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去了,下午才回来,不想回复了,直接发文。争取还有三四章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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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不能说的秘密
“夏树,你觉得紧张么?待会儿进考场你可一定不要紧张哦,我们约好了一起考进医大的,你可不能失约!”
说实话,坐在考场外的夏树并不觉得紧张,与这个相比,二月份寒冷的天气更让她难以忍受,只想快快走进考场,考完就算了。这种状态,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考上的欲望不是那么的强烈。可是她分明能感受到舞衣非常紧张,不仅是她知道舞衣多么想上医大做医生,还因为多年的相处,让她了解紧张的情绪会让舞衣格外絮叨,刚才那番话,舞衣已经翻来覆去说了十几遍了。
她又听见舞衣带着沮丧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报考医大的人有这么多。”舞衣环顾了一下周围,和她们一起等待考试的考生黑压压一片,是招生人数的几十倍,“还有这些人,看上去都好有实力啊!”
是啊!戴着眼镜的原田千绘一副很有自信的模样,头脑也的确很好。她的朋友濑能葵是舞衣在补习班认识的,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除了数学其他科目几乎没有弱点。还有那个身材高高的仓内和也,家里是开医院的,很早就开始全力以赴备考医大,做过的题目资料有一人高。“今年医学部只招收三十名学生,感觉好勉强……”
夏树打断了舞衣的自言自语:“可是舞衣你也准备很充分不是么?补习班的老师也说你几次测试都很不错呢。还有,紧张有用么?再紧张担心考试也不会因此多一分吧。”
“嗯,夏树说得真好!”舞衣又展开了灿烂的笑颜,“说好了,我们一起加油哦!Fight!”
看到舞衣夸张的手势和声调,夏树也忍不住笑了。这一幕她记得很牢,因为下一刻走进考场,打开卷子,那浑身如寒流穿过的冰冷和适才舞衣如朝阳般的笑颜,对照实在太过鲜明。
“那份试卷……”静留迟疑了一下,她似乎能隐隐猜到,可是不敢相信。
“那份试卷是我做过的!”夏树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声带和下颌,像是用尽了决心才说出这句话,“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题目,都和妈妈给我辅导时的题目一样,一模一样,连题目里的数字都完全相同,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作弊!”静留也不禁抽了一口冷气。作为曾经的法学院学生,她接触过日本大学考试舞弊的案件,可是如此肆无忌惮地泄露出差不多整本试卷,还是令人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在作弊!我抬头看整个考场,每个人都在认真做题,我想说出来,想立刻离开,可是我没有这个勇气。我太懦弱!”夏树的喉咙里带着一丝呜咽,这个话题在心底压抑太久了,她是鼓足了勇气才能够面对,“我恍恍惚惚地只能机械地做题。其实不用做,我闭着眼睛都能自动写出答案。因为那些题目,都是辅导时妈妈要我一定要背熟的,当时不明白,可是在考场上,我总算明白了。”
静留没有再问,也不用再问。夏树毫无悬念地通过了这场难度极大的考试,顺利地被医学部录取。而舞衣则是名落孙山,退而求其次进了护理学部。如果舞衣能考上,夏树会感觉好一点吧,可是这个结果却让她的负罪感愈加深重。静留只能温柔地将止不住颤抖的少女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肩膀。她知道少女的痛苦,也知道除了温柔的抚慰,她无法给予更多。
可是夏树还是不放过自己,她似乎在逼迫自己去直面每一个令她愧疚痛苦的事实:“静留你知道么?像我这样的人被录取了,舞衣却以一名之差落榜了,一名!就一名!如果没有我,她就会被录取!发榜那天她哭了一夜,可是第二天还是红肿着眼睛笑着向我祝贺,她不知道她面对的玖我夏树,是骗子,是小偷!偷走了她的梦想、她的人生!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对我最无私最真心诚意的朋友,我毁了她的生活!”
像极了打开试卷时的夏树,静留也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不仅是因为还发着低烧的身体和对这种目无法纪的作弊行为的惊诧,更因为她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夏树这两年来受到的折磨。这个内心如银水晶一般莹洁晶光,不容半点杂质瑕疵的少女,却不得不掩盖着内心一个流着血流着毒的大伤口。尊敬爱戴的妈妈是骗局的策划者,丧失了诚信和道德;而被她无形中毁掉了一切的舞衣,却还是被蒙在鼓里,无私地关爱着她这个最好的朋友。静留能够想象,舞衣每一次的帮助和真诚善良的笑脸,都是在给夏树已经鲜血淋漓的心上再划一刀。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面对舞衣,夏树的眼神里总是有隐隐约约的愧疚,原来这种愧疚,不过是冰山的一角,水平线以下,还有一个冰冷巨大到令人恐惧的冰山,沉甸甸地压住她,无法翻身。
“我还记得去医大报到的那天,整个校园喜气洋洋,只有我一个人高兴不起来。妈妈执意要和我一起来,我看着她和昔日的同事、学生骄傲地寒暄,迫水教授、杉浦老师、鹭泽老师……她居然能坦然地接受别人的道贺,那样的心安理得,好像那个骗局根本没有发生!我和全体同学在礼堂跟着校长一起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那些神圣的语句,我根本不配念。在那个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所大学,还有校长、妈妈、教授、老师、同学……也许每一个人都参与了骗局,每一个人都是骗子,都是骗子!包括我,我也是骗子!我讨厌这个学校,讨厌这里所有的人,只要身处其中,我就想逃走……”
静留嘴唇翕动,可是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此时她彻底地理解了夏树为什么会如此的抗拒学医,抗拒医大,抗拒妈妈。她纯良的本性如此憎恶欺骗,可是却生活在一个无法揭穿的谎言里,她表面上是这个谎言骗局的受益者,实则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且这种痛苦无法言说、无人理解,如果不是上天垂怜让她遇见了藤乃静留,也许她会永远背负这这个伤踽踽而行,一辈子孤独下去。
静留艰难地喘了口气,艰涩地说道:“夏树,我知道你的想法,比任何人都理解你。可是你说你是骗子,你不配念那神圣的誓言,我绝不赞同。”她语气坚定,同时坚决地注视着夏树迷惘的眼神,“你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看似无法无天,叛逆不羁,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高尚正直,心中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那神圣的信条,遵守发出的誓言。你想啊,如果心中没有那些崇高的东西,你会置若罔闻,若无其事。你的痛苦、你的愤怒,甚至那些个被一般人不理解的叛逆,是因为你看到有人用虚伪欺骗来践踏你最珍惜的东西。所以,不是你不配,是他们不配!没有人比你更配得上了,你的心、你所做的事,还有你遇上我所发生的一切……”她不禁轻抚着夏树的脸颊,目光中柔情无限,“不要说自己是骗子,是小偷。你是我喜欢的,独一无二的,最最好的夏树,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藤乃静留的眼光。”
夏树注视着眼前孱弱美丽的少女,她冰凌一样尖锐沉重激烈的情绪,在少女温柔如春风的双手和眼神中逐渐融化,在静留的身边,听她娓娓道来的话语,感受着她的体温和气息,更重要的是,那种心灵的默契和理解,如同深冬萧瑟时节,肌肤触到了温暖,舌尖舔到了一丝清甜。她不知道自己注视着静留的眼神里有多少爱慕感激,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火热、脸颊湿润,是心中的冰雪消融。
“静留,你说的是真的么?我可以相信么?”那弱弱的试探在静留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点头肯定之后,夏树低沉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是你的眼光也不太好,上一个女人你不就看走眼了?”
饶是藤乃静留目光如炬、聪慧绝伦,也万万没想到夏树会如此说话。可即便是表情凝滞,她又怎么舍得责怪夏树呢?只有清纯如赤子的少女,才会如此的单纯直白,多么的让人爱不释手啊!
于是乎她无奈地笑了,而随即明白过来的夏树也尴尬地笑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两位少女或柔婉或清爽的笑声,轻轻扫走了刚才的沉重压抑。她们正当人生最好的年华,本来就不应被残酷欺骗占据自己的人生,更何况她们在一起,那空气中默默流淌的爱,会让她们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明天。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横亘在她们面前,似乎是难以逾越的山峰——“那么,我该怎么办?”
沉默再次莅临,优雅睿智的藤乃静留,面对这样的问题也会一筹莫展。
谎言和真相,到底该如何选择?有时候谎言可以让事实更美好,真相却往往是痛苦的。
错误已经铸成,如果一直隐瞒下去,所有人都会按照已经接受的方式生活下去;可若是揭开了真相,又会有多少人受伤害?而这种伤害的程度,是她们可以预料的么?
难怪有人说如果有谎言的天堂和真相的地狱,那么他们宁可选择前者。
静留终于开口了,声音疲倦黯淡:“夏树,你觉得呢?”
“我想说出真相,说出来我会很轻松,可是我又不敢,我害怕。我知道如果揭开真相,对于那些做错事的人来说,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可是我怎么面对舞衣呢?”这个在人前倔强冷傲的女孩子,只有在心爱的静留面前,才会暴露自己所有的弱点。不虚矫,不伪装,是源自全心全意的信赖和爱。
当然,不仅是夏树害怕,藤乃静留也在害怕,这是个太难的抉择。
她的话语字斟句酌,每一个字都是头脑和心情在重压下的结晶:“如果这个谎言不被拆穿,也许舞衣可以和现在一样快快乐乐。可是如果有朝一日这个谎言被拆穿了,真相带来的痛苦和谎言带来的欺骗会合并,那种伤害比起单纯的真相,不知道要强多少倍,你觉得就这样把舞衣放在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断头台下面,这公平么?”
夏树看着静留,她看到静留眼中的悲悯,不知是为了舞衣还是对自己,她只能惶然地摇了摇头,静留预设的这种伤害,她想她承受不起。既然自己无法承受,又怎能置舞衣于那种境地?
“即使谎言从不被揭开,可如果一辈子被欺骗,那是多大的羞辱,多可怜啊。更何况,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静留的目光投射向远方,那云与海的那一头,空灵的语气,仿佛是说着自己的故事,“世上不止只有被欺瞒而产生的那种懵懂快乐、被拆穿而产生的痛苦,这些和一生可经历的快乐和忧伤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呢?”
“所以,我应该说出真相,让舞衣自己做出抉择?”夏树的碧眸渐渐如迷雾散尽的青林,有了清风流水鸟鸣花开的生命力,“静留,你放心,任何可怕的后果,我都会承担!”
“我相信你,我也相信舞衣,她那样坚韧善良的女孩子,会受伤,但不会被击垮。”静留终于微笑了,她握紧夏树的手,“也请你相信我。”
“相信你?”
“后果是什么,我不知道,也许我也无法承担什么。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当你任何时候需要支持,我都会离你不远,就在你身边。”
“静留……”夏树知道自己已经无需说些什么。一声呼唤已经承载了一切,涵盖了所有,凝结了少女的心血和感情。
静留,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名字,配得上她最好的主人。
夜色笼罩的商店街,还没有到深夜,正是小餐馆忙碌的时候。夏树把舞衣叫出来,能看到舞衣红润面颊上的愕然和少许的急躁。
不过舞衣还是爽朗地笑道:“我和爸爸刚才还在商量给你和奈绪办一个庆祝宴,就这个周日吧,你要带玖我博士过来,奈绪的妈妈也会来。要是静留小姐能到场,那该多好啊!”
舞衣提到静留,让夏树情不自禁地回头,在不远处那个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她能清晰地分辨静留窈窕的身影倚墙而立,她甚至能感受到静留默默地注视,隔着夜色和清冷的空气传达过来的温暖和关怀。静留就如先前所言,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她总会离得不远,在她身边。
此时的夏树鼓起勇气,沉声道:“舞衣,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嘛,这么正经。”尽管不经意,舞衣还是被夏树严肃的眼神所感染,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是什么?”
静留站在角落,四月的夜风吹拂着她因发烧还有些发烫的身子,带着舒服的清凉。她拒绝了夏树要留在车里的请求,自己坚持要站在这里的,尽管夜色笼罩可能让夏树看不见她,可是她相信夏树能感受得到她,因为她也能感受得到,此刻碧瞳少女挺直的腰背上,压着多少不安和愧疚,又显示了多大的决心和坚强。多么让人心疼又让人钦佩。
而此时她的心也在狂跳,若不是不远处有小餐馆热闹的人声和餐具厨具的碰撞声,她恐怕会听见自己的心脏猛烈撞击胸膛的声音。素来以冷静优雅著称的藤乃静留,头一次会如此的忐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她爱着的那个少女。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痛苦的尖叫,如摔碎了一块水晶:“不,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