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羽奏的心情糟糕透了。即使現在的她仍舊一臉微笑,但是對於瞭解她的人而言,這笑容才是最可怕的。
——總覺得好像死神在向自己微笑一樣。
她這樣的糟糕心情已經持續長達一個月,惹得連不怎麼在意其他人的風鳴翼也不得不去花時間留意自己的這個朋友究竟是怎麼了。
然後就在數天後,任務結束歸來的紅髮雇傭兵連自己的愛槍都沒有放好就前往總部的訓練室尋找風鳴翼。她剛剛打聽到了,她的友人在半小時前領著自己的小貓兒去了訓練室,而且到現在都還沒有出來。
於是,她第一時間往訓練室走去。
叮叮噹噹。
進入頗為空曠的訓練室後,天羽奏一眼就看見手持冷兵器正在交鋒的兩個人。這時,明明在剛剛回來總部時還顯得格外急躁的天羽奏突然間安靜下來,沒有上前打斷兩人訓練的意思。
反而直接席地而坐,饒有興致的望著神情冷淡的友人一次又一次的將她家的小貓兒擊退乃至於擊倒。
固執又倔強的女人。
作為唯一觀眾的天羽奏的目光大部分都放在瑪麗亞的身上——就算是她也必須承認,相較於只會拿著匕首亦或短劍切菜削水果的賽蓮娜,這個女人要厲害很多。
不,應該說非常厲害了。
雇傭兵微微眯眼,望著反手持劍的瑪麗亞。
她知道瑪麗亞很多東西都是翼手把手教的,就像使用長劍亦或短刃方面的武器。而且她學得很快、很好,單就以實力來說,天羽奏已經可以毫不吝嗇的給予高達八分的評價。
因為,瑪麗亞是天羽奏迄今為止見過的除了風鳴翼之外,最適合使用劍刃武器的人。至於那名沉默寡言的藍髮雇傭兵,她之所以可以勝過瑪麗亞的原因就在於那雙已經沾染上無數鮮血的手。
較之於友人,瑪麗亞的身手再好也只是生活在溫室之中的花朵,經不起風雨的侵襲。
或許…一點點鮮血就足夠讓她的精神崩潰噢。
看著又一次被風鳴翼擊敗的女人,奏在心中不無惡意的想。
「奏。」
那個不喜歡說話的藍髮雇傭兵好像一早就注意到了天羽奏。她在將跌倒的瑪麗亞拉起來之後直接走向席地而坐的天羽奏面前,順便很是輕鬆隨意的躲開瑪麗亞的又一次偷襲。
「……翼,我想和妳談談。」
天羽奏站起來,不再去關注那個最近讓她格外看不順眼的漂亮女人,同事面色沉冷的說道。然後也沒有等風鳴翼的回應,直接轉身離開訓練室。
轉身離開之前,她沒有錯過友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和疑惑。
風鳴翼的疑惑只在一瞬間,她沒有問,而是在叮囑瑪麗亞一聲之後就隨同天羽奏一起離開了訓練室。
「……奏,妳的心情不好。」
總部的酒吧是兩個人常去的地方之一。不過和熱衷於品味美酒的天羽奏不一樣,風鳴翼從來就滴酒不沾。
『酒精會影響我對於劍的控制。』
這是風鳴翼曾經對天羽奏、對瑪麗亞說過的話。兩個人的反應不同,紅髮雇傭兵只是微笑著表示了理解,瑪麗亞卻和風鳴翼一樣做到了滴酒不沾。
現在,望著再一次開始飲酒的至交好友,風鳴翼突然間這樣說,也使得天羽奏在微微一怔之後笑了出來。
「嗯,我的心情不好。」
兩根手指捏著透明高腳杯,天羽奏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酒精造成的迷醉和朦朧。但是她應該仍舊非常清醒,因為那層迷醉的後面是冷漠的沉冷光芒。
她沒有反駁風鳴翼的定論,反而很是大方的承認自己就是心情很不好,只是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向來就少有情感波動的風鳴翼危險的眯起雙眼。
「因為…妳的小貓兒。」
不苟言笑的風鳴翼很有讓人不安的威嚴感覺,尤其是那雙深沉的冷色調瞳眸。當她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的望著一個人的時候,許多人都會在這樣的注視下感覺到心慌、恐懼。
但是天羽奏不會。
她不僅不會害怕,而且敢於和風鳴翼對視。
於是,靛藍和朱紅相撞在了一起。
「……瑪麗亞做了什麼嗎?」
兩個人對視的時間並不長,幾秒鐘罷了。幾秒鐘之後,風鳴翼率先移開了視線。
「不,她什麼都沒有做噢。」
天羽奏又笑起來,漫不經心的回答友人。
「那…」
「我只是單純的想要…嗯,殺了她。」
刹那間,兩個人之間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一樣。
片刻後,天羽奏繼續說道:
「我只是想要問問妳而已。……翼,妳——是否會阻止我?」
紅髮紅眼的雇傭兵這樣問。
「…………妳不要傷害她,絕對。」
這一次的風鳴翼沉默了頗長的一段時間,長到天羽奏以為她會這樣一直不說話——默許了,她說的事情。
可惜,事與願違。
風鳴翼仍舊在最後選擇了瑪麗亞,即使她此前思考了很久,然而回答卻是那麼的堅定不移。
她的語氣在通告天羽奏一個信息。
風鳴翼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去傷害瑪麗亞。
「噢,是這樣啊。」
紅髮雇傭兵眨了眨眼睛,然後端起酒杯將最後一口酒液倒進自己的嘴裏。在品味液體中淡淡酸澀的同事,她挑眉聳聳肩膀,好像在表示自己明白了風鳴翼的意思。
接著,她拎起長槍站了起來,大步向酒吧外面走去。
「奏。」
友人的聲音傳來。
天羽奏沒有轉身,不過停下來的腳步證明她還在傾聽風鳴翼說話。
「奏,不准傷害她。」
這一次,風鳴翼沒有再使用「不要」,而是選擇了「不准」這樣具有強制性意義的詞語。
「呵,翼…」
朋友的嬉笑聲傳入風鳴翼的耳中。
「不要忘記了噢,妳還欠我一條命呢。」
天羽奏的話讓風鳴翼的瞳孔微微收縮。很明顯,她明白朋友說的是什麼意思。
但是…
風鳴翼卻在注視了天羽奏一會兒之後,將一把短劍從腰間拔出來放在了手邊的吧臺上。
然後,淡淡的開口:
「……我可以將命還給妳。可是,妳不能傷害瑪麗亞。」
這句話說完,翼看見奏的臉上綻放出來更為清晰耀眼的微笑。她沒有開心,反而臉色沉了下去。因為翼很清楚,那笑容預示著什麼。
「果然是喜歡小動物的翼。」
丟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後,奏離開了酒吧,腳步快得好像有什麼在身後追趕她一樣。
當晚,賽蓮娜一如既往的在廚房中準備今晚的晚餐,料理臺上堆放的食材證實著今晚的餐點會格外豐盛。不過賽蓮娜這究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亦或為了慶祝天羽奏從任務之中平安歸來,其真正的意義就不得而知。
「妳知道嗎?我回來以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翼。」
「嗯,這樣。」
正在處理食材的賽蓮娜對於奏突如其來的話題予以平淡的回應,沒有驚訝、沒有疑惑、也沒有好奇。仿佛那兩個人之間的事情還沒有手中的蔬果來得有趣呢。
「不好奇我和翼說了什麼嗎?」
身體倚靠著牆壁,奏對於賽蓮娜的冷淡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意外。
因為她本來就是一個少有感情的女人,可以牽動她心緒的人事物少得可憐。
不過…
盯著賽蓮娜背影的天羽突然間揚起了一絲冷笑。
「我說了,我想殺掉瑪麗亞呢。」
切菜的聲響停止了。
然後,雇傭兵看著賽蓮娜慢慢的轉身,用那雙和她的姐姐一模一樣、但是更顯淡定沉穩的眼眸緊盯著她。
「…可是翼也說了,不准我傷害她呢。真不知道那個天真的女人哪裡好了,值得妳和翼這樣保護她。」
天羽奏好像不在意賽蓮娜是否會說話,她只是自顧自的復述在酒吧中發生的事情,以及當時風鳴翼說的話和其他反應。
說完後,她才慢悠悠的走到了賽蓮娜的面前,滿是厚繭的掌心捏住了女人的左手,抬至自己眼前。
受傷了。
賽蓮娜左手的食指在流血,因為剛剛被鋒利的菜刀給割傷了。
注視著慢慢溢出來的鮮血,紅髮雇傭兵的眸光微微閃動,而後直接將賽蓮娜受傷的食指含入自己的嘴裏。濃郁的鮮血味道、在舌尖口腔之中彌漫開來。
「嗯,很甜。」
將溢出來的鮮血吮吸乾淨之後,天羽奏從櫥櫃中翻出來備用的醫藥箱、找到創可貼為賽蓮娜貼好。
自始至終,作為傷者的賽蓮娜都沒有說話。
直至左手食指上的傷口被處理好之後。
「妳不會和風鳴翼翻臉的。」
賽蓮娜開口說話,臉上的神情趨於冷淡和平靜,而不是往常的淺淺笑容。
「和風鳴翼翻臉就意味著妳將失去最後、也是唯一的朋友。聰明又狡猾的天羽奏是不可能因為一個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人做這種愚蠢決定的。」
「呵,妳這麼肯定我不會?」
是錯覺嗎?
表情很是平靜的賽蓮娜好像在用似笑非笑的表情諷刺自己一樣。
噢,這個女人當真以為她不敢嗎?
奏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快要刺破皮膚了,臉上仍舊笑意盈盈。
「……。」
賽蓮娜沒有回答,而是轉身面向料理臺、從上面的櫥櫃中拿出來一件小玩意兒。
天平秤?
看著這個玩意兒的天羽奏一怔,不明白天平秤怎麼會出現在廚房中的。
接著,她看見賽蓮娜將幾個砝碼放在了天平秤的兩端。
並沒有平衡。
即使在天平秤的左側放有兩個、也仍舊不如右側。天平秤的右側始終重於左側。
賽蓮娜接下來竟然將左側的砝碼又拿掉一個,讓天平秤的傾斜變得愈加厲害了。
「妳…」
什麼意思?!
這句話天羽奏沒有問出來,因為臉上再一次出現微笑的賽蓮娜在望著她,眼中是赤裸裸的——嘲笑。
「奏,武力可以讓我屈服。反正妳應該清楚,對於所謂的『尊嚴』我其實看得一點都不重要。」
「但…誰都不可以拿瑪麗亞姐姐來威脅我噢,因為我會很生氣的。」
「所以奏,不要再讓妳於我心中的分量變得越來越低。太過分了…我不會介意拉著妳一起死。」
畢竟,妳不會反感和一同「共死」的,對嗎?
這是天羽奏第一次真正肯定,賽蓮娜是一個不遜色於自己和風鳴翼的瘋子。
聰明絕頂的瘋子。
距離總部分崩離析還剩五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