个活人,连个能问话的敌人也没有。她并不庆幸自己活着,她只怀疑为什么唯独自己活了下来。


直到御殿前的护城河桥上,身披赤甲的骑兵与战马尸体东歪西倒的铺满整个桥梁,护城河的河水积满鲜血,她忍不住泪水,将尸体一个个翻过来,找寻那最熟悉不过的面孔。


她在残损的尸体下发现了一件破损的红色羽织,却始终未见其主人。


御殿的大门敞开着,风一吹嘎吱作响,门背后又见一堆死尸,沙耶加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快步小跑,直冲进御殿,这里与外围一样,安静的令人窒息。


随处可见的断肢与惨斗的血迹,还有她日常整理的文书,凌乱的搅在一地,正中央一具跪坐着的无头尸体立刻把她的魂魄拉回身躯,她屏住呼吸,拉住那具尸体冰冷的双手,抚摸手掌中的老茧,她的额头靠在尸体宽阔的怀中默默抽泣,渴望那双温暖有力的双手再度拥抱她。


“爹......孩儿无能,在此立誓,我美树沙耶加终身不嫁,替您报仇雪恨!”


她忽然听闻耳畔传来脚步声,一个箭步跑出屋外,她透过缝隙看到两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提着武器在屋内来回走动。


过不久,两人察觉没有异样,向着内室走去。沙耶加诧异,悄悄跟了过去,只见这两个男子脱了下装,对着一具割喉女尸正在做事,她认得那是为由麻请来的奶娘。


沙耶加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他们身后,故意拍拍门板,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望是个小姑娘,咧嘴笑道:“哦哦,一个女人,活着的女人,太好了。”


此时的沙耶加头脑异常冷静,她看了两人一眼,轻蔑的笑道:“哼,我也很好奇,还能看到两个活人。不过先不用着急,丰臣军怎么不在城里?”


“哈哈,打了胜仗还留在这里作甚?能捡到个死女人,又遇到个活的也不亏啊!”男人笑笑,一抹嘴上的口水,猥琐的打量着沙耶加。“你若洗一洗,收拾收拾,也是个绝色美人啊,快把脸上的灰擦擦,大爷们等的着急啊。”


沙耶加忽然捂着肚子,仰头狂笑,背后的由麻闻声惊醒,哇哇大哭起来。她怜悯的望着两个刀剑相对的男人,平静的说道:“竟然说我是美人,过奖了。我是鹿目家的侧近众美树弹正少忠沙耶加,御殿里那具无头尸正是亡父美树出羽守纳曾。两个无知无耻的杂碎,猪狗一般的人,敢在我面前猖狂?”


她拔出刀,刀尖在地板上划出深深裂痕,其中一个男人大叫着冲向她,沙耶加不慌不忙,提刀斩断男人的一只腿,那人惨叫倒下,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被削去了脑袋。另一人还站在原地抖腿,沙耶加步步逼近,刀身上的血却凝固了。


她抬起曲线精致的刀剑,仔细端详刀身如虎皮一般的纹路,叹道:“可惜了这把好刀,却斩了两条狗,还真有点对不起它呢。”


男子受不住挑衅,举刀便砍,谁知沙耶加出腿一绊,男人一下扑在女尸身上,他慌张爬起身来,连连求饶。沙耶加置若罔闻,此时,她并不觉得仁慈是一件好事,她甚至想亲眼目睹丰臣家的士兵们一个个惨死,比泷间更惨的景象。


“喂,丰臣军都去哪了?”沙耶加依旧在欣赏这把奇特的刀剑,全然不知男子已经吓得尿了出来。


“回大人,我军......不,丰臣军昨夜包围了见泷原城,今早留在羽织城的军队赶去支援。”


“你们昨夜来了多少人?”


“回大人.....将近一万。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是谁杀了我父亲,你可知道?”


“小人今早才......才到这里,不知道是谁杀的。”


话音未落,迎头一把利刃直劈脑门,男人在惊恐中咽了气,刀抽出来时,和方才一样,脑浆与血液瞬时凝固,她惊讶的凝望刀身上一双被鲜血覆盖的蓝瞳,久久出神。


直到晌午刚过,沙耶加分别埋葬了纳曾与由麻的奶娘,一把火点燃御殿,悄然离去。


见泷原第二次遭到丰臣军的围困,这回情况却不太一样,丰臣军十分整齐的安扎在城下町的外围,以重兵把守各个交通要道,与本城的距离已超出大筒的射程,两军只能隔着躁动不安的城下町相互观望。


丰臣军除去昨夜折损的五千余人不算,将近万人的阵势摆在鹿目家面前,不论怎么想也是胜券在握。


营寨里的丰臣军开始提早庆祝胜利,这令围城大将石田三成十分不悦。以人数压制敌人并不算多么光彩的事,却可以提早结束战争。不过他更看重颜面,毕竟“战下手”的称号自忍城一战以来一直挂在身上,经常被朝中人议论。


三成找到昨夜从羽织城归来的织莉子,两人如约秘密见面,这一次,织莉子身边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木桶。


“这里面是......?”


“美树纳曾的人头。”


三成大惊失色,他急忙揭开桶盖,纳曾狰狞的愤怒扑面袭来,任他纵横沙场多年,见识过各种惨状,也依旧被吓了一跳。


他合上桶盖,双手合十,冲着织莉子埋怨道:“殿下吩咐过要活捉,你这是干什么?”


织莉子冷漠道:“他很凶,几十个人围着也杀不死他,最后还是我出面让他缴械投降的,他偏不听嘛,我就让几百个人冲进去了。”


“我丰臣军是堂堂正正的武士,不是你养的猎犬......这种死法,毫无武士的荣誉可言,你让我们如何面对世人!”


织莉子冰冷的瞥了他一眼,三成立刻收回怒火,两人陷入莫名的尴尬。


“我只负责帮你打赢战争,其余的事我不太懂。啊对了,羽织城的城下町和周边的农庄都被我清理掉了,现在估计没有活口了吧。也好,关西人的复仇心切一点都不比关东人差呢。”


三成一身冷汗的怒视织莉子,他意识到重用她等同于饮鸩止渴。废城事小,而屠杀百姓则非常罕见,轻则招致天下间的声讨,重则遗臭万年。


三成怒斥一声,拂袖而去:“连山贼都干不出这种事情!”


织莉子命人将纳曾的人头拿去插在印有圆环徽记的朱枪上,又派人举着朱枪去城下町巡游。所到之处尽是吓破胆的黎民百姓,避之不及,有些人躲在屋子里,透过窗户的缝隙勉强认得纳曾的面孔,纷纷痛哭流涕。


这位大人自少年时代便成为守护这里的武将,至死都在履行自己的誓言。


傍晚,整个见泷原看上去像着了火,站在天守阁眺望的圆香已分不清是街町的炊烟还是硝烟,她一直站在这里,从昨夜直至现在,两眼空洞的望着包围城镇的一万大军。


杏子与沙耶加两人失联,派出去的无论是黑土龙或是虚空坊的天狗党,乃至花街的艺妓、普通町民,几乎有去无回。唯独一个活着回来的负伤忍者说,羽织城里外已看不到一个活人,连砍柴的樵夫都死在山道上,两人恐怕凶多吉少。


丰臣的游骑兵把插着朱枪人头丢到城下,扬长而去,焰与麻美匆匆派人通知林檎夫人与其家属,悲报随之传遍全城。


闻讯赶来的佐仓桃子进入大广间的第一句话便是:“姐姐大人呢?”


大家纷纷摇头叹息,谁也不好断言她的生死,唯独林檎冷静的坐在夫君首级旁,沉默的发呆。


圆香拿起长弓,嘶哑的说道:“你们谁愿意和我杀出去?”


“此时出战正中敌人下怀,主公还请三思。”麻美拉住她,扭头看了一眼焰的表情,她大概也不同意圆香出征,只是没能说出来。


圆香冷静道:“我三思过了,一思待我如亲子的纳曾叔叔;二思与我一同长大,一直保护我的亲友;三思为我血染沙场的忠臣。这就是我出战的理由,你们谁也别再劝了。”


焰道:“我同意玄蕃的意见,敌人就是在等着我们出城,趁机消耗,这座城对他们而言根本束手无策,即使万人强攻,也不见得能攻下大手门。”


“我知道。”圆香强忍悲伤,眼神恍惚,她将长弓丢在地上,跪地不起。“但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粮尽退兵与我们握手言和吗?纳曾叔叔这一生都在守护鹿目家,却是这样受尽屈辱的死法,我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原谅丰臣!”


“可是.....!”


大广间的扇门忽然拉开,知久与渚扶着病危的询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一见到曾经威风八面见泷原第一勇将的首级,此刻发髻凌乱的怒睁双眼,遗恨离世,怎也控制不住悲痛的眼泪,倒地不起了。


“母亲大人......”


“休要再说,我不准你出战,我们现在任何一个人都牺牲不起。你若真想替他们报仇,就给我好好活着!”


询子遣散除圆香以外的其他人,空旷的大广间里,只剩一对沉默的母女,询子奄奄一息的靠在墙上,胸前紫红的血片已是垂死的征兆。


平缓的夜风吹入大广间里,秋时山林的味道令人忧伤。


她抓住圆香的手,意味深长的叹道:“圆香,我若不受伤,你想想,我们会是今天的结局么?”


“不会,母亲大人一定有办法与敌人周旋。”


询子微微摇头道:“不会?若是我的话,状况可能比现在更糟。也许第一场战斗就被打败了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做的要比我好太多。”


“怎么会!母亲大人无论能力、军略都是我望尘莫及的。”


“但我不会重用佐仓和巴,也不会重用你身边那个忍者姑娘,我无法信任一个曾经想要暗杀我的人,这就是我的局限.....”询子顿了顿又道:“我不会冒险用奇谋破敌,只会中规中矩的战斗,也许还是会放虎归山吧,至少能让隆光那老家伙活着,再让那个傀儡少爷统治羽织城。”


“是......”


“你把重要的棋子放在不重要的地方,这是你的失误,也许你只是好心想给你的朋友权位,是我的话,不会让她们离开我身边。”


“是......母亲大人。”


越是这样温柔的劝慰,圆香越发难过,干涸的泪迹再次流淌泪滴。


询子悲悯的抹去圆香的泪珠,道:“这仗无论怎么打,我们都是输的,即使你的弓箭直指敌方大将的心脏,你也要向敌人跪地求饶。胜负不一定是由战局决定,看我们被围攻,求援信上要写谁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没有什么比这更凄凉的了。可这又是现实,财力、武力、外交,我们一样都没有。”


“都是我的过错。”


询子再次摇头道:“非也。你即知道打不赢,也不肯投降,不肯接受丰臣的条件,可你还要坚持下去。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你是做错了,但作为一个大名,一个武士,我不敢断言这样的决定会导致何种结果,至少你现在统领着鹿目家。这就是我一直矛盾的地方,一直无法说服你委身丰臣的原因。”


“谢谢,母亲大人。”


“你要对得起大家称呼你为‘主公’,将来的事都交给你了,我唯一的心愿......你能活下去,至少活过今天吧。”


躺在病榻上的询子日夜思索的问题都是关于鹿目家无比堪忧的未来,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这场战争早已注定胜败。她看透了周围大名的心思,看透了每个人坐收渔翁之利的嘴脸,但她还是庆幸,自己的孩子没有天真到信赖别家的份上,至少比败亡的北条家好得多。只是一个拼死守护家族的孩子,在母亲眼里看来都是那么的可怜。


询子呕出两口血,圆香急忙把她抱在怀中,近来发生的事已然让她无力承受,她望着母亲苍白的面容,凸起的青筋,她意识到死亡将至。


“快......快去把焰和麻美叫过来,我有话对她们说。”


鹿目询子于三日后去世,死于毒伤,像无数大名一样,死在围满亲属与家臣的病榻上,短短四十年就这样结束了。弥留之际,她留有一首辞世诗:清秋原野上,风动增天凉。多少珍珠露,纷纷散远方。


此为三十六歌仙之一文屋朝康所作,圆香一读再读,并不理解母亲的真正意思,只感到无尽的悲凉与寂寞。








第五十一回 梦境








她被一阵欢快的歌声唤醒,双眼似乎被一层薄雾迷住。她的感官变得十分迟钝,无法感觉到呼吸,甚至难以判断自己的生死。


蓝色的大概是晴空,在那底下是一望无际的绿,她勉强分辨出褐色的斑点是弯腰劳作的农人,更深的绿色是谧静的山林,还有镶嵌在群山之间的白色巨人。


她欣慰的笑着,伸手去触,却抓到另一只温暖的手,一个女子的手。


“好久不见啦,佐仓大人。”女子裹着头巾,热情洋溢的朝她微笑,脖颈上的仁王像令她无比熟悉。“来,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农庄。”


女子拉着她,快步奔下山坡,转眼,绿油油的农田变得金灿闪烁,颗粒饱满的稻米弯着杆子,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农人也向稻子一样,纷纷向她折腰俯首。


“快看啊,我们千岁村今年大丰收呢!”


“是啊是啊,我们今年又能给佐仓老爷上交租子啦。”


她一脸疑惑的望着那一张张憨态可掬的笑容,心里却无比温暖。


眨眼间,她迷迷糊糊站在另一队人群中,他们身着各色款式的衣衫,僧侣、商贩、町民并排站在街道旁,眼前的农庄茅舍换成了整齐的街町屋宅,随处可见高耸的佛塔与洁白的飞鸟,她自顾自的向前走去,一道敞开的华丽唐门出现在她面前。


“这里是?”


一个热情的商人上前回答道:“这里是京都啊大人。”


“京都?”


她对京都毫无印象,但这座对她极为陌生的城市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的脑海里不断涌现一个城市的模样,与眼前的景象恰好重叠。


“这里......这里不是见泷原吗?”


人群逐渐远离她,无人解答她的疑问。


这时,从大门里走出一个穿着南蛮铠的金发少女,少女见到她满脸喜悦,她叹了口气,笑着回应她,泪珠在眼眶中翻滚。


“呐,你迟到了哦,殿下在大殿里正等着你呢。”少女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大门。


“殿下?”


“是啊,殿下——统御天下的人。”


她们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内,所有天下间的诸侯都跪在地上,她从人群中穿过,刻意去观察他们的面孔,最前排的是她最要好的友人们,各个容光焕发,精神奕奕。


“咦?怎么少了一人?”她暗自说道。


一个年轻姑娘拉了拉她的衣袖,还未等她看清,这姑娘便牢牢扑在她的怀中,欣喜道:“姐姐大人您回来了!”


她想到是自己的妹妹,也高兴的说道:“嗯回来啦。”


“姐姐大人,明日就是我大喜的日子啦,您一定要来参加啊。”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妹妹身后英俊的少年,棕色精干的发髻别在脑后,他谦恭的笑道:“姐姐不认得我了么?我是达也。”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


“达也?”她试着看清他的面容,竟是一片模糊的水雾。


一阵浑厚的脚步声正接近她的耳畔,她闻声回首,穿着黑色狩衣的中年男人跪在在她面前,两只手用力的拍打在肩膀上,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她险些哭了出来,男人却爽朗的笑道:“干得好啊常陆守!等老夫隐退之后你可就是鹿目家第一勇将了,沙耶加就拜托你了!啊,还有我的朱枪也送你了,那可是名匠打造的啊。”说完,男人抽身离开,淹没在跪拜的群臣当中。


她一着急,伸手去拉,却怎么也赶不上男人的步伐。


“等等,您要去哪!等等啊!”


任凭她高声哭喊,她在人群中再也无法找到他的身影。


“殿下驾到!”


她听到走廊外的脚步声,想出去看看,两只腿依然钉在原地,纹丝不动。只见身侧的竹帘向上拉动,一位樱色长发的少女身着红狩衣端坐在中央,仪态威严,平视前方。


这是她熟悉的人,一个由衷尊敬的人,她毫不犹豫的在她面前跪下。


“平身。”


她随着众臣起身,仰望她的容姿。


“如今天下已定,从今日起各位要以我鹿目家为首,为天皇陛下尽忠,报效朝廷。”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慌乱的东张西望,可有觉得眼前的景象无比真实。


“佐仓常陆守杏子,因你战功显赫,朝廷特赐关东百万石知行地,赐风见野城为你主城,赐官从二位内大臣,令尊追赠正三位大纳言。”


“等等,圆香少主......”她局促的抠挠后脑,又说不出什么异样。“好像哪里不对?你们......还有我......”


“哪里有什么不对呢?杏子酱这是你应得的,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家。一个沉甸甸的词语,她只能在梦中幻想,有一天可以光复自己的领地,让古老的家族延续下去。


她不经意晃了个神,只见宽敞的大殿变得狭窄,夹杂着泥土与草的清香扑鼻袭来,她迅速起身站在高耸入云的天守阁外,一片沃野良田铺满无际平原,繁荣的城下町传来朗朗读书声,她甚至听到了西洋教堂的钟声。


她回到天守阁内,墙角落内有个蓝发少女正拿着拨浪鼓与一个刚会走路的孩童玩耍,孩童在她膝下来回奔跑,欢闹的声音令她越发不安。


蓝发少女卸下武士装,换上一身华丽的西阵织,款款玉步的向她走来,脸上温柔的笑容似曾相识。


“呐,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她终于忍不住开口,瘫软的坐在地上。“我大概已经死了吧,你们也......”


少女笑而不答,与她依偎在一起,眼前的孩童也消失不见了,她惆怅的吐了一口气道:“呵,这样可悲的人生也不枉做了场好梦,上天待我不薄啊。”




蓝发少女笑道:“你是一个天地都困不住的人呢。”


她为此感到疑惑,似曾相识的人与似曾听闻的话语,连同碎片般的记忆混淆在脑海里,她难以辨别真假,徒有一阵接一阵的失落。


或许她以为自己真的死了,这里是真正的冥府,与她一起牺牲的人都集结在此,编织了一个虚幻的国度。就此接受或是否认,她犹豫不决。


她很清楚不久前发生的事,有史以来自己败得最惨的战斗,她率领骑兵就快抵达本丸御殿的大门前,那座毫不起眼的桥梁险些成为自己的坟墓。面对马防栏背后的铁炮队,她束手无策,或者说敌人的败逃是种假象,仅仅是想把她引到这个埋伏圈里。密密麻麻的枪弹之雨下,她勉强活下来,身上的铠甲被击穿数个孔,她的担忧与恐惧远远盖过疼痛,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忠诚的部下扔上一匹马,灰溜溜的从人群中脱出,御殿大门被无情的撞开,后排的足轻队与敌人厮杀。


这是无可替代的亲身经历,是真实的。


她轻轻握住少女柔软的手,贴服在心口,她想拥抱她,始终没能鼓足勇气,只能静静的凝望她安详的睡颜。


“你说得对,我是一个天地都困不住的人,尽管我很想留下来......”她下定决心起身,打破围困自己的虚像。


蓝发少女像一尊玻璃雕像倒在地上,碎成粉末,化作水雾,与地板缝隙中的缕缕黑烟一同升腾,整个房屋的墙面开始剥落,被烈火烧灼的只剩一具漆黑的框架。她环顾四周,目睹再熟悉不过的场面,她甚至有些安心了。


废墟中央被烧焦的两具尸首,无数次侵扰自己的心灵,她沉痛的望着他们,收起眼泪,低吟道:“该醒了。”


她的视野再度回归无底的黑暗。


荒山野岭的一处寺院内,一个僧尼急匆匆地拉开扇门,奔跑在走廊上,手里还握着一块染血的白布,她兴冲冲的跑到一间屋内,对着一个中年男子叫到:“老爷,她醒了。”


胡茬密布的男子二话不说,和僧尼一同前去,两人临进门前,男子嘱咐道:“她若问起,你可别说是我的意思啊。”


“嗨,知道啦,不管怎么说,这姑娘的命可算是捡回来了,佛祖保佑。”


男子意味深长的笑了,走进一间寺院的厢房内,中央躺着全身扎满绷带的少女,散乱的红发若不细看还以为是地上着了火。


整间屋子充斥着刺鼻的药味,少女身侧的白布上摆着十二颗铅弹,男子仅仅瞥了一眼,便觉浑身不自在。


男子轻轻拍她,只见她虚弱的晃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人醒了么?这不还晕着?”


僧尼笑道:“刚才啊,她喊了一声疼,我就知道人快醒了。”


“再弄点马粪来给她灌进去,保准能醒。”男子邪恶一笑,摸了摸少女的额头。“烧退了,佛祖保佑。”


伤者正是从羽织城逃出来的佐仓杏子,阴差阳错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界,刚送来的时候,全身吃了十二枚铁炮弹,血流一路,在濒死之际得遇贵人相救,大难不死,实为万幸。


良久,杏子终于睁开双眼,她呆滞的望向眼前的男子与僧尼,气息十分微弱,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哦,醒了啊,三途河的风光怎样啊?”男子笑道。


杏子摇头撇嘴笑着,两眼空洞。


“那便好。你先好好静养,随后再来看你。”


他起身欲要离开,杏子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摆了摆身子,剧烈的痛楚令她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勉强的动了两下嘴唇。


男子立刻会意了,笑道:“这里是赤城山的金刚寺,离沼田不远,离见泷原也不太远。救你性命的是妙慧尼,至于在下嘛.......”


“老爷......”妙慧尼坐在一旁悄悄摆手,两人似乎藏着秘密。


男子眼珠一转,笑得更加热烈:“哈哈,在下是个天狗!”


杏子死寂般盯着二人,不屑的合上眼,心想着待伤好了后,找样称手的武器再拿二人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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