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终于是高考，生死攸关，不容怠慢。

她仍是头昏，眼花，抓到卷子时手颤抖，如搁浅的鲸，如折翼的鸟。

在考场上她想吐，刻不容缓，箭在弦上，最后依旧昏昏沉沉地答题，强忍恶心和不适答《容斋随笔》的作者是洪迈，计算动点P不安分的位置，再读Pride and Prejudice的原文节选，那些题目在她眼前晃动，明灭闪现难以捉摸，百日前她还能轻松自如解出的现已是无法打倒的敌人。

物理是最后一场，前几场她尚且能按捺不适去回答，这场做到一半终于忍不住昏死在考场上。

让我去死，让我死去。

高考结果对那时的赵曼荻而言可以说相当不错，对以前的赵曼荻来说只能说差得不可思议。

溃不成军，颜面扫地。

最终去了D大，压线飞过因而被调剂到她此前未曾想过的新闻院，不知情的亲戚朋友摇头惋惜一声没去北大学你最喜欢的物理真是可惜，再安慰一声D大也不错不必沮丧。那些惋惜和安慰她都面带微笑地收下，而后在无数个寂静无人的夜里暗自磨牙。

接到通知书的那天父亲重重甩了她一巴掌，赵曼荻站在客厅，周围是虚空，虚空里布满百日前的碎片。

玻璃扎在她的脚上，幻觉中有血流淌，一切都结束了，风卷残云的离婚手续，陌生的男人频繁出入家里的客厅，母亲整日整夜地流泪，赵曼荻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写长长的遗书再一把火烧掉。

她没什么后事好交代的。

这场人生过得乱七八糟，她不欠谁的也不被谁亏欠，只有想起一朵冬天的玫瑰时能发觉人世间似乎也曾有过温暖，可这温暖从不属于她。

宋饴清暑假后给她打过电话，大抵是也挺喜欢这学生也曾满怀希望，相顾无言唯有长叹一声，最后说声不要怕，未来还很长。

未来还很长，可赵曼荻感觉她就要死在这十八岁的夏季了。

她仍是她的白月光，仍是她的朱砂痣。

而她无法爱她，更无法忘记她。

赵曼荻后来常说人的命运是由不得自己的，比如她每年寒暑假回家时都不知如何面对母亲，比如她常常试想自己不该在那个灰色的冬日下午跑出学校，再比如她压根不应该做宋饴清的课代表。

然而这一切冥冥中的悲剧她却无从说起，且无别人可责怪，她只是一直以来都强烈地祈愿自己能再回到那个雨雪霏霏的初冬，一切都没来得及开始，还是来得及，她那时每天走进物理办公室用一道竞赛题难住她笑意盈盈的物理老师，宋饴清给她扔一颗黑巧克力。

赵曼荻在大学里倒是日益优秀，也并非没有追求者，甚至有漂亮的小女孩害羞地给她递过情书，但她谁也不答应，她是夹缝里的人，不会爱上任意性别，一者是出于无感另一者是出于无能。

或许她会这样孤独终老，这可以是个很好的结局。不祸害任何人，不眷恋任何人。

得到宋饴清离婚的消息时赵曼荻正在读研，她觉得自己会一直读书读下去，以免走上社会。

走上社会实在是个太过可怕的词，意味着她无法背负的责任和不能做出的选择，意味着无数人会催她组建家庭找到一生所爱。

而她不会爱人，任何人。

白月光依旧是白月光。

告诉她消息的是她的副手，班主任口中的“副物理课代表”，女孩儿打电话过来时依旧是当初那般懒懒的语气：“喂，赵曼荻。”

赵曼荻问她发生了什么，毕竟她印象中高中毕业后她们再没有联系过。

“宋老师离婚了。”

在她来得及震惊或愤怒之前，女孩儿告诉她第二个消息。

“好像是被gay骗婚。”

赵曼荻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夏季的天空高远得让人炫目，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乘着轻盈的翅膀飞向蓝天。

或是黑白的梦境，或是虚构的远方。

或是不可追的曾经，莫须有的温暖。

全都遥远得难再提及。

所以该从何说起，一次当事人不知情的献祭，一幕荒诞收场的人间大戏。

如果我闭上眼睛，就能离开这里，梦里的冬天还在下雪，你踏过雪花向我走来，香樟轻盈天际遥远，物理办公室里咖啡与黑巧缠绵成缱绻的苦味，连着一整个冬天酿成清酒。

而我再不见你。

蓝天吸引她坠落，空中有风和飞鸟，赵曼荻跌向喧嚣莫测的人间，像一只蝴蝶被钉上木板，翅膀上的磷光留下繁复华丽的亮痕。

而她再也没睁开眼。

赐我在永生中死去。

我将永无苦痛，我将前所未我。

“在棺材里寻我的爱，吻我的脸。”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