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繪.日常
那天過後她以為沒事了。
——靜留不是在生氣,太好了。
一度無措的孩子放下擔憂。好一陣子後才察覺,靜留一樣不見人影,即使見著了也是那副客套生疏,溫和有禮卻近乎陌生的親切。
這次她不待舞衣問及便說:「上次…上周我去找她。」
「嗯,然後呢?」舞衣像是渴求答案的孩子,迫不及待的追問:「有發生什麼事嗎?還是…她有說什麼?」
相對她的迫切是有些落寞的夏樹。
舞衣幾乎明白,眉心微擰的她唇瓣那抹微笑為何。那是寂靜無聲許久、許久之後體會到的感覺。也是雙親皆歿的時刻裡,她緊握巧海的手在慰勉的師長、同學及遠親面前一度顯露的微笑。
「沒什麼…好像一切不曾改變…」夏樹的笑容還在,也許在舞衣轉開眼時會收起。
有些澀然、有些無奈、有些明白時人們也會笑,那時的笑容大多是如此。曾備嚐艱辛的舞衣明白這抹微笑的含意,但她不能點破。
「那不是很好嗎?但怎麼…我看你還是悶悶不樂的?」
——可是……不一樣了,有些事不一樣了…
夏樹在心底反駁卻不說出。看著她的舞衣眉心一扭,似乎很頭痛。她總算明白為何黎人事先不說偏要等到徵兆出現、自己詢問時才道出。
有些事,一旦知情便很難輕鬆的看待。就像是,當她明白那個男人在『只能當朋友後』對自己仍舊是那樣不言明的體貼與溫柔後,不由得起了歉疚。
「夏樹,你不說的話,我是不可能明白你的苦惱…」
「……不一樣了,有些事不一樣了…」
是啊,有些事不一樣了。夏樹,你必須習慣這段距離。
舞衣想這麼對她說。然而,她還是不願傷到她的友人。
具體的,舞衣問,她又回不出。這天的商談無解。最後,舞衣只問出她不打擾她的原因——
「你啊,明明應該是個很主動的人不是嗎?不管是媛祭或是復仇,貫徹始終,怎麼在會長的事情上面就裏足不前了?」
「不…我只是……」她含著下唇,一度說不出。
那是名為失落,令人憂愁的情感。而這,明白的女孩不能說,尚不能明的女孩無從察覺。
「靜留說過不用去找她…黃金週後很忙,不忙時就會來找我,所以……」她的聲音放的很輕,柔順卻又悲傷。
「我在等她不忙時…」說著說著頭便低了下去。
她似乎不願讓舞衣見到自己的臉,即使是最信任的朋友也不願。
因為寂寞,不開心。
※ ※ ※
六月下旬,第一學期即將結束的某夜,碧來找舞衣。會後舞衣難得垮下肩,好一會又強自振作對自己打氣道:「召開讀書會吧!」
碧的開場白是:這可是HiME戰隊的大危機!
舞衣先是一愣,眼前那張皺巴巴,明顯是被揉成一團便棄置的白紙上只有一組名字及打在下方的數字。
褚紅色,完美無暇的橢圓是碧批閱後的結論。深黑的蒼勁筆跡則是玖我夏樹的名字。
震驚過後,舞衣搶過紙張一看,仍舊是無法置信。「碧,把啤酒放下來再說。」她說,身旁的命則是偏著頭,不無好奇的問道:「夏樹交白卷了?還是答案被擦掉了?」
「誰能擦掉啊?」碧不無好笑的看著命,那天真的發言,絕對的相信,總讓人無奈卻又有些羨慕。
「所以這不是第一次…」舞衣問,趕忙將驀地生起的一絲慶幸——原來我不是最差的那一個啊?還有夏樹作陪……咦?我在想什麼啊?——給擦掉。
「夏樹近期表現很差…人是坐在位置上但就是…根本沒在聽課嘛…」碧搔了搔頭,顯然也對此感到棘手。
「怎麼會…上學期、上上學期夏樹的功課都保持在前三啊…」舞衣訝異極了。除了飲食習慣之外,夏樹從來就是個不需要她操心的朋友。
「是啊,哪知這學期會從學年前三變成繳白卷…舞衣,你知道原因嗎?什麼都可以,大概的也好,不了解原因我無法下手啊…」碧畢竟是老師,雖然在許多事顯得豪放不拘小節,在學生的課業及異常上仍舊有女性的纖細敏感。
幾乎只在課堂上及聚會打照面的碧也看的出來,夏樹不對勁,而她很擔心,不論是身為師長、朋友或戰友。
——也許是會長的事?
腦海中浮現出這疑問。
「這…大概吧…」舞衣不由得輕拍額際,又說:「好像是近期和會長陷入冷戰…當然,這是夏樹說的,實情如何……我也不清楚。」
夏雨沁涼,待在室內的碧及舞衣卻感受不到。最後,碧一口氣乾掉冰涼的啤酒,語重心長道:「再這樣下去…升風大恐怕不行。這將是HiME戰隊今年至明年以來最大危機了…」
話鋒一轉,隨即把矛頭指道眼前這人。
「你也是,要給我好好的拉起來!」
「呃…」舞衣吃了一驚,隨即歉笑道:「抱歉、抱歉,上次小考準備錯範圍了…」
「不是上過了?總該有印象吧…」碧無奈極了。
「所以說我討厭古人嘛…」舞衣小聲的偷唸著,命會意似的點頭道:「嗯嗯!舞衣討厭的我也討厭!」
「改到你的考卷時我就覺得無言了,沒想到夏樹的考卷讓我更絕望……總之,下周一課後都來找我補考。然後…一切拜託你了,舞衣。」碧握起舞衣的手,鄭重的請託。
隔天午後,舞衣跑去大學部找那個人。
「會長,拜託你一件事好嗎?不會太麻煩你的。」
那是誠懇的拜托,她看的出。但她還是以一貫的曖昧帶過。
「什麼事呢?不如說來聽聽?」
迷人的笑容,柔雅的京都腔, 掩飾了模稜兩可不拒也不接的本意。
舞衣下意識的點頭,回道:「我和夏樹要召開讀書會,可以請你在旁壓場嗎?」
她從她口中聽見那個孩子的名字,表情卻沒變過。彷彿一切從未開始,或說是,回到原點。
「只要坐在夏樹隔壁就好了。這樣就好了,拜托!」
靜留有些苦惱。誠懇,真心為友著想的要求,拒與不拒都讓她感到為難。還沒應聲時黎人先出現,笑著應聲:「那當然,也請算我一份喔。」
「黎人,我可還沒說話喔。」她笑了,溫柔的低語卻帶著警告意味。
「我想你應該很樂意吧?陪可愛的孩子們看書,很悠遊不是嗎?」他像個無憂的大男孩般笑著。對忐忑不安等待答案的舞衣來說,恰如融化冬雪的明媚陽光。
※ ※ ※
為了力挽狂瀾,舞衣發起每周三及五的讀書會。當然,一開始夏樹是毫無意願的。她說:「我沒心思,找別人吧。」
站在舞衣、命身後的黎人只是微微一笑,在夏樹轉身離去時說道:「靜留會到場喔,夏樹。」
回首的她瞪了他一眼,隨即扳回頭。她似乎明白,黎人並沒有錯,而他還是命的哥哥,每二周就帶她出遊的好兄長。
「還是,你想讓靜留發現交白卷的事實呢?」
「你…」
最後一步,他動之以情,誘之以利——
「靜留很忙呢,夏樹也知道吧?」
「……」沒應聲,眼神卻已道破那份無處言說的煩躁。
「創立祭時她連坐下來喝杯茶的時間都沒,手上只有執行部送上的罐裝茶,眉心總是…對,像你這樣微擰,苦不堪言似的,我都想幫她抹開了…」指腹覆上眉間後他又說:「她都抽空來了就別讓她找不到人嘛…」
夏樹輕輕吁了口氣,像嘆息又像是下定決心前的吐息。
「…好吧。」
「太好了。我這就回去傳達這消息…當然,我也會好好研究細節。」黎人又笑了,夏樹卻覺得他的笑容異常刺眼,隨即說道:「我有事問你。」
「咦,」黎人指著自己,疑惑似的反問:「夏樹是說我嗎?」
「對,就是你。」
舞衣看她如此便拉著命走到一旁。
交談的兩人站的不是很近,除了陌生之外更多是夏樹對他的防備及敵意。黎人很清楚也無意為難她,只在心底笑著自己。
「靜留…近來有發生什麼事嗎?」
他故作訝異道:「為何這麼問呢?」
本能告知夏樹,他是知道的。但她不明白的是,他到底知道什麼?
「回答我。」夏樹很明白,眼前這人——曾為黑曜肉身的男子——愈是驚訝愈有問題。
「哎…夏樹是在強人所難啊。我根本不知道你想問什麼…這叫我怎麼回答呢?」黎人故作憂愁,不解。心底也明白,夏樹疑心他,而這是好事。
笑意浮現,不再是清淡若無只為了圓融處世而生的笑。
「至少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麼吧?也許我能幫你?」
站在樹蔭下的兩人望著他們,都有些擔心。
無風之夏,悶熱的令人無力。男子的襯衫背部浮現一塊汗漬,臉龐卻是乾的。長長的沉默中他認為她不會說,不會尋求幫助,只因為這是她倆之間的事。
輕呼一口氣後他打算結束這場無言的對峙,也開始計劃帶久候的兩人去商店街吃些消暑的夏日聖品。這時,她卻說了。
「她似乎……變了,不一樣了……」
微弱的聲線,不肯定的語氣,在在顯示出她的不安。彷彿是配合,黎人清秀的臉龐也略帶不安。但他不安的卻是,她的遲鈍。
「夏樹怎會這樣想呢?在我看來,靜留還是靜留啊。」
「你不明白的…她……不同以往了…」
「不同了?這…」黎人像是不懂般問道:「有具體事項嗎?」
他明白,在危機真正來臨前,僅僅是枝節末端似的微小差異是很難被人察覺的,尤其是,眼前這曾獨自一人於廣大無垠的世界中飄泊許久的孩子。
「具體?不…我不是指……算了,當我沒說。失陪了。」說完,她向樹蔭下久候的兩人揮了揮手,掉頭就走。
「夏樹,有疑問為何不直接問靜留呢?」他沒打算追問,只是目送她的身影時無來由的想著:為何我會如此多事?這不是等著挨靜留的冷眼?
不遠處傳來夏樹沉穩的聲線。
「我沒有疑問。」
「那就等你有疑問時再說吧…」他笑了,這次卻是笑自己。
一想到上司慣然的溫言冷語,他不由得擔心起一口應下讀書會的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工作地獄。
——我是不是也該找祐一開個讀書會呢?
「祐一,你快上風大來陪我吧。我可是快被令人敬愛的會長大人給壓榨到乾掉了呢…」此刻他總算露出符合年紀,乾淨了無心機的笑容。
※ ※ ※
她就坐在那,安靜的坐著。偶爾黎人會向她攀談幾句,但多數時候,她只在開門與關門時說過話。
待在這的夏樹總是沉默,手裡的書偶爾翻動,偶爾閉眼沉思,但更多時候是望著處理學務的靜留。而她不曾回眸。
她們都不說話,但靜留還是發現她的異狀,一日午後她拿出一團線球,柔聲問:「夏樹,幫我個忙好嗎?」
「這是?」雖然懷著疑問她還是伸出手,乖乖的任她纏繞。
「手會酸的話要說一聲喔。」這麼說的她微微低首,專注的很,連垂落的髮絲都無暇顧及。
那是很常見的一幕,打毛線。夏樹卻覺得踏實多了。
「聽說打毛線能減壓,夏樹要不要也試試呢?」
她輕輕搖頭,微笑浮現。那是種很安心的感覺,靜留也就放心了。
時序推移,漸入冬,那件半成品也快成形了,靜留卻不再編織。夏樹問起時她是這麼說的:「我還沒法送,也就不急著完成。」
靜留的語氣仍舊溫柔卻淡然,彷彿不關她,玖我夏樹的事。
——為什麼沒法送?
疑惑在心底生成,夏樹卻問不出,只得旁敲側擊。
「為什麼說無法送?難道是…」
「別多想喔,不是那樣的…」
——那麼是為什麼?
夏樹在心底問,她已經完全猜不準靜留的心思。
「我想送給一個很重要的人,不過…」靜留的指尖劃過杯緣打了一個轉,又說:「不介意我重沏一壺茶吧?」
靜留那杯茶早已見底,失溫了。夏樹的杯子卻只動過二口就不再喝。
直到這時夏樹才發現,那之後靜留總是泡茶給她。
重沏過的茶湯正熱燙,失溫的已被換掉。
她問:「不喝嗎?」
「很燙。」不好此道的夏樹並不急著嚐。
「說的也是呢。」她微微一笑就接受了。
夏樹並不曉得靜留換了茶葉。
一杯將盡時,她說:「現在送不了…因為,我還沒等到。」
靜留的話讓夏樹為之一怔。她卻像是沒發覺又像是不在意般自若。「其實沒什麼。我還是會織完…聖誕之前吧?」
胸口悶悶的,堵的夏樹很不舒服,但她又不想在靜留面前發作就草草告辭了。
許久之前就持續低落的情緒再度加重,連著好幾天夏樹都沒再去找靜留,讀書會也不去了。
然後,舞衣來了。
※ ※ ※
「你昨天怎麼沒來?黎人和會長都很擔心你。」
校舍頂樓一向是放風的好去處。舞衣也很喜歡來這俯瞰校園,或者閒聊,或仰望浮雲蔽日,但今天她是為正事而來。
「嗯…有點事。」她心不在焉的隨意應聲。仰望蒼穹的臉有些蒼白,憔悴,彷彿是明白了。
「有事?真是的…至少先跟我講一聲嘛。這樣對藤乃會長很不好意思耶。」
她看向舞衣,見她毫不猶豫便相信自己也不再追問,歉意便一溜煙的跑出來。
別開頭後,她問:「可以聊聊嗎?」
「咦?怎麼這麼說…」舞衣有些吃驚也有些煩惱。到了這時,她已大致掌握到某些黎人不願說、夏樹察覺不到的事實。好一陣子,她都只能默默祈禱不再多說。
「不行嗎?」孤傲慣的她問,眼底的孤寂已深到無法忽視。
「當然可以。」舞衣握緊拳頭,一如平日對友人們的絕對支持。「我還巴不得你一有疑問就跑來找我商量呢!」
夏樹感到自在多了,便輕輕笑了。
「你喜歡的人是楯吧?你會在他面前織毛衣,待他問起時卻說是要送人嗎?」
夏樹的問題很微妙,而這整句其實只是在問:你會讓他看見你織的東西是要送別人的,而不是他?
舞衣吃笑了幾聲,隨即拍了拍夏樹的肩。
「冬天還沒來呢…夏樹想要的話,我可以織喔,也可以教你。但太複雜我可能就不行了。」
有時狀況外的舞衣很天真的以為,夏樹想要一件手織毛衣。對這樣狀況外的舞衣她有些無奈,啟口就說:「你會錯意了吧?」
「咦?不是嗎?」
「我明明只是問,你會在喜歡的人面前……不,沒事。」
夏樹避口不談了。舞衣卻聽懂她問的是什麼,想知道的又是什麼。
「好好好,是我會錯意了。那麼,夏樹想問的是…有關會長?她要織毛衣送給你之外的人,所以你在不開心?」
這番婉轉聽在有心人耳中仍是針刺般刺耳。她負氣道:「我才沒有不開心!況且,她要送誰我根本管不著!」
舞衣明白自己踩到地雷了,再聊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不由得吸了口氣,輕輕吐納,好一會才整理好思緒。
「夏樹,你說的沒錯,但你要想清楚,這事對你代表什麼?」
她知道,夏樹不可能會想到,也許根本還沒察覺。打定主意要放她一人靜一靜,轉身便走了。
「我…」她似乎明白自己說錯話了,卻好半天說不出下文只能目送舞衣離去。
下樓前舞衣回過身,輕描淡寫道:「每個人的情況都不同吧?」
「我啊,雖然喜歡楯,但不可否認的是,我也喜歡黎人,他對我真的很好。也許我會在楯面前織毛衣,但絕對是——他一份,命一份,黎人一份。我不會只送他。」
這話讓夏樹更加迷糊了。
對於靜留,她愈來愈覺得搞不懂她,不曉得她在想什麼,也不懂她為何春天過後就不再理會自己。
舞衣離去前的最後一句忠告是:「夏樹,這只是我的做法,不能拿來比對或擅自猜測喔。藤乃學姊一定有她自己的做法,對你及對任何人。」她明白這不是她要的答案。她也只是想告訴夏樹——
藤乃靜留不一樣了。
※ ※ ※
八月時,她握著一把木梳,有些呆然的望著行事曆。時針剛走過12,她送走十八歲的人生。
若要說十八歲的她與過去有什麼不同,恐怕就是,她比十六歲、十七歲時還要慣於一人。
舞衣有時,或說絕大多數在與夏樹聊天時總會輕輕淡淡,像是不經意般問及:「現在還好嗎?和會長…」
夏樹總是移開視線,回句:「不知道…就很一般吧?」然而,說出這句話的她看來很落寞。
『眼神騙不了人』,不知是誰說過這樣的話。有時舞衣會在心底偷偷反駁夏樹,用這句。
夏樹知道,有些事不一樣了。靜留不再找她,也幾乎不管她。她知道,自己確實沒有義務要向靜留報備什麼,她不過問也是正常的,但就是覺得——
靜留不重視自己了。
偶爾,她會去找靜留。她總是溫柔微笑,以溫婉到近似殘酷的語氣詢問:『怎麼了嗎?』或是『有事嗎?』
夏樹隱約覺得有什麼正在發生,她不知道的、無從察覺的但確實在兩人之間發酵。
十月,不願再讓舞衣操心的她找了黎人,獲得了唯一知情者的忠告——
「這樣不是很好嘛?永遠的朋友,可以相伴一生如同舞衣對你…」
「你在說什麼?」夏樹明白,他能說的如此淡泊是因為漠不關心,卻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來?
——我能從這傢伙身上獲得任何可靠的訊息才怪……
雖然如此認為,她還是不想放棄,本能也告訴自己,這人一定知情。
秋風拂過,那瞬間黎人什麼也見不到,視線裡只有散漫的靛藍,連同熟稔到令人皺眉的寂寥。
他抬頭仰望蒼穹,明白是時候了。拂整凌亂的髮絲時,他說:「我以為靜留的態度已經夠明顯了…」
「什麼的…明顯?」夏樹皺眉了,很不喜歡這人曖昧不明的說話方式,卻又想起那個人同樣也是,眉心的皺摺再度加劇。
黎人微微搖頭像是受不了般聳肩,最後以他所能的最溫柔聲線告知——
「她不愛你了。不就是這樣嗎?」
你們總算成了所謂的好朋友,可以永遠相伴的好朋友了。
只是她並不愛你。
這樣不是很好嗎?
夏樹已經忘了黎人還說了什麼,也不曉得他何時道別,只知道回過神時,她已經站在學生會室,帶她來此的溫柔男子即將關上門離去。
藤乃靜留有些意外,看向她和他,不置可否的輕輕笑了。
夏樹如常沉默,而她不急著問,也不會過問。
茶的清香自鼻腔漫開,喉頭回甘的滋味令人眷戀。一杯之後,她看著夏樹,好一會才喚聲:「夏樹喜歡這茶嗎?看你都失神了…」
「很甜。」
「是啊。為了夏樹,我有特別下過功夫喔。」她笑了。那是單純的親切,了無關愛的笑容,只是初時身在局中的她看不明。
夏樹知道,靜留真把自己當朋友。
※ ※ ※
時值深冬,即將入春。夏樹的心情卻跟深秋一樣蕭瑟。
無雲,晴空萬里的白日裡她躺在草地上,手高高舉起,在蒼穹中描繪微笑的母親,接著是緊挨著母親的自已,再旁邊是迪藍,搭在迪藍頭上的大手是記憶中的父親。夏樹沒畫出父親的形象,僅僅畫出一隻手,搭在他送給自己的迪藍頭上。
最後,她開始描繪那個人溫柔微笑的樣子。
她畫了又抹,抹了又畫,總是不滿意。惱火的她閉起眼,試著回想靜留與自己的相處卻對不上。
夏樹忽然發現,靜留看向自己的神情,不再是記憶中的微笑。
已經畫了太久、太久了,高懸的手開始顫抖,從手臂引發的酸麻一點一滴的侵食著,漸漸地,她感到力不從心。
雨滴垂落。她放下手,側過身,掩蓋脆弱的自己。
細雨零濛,夏樹的衣服被打濕了,右手臂遮蔽的臉頰也泛著水光。
門鈐響起時,藤乃正喝完一杯茶,意興闌珊的翻動書頁。
「夏樹,怎麼……淋雨了?」
開門後她發現那個孩子全身濕漉漉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平靜的望著她。
「靜留…」
「先進來再說,你得洗個熱水澡,喝個熱湯……夏樹,是不是哭過了?」
「沒有…我才沒有哭…」
她說沒有哭,相牽的手卻握的緊緊的,如同過去數次,藤乃靜留發現她安靜無聲的獨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