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津島善子
她們舉動似乎起了個頭,再善子之後其他學生爭相上前求認識。被擁上的人擠到人群外圍,她只能和Shiny前輩一同望著名為梨子的少女對於眾人的殷勤接待,禮貌性地一一以微笑及溫柔的嗓音回應。
可即便是和善微笑著,梨子的周身仍散發出一種無形的清冷,雖說成功讓某些想藉機詢問聯絡方式的不軌之徒噤聲,卻也令真心欣賞的人不敢再靠近──
「櫻內同學的琴藝真的非常精湛!」忽然一個讚美格外響亮,在整間琴房迴響著──善子認得說話的人,是一樣主修聲樂的同級生。果然學聲樂的底氣都特別足嗎?
「……」梨子沒有馬上反應。
──她停頓了……?
善子瞬了瞬眼。是錯覺吧……那雙琥珀色眸子好似瞬間緊縮,牢牢地盯住來人,明明是溫柔的暖色,卻使人無由感到背脊發涼……
「我想,是妳過獎了。」她一字一句道。
那人神情莫名愕然,「唔……」
「Ok!Stop!!」
突然間,滑溜的外國腔調打斷了一切,善子轉過頭,只見鞠莉高舉起手,招引眾人的目光。
「音樂系的Every bady,聽好了──」她如同對自己的子民高聲宣講的女王,意外地,這樣的假想身分氣場與她多金白富美海龜的背景十分相符,再加上骨子裡歐洲人身材高挑的血統,使她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輕易奪人耳目。
「從今天開始──」
善子聚精會神聽著。
鞠莉放下手臂指向老三角鋼琴旁的梨子,朗聲道。
「She is the key!」
──……鑰匙?
眾人聞言愣住。尤其是音樂系的學生,那些對於鞠莉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風格不算了解的一年級生們更用困惑失禮的目光打量起梨子──善子瞄到鞠莉的笑容有一絲得逞。
眉角無法抑制地抽動。
──糟了,有不祥的預感……
她和其他一年生不同,作為最常被施以暴行的受害者,同時也是來琴房報到次數最多的學生,她想她與鞠莉的交情足夠讓她猜到一、二了……
「是的。」
梨子分貝雖小,但要拉回所有人的目光十分容易。她深深地彎腰致意,茜髮傾瀉。
「雖然剛從國外回來又是轉學生,仍有諸多事務尚不熟悉,但我會努力擔起保管琴房鑰匙的責任,懇請各位多多指教。」
預感成真了。
在所有人瞭然並豪無異議的交談中,只有善子無語,心潭一漾。
也就是說,她與梨子見面的機會必定會大幅增加,一如同身旁神出鬼沒的Shiny前輩。
她相信梨子不會對於人體身上某個柔軟的隆起部位有什麼特殊癖好或執著,但光想到要在如此優秀的人面前生疏地演奏自己的鋼琴就是一陣恐慌。
她揪住自己因緊張發緊的左胸,呼吸紊亂,精心打理的服裝出現了皺摺。扁起嘴望那從容不迫側面,優雅的宛如是將成為眾人的焦點視作習慣──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未來居然會有和她共處一室的可能……
徒然那雙琥珀色一轉,再次與紫眸匯上,隨即投來含笑的目光。
從窗透進來的斜陽被人與人間切割成碎光,僅有一片落在她的面容,竟仍使她的雙目閃爍。
──一切都完了,諸神黃昏……
「小善子要和小梨子好好相處呦。」恍惚間,她又被Shiny前輩不著痕地補捅一刀。
「我、我還是知道的……」
但此言,她已經不敢自豪地對天界的墮天使條例發誓了。
……
「音樂系琴房的新掌管者從白富美海龜換成氣質美人轉學生」的說法不脛而走──是繼開學來「教育系有個主修幼保的一年級生可以萌殺世人」和「體育系的笑顏無敵船長大人與水中的海豚王子殿下(性別皆女)」後,又掀起了全新的風浪──像一枚海象魚雷在好不容易平靜的汪洋中爆破,炸出了無數鹹魚。
鹹魚慕名而來,各懷異樣居心。
幾日來琴房從早上一開門就被各樣的人擠爆,直到傍晚的課程結束人數才會稍稍減少。對此,梨子曾向善子等人深表歉意,當然她們選擇原諒,畢竟這不全是梨子的問題。但對於即將面臨鋼琴小考的音樂系學生來說,實在不堪其擾。
於是又過了幾天,不知道是誰十分惡趣味地在琴房門口張貼了一張「狗與非本系學生需登記入內!!」的告示,事情才終於圓滿落幕。
那是好不容易回到寧靜的下午,才上完西方歷史課,依稀記得台上教授侃侃而談神話中特洛依戰爭的始末,座位旁將閱讀當興趣使的友人似乎非常鎮靜,而善子只覺得腦袋裡的漿糊一度被攪開了。
拖著沉重的步伐往琴房移動,她表情不是很樂意。每到鋼琴小考接近的日子,她的精神與魔力便會遭神所押扣,提不起勁又必須咬牙面對。
──還有三天,不能再不通過了……
前幾次小考與補考成績都不是很樂觀,即便身為墮天使她也越發感覺到世俗的危機。這次還特地將這週的打工排班集中在星期初前幾天,想全心投入練琴一事。過了今晚,餘下幾天就是她奮發的時候了。
但同時也表示,她能再回到舞台上,得等到下個星期──不過短短幾天,她卻無限惆悵。
忍不住吐氣抱怨,「唉……比金蘋果的歸屬問題還麻煩……」
「常嘆氣的話,幸福會從口中溜走哦。」
驟然身後一道溫柔的嗓音叮囑。
「嗯?」善子聞聲回頭。
僅一瞥,她就這麼把自己手中的金蘋果給拱手讓出了──下午的暖陽灑在梨子身上,今天也是用簡單樸素的洋裝襯托出她姣好身段,左手腕戴了一個綁髮用的花環。除了常見的包外,肩上還揹了個四四方方,有稜有角大袋子,手裡則提著一個工具盒。
許多教室都與藝術系的教室相鄰,善子多少有些眼熟──那是繪畫專用的畫板和裝筆的盒子。
──我們系上……有用得到畫板的課程?
「下午好。」梨子微微笑道:「小夜羽要去琴房是吧?」
「呣?」善子趕緊收回視線,「啊、嗯!」沒聽錯吧?她竟然好好叫自己的「那個名字」了?!
「那一起走吧?」
沒等她點頭同意,梨子逕自跨了幾步,一下繞到她身側,鈴鈴噹噹的聲音響起,似是塑料罐子相互輕擊的聲響從她身上傳來。
聽起來很重的樣子。
綜合上述,善子覺得那些很可能全是顏料罐和繪畫用具的東西揹在這樣一位纖弱之人身上實在很不科學,甚至,為此感到一點憐惜。
再瞄了一眼那大大小小的包與盒,她不假思索問,「能幫忙嗎?」
「嗯?」梨子腳步慢了一步,正要開口,善子的手便伸了過去,掌心翻上向著她。
「那個,」比起剛才,她少了一些底氣,「能讓我……幫忙嗎?」
彷彿心有靈犀,兩人同時駐足。
善子不知道能往哪看,總之不是對方的臉,只能無助盯著自己的掌紋,心跳加快,馬上就要衝破喉嚨了。搞不清楚!平時嫌少管他人瓦上霜的自己怎麼就開口詢問了呢?!
──一定善意的聖靈在作祟,一定是的!都怪咱丸參加什麼聖歌隊嘛……整天只顧著在旁邊哼唱,吾、吾可一點都不想被淨化啊……
她嚥了嚥口水,眉間動搖,等待著的事物沒有回應,愣在空中的五指越發僵硬,輕顫,漸漸曲起──
「那麻煩妳了。」
──咦?
伴隨溫柔的嗓音,黑色的帶子掛到了她的手上,掌心一沉。
抬眸,那雙琥珀色眸子裡好似藏著流動的柔水。
「畫板就麻煩妳了,真的非常謝謝。」
該說哪個比較意外?是她接受了她的好意?還是之後她揹著畫板,兩人並肩走在一起時的距離竟像熟識的友人一般親近,乃至閒話家常。
「……今天第一次去學校附近的公園,意外的,風景非常漂亮。」梨子說道,至於前文是什麼善子記不是很清楚了。回過神她才想起來自己宅得不像話,連學校附近有座公園都是前一秒才知道。
「這、這樣啊……」
手下意識攥緊畫板的帶子──這是初見後,她第一次與梨子待在同個空間氛圍中。
要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畢竟過去幾天在琴房碰頭會有其他人在場,但此刻的情況及氣氛,即使是在公眾場合,也和兩人獨處相差幾了啊……
「嗯,也是個可以寫生的好地方。」
「寫生?」她試著挑個能夠發問的名詞。
「是的,」梨子解釋,「藝術系呢,會在週二的下午去校外寫生,大概──和音樂系規定必須到琴房練琴是一樣的用意吧?」
「唔?」善子才想起來,低聲道:「的確聽過──欸?」
──等等……她剛才說……?
「櫻內前輩是──」善子猶豫了,「是……呃……?」
「嗯,我是藝術系的學生。」梨子輕笑,興許是回答過多次類似的問題了。
「此外主修也是──小夜羽反應的表情和大家一樣有趣呢。」
「……」
該說是時間掐得準嗎?兩人正好停在琴房門口,善子無言傻愣地盯著梨子走上前,騰出手從包裡拿出鑰匙。
隨那叮噹響的金石之聲,腦袋頓時傳來了一句不明所以的Shiny……
藝術系。
琴藝精湛學琴數年載、拿出鞠莉的小提琴亦能隨意拉上一曲(但本人說偏好中提琴)、同時擁有琴房鑰匙的(非法)管理權──這樣一位說是「為音樂而生的善才」也不算抬舉的人居然是──藝、術、系?!
喀啦幾聲金屬零件的敲擊聲,門被打開了,推動門板時微風徐起張「狗與非本系學生須登記入內!!」的告示。
畫板的帶子從她的肩上滑落了,要不是手抓同腋下夾著,下秒肯定會直直掉地上發出轟然巨響。
她完全高估了自己對鞠莉行事作風的了解。
但又更好奇,是什麼原因讓其他知道此事的人能夠心服口服的接受自己系教室的鑰匙由外系人管理一事。
「東西放門口旁就可以了。」胡思亂想之際,提醒聲入耳。
梨子像沒注意到她還僵在門口,神色自若地走進琴房,開了第一盞燈,並在老三腳鋼琴邊放下身上的物品,自然流暢的行為彷彿這裡是屬於自己的房間,眼前則是自己的鋼琴。
接著掀開琴蓋──瞬眼間輕柔以待的動作,使方才她放下繪畫用具時的動作顯得隨意無比。
善子看見那雙美麗的手揭下了覆在琴鍵上腥紅色的琴布,又立刻回到黑白的鍵上舒展開來,兩者間居然像有著強磁力,彼此相互吸引。
三角鋼琴前的茜髮前輩不急著坐下,也並非認真地彈上一曲。只是輕撫過平滑的琴鍵,再普通地往指尖施以力氣。
錚。
一鍵清越,迴盪在光影交錯的琴房;那雙剔透的琥色中頓時濺起了波波漣漪,劃開了倒映在裡頭的景色,明亮光采。
霎那間,善子全明白了。
──不需要理由和解釋,因為,都是一樣的……
此刻,櫻內梨子屬於這裡。
……
曖昧的燈光依舊。
夜空中趨近飽滿的殘月透過無色的玻璃窗,高掛在場中央的舞台後。
凡過了午夜子時,無論日間瑣碎雜事之繁多,Guilty Night也從不憂乏人問起。
然,現在有別於先前的喧鬧,店內無聲,靜得連輕晃酒杯時冰塊敲擊酒杯的脆音都格外響亮。
殊不知是前一曲才結束的過場。興許地上還有先前在舞動時不慎打翻的酒水和未化的冰塊。
年輕的男女各各饒有興趣地盯著台上的少女,她的一舉一動。
性感的露臍上衣與短裙,腰間皮帶扣著飄逸蓬鬆的群擺,曲線柔滑的雙腿穿著配有裝飾的吊帶襪──曝露中仍帶著矜持,早上不易看見的裝束,正符合夜晚的色彩與少女的姿色。
曖曖之下只有她如紫晶般深邃的眸子與殘月是真正明亮的,纖細的食指放在薄唇邊,挑起一抹媚世的笑容。
不怕被注視著,「夜羽」正在對眾人施下失語凝喉的魔咒。
「吾感受到了,因為被熱情所溶化的結界,導致魔力結構的變化──」
不需執起麥克風,在場的眾人也能清楚聽見,她沉穩誘惑的嗓音,「Guilty Night啊,世界的趨勢將由天庭的仲裁來奪定,降臨在應許之地的墮天使夜羽──」
「會用她的魔眼看透一切!」
瞬間鋒利了眼角──
「在此授予所有小惡魔們──墮天之力!!」
台下的歡呼頓時應聲引爆。
在最後一首encoer曲前必備的說詞與效果,這些都在「夜羽」的計畫之中。只是今夜的特別潤色過,全當為往後幾日無法前來的遺憾了。
──哎呀!當然這是不能透漏給小惡魔的秘密呢!夜羽必須對不同的夜晚各有差異小惡魔們保有一樣公平的禮遇才行。
她加深嘴角的笑意,音樂還在放送,歌聲也未間斷。
如魔鬼在深夜退去日間溫柔優雅的偽裝──卸去「津島善子」是平凡普通人的包袱,她便是墮天使「夜羽」。
沒有嘲諷眼光、沒有閒言閒語、沒有畏縮害怕的心態。當然她本不在意那些傭人俗世,但不可否認,她仍更加喜愛現在的世界──這是她的舞台。
此刻,夜羽(津島善子)屬於這裡。
在目睹那位茜髮前輩彈下第一個音符時,她更加確信這點。
──很喜歡,真的非常喜歡,是發自內心珍愛著!因此,為了不讓這一切像白晝的自己被世俗的價值所污衊,所以……
──這個容許墮天使存在曖昧世界,是夜羽最機密的秘密!
把一直以來的這份心情融入歌聲,她現在所能做的便是如此。
沉醉在自己的歌聲裡,差點也被自己所施的魔法迷惑住了。
是什麼時候真正結束,燈光又是何時全暗下來她毫無印象。只記得歌曲漸到尾聲,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蓋過了心跳和喘息,她向觀眾致意。
然後鬆了一口氣──像終於確立什麼,不再迷茫而堅定,放下麥克風後,確定這微小的嘆息不會透過音響傳入眾人耳裡,便在台上鬆了一口氣。
夜羽很清楚,過了這有魔力的夜,自己又要好好變回「津島善子」了。
雖說並不是第一次有這般想法,或許自己也在這份惆悵中同時追求著「善子」與「夜羽」相互轉變的瞬間,「夜羽」真切的存在感。
望著台上台下的光景,她放心地一笑,將麥克風交給接下來的表演者,退了場。
沿著階梯──即使四周光線昏暗──仍然熟門熟路地下到台下。
夜羽一邊慣例的伸懶腰活動活動筋骨,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向自己的書包,從裡面翻出運動水瓶時又撞見位在書本最前端的琴譜。
──啊,偏偏在良時用這種方式提醒吾……神吶,您連吾這短暫的幸福都感到忌妒未免太吝嗇了點?
她鬧小脾氣地想。一手各拿一樣將兩者取出,站直了身子後單手左手拇指撥開了水瓶上的蓋子,放到嘴邊,一面啜飲,目光一面端詳起譜面,那些還不是很能掌握的細節一一浮現腦海,眉心便不自覺蹙了起來。因分心未好好入口的開水幾滴沿著她的下巴滑過白嫩的咽喉,吞嚥時的鼓動明顯。
「呵!」
驟然一聲耳熟的輕笑。
「唔?!」夜羽驚得立刻放下水瓶。
聲音似乎是從身後不遠處傳來,明明應該被人聲淹沒的,卻因不安的熟悉而明顯。
她趕緊用手背抹掉唇上的水漬,懷疑是不是聽錯了,卻又感到後背一股清涼,不禁打了個冷顫。是心理作用嗎?好像……真的有一道視線盯著這裡瞧……?
紫眸轉了幾下,她猶豫是否該回頭,但越是遲疑心裡的警鈴越響。
「只是,偷一眼的話,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夜羽碎聲自言自語,緩緩回過頭──
善子的心跳呼吸有一瞬間停止了。
瞳孔緊縮,晃動的紫色染不雜那抹醒目的色彩,只能任由對方的輪廓與含笑的視線直入其中。
那是一雙狡黠的萊姆綠。
週遭歡愉的氣氛把琴譜從失力的指尖中脫落掉地的啪噠聲徹底掩蓋。
「啊……」
善子雙唇蠕動,但音量卻連正常的百分之一都發不完全。
「……小原前輩……」
從未想過會被一個回眸所打破──這個只屬於「夜羽」的世界。
廢話:以後改成章節名是第三人稱主視角者的名字,因為後來會有其他角色用來補故事細節。然後我依然對不起社會大眾orz抖梗抖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