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ander
更新时间:2016-10-13 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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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nder 于 2016-10-14 20:40 编辑






卷四






阳子手上偶尔会多几道发黑的伤痕。像是被人用力地握紧,力道之大能够留下创伤。但是她从来不让我跟真琴对此追究,总是在我们责问时逃避着用袖子将其遮起。


我想起之前会看到的,阳子被不知道谁追赶的景象,便觉得心里开始害怕起来。如果我们想方设法要弄清楚谁在伤害她,是不是真的能够避免这样的事故发生了呢?


真琴跟我不一样,她比谁都要关心阳子。但是——



“你们只是普通的小孩子而已。”我母亲后来这样安慰我。“没有可以帮助她的力量不是吗?”



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神社中向可能不存在的神明祈求能够保佑阳子平安,然后在夜里听着街道上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捂着耳朵缩在被窝里。



真琴说这简直是一种背叛。


我们对阳子的背叛。




——摘自《雨女》 Paki







园田海未在矢泽妮可撞开店门时就已经准备好了毛巾和热茶。但是对方随即的举动却让她吓了一跳。





啪。




浑身颤抖着的西木野真姬被她这一巴掌直接打得重心不稳,撞在桌角,来不及收拾的咖啡杯因为冲击而掉落在地面上,两只猫咪跳下了咖啡座,转身走到柜台里了。



窗外诡异的雨季不见停息,而街道上却也没有任何人来人往的迹象。偶尔有一辆车呼啸着穿越而过,然后留下一道很久才能远去的灯光。咖啡店门前的地毯因为两人带进来的雨水而被浸湿,蔓延开一道很深的痕迹,像是一匹没有犄角的鹿。


但是那一道深色的痕迹,绝对不单单是无色无味的冰冷雨水。园田海未皱着眉,然后从橱柜里翻出了绷带和消毒药水。



西木野真姬白色的衬衫上有一大片被冲刷得由深到浅晕散成云一样形状的血迹,肩膀上破出了一条还未长大的藤蔓,青翠的叶脉里流淌着温热的血,在肌理和血管里扎根。



而那孩子仿佛麻木一般低着头,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意识模糊,还是因为矢泽妮可那一巴掌下手太重。垂在脸颊旁的红色头发不再如同初见般鲜丽,温顺地滴落着透明的水珠。说不清是雨滴,还是眼泪。




“你脑袋一定是有问题吧?”矢泽妮可气急败坏地吼着。“我让你乖乖不要动就不要动啊!”



园田海未怕她激动起来又甩给西木野真姬一巴掌,连忙上前劝解。“妮可,先去拿点干净的衣服换上。”



但是那个女孩子并没有理会她,而是直接将地上的咖啡杯给摔个破碎,抄起一块碎片就挽起袖子往近乎苍白的手臂上用力一划,划出一道整齐的伤口,血液直冒。



“你看清楚!”矢泽妮可将手臂伸到西木野真姬面前。蜿蜒而下的血落在地板上,像是花期过早的红色樱花。然后那道伤口便一点一点自动愈合,只剩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西木野真姬低着头没有反应。





矢泽妮可说,明明自己就是一个脆弱的凡人,不要这样愚蠢地想要保护我啊。





园田海未叹了口气,将她赶走。“把酒精拿来。”于是矢泽妮可便摇晃了两下,站起来往柜台走去。



西木野真姬肩膀上的藤蔓已经停止了生长,但是却仍然没有枯萎,破开的伤口并不深,却也并不小,园田海未约莫估计了一下,觉得可能会留下伤痕。



“真姬。”她轻轻呼唤了一声。“如果还有手臂还能有意识,就动一下。”


红发少女安静了几秒,然后垂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抬了抬,又落了下去。



矢泽妮可将酒精和手术刀拿了出来,手上的血液也已经擦干净了。园田海未看了她几眼,那双从来不掩饰自己心情的眼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于是便让她去扶住西木野真姬。矢泽妮可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蹲在地上从正面伸手揽过那孩子的肩膀。


“等下可能会有点痛,稍微忍耐一下。”园田海未这样说了一声,然后停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如果受不了,就咬妮可。”



“......”矢泽妮可翻了个明晃晃的白眼,没有反驳,算是默许了。





将藤蔓完全清理掉,这样极具挑战性的事情。即便是园田海未经常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难以一刀而除。首先不能残留半点根脉于血肉里,否则日后会重新生长,其次也不能造成二次伤害,比如一刀下去没了半块肉。


西木野真姬不是矢泽妮可,没有那超乎寻常的愈合能力,也不是钢铁之躯。像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那些人一样,脆弱而柔软,一点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让其长眠不醒。





本来园田海未说可以咬矢泽妮可,是指如果自己技术不行需要折磨一段时间的情况下。但是西木野真姬在她第一刀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张嘴,直接咬到矢泽妮可手臂上了。



对此那个红眼睛的少女一脸生无可恋,依旧什么都没有反驳。




++++++++++







后来矢泽妮可告诉园田海未,在逃离西木野真姬家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被青苔所依附着的仆人能够追上自己的速度,稍不留神之间就眼看着对方伸出手臂要抓到自己。然后一直被抱着的西木野真姬就下意识用上半身一挡,护住了矢泽妮可的脖颈,但是自己却被抓到了肩膀。这一抓就完全不得了,起先是一点淤青,而几秒过后,就猛地破出一条藤蔓,瞬间就疼得西木野真姬差点失去意识。



所幸那条藤蔓没有生长,但也没有枯萎。单纯地落地生根。






园田海未皱着眉用手术刀翻动着切下来的藤蔓,根脉远远要比破出的茎叶要长,沾着血,差点就看不出原来的青绿色。正如矢泽妮可所说,已经停止了生长,在脱离了西木野真姬的血肉后现在正渐渐枯萎。


翻动了两下,园田海未打消了做成标本的念头。她转身去看着在沙发上坐着的西木野真姬,那孩子没有痛得昏睡过去,但是也打不起精神。垂着脑袋,手里握着一杯热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无精打采的。



估计是因为放松下来后渐渐觉得疲惫,坐着坐着说不定就睡过去了。



现在也不知道西木野家怎样了,不过按照那孩子的说法,就是今晚估计她父母都不会回家,明天一早先回那里看看情况再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不知情的父母踏入危险里。



“今晚先别乱跑了。”园田海未这样建议。“独自一人太危险。”


西木野真姬也没有拒绝,点点头。“恩。”



“话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矢泽妮可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一条藤蔓,问道。



园田海未挠了挠桌面,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知道在北边的一个地方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


“哦?”



“他们称之为‘守’。”她解释。“可以作为一种诅咒,也可以作为祝福。”



矢泽妮可皱起眉。“那医生家的这个绝对不是什么祝福。”



“恩,准确来说,对于一部分人是诅咒,则对于另一部分人事祝福,反之则反。”园田海未笑了笑。“‘守’并不是一种法术或者说力量,传说是一种没有正义感只有忠诚感的生物。还没驯服前就是自然界里一部分,像是风,又或者是树叶。”她的目光落在那渐渐枯萎的藤蔓上。



西木野真姬抬起眼看着她们,似乎原本疲惫的意识再次开始思索起来。“那驯服之后?”



“驯服之后就只会被自己主人所用。用于祛病消灾,或者是伤害他人。”园田海未说道,然后叹了口气。“但是据说驯服这样一种生物非常不容易,特别是——在还没驯服前,它们狂妄且放纵,而你不知哪里能够寻得到其真身。”


“恩......”矢泽妮可眨了眨眼,然后问。“那今天我们遇见的那只,算是哪一种呢?”



“‘守’不会离开自己主人,如果说四周没有其他可疑人物的话,我觉得应该是作乱的野生个体了。”



到底为什么会盯上西木野真姬家,这却是一个不得而知的问题。虽然说是有钱人家,但是那家里的钱都是靠正当劳动而赚得,并非求助于座敷童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矢泽妮可想起园田海未说过,高坂穗乃果发现西木野真姬身上具备的特质,吸引着各种各样危险的事物。如果一个人天生具有这样的体质,那么其一定也会具备对应的天赋。但是西木野真姬却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没有园田海未那样的能力,也不像是矢泽妮可这样的个体。



——绝对有别的什么原因。






“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西木野真姬眼里闪过一丝明亮。“说到哪里能找到......”


她的目光游移了一下,然后跟矢泽妮可对上了。



——估计现在她们想的是同一个地方。



园田海未扬了扬眉,然后问西木野真姬。“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她说的是另一个家。






——偶尔西木野真姬会做一些离奇的梦。梦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充斥着整个世界,整片视野。而在四周流动的却并不是寒冷,而是微微刺痛着的麻痹感。


她张开嘴,吐出的气泡带着暗淡的静电,啪地发出柔软的响声。于是便顺着气泡流动的方向看去,那片深邃而不见尽头的前方,仿若一只沉眠中的夜枭。





后来西木野真姬并没有在园田海未的咖啡店里休息。她说,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件事,明天自己父母回家后可能会遇到危险。



矢泽妮可瞪着她。“你不是刚刚才受了伤吗?”


“这不是放松的理由。”西木野真姬回答。只要一闭上眼,就必定会想起那些被青苔所覆盖着的,姿态诡异的人们,最后说不定连那歌自己生活学习的,所谓家的地方,都会变成她的噩梦,紧随四周,挥之不去。


对这件事,她自然是害怕的,想要见到父母,想要被安慰,也想要依靠别的什么人。


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恐惧而停留在原地,什么都不去做的话,第二天醒来后,迎接自己的可能就不只是那些早已被青苔吞噬的仆人们了。她所爱的,以及爱着她的家人都不能被幸免——西木野真姬无法想象那样的结果。



园田海未拍了拍想要说什么的矢泽妮可,叹了口气。“我能理解真姬的心情。这件事的确不能拖太久。”但是她看了看身边的红眼睛少女,却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只是我希望不要太过勉强自己了。”


“我没事的。”西木野真姬摇摇头,依旧是那样倔强而坚定的神色,无论真的会发生什么都不会退缩般。





于是园田海未便让矢泽妮可跟着西木野真姬前往她的另一个家,所谓闹鬼的别墅里进行调查。至于她自己,似乎是店里面的事情走不开,又或者是——西木野真姬后来在雨中望着隐藏在街道霓虹之下的咖啡店,缓慢地思索着。


——又或者是,单纯的没法离开而已。




人是能够被禁锢在某个地方的,或者是一份协定,又或者是某一句话。





位于公园旁的别墅似乎已经被西木野真姬的父母所遗忘了,毕竟本来房产就多,加上工作忙碌,久而久之也已经忘记打理。甚至在上班时听见所谓的闹鬼事件,可能都没有反应过来说的便是自家的房子,一笑了之。


忙碌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以忘却过错,也能忘却欢乐。



西木野真姬带着矢泽妮可坐上了公交车,一路无言,便来到了那个人烟罕见的公园里。加上是在这样潮湿而晦暗的雨季,从上车,到下车,都没有任何同路的行人。而这样的安静便带上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死寂,西木野真姬想起自己还很小的时候,父母太过忙碌而没有时间给她讲故事,便会让管家或者仆人代替。纵然,那些带着疏离感的声音跟母亲柔和的语气完全不一样,然而那时她还小,比起注意别人不同的声音,更加容易被故事中悲伤或者幸福的结局所吸引。


她记得自己不喜欢太过安静,无论是什么时候,过于安静的世界总让她有种被抛下的感觉。



进入公园后,往前走了一段路,西木野真姬拍了拍矢泽妮可肩膀。



“喏,那边。”她伸手指了指偏南方的一角,矢泽妮可踮起脚尖,便看见在繁茂的树丛中隐藏着的红色三角形房顶。


“真大啊。”这样感叹了一句,而西木野真姬也没有露出什么自豪的神色。


“走吧。”她说。





穿过交错于各种乔木里的小道,沿着一条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经过的柏油路一直往前走去,在尽头便看见了一道黄铜色的铁门。因为疏于打理而被藤蔓所覆盖,西木野真姬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开门的锁孔。


矢泽妮可透过铁门花纹中的空隙往院子里看了看,发现在其中正如故事中所说的那般,花草繁茂,将喷泉和装饰的雕像都覆盖得严严实实,剩下一个诡异的轮廓。在依稀可见的花园道路上可以看见逐渐盛开的白色花朵,她叫不出什么名字,单纯觉得普通,但是绝对不简单。




咔。



西木野真姬打开了门。两人便走了进去。





有钱人家的房子总是会给矢泽妮可一种迷之震撼,华美而简约的构造,以及精致的花纹,让人百看不厌,但是却又会就觉得审美疲劳。在这样一种视觉心理矛盾中,其实洋溢更多的是夹带着妒忌的羡慕情绪。



“果然正如传说中那样,都被植物所覆盖了。”西木野真姬倒是不像矢泽妮可那样将心思放在房子上,而是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境,然后叹了口气。


矢泽妮可回过神来。“所以大概是在这里吧,那东西。”



“没关系吗?”



“什么?”


西木野真姬偏着脑袋,雨伞在手里跟着歪了一下。“你比它强吗?”



“......当然啦。”沉默了两秒,矢泽妮可才自信地挽起了袖子。看上去是已经准备好了大干一场。然而很快又补充了一句。“打不过我能带着你立刻离开——完好无损,或者有那么一点损伤。”



西木野真姬想起高坂穗乃果之前说过矢泽妮可并不是那么强。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她能够与之匹敌了,于是她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对方走到了正门。



从藤蔓覆盖中找到了开门的指纹辨别装置,西木野真姬擦了擦手,将右手的食指印了上去。很快,滴地一声,那扇白色的大门便徐徐打开了。





矢泽妮可认为,有钱人家的房子从外表看来是一个样,再从里面看,也同样不会有太大变化。但是西木野真姬家的这间别墅绝对是一个例外,她并不是指什么出乎意料之外的创造性摆设和布局,也不是比想象中精美绝伦的装饰吊灯。而是,在房子里的所有事物,无论是家居还是墙壁,全部都覆盖了青色的植被,从墙角的缝隙,从窗外,拥挤着齐聚在一起,像是正在狂欢一般,虽然没有半个人影,但是让人莫名其妙觉得过于拥挤而不想加入其中。



“恩......”矢泽妮可偏着脑袋避开了交替缠绕在四周的藤蔓,然后皱着眉观察着房子内部。“这地方不利于活动啊......”



“想不到连室内都被占据了。”西木野真姬咬了咬牙,叹了口气。



“对了,话说你之前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怎么可能?”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能够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啊,又不是那些中二病的小说漫画。顶多也只是想要成为校园偶像而已。


但是,成为校园偶像并不是被这种离奇生物缠上的理由。



矢泽妮可思考着,然后猛地伸手往前一挡,刚好挡住了一条妄图袭击西木野真姬的藤蔓。



“来了。”她眯起眼这样嘀咕一声,将一直走在自己跟前的女孩子拉到身边。



四周的藤蔓仿佛拥有了生命般,窸窸窣窣地活动起来,繁茂的叶片随着移动而磨蹭掉落,在地板上铺了一层又一层。而从墙角钻进来的芒草也猝不及防地缠绕住她们的双腿,剥夺了移动的权利。眼前仿若身处于不断生长的热带雨林,草叶舒展,然后拥抱成簇,蜿蜒遮蔽墙纸上浅色的花纹。


矢泽妮可并没有将那些缠绕着自己双腿的芒草放在眼里,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拽,便轻而易举地将其拽断,同时,细小锋利的叶片也在她腿上划出鲜明的血痕。刚挣脱束缚,便有更多的芒草向她汹涌而来,形成漩涡,如同波浪一般的澎湃,妄想将矢泽妮可卷入中心。


“不要动。”她伸手阻止西木野真姬跟随自己挣脱芒草,而后脚尖一踮,百褶裙裙摆便整齐地在空中划了一个规矩的圆,矢泽妮可利落地转身逃开了那些追击而来的植物,那阵波浪跟随着她的脚步而忽略了原地不动的西木野真姬铺面而来。



而在此时,树丛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迎面而来便是两条粗壮的藤蔓,矢泽妮可反手一抓,在抓住的同时却被缠绕上了手臂,她尝试着借助藤蔓的力道跳到空中暂时逃离芒草的追捕,然而在她正要这样做时,一阵强硬的拉扯便将其直接摔了出去,摔在了大理石的桌子上,脊背处传来沉闷的僵硬疼痛,矢泽妮可哼了一声。



那边的西木野真姬想要赶过去,但是还没来得及挣脱腿上的芒草,便被从后方袭来的藤蔓抽中了肩膀的伤口。还没愈合的创伤随即撕裂开来,刚刚换上的黑色针织衫立刻被鲜血所浸湿,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面。草叶边缘锋利如刀片的芒草在西木野真姬眼角划出一道很长的血痕。



“唔......”


“真姬!”



她听见矢泽妮可叫了一声,随即后背再次被藤蔓重重地抽打了一下,刚刚想要站起来的西木野真姬完全敌不过对面的力道,手一松又倒在草丛里。




“真姬!”



那边的矢泽妮可心急如焚的呼唤又响了起来,但是却没有看见对方以一贯自豪的速度而来到自己身边。西木野真姬开始担心矢泽妮可的是不是也被困住了。


但是。




“真姬!”矢泽妮可喊了第三次。“让它出来!”




——让,它出来?



西木野真姬愣了愣,然后拦腰被一道从地板破出的藤蔓给卷住,力道一点点收紧,肋骨被压得近乎哀鸣,她感觉肺部窒息,想要呼吸的时候却疼痛无比。



“咳。”



伸手想要将腰间的藤蔓扯开,低头时一个冰凉的东西从衣领里滑落。


她刚要看清楚那是什么,耳边便轻微地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啪。柔软如梦中。





西木野真姬会梦见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蓝色,她觉得是水,海洋,湖泊,诸如此类的地方。然后在伸手所不可及的那片蓝色深处,黑影重重,像是一只沉眠的夜枭。


水流里带着柔软的静电,流动而去,消失在黑暗中。




她以为那是一片如同夜枭形状的黑暗,但其实那从来都不是任何黑暗。



因为黑暗从来都没有形状。







视野中出现一团黑色,像是一只沉眠的夜枭。



西木野真姬发现这时自己并非在梦里,也不是任何幻觉。因为从四周一点一点流向那片黑色的静电让她的肌肤微微感觉到刺痛。柔和但是真实的痛觉,而肩膀的伤口却反而被麻痹,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是能够微妙地察觉到血液一点点渗出。



最后静电汇聚,点亮了那团黑色。猛地展翅发出一阵尖锐的长鸣。




而西木野真姬却在那一瞬间被一道发白的亮光闪得眼睛发痛,她呻吟一声闭上了眼,再次挣扎着睁开时便看见那团亮光赫然不过是一只白色的夜枭。跟所有人想象中那样,白得凛冽,黄瞳澄澈。然后尾羽却傲然拉出一道冷蓝色的电光。



房子里的植物被电流所贯通,叶片颤抖,藤蔓迟疑,像是想要逃脱,又想要反抗,然后一点点枯萎。



那只夜枭环视了一圈屋内,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缠绕着西木野真姬的藤蔓,像是跟蟒蛇进行生死搏杀般,一边长鸣着一边用钩爪撕裂。电光火石,很快就将那条漆黑色的藤蔓给撕成了两半,西木野真姬倒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见对方那双干净的黄色眼眸正柔和地注视着自己。




矢泽妮可从远处走了过来,而夜枭则转身对她发出一阵威胁的尖叫,扬起羽翼挡在西木野真姬面前,尾羽上的电光急促转动着蓄势待发。



“等等......”西木野真姬连忙阻止它发动攻击。“不要伤害她。”



于是白色的大鸟便收起了闪电,安静下来。矢泽妮可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满,扬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头扫视了四周一圈,最后眯起眼。


西木野真姬认为她绝对是察觉到了什么,刚要发问,原本安静的夜枭却突然再次发出一阵长鸣,接着煽动翅膀扑向了天花板上的一角。



矢泽妮可一把拉过西木野真姬,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一圈火星从天花板上迸射开来,刚好打在她们脚边。抬头一看,之间那只白色的大鸟正跟一头跳跃在藤蔓上的鹿纠缠着厮杀。西木野真姬看见那头鹿的犄角上生长着树叶,四肢缠绕着藤蔓,不同于动物园里的鹿——它是青色的。



难不成那便是——西木野真姬转头看着矢泽妮可。


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




“真姬。”然后矢泽妮可用力握着西木野真姬的手,而那边的两只奇特生物正围绕着客厅中央的吊灯周旋,天花板因为冲击而一点点开始破裂。——矢泽妮可认真地看着她。“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衣领里仿佛滑落出什么东西,西木野真姬低头要去看,但是矢泽妮可却一把捧过她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的双眼,灼灼如华。






“所以,要好好珍惜这样的自己。”







如同落在寂静的海里的沉船,灯火通明,清晰而鲜明。任凭无数声响哭喊喧闹,最后在耳边回归为一片死寂。唯独矢泽妮可这句话落在了西木野真姬心里,一点一点下沉,然后沉到了内心最深处。


略疼,但是柔和。




屋内争斗的两只生物一个俯冲,直直撞向两人所处。西木野真姬面对这那两道青白交加的光,看得真切——她一把压下矢泽妮可的手要拉开对方,却在瞬间被反手握。而矢泽妮可却依旧用灼灼如华的眼眸看着西木野真姬。



“妮可!”



她喊道。但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用力握着她的双手,压在她胸前。




白色的夜枭发出一声凛冽的长鸣,煽动着翅膀想要停下,却依旧眼睁睁地随着那头鹿一起穿透了矢泽妮可的身体。


没有血液也没有血肉撕裂的声音。


两道光芒从那个女孩子的后背穿入,而后从腹腔中透出,在西木野真姬眼前炸成一片冷冰冰的雪白。




世界与意识一同消失。








卷末








阳子被关进了废弃的音乐室里。



我被真琴急匆匆地在晚饭时候拉出家门,跌跌撞撞往学校跑去。一路上据真琴所言,是班里几个多事的男孩子说音乐室闹鬼,而阳子作为灵媒就应该有着除灵的责任,因此放学后就将她锁进了教室里。


“过分!”真琴咬牙切齿地说道。


“老师不知道这件事吗?”我问她。


“他们说是小孩子之间的恶作剧,不需要干涉太多。跟我爸妈的说辞一个样,成年人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


——而我们也,一样什么都不明白。


这句话最后我也没有说出口,真琴从来不会去思索这样有的没的,单纯为朋友而全心全意,打抱不平,这或许也是阳子说过的——在真琴身边会觉得安心的理由。



夜里的学校弥漫出一股阴森的气息,教学楼里不见半点灯光,唯有操场上两盏孤零零的路灯将四周染得发白。我跟着真琴悄悄躲过保卫人员的巡查,翻墙进入学校里,然后一点一点在黑暗中摸上了前往音乐室的楼梯。


走到音乐室的门前。真琴便叫了一声阳子。


然而在片刻的沉默过后,传来的却不是属于阳子的温婉柔和回应,而是——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摘自《雨女》 Paki








矢泽妮可盘腿走在咖啡店的沙发上,西木野真姬坐在她旁边大概半个肩膀远的位置,第三次偷偷看向对方的时候,面前研究着一块色泽不纯净的勾玉的园田海未终于叹了口气,将勾玉连同红色的细绳一起还给了西木野真姬。



那块勾玉在咖啡店柔和的昏黄色灯光下闪烁了一下,青白交融的杂质让其显得非常廉价。咖啡店的灯泡最后还是在矢泽妮可的催促下全部替换掉了,园田海未说自己不善于针线,但是对于家居日常却还算是井井有条。


西木野真姬接过勾玉,在手心里的那块石头散发着比她体温要高的热度。绝对不是因为园田海未握在手心里而汇聚而成。



“这是......我母亲在搬到东京时去神社给我向巫女求得的。”西木野真姬解释。然后看着园田海未一脸淡然地点点头。



“你还记得那位巫女是谁吗?”对方问。


她摇摇头。“我母亲没有提起过。”



这样啊。——园田海未叹了口气,然后双手环抱在面前,脸上浮现出一丝略微复杂的神色。“这是封印用的勾玉。”她后来向西木野真姬解释。“里面封印着一只‘守’。估计你也见到了。”


西木野真姬想起那只白色的夜枭,以及对方看向自己的柔和的目光,便有些吃惊地问。“它......保护了我,难道——”



园田海未点点头。“你在那一刻成为了它的拥有者。”



微妙而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西木野真姬心里有些茫然地放空着,然后握着勾玉的掌心被那份略高的热度烫得冒出一层细微的汗。


她对“守”这种生物的理解还停留在入侵了自己生活的破坏性里,甚至在家中遭受到其攻击后,便对此没有抱有任何好感。一度认为自己不应该与这样狂妄的生物做任何的接触。但是如今一夜未尽,她却又要接受如今是一只保护了自己的“守”的拥有者的事实。



园田海未说,这种生物一生只会追随一个主人,不能抛弃也不能分离。一旦它认定了某个人,便会融进对方一生,像是血液,又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



“想想其中的好处。”像是在开导她,园田海未笑着说。“你可以让它为你做任何事情。况且一只成年的‘守’要比妮可强很多。”


“......不要扯到我身上。”一旁坐着的矢泽妮可平白地反驳一句,一脸我想静静的神色。



西木野真姬紧紧盯着园田海未,而后小心翼翼地确认。“所以这里有一只那种叫做‘守’的东西。”



园田海未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认真地回望着她。然后又竖起第二根。“是两只。”





手里的勾玉所散发的热度越发滚烫,西木野真姬最后还是没能握住,啪地一声掉落在桌面上。矢泽妮可跟园田海未随着这一声啪都转头看了看那块色泽杂乱的勾玉,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里——说的是如今西木野真姬跟父母所住着的那间房子。




在她面前的是被青苔所严密覆盖着,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别墅,在雨中像是一团不见面目的黑影,边缘模糊。没有任何人的声音,也没有人的影子。西木野真姬知道自己家的仆从绝对不止一个——但是现在却不见任何人。连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都在雨中听不见。



矢泽妮可在她身边撑着伞,然后说道。“把它放出来吧。”



西木野真姬点点头,走进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然后用手指用力挤压着自己肩膀的伤口,伴随着难耐的疼痛,指尖一点一点被血液所浸湿。她松了口气,放下手,用沾上血液的手指在勾玉上抹了一道痕迹。


握着勾玉的手微微颤抖着,可能心里依旧对那种生物的恐惧依旧没有减少。



矢泽妮可说心存恐惧是正确的,无论在何时。




勾玉一点一点流出翠绿色的光,然后凝结成树藤,在她面前碎开,如流星萤火洒落,而在那片萤火之中,一头青色的鹿温顺地站在那里,褐色的眼睛莹莹有水。



西木野真姬在看见对方时本能地退了两步一把抓住矢泽妮可手臂,而身边那个女孩子则是伸手拍了拍她脊梁安慰。



“没事的。”矢泽妮可说道。“你不是有希望它做的事情吗?”


西木野真姬点点头,鼓起勇气看向那头鹿。





“请把这一切恢复原样。”她说。





唤作“守”的生物安静地看着西木野真姬,似乎在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犄角上抖落了两片娇嫩的树叶,在雨中碎开。



于是她便继续说:“把所有人,所有东西,都恢复成昨天的样子。”




青色的鹿微微低下脑袋,然后化作一道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开始围着被青苔覆盖的别墅转起圈来,每转一圈近乎黑色的青苔就翠绿几分,然后一点一点减少,一点点消退,暴露出白色的墙壁,金黄色的窗框,挂着风铃的门廊,玻璃上有樱花纹路的窗户。破碎的瓷砖,压坏的花盆都一点一点复原,死去的灌木再次抽出嫩芽,然后是花簇,叶丛。



西木野真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原本黑暗的窗户内透出了温暖的米黄色灯光。





“真姬小姐?”




身后传来了小心翼翼的呼唤。如今在雨中,比任何时候都要让她觉得寒冷彻骨。



转过身,西木野真姬看着那个曾经抓伤过自己的,已经死去的仆人站在雨中,紫色的眼眸一点点颤抖着紧缩起来,而对方则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身上穿着的制服被泥水染得一片狼藉,而衣摆处还隐隐能看到没有散去的血迹,肩膀有一片还没干枯的,翠绿色的树叶。



西木野真姬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抓着矢泽妮可的五指越来越紧。





“为什么要在雨里?请快回到屋子里吧,厨师已经做好晚餐了。”对方说道。




“......不对的。”西木野真姬喃喃自语。但是,却并没有什么不正确的地方。


她心里期望着一切都像是昨天一样不受到任何事物打搅,无论是从不正眼看她,也不敢对她说任何其他话的仆人,还是只有西木野真姬自己一人的庞大别墅,以及琳琅满目陈列着各种菜肴却没有别人入座的餐桌。都跟昨天一样没有任何惊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西木野真姬如此对那只青色的鹿所期待着,对方理解到她的意思了吗?自然理解到了,毫无偏差,也从不会出错。


“守”完成了这份要求。




而如今,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到昨天那样平凡而毫无惊喜的生活的西木野真姬却开始恐惧起来。不同于那时打开房门时的恐惧,也不同于不停逃跑着的不安和紧张。


她知道自己在恐惧着什么,也知道这份恐惧源于何处,从何而起。



她的意识清晰得很,并且毫无疑问,这份清晰正在向她毫无保留地将某种恐惧全然展现在了内心。




“真姬小姐!”



家里的门被打开,然后跑出了西木野家的管家,匆匆来到她身边。撑着一把纯白色的伞,在这样的夜里刺眼醒目。



“外面冷,请快点回到屋子里吧。”


他说着,就扶着西木野真姬的肩膀,半是推半是劝地将她往家里引导。




——打开的门中透出一如既往温暖的灯光。而身边为自己撑伞的人,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暖,甚至连那个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矢泽妮可都比不上。


她恐惧着,恐惧着的原因是因为她知道这一切或许比所谓的幻觉要来得更加具有讽刺性。



但这是她内心所要求的。




西木野真姬下意识回过头,越过随着自己走来的那个仆人,以及毫不停息的雨季,看着在原地撑着伞的矢泽妮可。她回过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根本无法在这昏暗而冰冷的雨幕中看清对方的神色。




“睡个好觉。”


——明天醒来,一切如你心中所想。



矢泽妮可这样对她说,清澈而安静的声音在雨中清晰,然后被关上的,有着金色把手的门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






雨季里不可能有黎明。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看不见一丝阳光,仿若世界末日后陷入的那片黑暗和永恒。


而这便正是故事的开端。



矢泽妮可走到地下室时,园田海未正闭着眼睛坐在残败破旧的老式钢琴前,十指飞舞在黑白琴键上,跟钢琴表面所不一样的是,随着她的弹奏而流动在空气里的乐声干净而空灵,像是少女于黎明向着晨曦高歌。


她懒懒地依靠在地下室生锈的铁门上,抖了抖手中淌下清澈雨水的伞。



“到底‘守’是一个怎样的东西呢?”矢泽妮可问。



园田海未依旧闭着眼,没有停下弹奏。“谎言的存在形式。”



“那家伙的愿望......本来就实现不了吧。”


“但是,她很温柔不是吗?”


“然而到最后都不是真的。”


“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呢?”




园田海未从来不会被任何谈话打断手中的工作,无论因为任何人,也无论为了任何事。矢泽妮可沉默着思考了很久,然后哼了一声,转身离开的时候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将一屋子的琴声都关在了那个年轻咖啡店店长身边。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沿着阶梯往上走,鞋跟敲击着石板,清脆又沉闷。



——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呢?




++++++




——但是会痛。


那时西木野真姬摸着肩膀上的伤口,湿润的紫色眼眸如同鸟居后静默的黄昏。她看着矢泽妮可这样说道。


——哈?




——即便会痊愈,但是,你受伤的时候依旧会感到痛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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