佗
幽寂的茶室裡她不問世事,品盡幽玄,覽遍清寂。
坐落茶室外的他卻明白,潛于室的她只是在逃避。
佗,是幽寂也是清寂。
只有今天,黎人打從心底希望自己不瞭解那些時代下的悲歡離合。那麼,也許他就能盡享無知之福,把靜留的一舉一動視做純粹的,和、敬、清、寂。
茶禪宗師千利休倡四規和敬清寂,禪定一期一會。此亦為今人附庸古之風雅的最佳法門。然而,追本溯源,他只看見那些歷經動亂,飽嚐流離失所的人們尋求心神上安逸的悲愴。
「一期一會…這意境其實很哀傷。」他說,眼底的悵然是因室內之人而來。
茶道之茶稱為佗茶。但「佗」這字原非指靜寂,而是寂寞、寒磣、苦悶。這點知識黎人還是曉得的,因而更加無心品味。
平安時期「佗人」一詞泛指失意、落魄、鬱悶、孤獨之人。直至平安末期才在飽食戰亂、厭倦無常之世的貴族手中昇華漸變為今人熟知的靜寂之境。現今茶道講究典雅、恬淡,追求禮的嚴謹,儀的飄逸,亦視之為培養情操的不二法門。
然而,很多時候禮儀只是一層武裝、防衛或著掩蓋真心。就像今日——
茶室裡的女性所懷抱的情操已非僅只於「和敬清寂」,而是更加符合「佗」這字義般,清寂幽冷。
這麼想的他感到寒冷,主人奉上的茶一口也沒喝。
最後,他只想問:不後悔嗎?
「你沒想過你們會走上分離、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嗎?」
「那也是之後那個人要承擔的。」她輕語帶過,彷彿事不關已。
「之後那個人?」黎人笑了,那是略帶扭曲,隱含淒憐的笑聲。「靜留,你太絕了。就算是我……不,就算是黑曜也做不到這一步…」
「是嗎?原來那個笑著目送鴇羽和楯一同遠去的人不是你?」端坐主位的她笑顏和美,捧著茶碗的姿儀仍舊幽寂,話底的諷卻刺耳不絕。
「那不一樣。」黎人沉下臉,語氣一轉,刀鋒四起。
「佑一,我相信他能給舞衣幸福。而舞衣也選擇了他,僅僅如此我便能坦然以對。但你不是——你不僅拾棄了自己的未來,連夏樹的未來你都放棄。在這點,我,自歎弗如。」
「你不明白…」她嫣然一笑,由她激起的劍拔弩張轉瞬便撫平。在這點,男子也是打從心底自歎弗如並恭心臣服。
「處在同個屋簷下卻不能也無法靠近…那份距離已非折磨可言…」
他像是見著櫻逝的一瞬,悲傷的無法言語。
「抱歉,我…是我太自以為是…」
「無妨。在你和他們的事情上,我也是如此。既此,兩不相欠了。」
「不,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應允我…」他故意不明言,只等靜留應允。
「都這時了,就直說吧。」
「若有一日你後悔了,請記得知會我一聲。我很好奇那時候的你還能不能保持在和敬清寂。」他笑著說出心底的念頭,絲毫不掩飾自身的惡趣味。
端坐於室的女子仍舊恬靜。那淡如涼水的無溫聲調卻讓黎人的背脊竄起冷意。
「有那一日?嗯…這點小事,做為代理者的報酬也很適宜。」些許嘲諷從她的唇瓣溢出,自忖極為瞭解她的黎人卻也不能確定這一刻的她,是否真心。
「會的。在我心底,我倆都是敗者。」
「黎人,你似乎很希望我輸了這場。」
「好說。那麼,我們該出發了。再遲些你就連月台話別的機會也沒了。」
「就算那樣也無妨……其實,夏樹不在意這種送別。」
茶煙熄,人煙散。數刻後她也就不再記得今朝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