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不抱住的話，實在不知道這孩子會不會就這樣哭下去……
這麼想的她邀請那個孩子回家了。
那是未曾有人造訪的私有領域，卻在今天為玖我夏樹破戒了。
從踏進靜留家開始，夏樹就察覺到——
有些事不一樣了。
房間依舊整潔井然有序，物品是記憶中的位置，傢俱的擺放是她和靜留一同佈置的。一切都很熟悉，獨缺了自己那一份。
淺藍色拖鞋不在鞋櫃，靜留給她一雙新開封的；幾本丟在靜留家沒帶走的雜誌不見了，空空的角落是記憶中的樣貌；擺放在几上的杯子是待客用的，不是自己的那一只。
是記憶中的樣貌，卻不全然是。夏樹低下頭，嚥下忽地湧上的悲傷。
「夏樹…怎麼了？」不經意的回身，她撞見夏樹淌淚低首的瞬間。
「沒…」
「是嗎…」她隨意應和一聲似乎沒放在心上，招呼一句：「夏樹，別太拘謹了，隨意點。」便進房準備換洗衣物。
臥室的門開了，沒闔上。靜留站在門前問：「在家的話…一陣子不穿內衣，沒關係吧？」
靜留手上那套衣物不是夏樹的。
「咦？我的不是……」夏樹抬起頭，想說的還沒出口便意識到眼前的她，不是她。
「嗯？夏樹說的沒頭沒腦的，我聽不懂呢…」
「我都可以…」夏樹站起身想催促她，卻又意識到過往的相處在今日不適當了。跨出去的步伐停了，僅僅催促道：「你快去吧。」
「嗯…總覺得很委屈夏樹呢。不如，夏樹先洗吧？」靜留攤開手上的襯衫，看了看夏樹，暗地裡評論道：夏樹穿這件應該挺好看的…再加件背心……這孩子是衣架子呢，太瘦了。
「不用了。況且…我拖了你一晚，也該回家了…」
「夏樹是在害羞嗎？明明昨晚捉著人不放呢…」她笑了，嘴角輕輕彎起，醉人的漂亮紅眼有未經掩飾的笑意。
那是似曾相識卻不再是的笑容。
「我…」夏樹低下頭不再多說了。
她看似有些無措、緊張，頰邊有些紅潤，靜留以為她只是不自在、感到不好意思也就沒放在心上，轉身便開始『略盡地主之誼』。
「早餐還沒吃呢…我先弄點東西墊胃，只有麵包，夏樹不介意吧？」這麼說的她走向浴室，開了燈，打算先放水。夏樹卻阻止她。
「我來……你先洗吧。我沒關係。」
「夏樹？」轉身後的靜留有些吃驚，有些恍惚，喃喃輕語卻是無聲。
夏樹知道是自己嚇著她了，背過身，略低著頭含糊一句。
「你先洗吧。我有點……渴…跟你借一下廚房…」
恍恍惚惚，陷入迷茫的靜留應了聲好便走開。像逃也像閃避。
夏樹的臉龐有悲傷，怨懟更有難以忽視的痛楚。那是強自壓抑令人懷念的神情，也是記憶中無法抹滅，其名為玖我夏樹的烙印。
只是，自願負上這烙印的人忘了。彷彿一生也無法抹滅的痕，此刻卻了無回憶。
藤乃靜留再也不記得她倆之間共有的，曾經。
※ ※ ※
靜留仍舊有些恍惚，似乎被抽空一般，無法自主。閉上眼沉進溫熱的水中，她有些想哭。
你在哪？
你的容顏，你的聲音，你的一切…我幾乎記不得了…
為何要走？一個人……你沒想過我會寂寞嗎？
步出浴室時，她已收整好情緒。
她知道，她倆都太過寂寞。
寂寞使人消愁，使人慌亂，也使人意亂情迷，但她不會是這樣軟弱的人。對著鏡子，她告戒那個其實很寂寞的女孩：「不能把那個孩子當做替代品。」
——藤乃靜留，記住了。她不是你要的人。
她們都是一樣的…對，憧憬和戀慕，本質很像。但終究不一樣。
甫踏出浴室前，她卻說了——
「夏樹是個特別的孩子…稍為縱容又何妨呢？」
步出浴室不久她就聞到茶的清香，也看見那個孩子手忙腳亂收拾的模樣。
『真是個笨拙的孩子呢…』這麼想的她起了難得的興致——
從後面偷襲那個孩子，牢牢實實的抱住腰不放。
『啊啦…要是惹她生氣呢？若像昨晚那樣的哭泣，又該如何是好？』這一想她又打消念頭。
靜悄悄踱步到夏樹身後三步時，她說：「你好像不擅於這些事？光是泡茶就這樣，以後嫁人會很辛苦喔。」
驀地轉身的夏樹臉色刷白了，表情也顯得僵固。
「我…」
「抱歉，是我太多話了，請不要放在心上。」察覺自己的言論太過失禮時，她的手覆上夏樹的，輕柔接過那條沒擰乾、濕漉漉的布巾後又說：「這裡交給我吧，夏樹先好好的泡個澡，再出來吃早餐，好嗎？」
「嗯…」夏樹應聲卻沒動，望著玻璃櫃子裡的碗盤，有些失神。
靜留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不明白她在看什麼。卻又明白，那個臉色蒼白、憔悴的孩子約莫是想起了什麼。
「夏樹，你今天一個人嗎？」
——這孩子…太寂寞了…
望著眼前的孩子她突然起這句話，那時她還在猜，『黎人喜歡上這個孩子了？』也在想：男人還真是花心呢……而你，音訊全無，是否也……
然而，夏日的午後她曾接到一通電話，一組不在電話簿裡頭的號碼。
電話那頭的聲音低低的，不甚清楚。長長的沉默之後，也只一句便匆匆掛斷。
這件插曲對事務繁忙的靜留來說，只是件不值得記掛的小事。然而，望著似乎已孤寂好些年的夏樹，她總算有些明白了。
風華大學收到的數千份推薦入學的資料裡，有一份是屬於眼前這個女孩的。個人資料她從來不詳看，卻約莫還是記得些許並在這刻憶起——
『玖我夏樹，高三。幼時家中發生變故，母歿，與父親相依為命，曾住院療養一年因而晚一年就讀……現獨自住在……』
原來如此……那天的電話是你撥的？
夏樹，你希望我陪你？
照黎人所說，你似乎與我極為熟稔…但為何，我對你，『玖我夏樹』的存在認知如此模糊？
就像是，不曾有過交集。
※ ※ ※
「夏樹，你今天一個人嗎？」她問的很微婉，眼神很溫柔，更有擔心與在意。但卻都太過純粹，不若往常那般深重近乎絕望。
「嗯…」夏樹像個人偶，靜留每問一句便答一聲。
「不介意的話，這個節日一道過，好嗎？」
「…好。」原該是會讓人感到高興的邀約，她的臉龐卻沒有一絲喜樂，只剩木然點頭。
「昨晚你睡的並不好…考試壓力太大了？」
「嗯…」
靜留有看見夏樹手握的緊緊地，像是非得用盡力氣才能回話的艱澀，卻無法也不懂該如何幫她。最後，她也只能抱著那份關懷與擔憂，婉轉問向她：「夏樹…你似乎…不快樂，有些悲傷…有發生什麼事？」
但這一切卻讓她更加難受。
「我…」
難以忍受的悲憤催生出她潛藏在心底的怨懟、難堪以及名為失落的苦澀。但現在的靜留讀不出。
「我沒事。」咬著牙關，除了逞強還是逞強。
彷彿是在抗戰。為了戰勝她無法理解的惡毒詭計及騙局，就連表情也顯得壓抑，有些憤慨。
「夏樹想一個人…靜一靜嗎？」
「不，我…我…」
不想離開卻也不想面對這樣的靜留，玖我夏樹陷入矛盾之中。
靜留等了一會。就這麼一會她就知曉，夏樹又在逞強了。
「那就聽我的，好嗎？」半哄半誘中她牽起夏樹的手，像個親切的大姊姊。
「靜留…」
半推半就中她被靜留帶進浴室。看著似乎想強迫自己脫掉這身髒衣服的靜留時，夏樹突然有種懷念的感覺。縱然這感覺一度令她想哭。
「先泡個澡，好好的泡上二十分鐘才行。出來我們一起吃早餐，然後…我覺得你需要再睡一會…其實我也是，可惜，我的床不是雙人的容不了兩人呢。」
躊躇下，夏樹試著如此說，「靜留…我還是…先告辭…」也是想『暫時』逃避這一切。
「不行，要也得等你好一點……夏樹，聽我說好嗎？」
寡言的孩子點了點頭。
「人生可不能只有悲怒，也該有喜樂才是。」她輕輕笑了，又說：「花兒很美，花期卻很短，不若人之一生，但她們努力的綻放自己，於風中零散，活著、死去都是那樣的美…」
「夏樹，請不要沉溺於悲傷之中忘卻了人生的美好。」
「我懂了…」
「那就快點，我…真的有點餓了…」這麼說的靜留撫上自個的小腹，微微一笑。待夏樹點頭應諾就轉身離去。
門即將關上時，夏樹開口喊住她：「靜留。」語氣已回到往常。
「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傻孩子，我再餓也不差那幾十分鐘，料理也是需要時間。現在，給我好好的泡個澡，出來再一道吃飯，好嗎？」
「嗯…」
「夏樹總算笑了…」
「咦？」
夏樹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表情變化，靜留卻是從昨夜開始就一一默識於心。
「你笑起來很好看，要多保持喔…還有，感到寂寞時，請來找我。」
見到夏樹總算展露笑顏時，她無意識的再度縱容自己，給出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