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
「有些事,距離太近反而說不出口。」
「舞衣找你談心事是本性使然。不找你談她的,也是同樣道理。」
「這很好理解,她只是——害怕自身成為他人的負擔。」
夏樹能猜想自己和舞衣的關係在靜留眼中大概是落點在摰友(雖然事實是戰友)這層定義。但會想從靜留身上確認,無非是為了自己。
這份自私,夏樹毫無保留的接受。
「習慣被依賴、被需要的人,一旦立場轉換,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夏樹沒有回答,靜留也沒有給予相應的解,只是輕嘆:「最矛盾的還是她自己吧?」
「面對一個你所重視的人,有一份明確的感情卻怎麼都找不到適當的名份去定義時,是我也會慌亂。」過於淡薄的微笑如同宣告結束的遺憾。夏樹卻漠視。
「靜留慌亂過嗎?」
「有喔…」女性恬靜的笑靨一如那日午後。
「但我沒有。我嚐到的只有恐懼。」
楓紅庭園裡,女孩蘊藏多時仍舊洩漏的情感對當時的夏樹是一種混濁、無法理解的情緒,最終只能定名為恐懼。
「現實是不能重來、無法抹殺,只能持續下去的單行道——」
記憶中的微笑與現在所見相似,卻全然不同,總讓夏樹眼眶泛紅。
「聽見這句我很錯愕…歷經媛祭這種常人難以理解,猶如小說影集的災難,一度萌發我並不天真的自滿,然而,無法抹殺,只能持續下去的單行道,仍舊太現實,太沉重。」
靜留表情凝重。同樣經歷過媛祭,夏樹明白她的動搖為何,卻猜不透能令藤乃靜留動搖的往昔如今是何種樣貌,又如何的刻骨銘心。
「對呢…」沈吟良久她才吐露一句,「夏樹也是HiME…」淡雅若無的笑意彷彿斑黃的陳舊回憶。
「我們對戰過…」
「似乎也和奈緒起過爭端?現在看來…好遙遠。」
「你指我們嗎?」
「不是,我、你及她,三人?」靜留的微笑有深重的揶揄。「媛祭的本質——獻祭,是僅能留存一位HiME的生祭。敗者們將形成祭尸。就算一度組成戰線,最終也將面臨…」
夏樹搖頭,截去了話題,「工部學姊很喜歡的風華古傳說,只是碧半真半假意在抒發的小說…只有部份中的部份,是事實,包含結局。但祭尸並非敗者們,而是身為戰敗者的她們情感寄托的對象。」
早無心談論的靜留回以淺笑。
「是啊。」道不出的苦澀,夏樹選擇笑來嘲解。
你其實知曉……
「你不敢問是誰取代了你?你就這麼怕傷到她?」聽見這些,奈緒只差沒笑出來。但濃重的諷刺仍完整無缺傳達給玖我夏樹。
「奇怪嗎?但…現在的靜留是無辜的。況且,我的事她幾乎不記得了…」孤寂並非酒精的作用,而是夜色太深所致。
「對,她是無辜。但傷到你的人仍舊是她,藤乃靜留。這事無法抹滅。」
奈緒兩次敗於誰之手?夏樹是少數知情者。不由得想問:「討厭靜留嗎?或者說,恨?」戳記過往。
「不討厭喔,現在的話。」奈緒露齒一笑,很滿意夏樹無法掩飾的詫異。
「那時當然不,但最令人不爽的還是每次找上你都會被她堵到……算了,不多扯了。總之,現在還行…雖然不爽,但她確實處事高明而且超級心機。」
夏樹皺眉了,不是因為奈緒的形容,而是自身也認同。
「你也不得不承認吧?」奈緒幾乎看見夏樹的贊同,也早察覺那股強抑的鬰已產生質變。
「那女人超級心機。什麼話都可以講就真心話不說,還自大到任意決定一切,哎,這似乎也包含你的未來?噢,她甚至連你的保母都找好了——你真的沒因此討厭過?」
「…我看開了。」蒼白笑意無法體現過往數度的掙扎。奈緒也明白,玖我夏樹並不感性,更不曾隨意揮灑情緒。假使站在這個陽台與她夜敘的是舞衣或命,也許有機會聽見她哽咽,其他人絕無可能。
仰望無月的夜空,奈緒突覺悲涼。
「因為恐懼再度失去嗎?你已經活在失去她的陰影了…」
「現況是如此。」
意外中的直爽,抱著傷感的奈緒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過於爽快地承認令人無趣啊,玖我夏樹。」
「今天來並沒想過要談這…我也意外你會找我聊這…」
「欸,但我很無聊。聊個天吧。玖我。」
慶功宴或說舞衣恢復單身日,不論哪個名目,目的都相同——聚會且限定女性參加。命及奈緒的後輩因為生理不適,一開始即推辭了。陪夏樹出席的靜留僅小酌幾杯,就被同樣也是陪雪之出席的珠洲城捉住,暫時離席(估計午夜前能脫身)。台上,主角舞衣捉著麥克風及命不放,台下邊叫好邊勸酒,場面歡騰。
受不了這氣氛的夏樹以醒酒為由,轉去陽台吹風。起身前還被小碧塞了一手啤酒。不一會,同樣被迫帶上一手啤酒的奈緒也躲進陽台,促成這場不期而遇的閑談。
「在你面前講這很不恰當。但我還是想說,我覺得靜留真的很傻啊…」
『啵』一聲,啤酒香氣四溢,奈緒遞給夏樹。「喝吧。不然就滾回房睡。」
「這款不行。」
「還挑啊…有喜歡的怎不買來?」
「買了,瞬間秒殺。」
「好吧,錯怪你了。」
玖我夏樹的恐懼出自傷害——她害怕傷害靜留這一事實。
明白了獨佔慾也是愛的一種面相後,她連恐懼都能吞噬。
就算往日不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