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葬礼
对于纪里香来说,自她离开大阪之后的人生曲折离奇,已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
几日的牢笼生活令她身心俱疲,每天有专门的人服侍她,饭食也非常丰盛,拷问她的人却始终不见面。
凌晨还蜷缩在潮湿的地牢里打冷战的她,天一亮就被两个守卫带了去,在一间小房内由侍女伺候她洗漱打扮,一身深沉的黑衣系上黑腰带,她还忙不及开口去问旁人,紧接着有人端来热腾腾的早餐,她想也不想吃了个干干净净。待她吃饱喝足,侍女十分客气的带她上了一顶轿子,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人抬走,至于要去哪里,她自己心中也没底。
这顶轿子跟在送葬队伍的最后,由两三名守卫看守。
鹿目家的家臣不分男女,一律戎装上阵,骑马护送。焰与两名“黑土龙”首先去前方探路,随后以圆香为首的家臣团浩浩荡荡的进入山路。通向圆因寺的山路并不长,是一条南北走向的笔直道路,周围尽是高大的树林与茂密的野草,队伍走的异常缓慢,像是往生者还残留着眷恋一般,一走一停。
这样的举动的确冒着很大的风险,即使有三成的书信作保,圆香依旧不放心他,自昨夜丰臣军退兵后,铁炮与弓手便潜伏在山路两侧的林子里,几个探子爬上高大的树木,监视南边的动向。
圆香像是早已预料要有一场大战似的,命令所有家臣携带武器,期间不准脱去铠甲,在圆因寺周围布下重兵,尽管住持十分反对她的做法,但在这一特殊时期,谁也无法预料丰臣军会不会背信弃义偷袭他们。正是出于防范未然的考虑,整个葬礼充满了不安的戾气,甚至盖过了家臣们脸上原有的哀伤。
纪里香的轿子停在佛堂后院里,她掀开竹帘,扑鼻而来一阵熏香的气味令她疑惑。
“这是什么地方?”
卫兵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只能窝藏在轿子里,等候发落。
正午刚过,法事仅仅完成了开头,众人便回到厢房内歇息,麻美终于得了个空闲,悄声一人溜到后院里来,她对着轿子喊了一声:“出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纵使纪里香很不耐烦,更不愿见到前日毒打她的麻美,一听见她的声音,纪里香浑身冷战,可还是顺从的拉开轿门,缓慢的走出来。
“你到底想把我怎样?要我死也得让我明明白白。”
麻美道:“谁说要你死了?你跟我去一个地方,自然就会明白。”
她跟着麻美来到寺院里的墓地,一排排错落有致供养塔烧着香火,上了年岁的墓碑下安葬着鹿目的族人与家臣,纪里香环顾一周,并未找到能引起注意的地方,直到麻美将她的视线牵引到一个建立不久的供养塔处,她快步上前,“千叶义斋”的名字赫然映于眼中。
“兄长?怎么......在这里?”
麻美跪在供养塔前,轻闭双眼,双手合十道:“千叶大人是我鹿目家的大恩人,没有他的牺牲便无鹿目家的今天。”
“这......”纪里香攥紧拳头,将一块石头揣在袖里,跪在麻美身后,她望着高耸的塔尖,眼里的泪珠不住的滚动。
“于丰臣而言,千叶大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内奸,可你知道吗?丰臣在关东横行霸道,惹得民怨沸腾。我虽与你兄长只有过一面之缘,却能看得出他是个正直之人,不愿与丰臣同流合污才会与我方私通。临终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远在大阪扣为人质的家人。”麻美转过身,拉住纪里香的双手,又道:“我派人打听过,关东人在大阪的日子举步艰难,处处受人冷眼,前日是我疏忽了,竟然那样对你,我不会奢求你的原谅,但至少请让鹿目家为你做点什么,也算是为了千叶大人的遗愿吧。”
麻美的语气极为诚恳,连她自己都明白,即使再怎么真诚也无法换回来纪里香的信任,为了履行武士的誓言与责任,她甘愿低声下气的去求她。
纪里香冷漠的答道:“行了,我知道了。”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兄长——一个徘徊在大义与家族之间的男人,乃至自小就受他的影响,如此通敌行为意外的能够得到她的理解,若是纪里香本人的话,大概也会做出与兄长一样的抉择吧。但这毕竟是遇到织莉子之前的想法,那时的她只能依靠最亲密的兄长,而现在不同了,她的人生在不经意间变换了另一条轨迹。
纪里香毫不留情的甩开麻美温热的手掌,低垂着脑袋,仿佛要隐藏呼之欲出的泪水,眼前是自己颤抖不停的双手。
“千叶小姐?”麻美焦虑的望着她。
“已经够了......”纪里香擦去脸上的泪水,“既然是兄长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他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被你们所蛊惑的,如果传到丰臣家耳朵里,恐怕我也活不了多久。说起来,我也与你们一样痛恨丰臣呢,不过......你们的好意还是停留在嘴边的好,我和你们始终是敌人。”
“诶?”
纪里香接着道:“我能来关东,并非出自自己的意愿,而是被那位大人委派过来。实话说,在她身边的我根本不在乎真相如何,反正在大阪的生活不论兄长生死都是一样的凄惨,没人能真正的同情我、关心我,而那位大人......”
纪里香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与麻美对视的一刻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弥补的过失与对鹿目家的恨意逐渐占据心智,她暗地里从袖口里掏出那枚石头,目光不移的盯着麻美。
她握住手中的石块,朝着麻美的太阳穴狠狠砸去,瞬间,麻美侧脑的鲜血顺着眉梢流下,眼前一晕,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纪里香并没有打算放过麻美,她的真实意图已被对方得知了大半,鹿目家比之前更加危险。她丢掉手中的石头,迈进草丛里,从泥土里抬起一块更重的石砖,正当她举着石砖一步步接近昏厥的麻美时,凭空一声枪响,一颗乌黑的弹丸直准的打穿右臂。
纪里香惊得扔掉石砖,恐惧的环视四周,只见麻美恍惚伏地,一只眼睛被血水迷的睁不开,地下的手铳枪口还冒着一缕青烟。
枪声引来在外巡逻的士兵,呼喊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的纪里香拔腿而逃,一股脑钻进墓地后方的树林里。
这时,焰率先赶来,她望见倒在血泊中的麻美,不多想便飞奔过去,将她扶起,昏迷的麻美颤颤巍巍的拉住她的臂膀,喃呢道:“杀了她......快撤......”
焰干喊了两声,麻美毫无反应,紧闭双眼,昏死过去。她没有立刻起身追赶,而是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条,结实的包扎在伤口上,听着麻美的呼吸越发微弱,焰更是急的满头大汗。
等回过神来,渚带着一队士兵站在她身后,无数双怀疑与愤恨的眼神正盯着她的后背。
“你对麻美做了什么?”渚不由分说举起一把点燃捻绳的铁炮。
焰自知陷入百口莫辩的困境,她并不慌乱,转而抱起麻美,向着墓地大门走去。
“给我站住,我问你话呢!”渚用枪口顶在她的后背上。
“为何你会觉得是我?”
“那不是当然的吗?整个鹿目家也只有你会暗害麻美,快把她放下!”
焰一脸不屑的回望向她,阴冷的说道:“如不及时救治,玄蕃可是小命难保。”
不到喝杯茶的功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在圆因寺炸开了锅,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程度,究其原因,谁也不明白向来行事谨慎的麻美会在墓地遇害,大家只能认为是丰臣家派来的刺客来破坏葬礼,好在这里是圆因寺,都是会医术的僧人,麻美的性命暂无大碍,却也伤的不轻。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然动摇鹿目的军心,麻美这个首席智囊一旦倒下,所有的担子都落在圆香一人身上,而焰始终不确定麻美那套模糊的话语究竟在传达何种意图。
直到傍晚,圆香不顾众人的提议,提早一日将母亲下葬,正是在这葬着鹿目家祖辈与重臣的墓地里,麻美被人暗算的血迹还留在千叶的供养塔上,圆香麻木的凝视着这座石塔,久久沉思。
不久前,一队人马亲自搜查树林,由于错过了追捕的最佳时机,他们寻着血迹走了很远的路,始终不见人影,最终,搜查的队伍空手而归。
圆香自然愤怒不已,丰臣已经堂而皇之的欺负到他们头上来了,眼下又抽不开身,她只得甘忍着所有懊恼与悲伤。
“你和麻美姐有事瞒着我,对吗?”圆香坐在麻美的卧房内,冷冷的问道。
焰低头道:“事情过于复杂,一时无法向您解释,但比起现在的状况,真的不值一提。”
圆香仰头叹道:“是啊,还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母亲大人与纳曾叔叔过世,沙耶加酱与杏子酱下落未明,虚空坊弃我们而去,麻美姐又遭到暗算,渚一心要看护麻美姐,除此外什么都不做,就剩下你我二人了.......我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您为何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城呢?还要在这里等待三日,这第一天还没过去就出了事......”
“我只想给母亲大人一个风光的葬礼罢了,除此以外也无其他考虑,如果我们真的要命丧于此,至少能死在一起呢。”
焰听得不寒而栗,她凑到圆香面前,捧起她的面颊,满眼都是一个少女惊恐绝望的眼神。
“您要打算放弃了吗?”
圆香没有回答,两眼无神的望着她。
“轰隆”一声巨响划过天顶,随即脚下的大地剧烈的颤抖,焰以为是地震,急忙抱住圆香卧倒在地,她拉过近在咫尺的麻美,用柔弱的身躯挡住屋顶掉落的天井盖。随着阵阵疼痛,她在嘈杂混乱的噪音中听到屋外传来士兵的呼喊。
“敌袭!敌袭!”
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起身,背起麻美,一手拉着圆香,穿过浓密的灰尘,埋头跑向屋外。
整个寺院站满了人,数颗硕大的铅球把地面砸了个大坑,趁着敌人装填弹药的空隙,焰呼喊道:“所有人迅速撤离寺院!快!”知久抱着达也站在人群中央,已吓得两腿发软,不知所措。焰完全抽不出手帮他,忽然感到无力回天,正在此时,渚像是一棵救命稻草,牵来两匹马,小跑到众人面前。
“快带主公和麻美上马!我来殿后。”说着,渚抽出刀剑,拽着知久冲出人群,“请您跟随部队撤离。”
前方部队拥挤在道路上,还没迈开步子,只见前方一群穿着黑漆铠甲,手持长枪的丰臣军冲向山道,堵住他们的去路。
为了生存,此刻的鹿目军拿出比以往更加强烈的勇气,与来袭的部队展开厮杀,随着两轮大筒的轰击,圆因寺内的建筑几乎全部坍塌,滞留在院内的僧人与鹿目家臣死伤无数。
焰一路牵着圆香的马,紧紧抱住怀中的麻美,一刻不敢松懈,有几次险些被飞跃头顶的炮弹砸中,她紧张的咬着牙关,一面指挥部队前进,然而混乱的部队各自为战,无人听从她的指挥。
熟悉的场面与当初泷间街道的战斗如出一辙,只不过被围困的军队换成了鹿目家,这种情形连焰本人都深感绝望,若是此时麻美能睁开双眼,说不定还会有一线生机,可老天偏偏不给任何人机会,就连坐在马背上的圆香也似昏厥一般弓腰垂头,没了生气。
焰心底一沉,求生的愿望充斥着内心,她猛然回头,怒号一声:“圆香!请你帮帮我吧,我需要你!”
周围士兵的火把摇曳闪烁,圆香嘟囔了两句微弱的话语,饱含泪水凝望着焰苍白的面容,一道亮光从眼前划过,士兵们大叫一声“卧倒”,两人仍然立在马上纹丝未动。一声巨响过后,两匹马受到惊吓,焰紧紧抓住两处缰绳,用足了力气,一寸一寸将马牵到身侧,圆香忽然抓过她的手,道:“抱歉了,焰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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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工作异常繁忙(每天到夜里九点才回家。
但是不想耽误更文进度也不想让大家等太久,毕竟按照大纲,还有漫长的第三部分,眼看着快拖拉一年,真特么成了大河剧的长度,估计我有耐心写,观众姥爷们都没耐心看,嘛,就这样吧,毕竟是自己挖的坑,跪着哭着也要填完,加上战线拖太长,文笔与文力严重缩水,有时候自己真想咬咬牙一弃了之,说实在的,真讨厌很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