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石 - 15. 奏賽

第二日

我們會不會一直在一起？

這個問題和答案是鳥羽天皇的禁忌。她從來不問這個問題、就像她也從來不向那個女人尋求答案一樣。

因為就在很早很早以前，鳥羽天皇已經知道了答案。

人類和妖怪之間的結局從來和「幸福」無緣。

所以，鳥羽天皇不會問、更不會去刻意探尋那早就知道的未來。

但是。

「陛下，您說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這個永遠聰明的女人突然間提出這樣的問題？

「妳認為呢？」

坐在河邊垂釣的鳥羽天皇任由那女人從身後勾住自己的脖頸、整個人親昵而又慵懶的趴在自己背上。

她握著魚竿的手沒有移動一分一毫，就像她臉上的笑容未曾褪色半分。

「陛下，是我在問您。」

那趴在背上的女人好像在撒嬌，因為她的語調帶上幾分嬌嗔，看來頗為不滿意鳥羽天皇的避而不答。

「———我想和妳一直在一起。」

知道無法迴避，鳥羽天皇在沉默片刻後低聲的回答道，握著魚竿的手指下意識緊了緊。

因為當她說完這句話以前，鳥羽天皇才發現自己的心裏是何其的不甘心。

什麼天家之子！根本是一個天大的笑話而已！倘若她真是至高無上的神之子，又豈會連深愛的女人都留不住呢！

想到這裏，鳥羽天皇的朱紅眼眸蒙上了一層陰影，讓原本炙熱若火的赤色瞳孔都染上了人性陰暗的色調。

「我會和您一直在一起的，陛下。」

可是，那趴在天皇背上的女人卻看不見天皇的表情。她仍舊滿臉的微笑、仍舊用溫柔的聲音許下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我會和妳一直在一起。

天皇眨著眼，凝聽著最愛的寵姬一遍又一遍的在自己耳邊這樣說著。

「——真的？」

鳥羽天皇聽見自己這樣開口。

然後又從自己心裏聽見了問題的答案。

假的。

那是假的，她喜歡的女人不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更甚者、明天過後，她就會徹底消失於她眼前。

再也——找不回來。

「是，真的。」

總是笑得促狹又溫柔的女人鬆開雙臂、來到鳥羽天皇的面前。

魚竿被奪去、毫不留情的丟棄於地上，懷裏依偎進溫暖而柔弱的身體，溫熱的氣息噴灑於頸間。

被迫放棄垂釣轉而擁住美人的鳥羽天皇保持著沉默，眼底卻驀然間升騰起一層水霧。

「奏，我會一直和妳在一起。」

懷裏的女人再一次重複剛剛說過的話。

「恩，我知道、我知道。」

鳥羽天皇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用力過度，但是現在的她只能依靠緊緊的擁抱才能勉強控制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失態了。

也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過自己的眼淚。

然而在今天，她因為一個女人放棄控制自己的情緒、因為一個女人而放任眼淚肆意的落下。

是因為真的在意吧。

「陛下是小孩子嗎？居然哭鼻子。」

可惜，鳥羽天皇珍貴的眼淚並沒有換來寵姬的心疼，反而得到了滿滿的戲謔。

從她懷裏退出來的女人仍舊微笑，只是笑容裏的狡黠多於溫柔。說出來的話語更是直接讓年紀不小的鳥羽天皇扯動的紅了臉頰。

「妳——！」

鳥羽天皇有一些生氣、也有一些無奈，但是她卻真捨不得對這狐狸一般的女人發脾氣。

最後只能鼓著臉孩子氣的跳下河抓魚，將心裏滿滿的怨氣都發洩到河裏肥美的魚身上。

怎麼就有這種女人！一點都不會體諒她的心情！

弄得一身水的鳥羽天皇心理越想越氣，最後乾脆拿起一塊石頭砸進河裏。

站在河岸邊的女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但是這一次她沒有再微笑，就連最起碼的偽裝都沒有。

因為在河對岸、在鳥羽天皇根本看不見的地方，女人卻看見了一個身影。

一個頭戴烏帽、身穿狩衣的身影。

『妖物。』

遠遠的，女人看見那人輕啟唇瓣說話，無聲的話語就這樣傳入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