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蓮道 于 2016-10-22 14:26 编辑

第五十五回 突围

织莉子站在一处山丘上，用一架西洋望远镜观察远处山坡上的星火，两军厮杀缠斗的喧嚣还没传到此处便没了声，一阵阵空寂的风声刮过耳畔。

她十分自信的坐在马扎上，享受一杯仆人沏好的热茶，夜的阴影下，纪里香绑着受伤的手臂，局促的站在她身后。

“织莉子大人，炮轰佛堂真的好么？”

“当然，这叫以牙还牙，怪就怪他们打伤了你。”织莉子放下茶杯，面对垂头丧气的纪里香，宽慰的笑道：“不用再自责了，你已经做得十分好，我知道鹿目家要举行葬礼，却不知是城外哪间寺庙，幸亏你及时回来，这下你可立了大功啦。”

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两人谈话，织莉子命令纪里香回避，一人前去山丘下迎接，来者并非一人，石田三成与蜂须贺家政带着一小队人马匆匆赶来，意想不到的是，这队人马很快将织莉子包围在圈内，亮出兵器，个个不怀好意。

三成下马质问道：“你派人偷袭了鹿目家的送丧队？”

织莉子高昂着头，默不作声。

蜂须贺家政见状，怒斥道：“你这妖女，是要将我丰臣家陷于不义吗？我等久战沙场，从未做过如此不齿之事，这一仗足以让我等身败名裂！”家政提起织莉子的领口，抽刀便要砍来，却被三成拦下。“治部！你为何要给她兵权，这下可好，关白殿下一旦怪罪下来，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不是要赢吗？既然想赢，就该不择手段。”织莉子冷冷盯住他，家政不由得后脊发凉，愤慨的吼了一声，狠狠丢出手里的刀剑。

三成无奈的摇摇头，叹道：“事已至此，我只好把你关押起来送回大阪了，不然的话，我们无法向关白殿下交代。”

说着，三成一抬手，两名卫兵粗暴的将织莉子用绳索绑住，她丝毫不反抗，反而讥笑道：“佐吉，没有我这场战斗你们必败，你可想好。”

“你下令屠城，炮轰佛堂，我丰臣家已经败了！你到底......”三成上前一步，大吼道：“你到底是何等愚蠢才会出此下策啊！”

织莉子平静的闭上双眸，嘴角挂笑，她挑眉道：“你会认为我是愚蠢之人吗？看来你还不够了解我，这场战斗丰臣与鹿目两败俱伤，一个伤了名声，一个伤了士气，最大得益者是我。”

“你！”三成这才意识到，从头到尾织莉子无意帮助他打赢战争，而是命令军士对无辜民众施以暴行，从而抹黑丰臣，达到报复的目的。

“胜与负对我而言都无意义，事已至此，纵使丰臣赢了，也成了全天下的诟病。输了，那么借着这个机会，鹿目家会卷起更大的混乱，我是很期待在冥府里看到那只猴子该如何收拾残局。”

三成无可争辩，悔之晚矣，念及她是美国氏最后的血脉，不忍痛下杀手。他急着命人带走织莉子，偏在这时，一个传令跌跌撞撞的摔倒在众人面前。

“不好啦！大筒队遭到不明军队的袭击，全灭！”

织莉子脸色一沉，随即下令：“速速命令前方部队后撤，切勿恋战。”

三成被混乱的局面搅得一头雾水，再三思索下，他亲自掏出肋差为织莉子解绑，警告她：“非常时期，我这也是万不得已，请你好自为之！”

他最为担心的是以鹿目家为导火索，自此关东大乱，乃至牵连到不够稳固的九州诸国，这样的混乱可以说对丰臣家是致命性的打击。而织莉子是这场战斗的关键，三成相信也只有她能够完全消灭鹿目的势力。

“‘不明军队’是何方势力？”三成将织莉子扶上马，恭敬的说道。即使聪明绝顶织莉子亦无法判断是哪个大名如此胆大妄为，假意臣服丰臣的势力永远藏在暗处，个个笑里藏刀。

织莉子在马背上沉思半晌道：“趁着一片混乱，守城无强将，我等大可下令攻城，再分一队人堵截圆香去路，与先锋部队合流，差不多到天明鹿目家就灭亡了。”

三成听闻后，忽然变了脸色，大怒道：“不行！我们已经违背了约定，丧失大义的名分，趁人之危的事我做不到！你若再说，我便毫不留情的杀了你。”

织莉子摇头一叹，三成做事是出了名的死板，不懂变通，她丢下一句话便策马而去。

“唯胜者才是大义。”

话说圆因寺前的山道，很久都没有这般热闹过。

身披僧袍的早乙女和子十几年未见过战争的血雨腥风，一副西洋眼镜反射枪炮与火把的亮光，谁也不曾察觉到她那冰冷的目光。鹿目军伤员被安置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寺僧忙个不停，唯有她一语不发的站在一处高坡，手持朱红长柄薙刀，冷静的注视着前方战局。

两军堵在羊肠小道上，进退两难，更糟的是鹿目家群龙无首，在这混乱的局面下，各顾各的，弓箭队被挤在前方，无人保护，还没拉满弦便被一枪刺死，后排的足轻只能伸着脑袋大呼小叫，手里的刀枪完全成了摆设。

和子一扶眼镜，对着滞留在后方的士兵喝道：“生平头一回见着如此愚蠢的战斗，这山上难道只有一条路么？”她本不该插手俗世的纷争，然而鹿目家渐露败象，实在看不下去友人的亲族与家人枉死在她面前。和子举起薙刀再吼一声：“碰不到敌军的人都随我来！”

一行人马跟着和子冲进密林，向道路两旁的高地疾行，后方部队逐渐分流，圆香与焰终于得一空当向后撤退。

焰始终没松开缰绳，硬是把手掌磨出无数个血泡，面对混乱的战局，她唯有保护圆香这一个目的，成败无足轻重。这么一来，她完全可以趁着无人暇顾的空隙带走圆香。

她一直在盼望这一刻，甚至每晚都会幻想与圆香在一处偏僻小渔村里过着平淡隐蔽的生活，远离残酷的世道。然而，她喜爱这混沌的世界，正因如此，她们才有相遇相知的契机，将命运紧紧捆绑。

“抱歉了焰酱。”圆香跳下马，绝望的说道。

她的生命第一次熄灭希望的火光，变得如同死灰一般，可以依赖的人一个个倒下，整个见泷原仿佛只有她一人矗立在山坡上，等待敌军攻来，取她项上人头。

“您为何要道歉呢？”焰也随身跳下马，两人站在稀散的人群中，对视不语。她忽然用带血的手掌牢牢牵住圆香的手腕，将她拥入怀抱。“我不允许有任何人责怪您，包括我自己！您没有错，只是没有预料到罢了。”

圆香能想到丰臣家也许会偷袭他们，她做好了万全准备，仅此而已，也许无人知道丰臣军为何会趁着夜色架起大筒，会有一支部队趁乱摸上山坡堵截他们。

圆香摇摇头，即使在母亲的葬礼上也不曾哭泣的她，此时的恐惧与自责令她无比脆弱。

焰握住她的肩膀，哽咽泪水，目光闪烁着炽烈的火苗。

“您曾冒死拯救过我的生命，让我在混沌的人世中看到一丝光明，我很感激您为我带来不一样的人生。面对这样的困境，您一定有勇气去改变它，因为您是鹿目圆香，我最为信赖的人！”

“焰酱......”圆香怔住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活在母亲与家臣们的关照下，却只有焰能让她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习惯了一帆风顺的她，面对人生首次出现的逆境，她默默闭上双眼，想象着母亲或者麻美在场，应该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被人信赖，被无数上野国人托付于生命，她没有麻美的智谋，没有杏子与沙耶加高超的武艺，没有焰超乎常人的判断力，甚至不如渚和桃子那么机灵，她所有的一切仅仅是成为他人的希望，即是希望，就决不可退缩。

圆香捡起一把被人丢掉的长弓，重新上马，眼神逐渐变得锐利，问道：“后方的足轻队怎么少了这么多人？”

焰答道：“被和子先生带去林地里，不知所踪。”

圆香冷眼注视着两军激斗的场面，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抹掉脸上两行泪痕，朗声道：“我大概知道了。”

随即，圆香骑马向前，对着酣战的鹿目军下令丢盔弃甲，向寺庙内撤离。所有兵士不敢不听从主公的话，活着的人无疑憋了口恶气，愤恨的丢掉兵器与头盔，随着圆香的坐骑纷纷逃向北面的山路。

丰臣军仗着人多势众，眼见鹿目军狼狈逃窜，更加斗志昂扬，帅军的大将即刻下令追击，今夜势必要消灭鹿目。然而，得不到织莉子支援的先锋部队，已然成为了一支孤军。

待到丰臣军的后尾全部进入山路，先见之明的和子立刻从树林里发动突袭，打了丰臣军一个措手不及，圆香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利用丰臣军行进的空当，重新布置军阵，借着山路的缓坡，仅剩的弓箭队居高临下，射死无数袭来的丰臣军，圆香精准的弓术几乎每一箭都能射杀一个敌人，鹿目军由此士气大振，一反颓态。即便战斗的士兵拼尽全力，数量上不占优势的鹿目军难以立刻扭转局面，却很有效的将丰臣军困在原地。

运气说来就来，先前灭掉丰臣军大筒队的神秘军队，悄无声息的绕到先锋部队的身后，随军大将面戴布巾，稳稳坐立在马上，趁着两军酣战的时机，他一声令下，仅有二百余人的部队手持长枪，极快的奔上山坡，疾风卷落叶，所到之处的丰臣军还无丝毫反应，便死在兵刃之下。

一夜过后，直到最后一名丰臣士兵倒下，杀声渐落，幸存下来的鹿目军欢呼声震彻云霄。躲在房屋残骸下的知久怀抱着达也，站在山坡上卸下一口气的和子，搀扶着麻美的渚，以及山下率领军队奇袭的大将，意味深长的欣赏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

圆香拭去脸上咸腥的血滴，激动的拉住焰的双手，与她一同迎来新一天的曙光。

“胜利了......”

“是啊，我一直都相信您。”

焰伸手梳理圆香两撮马尾，欣慰的哭出声。

麻美扶住渚的肩膀，蹒跚走近两人，喜悦的说道：“目测丰臣军将近千人，我军还不到其一半的数量，看来又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胜利。”

“虽说如此，却是惨胜。”圆香低下头，忽想起那支帮助他们的奇袭军队，她拨开人群，向下坡走去，只见这支军队收拾了地上同伴的尸首，架起伤员，全军默不作声的撤离，仅留一个骑兵。

“十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在下鹿目圆香，想请教阁下姓名。”圆香深鞠一躬，微微抬眼观察他。

那人捂着嘴，随手扯下脸上的布巾，摘掉头盔，散乱飘逸的红色长发如热烈的火焰，在这寒冷的秋末温暖人心。

“哈哈哈，主公是我啊，您怎么连我也认不出来啦？”

“杏子酱！”圆香大喜过望，难得一场胜仗，又迎来亲友的回归，这一天所经历的事连她本人都难以置信。“我以为......你阵亡了。”

“哈？我哪那么容易死啊，真是的。还有啊，将来您若统一天下，可别忘了把风见野赐给我！”

“嘿嘿，还真是杏子酱呢。”

最终，鹿目全军带着圆因寺的寺僧安全抵达见泷原主城，战斗虽未停止，城门依然紧紧关闭，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若说这支神秘部队的玄机，始作俑者当属真田家的家主真田昌幸。他虽未公开支援鹿目，确是无时无刻不再关注丰臣的动向。昨夜，织莉子在收到线报后，秘密在城下町布置大筒队，想要一举歼灭鹿目，而昌幸果断派出一支由杏子指挥的部队偷袭毫无防备的大筒阵，致使鹿目家躲过一劫。本该此时撤离的真田军，却被杏子下令继续支援鹿目，三方夹击的丰臣军一下变成笼中困兽，仍人宰割。

又过了一日，鹿目家派出使者索要人质。三成因前夜一战痛失信誉，面上挂不住，回避与使者的见面，更不巧的是，此战已传遍周围各家大名，甚至上杉家发来的一封斥责信，焦虑的三成不得不与这些大名书信交涉。

桃子临行前，三成亲自为她送行。去时的路上，三成说道：“我做了件蠢事。”此言发自肺腑，三成的脸上写满自责与愧疚。

“无论您做了什么，只若您无法摆脱她的阴影，将来会做更多蠢事的。”桃子说完这话，便与使者一同返回见泷原城。

三成不知是她有着过人的洞察力，或是童言无忌随意说说，他只感到未来路途艰难，与鹿目家的瓜葛也许会无休止的伴随他的一生。

当天，织莉子被软禁在军中，三成夺去了她的兵权，但她仍然作为一个策士为三成出谋划策。丰臣军已前后耗损将近四千人，历时大半个月过去，见泷原依然屹立不倒，恐怕关白那里早已得知，正为此大发雷霆。于是，织莉子建议三成，传令滞留在结城城的丰臣秀次部队赶往前线参战，如果再拖下去，鹿目家有极大的可能逆转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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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战乱之章要接近尾声了，大概有两三回就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