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阳子说要我的血。

在夏季炎热的空气中，树荫下被遗弃在地上的花簇已经干枯，被人踩踏过后变得破碎，天空中有一片破碎的云，像是一张铺在湖面上的网。学校围墙上跳进来一直橘黄色的猫咪，像是一道不明显的火，我下意识转头看了围墙一眼，上方挂着不知道是谁扔出来的纸飞机，还写着数学公式。然后将视线拉回身前，我却只敢盯着脚尖，阳子恳求而小心翼翼的表情却让我无比恐惧。

——她说要我的血。

结合之前阳子的种种异常，我肯定地总结出，面前的这个柔弱少女，已经不再是我之前认识的阳子了。

“为什么......你开玩笑吧？”那可是血啊，要伤害别人才会看见的东西。而在这个世界上，有谁又会心甘情愿地放任着让别人伤害呢？

阳子恳求地看着我，那双干净而温婉的眼眸在如今却是那样的陌生。即便是再清澈的目光，却已经掩盖不住我心中那份苍白的恐惧感。

“拜托了，玲子。我不会要太多的，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她一步一步逼近我。

“不......阳子你怎么了，不要开玩笑了。”而我一步一步后退，看着她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把上生物课时用来解剖用的手术刀。

我尖叫一声便开始逃跑，但是阳子却抢前一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同时，整个人将我压到在地上。

手术刀在她手里明晃晃的，倒映出整个蓝天，然后是地上的翠绿色树丛，然后是我惊恐万分的眼眸。

——摘自《雨女》 Paki

东条希所说的亚里沙，估计应该是如今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那个亚里沙。

绚濑亚里沙。

矢泽妮可先是皱起眉跟园田海未对望了一眼，然后不可思议地重新将目光移到东条希安静的脸上。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说的那个亚里沙，是金发，蓝色眼睛，最近刚拍了一部青春电影的那个明星吧？”

东条希点点头。

“想不到你会喜欢那种类型。”园田海未叹了口气。

对方无奈一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一些事情想要调查一番而已。”

“私生活？绯闻？”矢泽妮可抱着手臂一脸好笑地看着她，然后煞有其事地说道。“不过据说那个小明星最近的确被传绯闻了。”

“啊。”西木野真姬立刻反应过来。“是说在酒店里被目击到跟人约会的事情吧？”

“恩——虽然发现记者后就立刻离开了，但是那时候的样子的确是在等人呢。”

园田海未敲了一下矢泽妮可脑袋，让她适可而止。“别人的私事就不要过问了。希还没说完呢。”

矢泽妮可摸着脑袋示意东条希不要在意，继续说下去。

于是那位穿着灰色针织衫的女性便叹了口气，玩着袖子再次看了一眼窗外。西木野真姬以为她是在看什么人，但是转头盯着窗外看了很久都没看到任何其他的人，便只能认为对方是在看那好不停息的雨。

“我收到了消息，有人想要杀她。”她说。

“.....”

“......”

“......”

在座的其他三人静默了片刻。最后矢泽妮可像是丧失了动力一样趴倒在桌子上，一副干劲全无的样子，西木野真姬连忙拉住她的手免得碰到奶油芭菲。

“我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事情。结果跟八点档电视剧没什么分别啊。”红眼睛的少女抱怨，然后将西木野真姬的手拉到东条希跟前。“喏，小真姬作为穗乃果的弟子应该对这方面更在行。你可以带她去调查。”

“......妮可！”西木野真姬无奈地喊了一声。

东条希却一脸认真地摇摇头，目光落在西木野真姬脸颊旁的发梢上。语气淡然地说道：“亚里沙不能看见红色的东西。”

“诶？”

这倒是有点意思。矢泽妮可立刻弹起，恢复了用手撑在桌面上的姿势。园田海未也扬了扬眉表示出兴趣。至于西木野真姬，第一反应倒是捂住了自己一头红发，神色微妙。

“在两年前她不是因为事故而隐退了一段时间吗？”东条希也不多说其他什么，而是直接开始解释。“恢复后就不能看一眼红色了。据说，她一旦看见红色就会失去理智，说什么有很多的线缠绕在自己身上之类的话。”

“......线？”园田海未嘀咕一声。

东条希点点头。“她说，每次看见红色，这些线就会缠得更紧。”

西木野真姬用手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思索起关于绚濑亚里沙的资料。

两年前的事故——说的是关于亚里沙被绑架的那件事吧？高坂穗乃果的书架里也有着那时候的报告，据说很多著名的侦探都牵扯进去了，一直到她被救出来都没有查明到底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即使是强大如高坂穗乃果，最后都只能将这份报告存放在书柜深处，无从下手。

不过——

亚里沙酱应该不是独生女吧？

高坂穗乃果后来这样自言自语地跟西木野真姬说。

——“绚濑桑不是独生女吧？”她问。

矢泽妮可翻了一个白眼。“网上的资料都写得很清楚了，亚里沙有个姐姐，在国外呢。”

“喔......？”

那为什么那时候高坂穗乃果要这样问呢？

还是说，这个“姐姐”跟那次绑架有一定的关系？西木野真姬想问东条希，但是最后却没有那个勇气。因为当矢泽妮可说到亚里沙的姐姐时，那个一脸平静的女性却突然地眯起眼睛。这个细小的表情变化让西木野真姬顿时心生疑惑。

“那么，希的想法是要保护亚里沙？”园田海未说道。

东条希恢复了原来的神色，点点头。“我前天稍微久违地占卜了一下，发现在下周，亚里沙的生日会上会有情况发生。”

“告诉警察不行吗？”西木野真姬问。

矢泽妮可叹了口气。“你觉得警察会相信一个还俗巫女的占卜吗？”

东条希也笑了，虽然对方这句话有点不礼貌，但是她丝毫不在意。“没错，警察从来不会相信这些魑魅魍魉的事情。”

魑魅魍魉。

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一丝变动，西木野真姬便顺势抓住了追问：“你认为这次变故超出了正常治安部门能够解决的范围内？”

“不愧是小真姬。”东条希点点头，然后又加上一句。“一点都不像妮可啊。”

“不不不，你后面那句太多余了。”

“本来我想自己去解决的，但是今天给自己算了一下，发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忽略掉矢泽妮可的抗议，东条希安静地解释着。“如果独自前去，说不定有去无回。”

园田海未的神情认真起来，以她对东条希的了解，一般来说只要觉得自己有胜算的事就一定不会轻易求助别人。那个还俗的巫女曾经说过自己最厌倦欠别人什么东西，债情两清地独行于世间才是最舒服的事情。——注定了流离而乐在其中。东条希就是这样一个人。

曾经矢泽妮可笑她说不定哪天就碰见了绊着自己脚的石头，不想停下却又不得不为之而停留。最后这一停，便耗尽了短暂的一生，而可笑的是，直到生命终结，却不会为此而后悔。任何未曾见过的山河人事，终究比不上这一颗绊着自己脚的石子。

——全都，不能与之相比。

年轻的店长微微扬起嘴角，看着东条希三心二意地转头去窥视窗外的雨幕，那里明明谁也不在，什么也没有，仅仅是一盏灰暗的路灯，以及潮湿而枯燥的雨。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还是说，比起所能看见的景物，不在此处的某些东西更能牵动东条希的思绪？

“你希望我们怎么帮你呢？”园田海未淡淡地问道，将对方的目光拉回店内。

矢泽妮可不满地啧了一声。“......我还没答应呢。”

“随我一起去参加亚里沙的生日会。”再次忽略掉矢泽妮可，东条希认真地说道。“因为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彼此之间有个接应会好应付很多。”

园田海未同意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不能离开这里的。”

“对啊，而且我的眼睛也是红色的。”矢泽妮可立刻接过话题。

但是园田海未明显不去听她的话，对着东条希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过我可以把妮可借给你。”

矢泽妮可一惊，然后立马摇头拒绝。“等等，所以说——”

啪。

园田海未打了一个响指阻止了对方说出的话，然后安静地注视着那双凝结成冰的雾气般缥缈而淡漠的鲜红眼眸。在那里倒映着的是属于她还活着的唯一证据。

——“保护亚里沙。”她如此对矢泽妮可说道。

“......”

西木野真姬看见矢泽妮可咬着牙，什么都没说出来，无奈而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了，她跟园田海未是被强行和强行的关系，无关意愿。

一切都定下来后，便开始计划接近如今已经是火得大红大紫的那位明星少女。想必对方身边会二十四小时围绕着各种经纪人和保镖，先不论走到对方身边，首先如何进入那场生日会都是一个问题。而拿到入场券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是园田海未总是有办法解决的。原本要说什么的西木野真姬最后也只是闭上嘴，然后转头看着东条希衣领里探出脑袋的管狐，而对方正睁着好看的黑色眸子好奇地盯着自己。

她忽然有种想要打招呼的冲动，但是理智制止了自己做出如此幼稚的行为。

“我有办法让你们直接进去，不需要给保安出示入场券，也不需要隐藏起来。”园田海未挽起衬衫的袖子安静地说道。“但是在凌晨三点前你们必须要离开，不然会暴露。”

东条希赞许地笑了笑。“海未果然是神通广大呢。”

“呵。”被夸赞的年轻店长只是淡淡笑了一声，没有说任何话。然后招手让矢泽妮可跟着自己进入地下室内。

————

矢泽妮可说，四月份出生的女孩子都有点敏感。

东条希扶着方向盘，用手撑着脑袋靠在窗边，然后懒洋洋地回答：“亚里沙可不是四月份出生的，只是因为公司要求修改生日资料才会改成四月份。”

“我知道。”矢泽妮可看着车窗外飞速流过的灯光和景色，马路便红色的围栏在余光中连绵成一道刺眼的红线，不知道被谁和谁所牵引。“我说的不是这个......”

“啊。”坐在驾驶座上开车的人恍然大悟。“说小真姬啊。”

矢泽妮可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东条希便当她默认了。那双跟园田海未一样的琥珀色眼眸中流淌着霓虹和灯火，在玻璃上倒影着而显得格外清丽。在来之前，那位年轻的店长就说了，矢泽妮可的眼睛颜色跟她们的身份一样，会在凌晨三点恢复原样，因此无论什么事都要在那个时间点前撤离。

那么要怎么做到万无一失呢？亚里沙的生日会很明显是通宵进行的，她们必须要找到最为合适的时机调查清楚并且保护好对方。

东条希用食指节奏分明地敲击着方向盘，而后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行和不可行的计划。

那边看着窗外发呆的矢泽妮可似乎并没有那个细心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沉默了大概一分钟后，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样转头看着东条希。

“对了。有件事我很好奇。”她问。“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小明星啊？”

东条希的思考被矢泽妮可打断，但是她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你为什么要对这个感兴趣啊？”

“因为现在想想啊，一开始你就没有说原因啊。”矢泽妮可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

沉默了几秒，东条希却依旧认真地看着前方汽车红色的尾灯，神色安静。“这个跟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情没有关系。”

“那么绝对是跟你有关系了不是吗？”

驾驶座上的人一笑。“你不要对我那么上心，我会误会的喔。”

“平日里不多问你两句就说我薄情，现在多问了两句就说我对你别有用心。”矢泽妮可翻了个白眼，不再去看她。“跟你相处真累人。”

“妮可。”东条希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子，对方赌气地看着窗外不管她。于是便只好伸出手摸了摸矢泽妮可额发。“等会我再告诉你。”

“哼。”

她跟矢泽妮可实际上是故友了。虽然跟园田海未认识的时间更长一点，但是因为对方不能离开咖啡店，所以有什么事情陪她到处晃悠的还是矢泽妮可。

东条希了解那孩子的性情，就跟她了解园田海未的性情一样。如果表现出的关心被拒绝，或者没有被察觉到的话，会变得很低落。但是如果别人主动要求她关心，却又会觉得厌烦，因此跟矢泽妮可相处需要抓住一个微妙的平衡，就像是跟她聊天时要在恰当的时候表现出兴趣一样——纵然可能话题的内容并不是自己所喜欢的。

所以到底谁相处起来更加累人啊？

东条希苦笑着摇摇头，将注意力放回前方的道路上。

她们后来便没有再交谈过，一路沉默着来到绚濑亚里沙举办生日会的剧场前。矢泽妮可下车的时候透过雨幕看了看那个剧场，便不由自主嘀咕出一句好大啊。东条希锁了车，撑着伞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仰头去看那个复古剧场顶端的灯光，牌匾上的剧场名字被LED灯描绘着发出斑斓的光泽，而透过整齐排列的窗户，透射出内部的热闹和灯火通明。

“我也曾经在这样大的剧场里唱......”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但是话到一半矢泽妮可却闭上了嘴。叹息一声。

“恩？什么？”东条希一下子没留意，没有听清。

“没什么。”矢泽妮可耸耸肩，然后目光在四周正排着队进入剧场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果然没有人穿红色。”

至少现在一眼望去，来参加生日会的人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裙，有金色，同时也有白色，更多的是水蓝色——据说那也是亚里沙的应援色。

“妮可，你了解亚里沙吗？”东条希整理了一下自己燕尾服的领结，而后转头问她。

矢泽妮可略微回想了一下。“虽然没有看过她的电视剧和节目，但是就民众口碑来说在现在的几个当红偶像里是最好的了。”

“真不愧是她呢。”东条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然后示意了一下排队的人群。“走吧。”

跟着她的脚步往入口挪去时，矢泽妮可却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灯火通明的剧场。

后来东条希告诉她，保护亚里沙也算是履行一个承诺吧。

矢泽妮可抬头看着对方线条柔和的侧脸，嘴角那丝带着点危险意味的笑意却一点点变淡。猫一般的翠绿色眼眸落在角落的路灯之下，而那里分明却没有任何人。然后东条希会轻轻叹一口气，却什么都不解释。明眼人都能看出对方心里所承载着的绝非一般的事物。

但是矢泽妮可并没有立刻拆穿。她玩着自己卫衣外套的口袋，从雨伞边缘滴落的雨在发梢滑落，留下一道略带沉重的潮湿感。

“承诺是因为什么人而变得很重要吗？”她问。

东条希顿了顿，没有选择转移话题。跟前的人流还有很多，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轮得到她们入场。“恩。”她这样回答。“但绝对不是因为心甘情愿。”

“——啊，那么就是有负于对方。”

“可能吧。”

矢泽妮可叹了口气，然后犹豫了一下。“...好吧，我想到怎么问的时候再问你。”

东条希扬了扬眉。“不打算一鼓作气追问到底吗？”

“如果是不愉快的回忆，那不就很痛吗？”对方翻了个白眼。

东条希愣了一下，随后哑然而笑。目光却不安分地再次转到那盏路灯下，恍惚的雨幕中，仿佛能看到有谁在安静地凝视着自己——眸子温和而湿润。

绝对不是什么能轻易放下的事物。

亚里沙的生日会大概在晚上十点开始。在时针和分针在十字上重叠的时候，东条希和矢泽妮可终于走进了剧场内部。一如当代偶像粉丝见面会的风格，四处装饰着应援色的花簇，将原本宽大的剧场塞得琳琅满目。两张长桌上放置着各种精致食物，排列在桌子后的是各个应援会和团体送来的生日祝福。

舞台上布置着由水蓝色鲜花组成的帘幕，估计等一下亚里沙会在里面走出来。

这次生日会一共会到场三百人。而其中包括跟绚濑亚里沙关系亲密的明星朋友和制片人，同时也有家人和亲戚。要在其中找到有可能对其造成威胁的存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论来这里的多数人对亚里沙都没有任何敌对的理由，即便有，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就显露出来。况且——最重要的是，在有着那么多耀眼存在的聚会中，如果引起那么一丁点的小小骚动，第二天都有可能会被新闻大幅度地报道，而那时，则会造成一连串的不良反应，处理不慎可能会让事态变得无法控制。

矢泽妮可踮起脚尖，在人群的杂乱中粗略看了看记者们所在的位置——那些地方绝对不能够太过靠近。

“我等会放出管狐四处查看一遍，如果有不祥的气息流动，这些小家伙会察觉到的。”东条希压低声音跟矢泽妮可说道。

“恩，我找个好点的视角，在人群里没法看见路。”矢泽妮可则一脸认真地回答。

东条希一笑。“——不要走太远。”

对方随口答应着，就钻过层层叠叠的人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