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手
彭越手下的狼牙骑由杨平钊带队去了怡情楼和燕舞坊，可当初举荐楚洳歌的李六娘，在狼牙骑闹‘雕花宴’时已服毒身亡。浓妆艳抹的女人脸色铁青面容臃肿，身上除了两张银票别无他物，只剩了一群一问三不知在坊里学舞的女子哭哭啼啼，竟是一分消息都榨不出来。
楚定海接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端着酒杯坐在在血迹斑驳的宴会场上，目光阴冷的扫过一干被拘留在听语轩内的商贾。余庆对着宴席间的骨肉支离，背上被冷汗浸湿了几次，深吸了几口气，才止住做呕感。
楚定海摔了杯子，冷笑着指了几个还故作镇静的人声称是刺客的同党，命侍卫拿下。余庆看过去，其中两个是他在生意场上耳闻过的，一个是出了名的吝啬，一个却是没有半点曲曲肠子的耿直人士，平日多有善举。余庆心里一凛，记起了方才宴会上这二人举止不妥，对二皇子多有失礼之处，那吝啬鬼更是在礼单上做了手脚，献的是假药。侍卫手起刀落，几颗人头落地，余庆瞥了眼楚定海唇角的笑意，一股凉意透心。
借着清剿刺客余孽的头衔，楚定海又杀了几个之前对他笼络之意怠慢的人，见楚定海目光转来转去，余庆站起身，面上强撑着一笑道：“草民虽是经商，但幸而手底下的消息还算灵便，此番愿助二殿下解忧。”
见了这个形势，心思活络如白子涵和叶韩元的人，也纷纷起身，当众表露愿意归附楚定海。一直闭目养神把玩手串的彭越这时才睁眼，冲楚定海微微一笑道：“恭喜二殿下。”闻言，楚定海看看战战兢兢的商贾，眼底那一抹戾气才散了。
余庆心底苦笑，这才觉出临出门前，莫筱雨的一番话是何等妥帖。
宴无好宴。
狼牙骑撤走后，十里长街便只剩了一堆烂摊子待人收拾。雕花宴毁了，冒雨来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临近的酒馆里还有几分热闹。穿披风带兜帽的人身子一侧，便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酒馆里的储酒的酒窖。
酒窖门没上锁，上面浅刻了两道，那人站在酒窖前确认过标记后，默了一刻才推门进去。
里边摆了桌椅，一豆灯下，老人佝偻着身子正在下棋，侧脸藏在阴影里，让人看的不真切。
那人没有打搅，坐到老人对面，若有所思的打量棋盘。半响才抬头冲老人道：“先生这盘棋气势大不如从前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老了，早不逞年轻时的那些意气了。”老人说着，又摆了几子，棋盘上的局势霎时有了变数，从一盘死水变作了暗流汹涌。那人只觉这棋局波云诡谲，瞬息万变，比起从前的金戈铁马、浅水困龙之相竟是凶险更甚。
那人尚暗自心惊，只听老人又道：“我虽已暮年，不复锐气，但也还未眼花耳鸣。副将军以为呢？”
“先生的棋艺，更精进了。”
“二十年钻营苦思，自当如此。所以我今日只问副将军一句，副将如今是仍愿甘居人下，还是想如当年一样沙场驰骋？”老人抬起头微微一笑。“我犹记得副将军当年骁勇，领一支不过八百的队伍从侧翼突击姜国的火旗军，拔旗取首，甘畅快哉！”
那人默了半响，对着棋盘出神。沉寂了二十年的心脏突然搏动，似乎是又想起了当初的一幕。半响起身冲老人道：“先生说的不错，甘畅快哉。往后若还有这个机会，愿先生告知一声。”那人一字一字说着，老人但笑不语。
那人在临走之前，忽又回头问了一句：“今日那个杀二皇子的女刺客，也是先生的人？”
“是。”老人声色不动的说。
待那人走后，玄机阁中三十六天罡中天魁的才从旁侧的一道小门绕出。天魁拜过老人，犹疑一下才道：“毕竟有二十年不曾联络过，先生以为那人当真靠得住吗？”
“木副将心性耿直，便是过了二十年，依旧不善曲意逢迎。若非如此，又岂会多年不受重用，被人搁置？退一步讲，便是当真藏有祸心，也不过一介武夫无干全局，从棋盘上抹杀掉便是。”
“属下明白，这就去叫人盯着。”
“不急，阁主现下如何？”老人淡淡问道。
“天枢、天璇得了信号，已把阁主接回来了。属下看阁主的外伤只伤了皮肉，没有大碍。只是，听服侍阁主药浴的丫鬟说，看到阁主身上有些别的痕迹……”天魁顿了一顿，才硬着头皮接着说道：“似乎是已经人事。”
老人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扫了眼天魁：“请过郎中没？”
“郎中看过了，属下私底里也问过话，郎中说阁主体内残存了些绾青丝的毒性，似乎是为了解毒才……先生放心，阁主身子并无不妥，只是初经人事稍显虚弱了些。”
老人眉头一皱道：“死了吗？”
“死了，阁主亲手杀的。”
“那孩子行事一向慎密，又是个对人对事不上心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子，做出心慈手软的行径。”老人挥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天魁退下，悄悄带上了小门。脚步声渐远，衬得酒窖空旷寂寥，老人手里执了一子，仍是在灯下对着棋盘思虑。
半响后却自顾自的摇头喃喃道：“虽然行事慎密，少有差子，但总爱自做主的拿主意，实在任性的很。杀一个二皇子能做什么？年轻人，吃些苦头也好。”
那一子落到棋盘上时，声音铿锵，荡在酒窖里。
只见盘上棋势已俱，所列所陈的竟是当今天下大势！中盘卧龙为楚，北有邻国虎视眈眈，西有豺狼觊觎——外敌环绕，楚境内却也凶险难测，难连一气。
老人手扶棋盘，再抬头时目光锐利。
元塑二十一年，七月三日，楚国史书上找不到的一天。
楚洳歌叫停了一切暗杀活动，玄机阁的力量悄无声息的撤离渭下。杀手行当最忌讳消息泄密，可以预计这个组织会迎来一场内部的清洗。
临行前，楚洳歌站在屋檐上望了眼东北方向的帝都，神色冰冷。
而另一个承了苏家‘大公子’虚名的人躺在床上，不知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