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桐在尘封的档案室中翻出了一份已经泛黄的册子，纸张破旧的让桐几乎不敢翻页，不少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可是还是能看到上面记载的内容大意。 “怨灵在历史上曾经遭受过一次近乎于绝迹的打击。” “找到了。”桐从漫天的灰尘中脱身，将手中的档案递给了室长，“黄泉想找的应该是这个。”室长靠在椅背上，半晌叹出一句话，“神乐隐瞒下来的事情还真的是……” “这东西不能留下来。”桐下意识说道，然后忽然又静默下来，室长将档案放在桌子上，双手交握，露出了沉思的神情，“你觉得这件事不能让黄泉知道么？” “那倒不是——”桐站的笔直，“消灭怨灵是退魔师的使命——神乐没有理由隐瞒这件事情的，这是所有退魔师穷尽一生所追求的——”那是退魔师的追求，却不是土宫神乐的追求。桐的后半句话被堵在喉间，室长头痛的闭上眼睛，“真是的，麻烦啊。” …… 在以往的时光……总会错觉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黄泉会在自己放学后赶到神乐学校接她回家，然后一同去便利店采购食材，有时晚上还会背着父亲大人一起打电动到深夜。 午间的时候神乐独自拎着便当走上天台，突然觉得下次应该让黄泉在空闲时间来学校和自己一起吃饭的。 神乐完全不知道白日里黄泉怎么打发时间，果然应该让她跟着自己才比较好么？她咬了一大口饭团，开始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是来自对策室的电话而并非邮件，神乐刚刚点了接听，就听到岩端的大嗓门：“神乐！你在学校么！” “啊……是。” “听好了，有类型B正在靠近你们学校，速度非常快，最好在到学校之前拦截到——黄泉在么？” “没有和我在一起。” “那你自己小心，这次的事情有点棘手。”电话蓦地挂断，神乐拿起长刀起身，已经看到了远处巨大的黑影。 “好快。”神乐跑到天台边缘，教学楼的后面人迹罕至，她正准备纵身跃下，却挺到身后有人发出声音，“那是——什么？”那是个和她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年，看到神乐回头，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指着远处的天空，“那边有东西过来了。” “你看得到？”神乐狐疑的皱起眉头，能看到怨灵的存在说明他本身就具有不同于常人的能力，只是这么简单的对话时间，远处的巨大黑影就已经飞到了学校后山的上空，这种快到诡异的速度让神乐来不及细想，将手中长刀塞到少年怀里，“如果有什么危险，就用这个吧。” 灵力较强的人会吸引到各种“灵”的注意，至于这个类型B是不是为了少年而来神乐没时间去验证，她纵身从天台上跃下，惊得少年目瞪口呆，下一刻就看到巨大的喰灵出现在她身后。 不能将战场蔓延到学校，白睿正面迎上怨灵，两个巨大的身躯顿时没入后山林间。 类型B在缠斗中仍旧试图接近学校的方向，凭借着快到诡异的速度，竟然险些突破了白睿的防线，神乐有些不耐烦了，“白睿，咬碎它！” 怨灵几乎要被白睿锋利的牙齿咬中——然而白睿上下牙齿摩擦着，缝隙间只有空气的存在，怨灵B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白睿的口中溜出，直接冲向了神乐。 舞僦不在手中——神乐下意识想拔刀的时候，在原本的刀柄处摸了个空，她心里陡然一凉，只能拼尽全力向后一跃，狼狈不堪的与怨灵擦身而过。 “……乱红莲。” 狮子王的刀鞘伴随着乱红莲的吼声钉在了怨灵冲刺的道路上，白睿再度露出獠牙，和乱红莲一同咬住了无处可逃的类型B，随即两个巨大的喰灵呲着獠牙，相互瞪视着，谁也不肯松口。 在两个喰灵互不相让的时候，紧随其上的黄泉自半空中跃下，将怨灵一刀斩断，继而稳稳的落在神乐面前，反手合刀。 于是只剩下白睿停留在半空中，对着黄泉后背喷出灼热的气息，神乐这才想起结印收回白睿，“那个——” “土宫同学！” 先前那个少年匆匆跑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后山森林，喘息着问道：“结束了么？” 黄泉扫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长刀，不动神色。 “他是我的……恩，同学，好像能看到怨灵的样子。”神乐简单解释，“我担心怨灵的目标是他，就把舞僦给他防身了。” 少年将长刀递给神乐，同时补充道：“我是土宫同学的同班同学，贰村剑辅。” 同班同学？神乐眨了眨眼，没有接过长刀，倒是茫然的看了黄泉一眼——真糟糕，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来着？ 黄泉兴趣缺缺的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我知道了。”神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礼节性的介绍，“她是我……姐姐，谏山黄泉。”黄泉将狮子王负在身后，说道：“放学我再来接你。” 这下神乐终于确定了，气氛确实不对劲。 “土宫同学？”贰村剑辅的手在发呆的神乐面前晃了晃，“这个还给你。”“不用了。”神乐耸耸肩，“你以后会用得到的。” 黄泉又闹别扭了，比起身边全然搞不清楚状况的剑辅同学，神乐理所应当的将思绪放在了黄泉身上，“这下好像有点糟糕啊……” 贰村剑辅望着黄泉利索的背影，不明白神乐在说些什么，“怎么了？她……生气了？”不、你根本不明白。神乐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黄泉生气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更危险的是她根本不生气。 但是这种话说出了就更难理解了吧，神乐好心的略过了这个话题，“走吧，该上课了。” …… 贰村剑辅自小就能看到很多平常人看不到的“灵”的存在，也因此有了许多麻烦，不过也正是如此，他很快接受了神乐和怨灵进行战斗的事实。 “不知道十包pocky够不够赔罪的啊。”在神乐将他引荐给对策室众人后已经入夜，虽然像神乐这样的身手独自回家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总归不太符合绅士礼节，于是最后贰村剑辅还是决定陪着她一道回家，顺便还得听着神乐嘀咕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不过这对姐妹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这点贰村剑辅还是能察觉到的。 “我家神乐承蒙关照了。” 不知道为什么，简单的礼节性语言被黄泉说出口，总有种这是在宣誓主权的错觉——不不不，那不是错觉吧，贰村剑辅想，她确实是把“我家神乐”做了重音强调的。 好像稍微理解了神乐的感受啊。 “我回来了。”神乐惯例打完招呼，不过黄泉的回应只是冷淡的“恩”了一声，这让神乐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可是随即又觉得，这样子简直就是过了热恋期的情侣开始日常处于闹别扭的模式，于是又忍不住展颜微笑。 必须得承认，把神乐这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收入眼底的黄泉还能保持着不动声色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敬佩了。神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黄泉忙碌，却明显被黄泉嫌弃了,“如果没事的话去客厅等着就好，不要站在这里碍事。” “真是的，黄泉态度真差劲。”神乐从背后抱住黄泉，蹭着她的后背，“不过看在黄泉中午的时候专门为了我跑去学校,我就不计较了。”“我只是路过而已，还有，没洗澡不要凑过来，一身灰尘。” “正好一会儿一起去泡澡啊。” “拒绝。”黄泉垂下肩膀，“你这样我没法做饭了。” “没关系,我买了很多吃的回来。” “零食不能当正餐。” “黄泉这样很容易变成啰嗦的老头子的!”神乐嘟囔着松开她，拆开一包放在口袋中的pocky,“张嘴。” 咬着pocky的黄泉终于愉悦的弯了弯唇角，“为什么把舞僦送人了？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么。” “那是迟早的事儿。”神乐靠在墙壁上，晃着手中的一根pocky，“白睿的宿主迟早会有一天不得不用全部的灵力用来控制它，武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何况我觉得舞僦挺适合小剑的。” “所以说，土宫家的家主从来都不长命，黄泉不是知道的吗？”少女云淡风轻的口气根本不像是在说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黄泉不禁侧目，看到少女歪着脑袋笑，“担心的话，黄泉一直跟着我不就好了，有黄泉在，我有没有武器都无所谓了啊。” “这样，我知道了。”黄泉点头，“我会跟你一起去学校的。”神乐满足的眯起眼睛——至少对于黄泉所说的、只是路过这种鬼话抱有基本的怀疑态度，就算不想承认也应该找一个像样的理由才对吧。神乐喜欢看黄泉读书时的模样。自从认识黄泉的时候，神乐就已经认识到了，比起自幼家教过度严格的自己，黄泉的生活丰富的无以复加，在第一次进入黄泉房间的时候，就被她屋子里面各式各样的小说和电动收藏所震惊。如今除了偶尔才会去对策室、大多数时间无所事事的黄泉比以往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消磨，于是土宫家的书房彻底被黄泉的小说和电动收藏所占领，而黄泉惯常会在这里消磨闲暇时光——虽然其中的电动游戏有一部分是神乐贡献的。黄泉只有在看书的时候会戴上眼镜，神乐的目光自她眉骨蔓延到鼻尖，再从唇角到下颌，一直到锁骨——应该再给她多买几副眼镜的，神乐的思维停留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界面，直到黄泉开口说道：“看够了么？”“没有。”被这样的目光盯着，黄泉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安心看下去了，她好笑的反问：“好看么？”神乐老实点头，“好看。”黄泉彻底没脾气了，只能放下手中的书，向她伸出手臂，“来这里。”黄泉穿着宽大的浴袍，伸出手时滑落的袖口下能看到黄泉过于纤细的手臂，臂弯处还有重伤痊愈后留下的疤痕，神乐鬼使神差的说道：“黄泉该不是因为不想我看到这个，所以才拒绝一起洗澡……吧？”黄泉蓦地收回手臂背在身后，十足就是被大人抓到偷吃糖果的小孩子的模样，神乐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啊？”“那个、我突然想起来——”“不许跑。”神乐强行将她禁锢在沙发上，“很在意么？真的很在意？” ——用这么轻松的语气问这个问题真的很恶劣啊，黄泉头疼的叹了口气，“姑且算是吧。”缔结契约的时候，神乐用尽灵力治愈了黄泉身上的伤口，然而过于严重的伤口还是留下了痕迹，只不过神乐从来不曾见到过黄泉身体上的疤痕。“没想到黄泉会介意这种事情啊，意外的很像是普通人嘛。”“你就算这么说……”黄泉目光飘忽着，不自在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一般人都会觉得很难看的……吧？”神乐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黄泉不能算是一般人啊。”“……总觉得你好像曲解了我的意思。”“抱歉，”神乐双手合十，心想就算黄泉再可爱也不能欺负过了头，“因为黄泉的模样实在是太有趣了——唔，我是说，我不是喜欢什么样子的黄泉，而是觉得无论什么样子的黄泉都很帅气可爱哦。”又是致命一击。完全被年轻的土宫家主掌握了弱点啊……黄泉不无悲哀的想，这下子无论什么反击都会显得很无力啊，“不过我还是比较希望你去掉可爱这种形容词。”“就算是这样的黄泉也很帅气！”神乐试图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句话，但是下一刻自己先失笑出声，于是黄泉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缓慢的叹了口气。长时间以来的黄泉固执的走着一条让她不会回头的路，而她的目标道路上虽然黑暗一片，可总归有路可循，至少神乐还能想着，也许有一天黄泉得到了自己追求的理想之后，还能看一眼在她身后追随的人。然后突然有一天，被黄泉全身心信任着的友人、家人、以及……恋人，因为利益而彻底的背叛了，而且他们嘲笑着说，是你太过天真了。曾经被誉为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退魔师，一夕之间成为了退魔师家族的弃子，前途尽毁，只能像是废人一样躺在病床上。——没人在意，没人记得，也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将一切事故的缘由毫无责任感的抛给谏山黄泉，然后让世界遗忘了她的存在。就连身为旁观者的神乐在当时都只能无助的哭泣，但是曾经黄泉试图劝说自己，不过就是从头再来而已。只要她的伤能痊愈，只要她还能拿刀，即使没有谏山家继承人的身份和庇护，谏山黄泉也依旧永远都是最出色的退魔师。——可是没有哪怕一个人愿意给她这样一个机会。谏山黄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接受了杀生石的呢？那是哪怕想起来就会让神乐感觉到心疼的事情，可是顶着众异将黄泉留下来却又并不是因为愧疚，仅仅是个人的私欲罢了。“神乐。”黄泉目光下移，示意她取出自己口袋中的东西。 神乐从她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枚钥匙。“我的抽屉，你应该知道的吧。”黄泉勾着唇角，做出类似于微笑的表情，可是却说着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的事情，“你不是想看很久了么，等我死了之后，我的遗书由你来处理，不过如果你觉得太麻烦的话交给纪之也行。”……遗书。这两个字让神乐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谁要知道这种事情？”“你不想看也可以。”黄泉将她的手指合起，“就当做纪念吧，那可能是我能够留下了的最后的东西了。”“你能有什么东西？”神乐恶狠狠的说道，“连你的电动都是我买的，你还能有什么是自己的？”“诶，别哭。”“我——”神乐无措的胡乱抹着眼睛，“黄泉太狡猾了，这种事情——”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女，在黄泉面前还是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会因为悲伤而哭泣，“黄泉……”“你要知道，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的。”黄泉温和的抚着她的头发，“我在你身边呆的每一刻都是借来的，无能奢望再多了，更何况，神乐，你真的非常出色——”黄泉脸上再度浮现那种熟悉的、不会回头的神情。曾经的谏山黄泉是因为有着令她义无反顾的目标而前行，现在却是因为、没有令她留恋的人和事物。“土宫家的家规里面可没有家庭成员可以这么自私的规定。”神乐双臂撑在沙发上，将黄泉圈禁其中，“所以……”土宫家的惩罚当然得由家主来决定。黄泉的眼镜突然被幕布遮挡——她从哪儿拿出来的眼镜布？在黄泉的思维还停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上的时候，嘴唇被轻柔的触感覆盖了。果然是早有预谋吧。黄泉收紧了环抱着神乐腰际的双臂，竟然还颇有闲情的这么想着。“以后不许这么想了。”神乐抬起一只手想解开她领口的扣子，最后却很没耐心的直接暴力捏碎了衣扣——“我可只有两件睡衣啊，你这样我以后可就没有能够换洗的睡衣了。”黄泉微微低下头，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神乐侧脸吻了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耳边含糊不清的嘟囔道：“反正是在家穿的睡衣嘛，别人又看不到。”肩膀处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了，但是因为视线被遮挡的缘故，这样的直感并不真切，然后她听到了自己逐渐变得粗重呼吸声。身体已经有了直观的反应，可是主人的灵魂却不知道游离到了什么地方。神乐的头发比以往长了许多，发梢已经散落到肩膀以下的位置，不过和黄泉不同，她并没有将头发束起的习惯，而是惯常的散落在背后，只有少许几缕发丝落在胸前。“黄泉总是那么狡猾——”少女还在固执的抱怨着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长久以来的神乐对此都毫无抵抗力。神乐的指尖触碰到了黄泉衣摆下的肌肤，继而她俯下身，撩起睡衣的下摆，黄泉平坦的小腹上残留着纵横的疤痕——“黄泉不希望我看到这些么？”“这是必然的吧？”“明明只有黄泉自己很在意。”神乐再度阻止她想要摘下眼镜的行为，“黄泉违反了家规，所以现在得听我的。”——不，那个家规根本是莫须有的东西吧。尽管如此，黄泉还是放纵了少女放肆失礼的行为——沉迷欲望是什么不对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