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翼大人、瑪麗亞大人在木偶劇院遇刺！』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在軍營之中的風鳴翼臉色驟然一變，一向淡冷的雙眸裏出現罕見的驚慌。
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和考慮的，風鳴翼將手邊的事情一股腦全部扔給自己的副官，然後跨上戰馬直奔瑪麗亞所在的劇院。
隨便怎麼都好，只要…只要瑪麗亞沒事！
戰馬在黃昏的帝都街道上奔馳，無心再留意其餘事情的風鳴翼表情異常凝重陰沉，心裏只盼那位在意的女性不要出事情。可能是風鳴翼虔誠的祈禱奏效了，當她匆忙趕至已經被巡邏隊層層封鎖的木偶劇院時，風鳴翼看見了瑪麗亞。
是毫髮無損的瑪麗亞。
風鳴翼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然後跳下戰馬向站在不遠處的瑪麗亞大步走去。可是，越接近瑪麗亞、風鳴翼就越覺得奇怪。
瑪麗亞的神情、讓她心慌。
『……瑪麗亞！』
終於，在距離瑪麗亞僅有幾步之遙的時候，風鳴翼率先出聲呼喚道。
但是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得到瑪麗亞的回應，反倒是那群圍繞在瑪麗亞身邊的巡邏隊的人應聲轉頭。然後，將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的身影暴露於風鳴翼的眼前。
『賽蓮娜……？』
眨眼。
拼命眨眼。
愣在原地的風鳴翼難以相信她現在所看見的畫面。然而，那無聲無息躺在地上、脖頸間被一根弩箭刺穿的人，不正是那位深受整個帝國追捧和喜愛的天才木偶師嗎？
也是，瑪麗亞最疼愛的妹妹。
『翼…』
臉色異常蒼白的瑪麗亞在這個時候終於回過神來。她慢慢的轉頭，將空洞的目光從妹妹的遺體上轉移，然後呆呆的望向風鳴翼。
許久，她才顫聲開口道：
『翼，賽蓮娜她…』
『我知道。』
風鳴翼一個箭步沖上前，不顧巡邏隊人員詫異的目光、將瑪麗亞牢牢抱在自己的懷裏。她沒有讓瑪麗亞繼續說下去，因為就算不說，風鳴翼也可以將整件事情大致的猜出來。
所以，沒有必要再讓瑪麗亞將對於她而言最殘忍的事實再重新復述一遍。
就是這樣，所有的事情在這一日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後來，在風鳴家族所施加的壓力之下，本來還想要息事寧人的巡邏隊開始發瘋一般在帝都四處調查和搜索，並且在短短三日之內就找到尚未來得及逃離的兇手和那買凶的人。
接著，原本就被大多數人猜得八九不離十的案情得以真相大白。
原本就身為教法執行官候補的瑪麗亞在經過多年的努力之後終於得到上官的認可，在二十五歲的今天榮升為真正的教法執行官。可是，她的晉升卻惹怒其餘的候補人員，嫉妒和憤怒的清晰一下子全部聚集在瑪麗亞的身上。
所以，就在瑪麗亞榮升為正式教法執行官的當天晚上，他們買凶殺人。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瑪麗亞的妹妹卻率先察覺到有人要刺殺、並且用自己的性命救下姐姐。
這位驚世的年輕天才木偶師，就這樣死在了她最喜歡的木偶劇院之中，以及姐姐的身邊。
然而，留下來的卻是一團永遠解不開的亂麻。
賽蓮娜就像是那掌控著馬車的車夫，所以在她去世後，名為「命運」的馬車就在也不聽使喚。
瑪麗亞在晉升教法執行官後，第一個需要處理的案件就是這個。當時所有人都認為瑪麗亞可能會徇私、會將行兇和買凶的人判定重罪，然後施以極刑為她那個枉死的妹妹報仇。
可是並沒有，瑪麗亞並沒有這麼做。從行兇的人到買凶的人都是按照帝國制定的律法來判刑，沒有一絲一毫的偏駁和挾私抱怨。也正是因為這樣，剛剛晉升的瑪麗亞得到帝國高層和皇帝的贊許，使得她徹底坐穩現在的位置。
不過，只有風鳴翼一人知道，在判刑的前一日、瑪麗亞曾經獨自來找過她。
『…瑪麗亞？需要我為妳做什麼嗎？』
當時，風鳴翼這樣問瑪麗亞。
瑪麗亞沒有回答她，只是局促不安的坐在那裡，眼裏是讓風鳴翼一目了然的掙扎和矛盾。因為那樣的感情實在過於明顯，明顯到風鳴翼已經猜到了瑪麗亞想要讓她做什麼事情。
所以，風鳴翼率先開口詢問，言下之意就是無論什麼樣的事情、她都可以為瑪麗亞辦到。
『不、沒事…抱歉打擾妳了，我先回去了。』
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瑪麗亞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直至瑪麗亞離開了，回到書房裏的風鳴翼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她突然間想了起來，天羽奏曾經告訴她、瑪麗亞是一個過於溫柔的人，溫柔到無法真正的去憎恨某一個人。
那時，還年輕的風鳴翼並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但是現在懂了。
曾經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可是事實卻證明，很多事情一旦發生了，就再難回到從前。
風鳴翼在知曉瑪麗亞將賽蓮娜意外身亡的這件事情傳信於天羽奏的時候，已經是在信件發出去的當天晚上了。
『為什麼傳信給奏？她現在在邊塞，這樣的話…』
這樣會影響到她對於戰局的判斷嗎？從而導致帝國的大軍敗北？
捫心自問，風鳴翼從來就不認為天羽奏是這樣會感情用事的人。不然…，她是怎麼從當年的一介小兵爬到現在這個地位的？
所以…
『天羽奏是賽蓮娜的戀人。』
所以，面對瑪麗亞的說詞，風鳴翼選擇了默認。
是的，天羽奏可是賽蓮娜的戀人呢，她有權知曉自己的戀人現在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可是風鳴翼卻萬萬沒想到，她眼裏那「不會感情用事」的至交，竟然會在後來做出臨陣逃脫、拋棄帝國數萬人的軍隊自己獨自從邊塞逃回來的可恥事情。
只是為確認，那封信裏內容的真假。
從來就沒有想過，堂堂的帝國第一將軍竟然會因為一個人、從而罔顧其他的生命。
天羽奏，這位從基層慢慢爬上來的帝國將軍最後因為擅自脫離軍隊、硬闖城門以及縱馬撞傷平民等多種罪名被判處重刑。自此，天羽奏便從高高在上的將軍、平民心目中的大英雄，淪為害得帝國軍在邊塞全軍覆沒的罪人。
她之所以還可以繼續活下來的理由，是因為風鳴翼經過數次的求情、這才使得盛怒之中的皇帝陛下臨時改變決定。
『…翼，我……、真的很後悔。』
為天羽奏宣判罪名和刑罰的教法執行官正是瑪麗亞。
那一日，一身莊重黑袍的瑪麗亞在風鳴翼的面前哭泣落淚、無比後悔自己將賽蓮娜去世的消息告訴天羽奏的決定。
抱著瑪麗亞的風鳴翼默然無語。後悔嗎？是的，風鳴翼同樣很後悔。後悔當日自己竟然沒有派遣人將信件追回來，對於天羽奏的盲目自信讓她忘記了就算再怎麼堅強灑脫，天羽奏仍舊是人類。
深愛賽蓮娜的她，怎麼能做到無動於衷？
所以她逃了回來，罔顧眾多的生命選擇賽蓮娜、從遙遠的邊塞回到她的身邊。
就是從那時開始，天羽奏從此踏上前往地獄的道路、再也沒有回頭。
好像就在半年後，帝都一帶開始頻頻的發生兇殺案，而且死者的模樣很詭異。被鋼絲線捆住四肢、吊起頭顱，整個人懸掛於屋子的房梁下。活像那任由木偶師操控的木偶。
遭人誤殺的天才木偶師回來報仇了。
很快，這種流言伴隨著「魔偶師」的名號開始於帝都之中流傳開來。再加上受害人越來越多，負責這個案件的人從巡邏隊更變為帝國的正規軍隊。並且，皇帝陛下親自下命令，讓軍隊務必儘早的將兇手緝拿。
『…瑪麗亞，妳認為會是誰呢？』
在交接任務的第一天，風鳴翼曾經這樣詢問瑪麗亞。但是當時的瑪麗亞卻沒有回答，反而是用一種格外奇怪的眼神望著風鳴翼、欲言又止。
見狀，風鳴翼閉上眼嘆息一聲。
『啊…雖然沒有證據，不過我也認為是她呢。』
亡靈回來報仇這種事情風鳴翼是不會相信的。但是倘若有人想要報仇，那麼就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做。
即使…
那個人欲殺之而後快的對象都已經深埋於荒郊野嶺之中了。
天羽奏。
那個擁有殺人的動機，卻早就沒有了復仇對象的友人。
可能是想要說服自己，風鳴翼在當日的下午就去找了天羽奏一趟。那時，遭人唾棄的罪人一直獨居於城外的廢城區，不與任何人往來，包括風鳴翼這個認識多年的至交戰友。
只是，當風鳴翼在友人的那間小屋裏看見了那個人時，她就知道自己再無力為天羽奏辯解什麼。
『奏，為什麼？』
風鳴翼將自己震驚又錯愕的目光從那個人的身上移開，然後重新望向眼裏充滿了戒備和敵意的天羽奏。然而，風鳴翼卻沒有得到回答，模樣邋遢的天羽奏已經不復往日的英姿颯爽，唯有眼神和提槍的姿態沒有絲毫的改變。
我就像是在防備一名敵人一般的緊盯著風鳴翼，同時將那個人護在身後。
昔日的至交和戰友就這樣互相對望。
風鳴翼甚至於覺得，倘若她有異動，天羽奏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攻擊自己。
仍舊，是為了保護她身後的人。
再看看那一直待在天羽奏身後的人，風鳴翼的眉梢輕顫。
當真一模一樣，連讓風鳴翼說是冒牌貨的可能性都沒有。
『奏，妳究竟在做什麼！』
在兩兩相望無語很久後，風鳴翼再一次開口問道。只是這一次，她的聲音大上不少，臉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一些變化。
她非常的擔心。
擔心天羽奏為了那個人、徹底的迷失在名為「愛」的地獄之中。
依舊沉默。
天羽奏好像是打定注意不理會風鳴翼的問題。
『……妳走吧。不要繼續留在這裡、也不要再做這事情，好嗎？』
本來應該將天羽奏緝拿歸案的。但是在即將動手的時候，天羽奏身後的那個人的臉孔好像和風鳴翼腦海之中的瑪麗亞的臉孔重合在一起。
那張佈滿擔憂和難過的臉，讓風鳴翼做了讓她後悔一聲的決定。
所以，這一次…
「我不會再心軟放過妳了。」
站在被屠戮殆盡的村子裏，風鳴翼緊握著一個做工很是精良的木偶娃娃掛墜，眼裏是似鐵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