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作者:ander
更新时间:2016-10-14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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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线》·东条希



卷一



阳子变得很奇怪。


或许只是在我们眼中变得奇怪而已,在其他人眼里,阳子或许跟平时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我和真琴看来,她开始做出一些诡异的举动——在上课的时候不停地用笔记本的纸张折着小船,然后用一根竹签串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一定会剩下半碗白饭,偷偷撒到花坛里;回家的路上会小声地数着自己的步子,数到第三十八下的时候会停下转个圈;甚至,在体育课的时候用白布将死去的野猫包裹起来塞进书包。太多太多的诡异举动让我们都变得恐惧起来,试探着询问她却得不到任何回答,到最后,便逐渐刻意疏远。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思索着。那天夜里听见阳子在音乐教室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要杀的到底是谁呢?是我们认识的某一个人吗?还是那些欺负她的学生?

——在我们这个地方,对于灵媒一直心怀敬畏。但是这个敬畏多多少少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每家每户一旦有些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便会请巫女来驱魔,并且将这件事看成是其应负的责任。

我母亲说,作为灵媒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便是要背负别人的苦难的。

“但是阳子不是那样的人!”真琴反驳着我的话。

“恩,我知道。”我转过头不去看她的脸。


——因为他们说,阳子是给别人带来苦难的灵媒。


——摘自《雨女》 Paki




“他们说,会给别人带来苦难。”

矢泽妮可趴在柜台上,跟园田海未说道。


园田海未斜着眼看了看她多年未变的红色眼眸,曾经有人说过,矢泽妮可的眼睛像是凝结成冰的雾气——真切地在眼前,想伸手触碰却又惶恐其破碎。而对于园田海未而言呢,那孩子眼里倒影出的自己的身影,也不过是一种防止她认为自己死去的唯一证明而已。

没有其他什么别的,甚至连关系亲密的回忆都谈不上。她们住在一起,用一部手机,经营一间咖啡店,睡在一张床上,共享着一种活着的真实。但是——没有其他什么别的。比起园田海未和高坂穗乃果,比起矢泽妮可和西木野真姬,再比起高坂穗乃果和西木野真姬。她们之间空空如也。

但是也不是那么空空如也。比起其他人挣扎不断,纠缠不清的各种情感,园田海未和矢泽妮可之间却不存在人类应该具备的依赖感和感情。——但绝不是那么空空如也。


或许因为,她需要对方来提醒自己还没死去的事实而已。



园田海未自顾自笑了笑,矢泽妮可问她笑什么,也不回答。笔下秀丽的笔迹整齐地排列成字句,然后是篇章,诉说出她懂或者不懂的事情。


“呐。”后来将信纸对折起来后,园田海未才认真看向一旁的矢泽妮可。“你说什么会给人带来苦难?”

矢泽妮可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回答。“无知的我们本身。”

“哪首歌的歌词?”


“诶——”见园田海未完全没有任何别的反应,矢泽妮可失望地摊平在桌面上。“海未你这样很无聊诶。”

园田海未一扬眉。“无聊?”


或许是的。矢泽妮可总是会说她太过无聊,导致彼此之间无法沟通。但是园田海未并不讨厌枯燥无聊的本身,况且,对方所说的无聊,无非就是自己那种实话实说的性格。不拐弯抹角,也不会去妄自菲薄。看见报纸上什么什么明星的绯闻也淡淡地翻过不做评论,而往往矢泽妮可会大惊小怪地非要再看一遍那一页。园田海未便捧着自己的红茶坐在一旁由她去了,也不做争吵。


“就不能稍微表现得吃惊一点吗?我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有哲理性的回答。”矢泽妮可嘀咕着,玩弄起垂在手臂上的发丝。


园田海未看着她用手指卷着那几束柔顺的黑发,歪着脑袋尝试思考了一下。最后恍然大悟地笑了。“啊,我懂了。”她一拍手。“因为真姬要忙着期中考试,没空陪你,所以寂寞了吧?”


“怎么可能?我也是很忙的好吧!”

反驳起来倒是精神百倍。


“诶——”


“就比如说这个,你看这个!”矢泽妮可把手机扔到园田海未手里,然后急匆匆地说道。“绮罗教授关于创伤性影像认知障碍的文章!”

园田海未哼了一声,没有去看手机里的文章,而是用手指擦了擦屏幕上一道很长的裂痕。“如果再弄坏,我们真没钱换手机了喔。”


“......十分抱歉。”



那么,将手机屏幕上的裂痕先装作不存在,来看看经过两个月的研究,绮罗教授有没有新的突破吧。园田海未一方面希望对方不要像这看不见尽头的雨季一般循环在一个死胡同里走不出去,另一方面,却也希望那人就这样一直徘徊在原地,不要过于深入。




——关于创伤性影像认知障碍的原因。


正如同这种症状的名字那样,病人往往在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精神冲击或者身体伤害后,便会出现意识交错的情况,眼前所看到的现实跟一些零碎的片段所混杂在一起,偶尔是梦,偶尔是以前的悲惨经历。

他们宣称自己看见了不同的“人”,而这些“人”就在身边游动。有的失去了手臂,有的没有下半身,有的说着他们所听不懂的话,而有的却一直在哭泣。

医学家们认为,这种现象来自于大脑的病变,起源于“意识”而并非“视线”。而这种“意识”的起源,则是由于受到了各种创伤所导致。能不能根治,如今却不得而知。


绮罗教授认为,创伤性影像认知障碍绝非其字面意义那么简单。




顺带一提——园田海未并不是病例中的一员。

当初引起绮罗教授兴趣的,是她身边的矢泽妮可。


——————



雨季总是让人厌倦的。分不清昼夜,也看不到尽头。咖啡店门前的地毯一直处于潮湿的状态,矢泽妮可想要拿到什么地方晾干,却发现如今各处都被这该死的雨给逐渐侵蚀,变得阴冷而潮湿。原本繁华的秋叶原不知为何变得人烟萧条,估计是连日阴雨让想要来此放松购物的青年人群都变得畏缩,宁愿在家里抱着电视度日。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雨季不见尽头,但是从来都没有过于猛烈的狂风暴雨,一直以来都温和而委婉,比起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骤雨,这样温和的雨势反而看不见它减缓的痕迹,像是打在棉花上的拳头,徒劳而空虚。反而让人觉得越发烦躁。

矢泽妮可站在橱窗前盯着外面的灰色雨幕,然后发泄一般啊了一声。园田海未没有抬头看她,自顾自写着信。


这样过了好几分钟,矢泽妮可依旧是站在橱窗前打发时间。然后,便听见她“咦?”了一声。


园田海未恰到好处地抬起头看向她。矢泽妮可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擦了擦。


“希。”


她话音刚落,咖啡店的店门便被推开了。随着门铃一声清响,来者收起雨伞,本来就潮湿的地毯上又落下了几点深色的水渍。


“好久不见。”园田海未将信纸对折,收到柜台的抽屉里,然后对着来人笑了笑。

矢泽妮可就不像她那么有礼貌了,警惕地跳开了几步,然后用手护着自己的胸口。




东条希见惯不怪地笑了笑,将外套的兜帽放下,淡紫色的长发微微沾着雨露,不像以前那般柔顺潇洒。她将雨伞放在门口,然后青翠色的眼眸转了转,打量了一番这间咖啡店,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太怀念,但也绝非是觉得新鲜。

“还是跟之前一样。”她这样评价了一句。


园田海未叹了口气。“也就穷得剩下咖啡豆和茶叶了。要来点什么吗?”

“请给我来一点奶油芭菲。”

“......”


矢泽妮可转头去看咖啡店店长,而对方正拿着一包茶叶一脸无语地看着东条希。然后矢泽妮可再转头去看东条希,后者依旧是一脸认真和无辜,也只有眼里是带着开玩笑的意味。


“请给我来一点奶油芭菲。”

她重复着坚持。


“据我所了解,管狐并不吃奶油芭菲。”园田海未回答。

“但是管狐的主人要吃。”


矢泽妮可跳到东条希跟前,然后对着门口礼貌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奶油芭菲右转不送。”


园田海未笑了。

起码在这一点上,她永远都能够跟自己同仇敌忾。


东条希看了看矢泽妮可,然后又看了看园田海未。然后无辜地耸耸肩。“你们藏不住的。奶油芭菲总会出现在我眼前。”

“所以说啊——”



门铃又恰好地响了。这次推门进来的是园田海未和矢泽妮可都再熟悉不过的人。

将雨伞放好,西木野真姬今天将及肩的红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显得原本就比同龄人要成熟清晰的五官更加轮廓分明。然后她暖紫色的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举起了手中白色的塑料袋。


“.......我今天买了点奶油芭菲。”



“看吧?”

东条希得意地朝矢泽妮可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伸手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力道不小,让矢泽妮可捂着额头抱怨了一声。那边的园田海未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又拿多了一包茶叶。

而西木野真姬则是有些诧异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女子,目光谈不上敌意,但绝非友好。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奶油芭菲放在最近的桌子上,然后一点一点往外挪。“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先......”


园田海未抬眼看了看她,说道。“我在给你泡茶呢,没关系的。”

“诶......”西木野真姬又看了一眼东条希。


后者大大方方地搭着矢泽妮可肩膀,丝毫不管对方沉着一张脸的抗拒神色。“初次见面,小真姬。”


“初次见面......”西木野真姬一脸状况外地看着东条希,然后又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矢泽妮可伸手去将奶油芭菲拎起,无奈地解释。“没有东条希不知道的事情。她是个还俗的巫女。”


“就是这样。”东条希点点头,然后放开矢泽妮可,凑到西木野真姬跟前。一双翠绿色的眼眸倒影着她有些紧张的脸,像是刚打磨的玻璃球一般,纤细而狭长的瞳仁让那双眼角流露着水光的眸子像是不怀好意的猫咪。


东条希很漂亮,但是这种漂亮是建立在无法琢磨的危险中。扬着的那一抹笑意里毫不掩饰地流露着自己与任何人都无关的潇洒和野心。而五官却又绝对精致好看,跟传统意义上秀丽而淡漠的巫女截然不同,甚至,毫不在意从别人身上沾染上烟火气息一般。

绝对,并非什么能够放心接近的人。


西木野真姬后退了两步。“还俗......是指离开神社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任何能够解释这个词的意思了吧?”矢泽妮可在一旁嘀咕,将袋子里的奶油芭菲取出,装在盘子里。园田海未便端出了两杯泡好的红茶,精致的白瓷杯在灯光下微微泛着金黄色的柔光。

东条希笑了笑,结束了对西木野真姬的观察。“我最终也放不下这精彩的尘世呢。”


只是,生于神社,难以逃脱。



园田海未招呼西木野真姬和东条希坐下,而后矢泽妮可便将奶油芭菲给端了上来,配着红茶食用,空气里甜腻的香气恰好冲淡了茶叶略带苦涩的味道。窗外的灰蒙蒙雨幕中仿佛有谁悄然凝视此处,而西木野真姬转头去看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声,约莫是一直以来疑神疑鬼的神经在作怪。到底应该怪谁呢?

于是定下心神来抿一口红茶,微烫而苦涩,带着她所不讨厌的味道,园田海未总是能将苦涩和红茶本身的香味平衡得恰到好处,不太忧伤,但是也绝不参杂别的情绪,一如对方安静的,平淡到倒影不出任何事物的金色眼眸。


转头的时候看见东条希袖子里钻出一直白色的小家伙,好奇地嗅着盛着奶油芭菲的白色盘子。如同黑曜石一般干净的眸子里没有丝毫胆怯。


注意到西木野真姬的目光,东条希反手让那只小家伙爬上自己掌心。


“这是管狐哦。”她这样介绍,然后用食指揉了揉那只小家伙的耳朵。“我在小时候就学会怎么饲养它们了。”


白色的管狐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叫,像是刚出生的猫咪。比起其他什么别的生物,西木野真姬觉得这样一只管狐简直是绝对优势上的可爱。



“好厉害......”


“说起来。”见西木野真姬凑过身躯看那只白色的管狐,矢泽妮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眨了眨眼。“穗乃果现在没有养管狐了吗?”

“诶?”红发少女愣了愣,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高.......高坂桑有养管狐?”


“以前有养过。”园田海未用抹布擦着柜台,然后顿了顿。“现在估计是没有养了吧。”

“她没说过吗?”东条希问西木野真姬。


后者摇摇头。


矢泽妮可叹了口气。“嘛,也是呢。”嘀咕了一句,靠在西木野真姬的椅子后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虽然说身边离奇古怪的事情一抓一大把。估计也在考虑隐退了。”

那边的园田海未随着她的话手里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然后不留痕迹地将抹布折叠收好。


西木野真姬那时还只是一个局外人,并不是很理解对方那句话里的意思,以及这句话所隐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过往。


东条希让管狐回到袖子里,然后笑着拉开话题。“管狐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小真姬才了不起呢。”她说着,目光落在西木野真姬的衣领里。

自然,指的是那两只封印在勾玉里的“守”。


“唔,并不这样认为......”西木野真姬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胸口,嘀咕道。



园田海未收拾好柜台后便走到她们跟前,用手撑着桌子笑着说。“希你不是一直说要吃奶油芭菲吗?怎么又不动手了?”

“喔,不说我还忘了呢。”


“——还是说。”年轻的店长扬着眉,认真地看着她。“你是因为有事要拜托我们才来这里的?”所谓奶油芭菲啊什么的都是一些没用的借口,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切入正题而说着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矢泽妮可从来不会催促别人提出自己的要求,那孩子就是一副典型的懒惰性情。来的麻烦能少就少,说不出口是最好的。因此很多时候园田海未都需要扮演督促她行动。


“的确是这样没错呢。”东条希见她先提起了,便不再拐弯抹角,双手礼貌地放在腿上,端正地坐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显得有点像是那些淡泊名利而清高的巫女。

矢泽妮可玩着西木野真姬的小辫子,自言自语了一句。“一般来说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事情。”


“呃,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被玩着辫子的红发少女再次小心翼翼地提议。

东条希摇摇头。“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私事。”她看了一眼西木野真姬。“只是小真姬或许不适合做这件事呢。”


“诶?”

“嘛,你就实话实话吧。”矢泽妮可叹了口气。然后从西木野真姬椅子后绕到园田海未身边,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撑在桌子上。


于是东条希便微微眯起眼,看了看窗外灰色的雨幕,那片因为枯燥的雨声而死寂的景色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她们这一盏朦胧的温暖灯光。




“你们知道亚里沙吗?”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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