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天羽奏第一次殺人是在十五歲，因為那一年的她正式入伍參軍、成為一名被邊塞重鎮臨時徵召入伍的守軍。那一年的戰事非常嚴峻，四周的幾個國家居然聯合起來想要侵略帝國的國土。於是，當時英明睿智的老皇帝選擇派遣能征善戰的風鳴家二子前來鎮守。
就是在入伍的那一天，天羽奏遇見了未來教導她軍略武技的老師和尚且年幼的至交。
風鳴弦十郎和風鳴翼。
新軍的訓練格外短暫，因為沒有多少時間了。五天之後，浩浩蕩蕩的敵國聯軍出現在城外。而初次面對這種情況的天羽奏白了臉色，雙眼裏滿是驚惶失措。這麼多的敵人，怎麼守得住？開始害怕的天羽奏下意識和其餘人一齊望向身邊的紅髮將軍。
但是那個身材高大壯碩的男人卻是一臉興奮，好像城外的聯軍不是一群可怕的惡狼，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天羽奏再看看他身邊那年僅十三歲的稚嫩女孩，她身後背著刀，臉色似乎也有一點蒼白。然而和天羽奏不同的卻是，她沒有驚慌、甚至於可以說鎮定。
『怎麼？妳在害怕嗎？』
紅髮將軍注意到身邊的天羽奏，然後笑眯眯的開口問道。
天羽奏握著鐵槍的手都在顫抖，卻倔強的對將軍搖搖頭。她的回應得到將軍開心的贊許和那藍髮女孩詫異的側目以對，而後紅髮將軍一隻手按住天羽奏的小腦袋、狠狠的揉亂她的頭髮，並且指著城外的敵軍說道：
『將他們擊敗，然後妳活下來，我就收妳做學生怎麼樣？』
當時出身於邊塞平民家庭的天羽奏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成為帝國武家名門風鳴家的門生、這樣的事情幾乎是可遇不可求，更何況是風鳴弦十郎的學生呢。一世的榮耀和光輝，這種本來遙不可及的願望在現在的天羽奏看來，突然間變成近在咫尺。
於是，天羽奏忙不迭的點點頭，然後在心裏打定主意要努力活下來。
然而，當那把對於十五歲的天羽奏而言還稍顯沉重的鐵槍刺穿第一名敵人的胸口時，她還是沒出息的懵了。從敵人胸口處噴灑出來的鮮血在刹那間染紅天羽奏的視線，溫熱的腥甜味液體流入口中、引得天羽奏一陣反胃，好像是在提醒她面前的屍體在幾秒鐘之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
殺人…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那一日的攻防戰結束之後，得以倖存的天羽奏被風鳴弦十郎信守承諾收為學生，成為風鳴家的門生。
慢慢、在軍中磨礪數年的天羽奏開始習慣殺人。因為她必須得為帝國鎮守邊塞、殺盡所有謀圖帝國的敵人，所以她的殺人技巧越來越嫺熟。是的，殺人的技巧，天羽奏從來不像風鳴翼那樣說她學習的是武技。在她看來，「武技」不過是美化殺人技巧的修飾詞語罷了，本質根本就沒有改變。
殺人就是殺人，任何人都無法掩蓋其罪業。
吱呀。
深夜，村裏一間木屋的窗戶突然間被打開，微微讓人覺得牙酸的聲音讓睡覺原本就很輕淺的老村長一下子驚醒過來。但是當他發現只是木窗被風吹開之後，心裏的驚慌就慢慢的平復下來。
還好，不是什麼盜匪亦或帝國的軍隊趁著夜色前來劫掠。
鬆了一口氣的老村長緩緩下床，因為想要節約燈油而選擇墨黑前行、打算去將那扇窗戶給關上。
「唉、晚上還真是冷啊。」
走到窗邊的老村長扶著窗框注視著屋外的世界，呼呼的冷風讓他瘦弱的身體輕輕一顫。
畢竟是塞外邊陲，白天和黑夜的溫差大得嚇人。倘若不關窗戶睡覺，別說是第二天起來屋子裏就滿是黃土沙塵，入骨的冷意就足夠凍得一個成年人徹夜難眠。
更加遑論是像他這樣的老人了。
「唉…咕嗚——！」
老村長又是一歎，然後便準備關上窗戶去睡覺。
可是這一次不等他將窗戶關好，一隻手突然間從窗外的側面探進來、並且一把捂住老村長的嘴。
然後、撲哧一聲。
在一聲極其微弱的聲響後，老村長瞪大了眼睛、卻再無氣息的歪倒在窗邊，一道暗色的液體順著窗框慢慢的流下來。
行兇的黑袍人沒有任何的遲疑，提著老村長的屍體就翻越窗戶進入了屋子。她的腳步很輕、輕得幾乎聽不見有聲音，原來是因為她在靴子下綁上柔軟的獸皮，獸皮將她的腳步聲全部吸納和隱藏起來。
輕輕將老村長的屍體放回床上，黑袍人再一步一步探索這間不大的小木屋。
很快，她在對面的小房間裏找到老村長熟睡的小孫女。
黑袍人記得這個小女孩兒。
三日之前就是這個笑得很甜的小女孩抱著一隊食物和清水交於她，並且還為她請來村裏的唯一一名老醫師。而現在，這個平時就很愛微笑的小女孩兒正躺在小木床上，懷裏抱著一個破舊的木偶。
黑袍人的動作有刹那停頓。
但是那並沒有很長的時間。
一抹亮光在微暗的屋子裏閃現，而後、就又是一聲人體肌肉被撕裂的聲響。只是在這一聲之後，站在床邊的黑袍人半天都沒有反應，半晌後她這才抹黑轉身離開屋子。
身後，一縷月光透過木窗的縫隙映照進來、落在房間之中。
女孩兒微微睜開的雙眸裏還帶有幾分因為被無故吵醒的微惱和迷糊。單純、也很孩子氣的眼神。
原來，就在黑袍人動手的刹那、女孩竟然突然間醒了過來。只是沒有等到她弄明白發生了什麼、甚至連站在床邊的人都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她就再一次陷入沉睡。
並且，永遠不再醒來。
————我不會後悔。
呆站在除了自己之外再無其他活物的屋子裏，黑袍人閉上眼睛輕聲說道。然後，她便重新握緊手裏的長槍、按照原路返回村裏，繼續今晚的「狩獵」。
這個邊塞的村子不大，或者說她選擇下手的村子都不大，而且還是沒有什麼青年人亦或壯年男性。她終究是一個人罷了，縱然她無所畏懼、也不想無妄的增加行動的難度。再說，她們可能也無法再在帝國久留了。那個傢伙都已經開始全力搜捕她，繼續留下去只會徒增麻煩事情。
等做完今晚的這一趟，她就要帶著那人離開。
所以，需要大儲量的「食物」。
黑袍人一邊思考著日後的出路、一邊動作迅速又小心謹慎的繼續著「狩獵」的工作。她一直是一個膽大而心細的人，所以她從來就不介意去冒險，因為只需要做好充足的準備和好好善後即可。
就像曾經好幾次那樣，等到夜晚過半，黑袍人的「狩獵」工作也結束了。
將全村一共三十二具屍體全部搬運至村裏的廣場後，黑袍人將手裏的長槍刺入地面、接著從兜裏拿出來一卷鋼絲線。
然而，專注於手邊事情的黑袍人卻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樹叢之中隱藏著一雙充滿恐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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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我們去哪裡？」
得到「營養」的賽蓮娜已經清醒過來。雖然身體仍舊有一點虛弱，但是卻可以正常說話、意識也非常清晰。現在的她被同伴抱在懷裏，伴隨夜色一步一步走在陰暗的林間。
「…。」
天羽奏沒有回答她，只是低頭用臉頰輕蹭賽蓮娜的額頭，暗紅的雙眸不僅不可怕、反而格外溫柔。
賽蓮娜被天羽奏的動作逗笑了。因為她那蓬鬆的紅髮實在太調皮，弄得她的臉頰和脖頸都非常癢。只是在笑過之後，賽蓮娜的臉上蒙上一層倦意，她說：
「呐、奏…，再讓我睡一會兒。」
「…。」
依舊是沉默。但是天羽奏微微點頭，示意賽蓮娜可以盡情的休息。天羽奏的回應讓賽蓮娜笑得更加開心，然後她抬起手勾住天羽奏的脖頸、再閉上眼睛，慢慢在她的懷裏睡去。
然後，就在賽蓮娜睡著之後，天羽奏眼裏的溫柔被一抹驚怒和懊惱所取代。
該死、居然大意了！
在心裏咒罵一聲的天羽奏加快腳步，身裹黑袍的人影也很快消失於陰暗的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