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
「身為不理智且淺薄的暴民,我怎可能讓劇情有令人暇想的空間呢?」
最初,只是一些聲音在傳:「那傢伙被同人逆流,有拆對的可能。」
緊接著官網討論區出現『本來就沒官配,一直都是同人腦補!』為題的討論串,戰火延燒至各CP擁護者亂鬥。最後是始作俑者出面說了那麼一句:「先不說男未娶,女未嫁,兩人八字還沒一撇。我不明白你們寧可看無臉男本,也不肯接受這麼有愛的兩人到底是怎樣的心態。」
雖然事後已證實是工讀生誤登帳號導致(此為官方說詞),但私人留言版那句『C氏的文讓我理解到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愛啊…這兩人真的有愛啊。』已被截圖存證。
那幾天夏樹沒進研究室。主因是前輩太忙,真有問題也不太有時間指導。但真相為何?夏樹已猜到前輩的工作出了點問題,被要求暫停學業回公司處理。
再度看見工部,已經是討論區炎上一周後的事了。
遞上咖啡後,夏樹問:「還在消毒嗎?」帶了點調侃意味著實讓工部愣住。她大概忘了研究室的後輩也是資深(死忠)玩家。
「呃…不…基本上…」工部停頓了幾秒,衝到門前確認鎖頭安好才道:「我,身為不理智且淺薄的暴民,我怎可能讓劇情有令人暇想的空間呢?況且,阿真還有後宮向遊戲的男主要當…我就算想也不敢啊。」
夏樹似懂非懂的點頭,隨即接口:「但只要不是官方出品就沒這問題了。」
「喔!學妹!你實在太懂我了!」工部眼神都變了,獻寶似地開始對學妹講述被暴民怒斥為拆CP工頭的C氏筆下那對,細膩且漸進豐富的情感變化。
「我只好說遺憾…」早猜到的夏樹有些無奈,在心底無聲對破局的CP感到一絲惋歎——誰也沒想到,創作者會因為一篇同人文,徹底忘懷曾極力維護的兩人之間的情愫。
「C氏處理的太好了…我怎麼可能當偽物看?」
「仍舊是同人吧?就算是全系列構成劇本、角色設定的你,所認同的故事。」一句直接切入核心。工部瞬間變了臉。
「對公司而言,人氣就是利益的指標。現在的我,除了在同人尋找夢鄉也沒別的事可做了。」
「那你要如何看待?你之前自力推行的作品及結局。」
「因為沒說死…啊、看來我也和老屁股們一個樣了…」工部有些落寞,悶聲喝著冷掉的咖啡。
「我有看,追到最新了。」
「欸?我以為你會反對…」
「討論區幾乎洗版的吵著。本來也覺沒什麼,但讀完後確實不難明白你會如此推崇的原因。」
「對吧。不虛偽、不強求,兩人只是自然而然走在一起,甚而C氏賦予了兩人新的意象。老實講,我本來也覺阿真和從她小時就認識的水似怎麼可能?先不說歲差、遠距離,還有黑姬這關要過啊…但最後才發現,這兩人走在一塊真的很適合。」
「嗯,不過我很喜歡黑姬…」言下之意不外乎:把水似認成妹妹當作兩人從來沒有過?設定上的黑歷史?
「她有後宮,不差她一個…」工部心虛的別過頭。
夏樹突然想到眼前這人曾因靜留一句『你在氣什麼?』就在學務系統追加幾個小遊戲,還因為外部使用者爆增,導致機房負荷過量。
「你該不會是被同人刺激到?」
「並沒有,我極度避免接觸同人。但相關言論還是免不得要看看,然後就…」工部投降,坦誠道:「好,我承認我腦衝血。」
「喜歡的不被接受,感覺很差,我可以理解。」
「但這樣確實不好吧,對死忠支持者而言,無異是欺騙感情。」
「就跟把夏姬許配給姬真,說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嫁入姬家一樣差勁。」
「嘖,我明明設死了,肯定有竄改才能讓夏姬出嫁。今晚回去就讓楚王將義女嫁過去…咳,別這樣看我。我只是私下遊戲這樣玩,正作不會亂來也不會亂配對的。不對啊,可以結婚的那款是同人,你連我私下搞出來的都入手了?!」
「意外嗎?下回一道玩吧。之前……我和靜留共同遊戲的檔案記錄,很久沒拿出來了。」
「何時的?」
「很久之前了…現在,靜留應該不記得了。」
「那就先放著。等你們有空再自個玩吧。倒是,我覺得我們可以一道開個新檔,嗯,我猜會長大人不是很擅長,不如我們先從旁指導,等她上手後再同盟連手攻打她如何?」
「欸?這麼壞心?」夏樹有些錯愕,她從沒想過工部會對靜留有這種心機。
「大人不計小人心機,沒問題的!」工部雙手扠腰,得意的笑著。
六天後,近晚的研究室,工部的勢力沒等到援軍(距離太遠)就被會長大人及其盟軍給滅了。
「這怎麼可能…」工部張開嘴呈痴呆狀。夏樹同樣意外,「原來你知道怎麼玩?」
「這麼說來…」靜留自己也覺疑惑,放下手把反覆看著兩人,疑道:「感覺上…之前曾和誰玩過…我卻沒印象是誰了,但遊戲操作及進行方式卻沒忘…為何?」
這句,刺痛了夏樹。
「也是…有這可能呢。」
惟獨只忘了我。
也只有這可能。
七月,學期即將結束時,黎人笑著說道:「夏樹做得很不錯,禮也挺中意。看來交接有望。」
那個時候,會室裡已不常見到那個寡言的孩子。偶一為之,無事稟報卻敲門打擾靜留的時刻裡,他總是在評估她的心情。
——她並不憂愁,卻也不快樂。
Proxy具有代理人、代理權、委托之意。同時,也代表『替代物』。
誰有權,誰是物,誰又是替代者,他了然於心。身為『藤乃靜留』親自委托『之後一切』的代理者,他很清楚他的立場,該與不該。
今非昔比。會室裡,捧著一杯茶幽幽品味的嫻雅女性已非往日那人,他讀不到曾在她身上看見的決絕。在相仿的幽靜深邃之前他只看見一位中學時期的同窗,那個時候他們甚至稱不上相識。
——因為我們很相似,但那卻是截然不同的相似。
青年正是為此而來。
埋首在電腦前的孩子輕應一聲,不在意。
「哎呀,別這種反應嘛…」黎人莞爾一笑,又道:「這是真誠的讚賞。」
「我知道。但這只是因為,我是初學者,有此表現不足為奇。」
「你太嚴苛了,夏樹…」青年不由得環視四周,眼中所見是毫不雜亂,一絲不苟,乾淨無人味的無機質空間。
「你的研究室太過乾淨。」
她只是輕應一聲,視線仍舊鎖定在正前方的螢幕上。黎人已經知道夏樹對自己的要求極高,這類讚賞不適宜,隨即改口道:「我來,其實只是想看看你。」
「舞衣的叮嚀?」她問,也盤算著到底婉謝了幾場邀約才讓舞衣操心,策動身後這人前來。
「不…雖然她也提過。但今天是我自身的判斷。」
夏樹轉過身,問道:「需要咖啡嗎?」
「當然。」
一張桌子,二張椅子,二只馬克杯。夕陽斜下,暖黃光透過窗櫺曬了一地,卻無損室內的清寂。
輕抿二口熱騰騰的咖啡後,他放下此刻僅有的暖意,打破沉默。
「夏樹,我就直白說了。」
「說吧。」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對於靜留,你…」
「……我只好說遺憾…」
「這是你對藤乃靜留…」黎人只能吐氣,已經沒有他的立足點了。他的戲份到此為此。
——她並不憂愁,卻也不快樂。
青年腦中閃現在那位Proxy曾在言談間表露的憂悒——對於自身不明之處——每當此時,他總會想到那人靜默籌劃一切的神情。
「我,始終玩不過她。就連這微弱的反抗也…落在她的算計。」
「神崎…靜留並沒有忘了你們。」介懷的被重新提及,這令夏樹有些懊惱。「只有我,惟有我…」
當夏樹明白,藤乃靜留失去的僅針對『玖我夏樹』這人曾存在過她生命中的一切時,同樣也認為,這之中應包含『全部』——她與藤乃靜留之間共有的點滴,曾存在過的事實連同記憶,全都被抹滅了。
這該是造成靜留心中一個空洞。但現在她知道,那些回憶並非消失、也非留空,而是被抹上其他的色澤。如同HiME時期,她掩飾自身不欲旁人知曉那般,獨自守著不欲人知的悲惡離苦。
夏樹的轉變、沉默也是這時開始。她甚至想對特地來找的神崎黎人講:『我不覺得我行為惡劣,這是她欠我的…你沒有資格對我說一句。』但心底明白,神崎並沒有責備的意思,甚至可以說,正是關心、在乎,也才會接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這局面太沉重了。不論對靜留或夏樹而言,甚或神崎自身。
「仍舊不同。應該說,從她戀愛後就不同了……我只是不明白,現在的她,是戀愛前抑或失去愛的她,我摸不透…我只看見她藏住自身的傷痛。所以…來看看你罷了…現在的我,無法得知你們相處的真正樣貌。」
「無法?因為你們不聊這?」這事實一度令夏樹啼笑皆非。
「對呢,她,從不聊自己。」青年微微笑著,有些寂寞的輕喃:「我稍微…其實是有點懷念,她看著你、念著你的時期那些舉動以及我不經心失言引發的微慍…像那樣偶一為之的慍色,反而有人味…誰讓我們都是笑靨迎人的類型呢。」
「是嗎?那我真的很遺憾…」沒料到自己會是年長的兩人相處時的潤滑劑,夏樹不由得言不由衷。
「身為她的友人,我有那個資格說嗎?」
「說什麼?」夏樹放棄交談,也不想去看神崎的臉,畢竟,她正是無法看著他人為自已擔憂,才會養成獨善其身的處世作風。
「雖然是這樣糟糕的人,還請你好好待她…」
「很遺憾,但我真以為現在已經不算太差…」
青年輕輕帶上門,離去。夏樹將自己埋在雙掌中,反覆輕喃——
現在的她,是戀愛前抑或失去愛的她?
不論哪個,過了就是錯過了。
再見面總有一股說不出的,違合感——
因為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