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一模后开家长会,发到母亲手中的历次成绩上面总分递减而排名递增,一到四到七到十一十五,家长会结束后母亲被班主任喊住,赵曼荻在走廊上一个人站着。
她并不想哭泣,也不感到沮丧,只是倚着窗看外面的风景——她已经见过无数遍的,熟悉到接近厌恶的风景。
校外二百米一片学区房正在建造,黑白的楼体,推土机在地面上划出巨大的伤口,土黄色被翻卷堆积在白色的高楼下,她隔得很远似乎都能听见机器运作摧枯拉朽的声音。
那儿曾经是一片绿林。
这个冬天总是在下雪,南方气候温暖,Y市似乎一年内要将前后二十年所有的雪下完。
她有很久没有见到宋饴清了——那种私下里的、会被称为“我的课代表”并奖赏一颗巧克力的见面。
班主任又安排了一个物理课代表,说是为了协助她的工作,此后她再没往物理办公室跑过。
下次见她时,该说什么呢?
“宋老师找你。”给她带来这个消息的正是她理论上的副手,赵曼荻回过头,女孩儿靠墙站着,漫不经心地把玩一缕垂下的头发。
“哦。”赵曼荻点点头,转身想下楼梯。
“赵曼荻。”女孩儿喊住她。
她回过头,女孩儿似笑非笑:“你可注意点。”
“坐。”宋饴清给她拉过一把椅子,侧对着桌子。
办公室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咖啡味,宋饴清用的是个白瓷茶杯,造型独特的玻璃勺,勺子在被子里柔缓地旋转,形成的微小漩涡将她拉回那个下午。
赵曼荻低下头,试图不去看她。
“知道找你过来的原因吧?”一模的试卷方方正正地摆在桌面上,她不敢去看右上角那个鲜红的分数。
“卷子改完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你的成绩,看到分数之后问他们是不是改错了,然后我亲自复审了一遍——赵曼荻,你很了不起啊,两个月前我以为这种成绩你闭着眼都考不出来,你亲自向我证明一切皆有可能啊。”
校服裤子上有褶子,还有黑水笔的划痕,母亲洗衣服时总是手洗,冬天也不用洗衣机,说伤衣服还洗不干净……
“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这样的——不过两个月,你下滑速度抵得上别人三年——这样下去你看看你最后能考到什么学校。马上就是自招考试,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能行吗?”
白瓷的杯子玻璃的勺子,咖啡搅拌出的漩涡,眼前一张一合的红唇,濒死的鱼再难进行的呼吸,这个冬天雪可真多……
“我希望你今天能告诉我原因,是你谈恋爱了还是家里发财了不用读书了,我希望你能和我好好谈谈,我有知道原因的权力——只有知道之后我才能帮你。”
可你帮我什么了呢?事到如今你才来找我,无非是因为你的奖金职称需要这么一个人物,你所谓的帮助我还不是出于私心?
“赵曼荻。”
闭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宋老师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呢?”她抬起头,看着灯光下的女人。
这真不公平,她可真好看,丹凤眼柳叶眉,长眉雪肤黛发红唇,而且她还年轻,野心勃勃,意志坚定,渴望胜利——她几乎能预见宋饴清必然是个胜者,无论是和谁搏斗无论生活给她一手怎样的烂牌。
所以你为什么要和我这样的人计较呢?
宋饴清哑然,似乎根本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过了很久才叹一口气:“我第一次见你时不是这样的。”
那时还是夏天,她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丑恶秘密浑然不觉,觉得一切都是新的生机勃勃的,她前途无限阳光普照,人心和宇宙,没什么不能掌握的。
可现在春天快来了。
“那时我很喜欢你。”
“可你看看,现在你变成什么样子。”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赵曼荻用手捂住脸,肩膀无声地耸动。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宋老师,你有孩子吗?”
年轻的女人对这个问题回答自如:“一个两岁的女儿。”
“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想瞒住她的事,请务必瞒得严实些。”
“千万别让她知道。”
“曼荻。”宋饴清的表情严肃起来,“有些事情大人会自己解决的。”
“你不用去管。无论结果如何,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你要有你自己的生活,他们的事交给他们。”
但他们不会解决,一个暴君和一个懦夫,能解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