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想再拉开弓了。
躺于布置温馨的小诊室的柔软躺椅上时,海未打断医生低声说道。室内灯光较暗,除了躺椅之外,还有一张不大的玻璃茶几和两把单人沙发椅,四面贴着带着淡淡百合花纹的浅黄壁纸。医生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长发中年女人,穿着十分普通,不是想像中的白大褂,一脸和气。室内温度适宜,海未抱着双手,闭着眼睛听着医生有如梦呓一般的话语,已经记不清医生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呢。医生说道,没有介意她打断她的话。
……就是不想了。
最后一次拿起弓箭是什么时候?海未记得应该是半年前全国比赛中途退赛时,不过短短几个月,却似乎过了好几年。然而坐在父亲面前说出不再练习弓道的场景,又仿佛在昨天一般。记得那时父亲面无表情,沉默两秒后才开了口。
“那你走吧。”父亲声音低沉,毫无感情,倒让她少了几分愧疚。如释重负的暗暗吐了口气,站起身来,朝父亲鞠了一躬,往门口走去。拉开门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一顿,转身面向父亲。
“放假可不可以回来看看妈妈?”
父亲没有回话。皱着眉头看着海未许久,才点了点头。
“谢谢您。”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离开道场,径直去取了自己的弓箭,用布细心包好,放到学员用的架子上,虔心合十后转身离开,再也没有踏入过道场。
“为什么?”小鸟看向她,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就只是……失了兴致而已。”
“不可惜吗?”明明得过冠军。
“还好。平时也在道场帮忙,不过真正拉开弓又是另一回事。”海未笑笑,仿佛在说他人之事一般。小鸟偷偷看她一眼,不像故作平静。
越来越不明白她了。短短几天,比之前更觉陌生。……不。说起来她从来就没了解过她,以至于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大四生的她,在这临近毕业的求职时期待在乡下打工这件事,有多奇怪。
“那,弓箭……”
“放在道场里。已经没用,总比丢掉好些。”
“不想再回去吗?”
“嘛……”海未正了正眼镜,“或许我并不是那么喜欢弓道,倒也没再想过。”海未笑了笑,站起身来,“天晚了,回去吧。”
小鸟点点头。她知道她已经不打算再说了,她今天已说的够多。
到家已过六点半,站在海未家门口时接近七点。来她家是计划外,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停电,加上父母有事外出。怕黑倒不至于,只是些许无聊,又在意她回来前说的话,考虑许久,到底还是来找她,带着昨天做的蛋糕,以及一块兔子形状的蜡烛。
走出家门来到大路上,一眼望去尽是黑暗。停电在这乡下不算稀奇,好在一般不会超过半天。路上经过几个拿着手电筒到处乱晃的孩子们,来到海未住的地方,抬头看向窗户,一片漆黑。
……不在吗?可这乡下又无处可去,睡觉的话,又太早了些。不由得转身看向公交站,一片漆黑。
最终还是上了楼。这是第一次来她家,记得她说过好像是二楼最靠里的屋子。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亮楼梯,来到二楼,一个个铭牌看过去,终于在最里的屋子发现了熟悉的名字,白底,用毛笔写了“园田”,字体方正有力。
……砰砰。意识到是自己心跳声时,小鸟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抬起手,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敲了两下门,竖起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一边猜测她房间样式。还未想个仔细门就开了,海未一脸茫然站在门后,身后一片漆黑。
“晚上好。”
“……晚上好。”见是她,海未笑了笑。
“在忙吗?抱歉,突然来打扰你……”
海未摇摇头,“没关系,我没什么事。”她说着,继续站在门后。
“……停电了,家里没人,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小鸟说着,带着些许期待看向海未,她愣了几秒,终于想起什么一般。
“快请进。”慌慌张张侧了身子让出空间,待她进门换上拖鞋后,才一起在客厅的桌边坐下。
室内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稍微有些冷,一点不甚明显的茶香味漂浮在空气里。
“吃过晚饭了吗?”坐定后,小鸟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盒子和蜡烛放到桌上。桌上放着的茶杯正冒着些热气,旁边有块吃了一半的士力架。听到她在问她,海未摇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小鸟一愣,不解的看着她。
“吃过了……吧。”海未又补充了一句。
“是我在问你呀,”小鸟笑笑,“我做了芝士蛋糕来,想着你应该已经吃过晚饭了。”说着,将蛋糕从盒子里取出,附上小勺递给海未。
“啊,谢谢,麻烦南桑了。”海未赶忙双手接过。
“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对了,我还带了蜡烛,点上吧?”小鸟说着,冲海未晃了晃手里的蜡烛。屋里实在太暗,连对面的海未都只能看清一点轮廓。
“不可惜吗。”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什么?”
“蜡烛。点了就化了。”眯起眼睛,大概能看出是有形状的蜡烛。
小鸟笑了。这只不过是在百元店看到顺手买下来的蜡烛,她总是喜欢在无关紧要的地方瞎纠结。
“我还是,去便利店买个新的。没有备着蜡烛,抱歉。”她说着就要走,小鸟赶忙拉住她。
“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故意带了几分委屈,其实在憋着笑,她意料之中慌张起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坐好。”小鸟说着,硬是拉住她坐了回去。将蜡烛摆上桌,用她不知道从哪里翻找出来的打火机点燃,橙黄色的昏黄烛光瞬间亮起,摇摇曳曳。
……原来是只兔子。海未盯着蜡烛心想。
“海未酱……不喜欢吗?”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小鸟有些慌张起来,说到底的确有点强硬,万一她不喜欢……
“不不,只是觉得,蜡烛挺好看。”海未回过神,赶忙面向蛋糕,见她不再皱着眉头才松了口气。
就着亮光拿起勺子,寻思着如何下手。蛋糕是切的漂亮的三角形,犹豫了一下,将勺子边缘放在蛋糕最尖的一角,轻轻施力压下,没有受到阻碍,轻松压到蛋糕托盘底端。手腕缓慢一转方向,切下的小块蛋糕端正的停在勺子上,海未这才递到嘴边,顿了一顿,缓缓张开口,将蛋糕送入口中,待完全咽下,迟来的浓郁芝士味才慢慢在口腔之中弥漫开来。
“……不好吃?”从一开始就看着她有如进行某种仪式一般的慢动作,起先还觉得有趣,到最后咽下后依然不见她任何表情,多少有些紧张起来。
海未轻轻摇了摇头。蛋糕很好吃,就像商店里卖的成品一样,她想这样对她说,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坐在对面笼罩在淡黄色之下的她,面目些许模糊,一时之间忽然忘了想说什么,就这样呆坐原地,眼神不知道是看向她,还是看着蜡烛。
“海未酱?”轻声叫了她,没有反应。她看的出了神,不由得伸出手去。
“海未酱!”意识到时小鸟喊了出来,然而迟了一步。她已捏住烛芯,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你干什么呢?!”略带着急生气的语气,在海未听来有如责骂。不清楚怎么会做出这举动,只是精神恍惚了一瞬间,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
“对,对不起……”她想她或许怕黑,慌慌张张的找起打火机,却被她一把握住了手。
“痛不痛?”小鸟低声问着,轻轻揉了揉她刚才捻灭烛芯的指尖。
“没关系……”海未低声说道。这是真话,比起瞬间的疼痛,她掌心传来的热度才是真要灼伤她的存在。僵着身体不敢动,连呼吸都停了。
太近了。
近的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脸近在眼前,切切实实,明明看不清。她想离开她一些,又动弹不得,费力吞咽一声,艰难开口:
“南桑……”
“叫我名字。”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