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最后的良心 于 2017-1-29 09:40 编辑
身体在发烫。
血液化作火焰,在脆弱的管道中奔腾。
真姬紧紧地揪着自己的领口。那种真切的、要将她拖入地狱的火焰,在夕阳中燃烧地更加猛烈。红色的光芒落在凛的头发上、肩上,如粘稠的液体般缓缓流淌。纯粹的橙红让她感到了刺骨的冰冷。她不能更多地承受这种痛苦了。
“如果真姬……觉得这样好的话。”
——等等。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真姬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熟悉的恐惧感笼罩全身,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了些许零碎的记忆。温柔的微笑,晶亮的器皿,暗红色厚重的窗帘。母亲温暖指尖绕过自己脸颊、停留在后颈处,而后缓慢而又精确地从领子中抽出一根闪耀着亮色的头发。
无论她是谁、对你做过什么,你都不能再跟她见面了。
如果不想让你父亲生气的话。
……是。她听到自己喉间震动时发出的不可思议的声响,她听到自己心底的野兽挣扎着、撕咬着,用着低沉却亢奋的咆哮否定着自己做出无法实现的口头约定。或许还是头一次——在这件事上,她想要知道凛的想法、而非父母的意见。
是我说错话了吗?是我让凛误会什么了吗?偏偏在这种时候身体烫到无法忍耐,有那么几秒她甚至连完整地说出一句话都做不到。腰与腿乏困无比,她只好用手臂撑起身体,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狼狈。
“我才没有觉得好……而且你啊……”
“凛?凛怎么了吗喵?”
“住在这种地方……会生病的吧。”
“真姬可没有资格说凛哦?因为怎么看都是真姬那边比较严重吧。如果变成这样和凛有关系的话,果然还是跟凛保持距离比较好哦?”
真姬低下头。她站在六层高的屋顶上,与邻栋的凛之间隔着一条宽而深邃的缝隙。有种怪异的感觉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如果就这样松开手,任由自己坠入这片黑暗的话,搞不好也是一种解脱吧。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她摇了摇头,费力地将头偏向一边。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要说这句话?”
“因为大家都觉得凛的运气很好呢。但是啊,大概和普通的运气好有些不一样……投掷两个六面点数都是六的骰子会得到什么样的点数,真姬知道吗?”
“你当我是笨蛋吗?”
“怎么会,真姬很聪明这点凛还是知道的喵,”凛笑着摆了摆手,“永远都是最大点数,对别人很不公平吧。就像是把好运全部吸走了一样,跟凛有关的人都很倒霉呢。”
“命运啊、运气什么的,不都是用来解释和开脱的借口吗?你竟然会相信这种鬼话,真让人意外。”
“哎——小真姬好严厉啊。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哦。怎么说呢……被亨特教授收留的时候年龄还小,凛除了自己名字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亨特一家对凛真的好的不得了。贝蒂阿姨温柔又漂亮,还经常做好吃的点心给凛。‘家里都是一群不知好歹的臭小子简直烦死了’她常常这么说呢。作为向导的贝蒂阿姨很厉害哟,她被称作‘先知’,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辨认出未觉醒的哨兵的人。不过凛成为向导之后,她就离开伦敦塔了……”
“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对真姬来讲不太好理解呢。是因为伤了自尊、还是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呢,虽然凛不太明白,但微妙的能够感受到那种痛苦——毕竟也算得上是‘共感者’哦。不过凛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向导,这件事本身就很令人费解……”
她竟然真的开始苦恼这件事了。真姬眯起眼睛,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那些事情我可管不着。老实讲,也跟我没太大关系……”
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真姬有些无力地想。难得找到了凛的藏身之处——不是在事故现场、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乱斗之中,也不需要担心有人回来打扰她们的谈话,她却又一次不争气地发起烧来。随身携带的药片虽然能够短暂地抑制感官失控,但另一方面也令这种燥热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现在这种状况,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也是呐。那,真姬到底想怎么样呢?就算凛是向导,也不可能会读心的喵。”
“我也……想知道凛是怎么想的。抛开那些关于运气、或者别人意见之类的理由,你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如果真的认为离开我比较好的话,音乐厅和宴会……还有之后在丸之内寻找园田的时候,只要放着我不管的话不就好了么?”
凛像是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般露出的惊讶的表情。“那可不行,”她苦笑着说,“因为……因为只要看到小真姬难受的样子,凛也会不开心啊。唯独这件事凛怎么也想不明白呢。”
“你是笨蛋吗……”
“好过分啊!明明帮了你的哎!”
真的很笨,但不像是在说谎。到底该说她心肠太好还是太过单纯呢?真姬倚着水箱跌坐在冰凉的屋顶上,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口袋中钥匙冰凉尖锐的触感令她多少冷静了一点。真姬默默地握了握拳,终于还是决定说出口:
“确实……在某些方面很不公平呢。我并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所以就算你总有一天要离开东京也好、突然哪天不想见到我也好……至少也要等到我为你做点什么之后再说吧。”
“怎么可能会有真姬能帮到凛的事情嘛。”
“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真让人不爽。喏,这个给你。”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将钥匙丢了过去。银色弧线的另一端恰到好处地落在了凛的掌心上。
“唔喵?”
“现在天气好你住帐篷是没有关系,但下雨……或者到冬天的话,总不能还呆在这种地方吧。地址我晚些发给你……在音乃木坂哦。是旧的社团活动室,现在只有我在用……大概。”
“不过那种地方视野没有屋顶开阔啦。”
“……晚上睡觉的时候需要什么视野啊!”
“凛知道了啦!所以不要生气嘛!啊,那——凛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只有小真姬才做得到的哦。能帮凛一个忙吗?”
凛笑着合起掌,之后弓起身、摆起双臂——就这样,从相隔三米的邻栋屋顶上跳了过来,动作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痕迹。她轻巧地走到真姬身边,笑嘻嘻地蹲了下来,并用那双冰凉的小手轻轻捧起了真姬的脸。
“你想让我……做什么?”
“下次见面的时候,”年轻的向导歪着脑袋,颇为认真地问,“能不能把那些白色药片带一点给凛呢?”
**
——绘里。
有人从身后搂住了绘里的肩。之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摘下了绘里的眼镜。
绘里抬起头。她看到了红木茶几上、冒着热气的咖啡。阳光透过窗台上的层层绿意安静地落在了深红色的地毯上。真是好天气啊,她这么想。
——这么点度数就算不戴也没关系吧。只是想要看起来博学的话,有镜框就足够了。
那人用着开玩笑般的语气说着……然后用拇指按压着镜框边沿,直到镜片落地。
——我……不想在你的镜片上看到自己的脸。
绘里猛地回头。
身后的人不是苏珊娜,而是海未。周遭的景色也不在如教会时那般明亮肃穆,反倒显得有些阴暗压抑。海未坐在她的对面,有些局促地握紧双手。绘里几乎能感觉到那些问题呼之欲出了,但……
不对,这不是现实。她警告着自己,伸手摸向怀中的金色机械表。
“无论你现在在想什么,做出选择的那一瞬间就等同于决定了另一个人的命运。”西木野医生推了推眼镜,纯白的衣摆在风中猎猎飞舞,“你能担负得起责任吗?”
真正的西木野医生当然不会说出这种会刺激到自己话——虽然从理性上来讲,绘里认同着这种观点。她打开怀表,闭上眼睛。清脆的金属声在耳畔回荡。
再次睁开眼时,周围的景色又变得不一样了。巨大的齿轮组在浅水中艰难地转动,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早已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大概也到极限了吧……绘里想。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精神图景中的颓败景象,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还好吗?”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图书馆内坐满了人,年轻的学者们捧着书籍交头接耳,混沌不清的低语如温水般舒缓着绘里的神经。纯子坐在自己对面,用着担心的语气问刚才发生了什么。绘里摇了摇头。她放下手中的钢笔,轻轻地按压着太阳穴。
“如果累了的话,还是早点去休息吧。”坐在她旁边的男生有些窘迫地挠了挠脸,“二期的数据统计和图表我一个人做也来得及。”
“哎呀藤原君,”纯子压低声音,用着难以置信的口吻问,“你开始打绘里的主意了么?”
“你在想什么啊。绚濑她明显是生病了吧,作为同一个小组的伙伴照顾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我没事,只是稍微有点困罢了。”绘里用轻松的语气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将整理好的稿纸钉在一起。学业上的忙碌能让她多少有些活着的实感。她能和坐在身边的同伴们苦恼着同样的课题和作业、分享着同样的八卦和逸闻……像一个普通人那样。
“啧,男人的解释永远不值得相信哩。”
“不要用晨间剧里老妈子的语气说这种话啦。”
绘里在一旁看着他们斗嘴,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原来我还是会笑的啊,她想。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绘里放慢脚步,漫不经心地仰起头。希曾说过她的精神图景中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开阔清浅的水面,无月的夜空,漫天的繁星……以及脚下那面无限延展的黑白棋盘。每当她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坐在一旁的绘里都会或多或少的体会到某种特别而又强烈的孤独感。希本人倒并不是很在意。她会端起咖啡杯,轻轻吹散浮在杯口的雾气,用着轻松的语气道:
“谁叫咱是‘新生代哨兵们的女神’呢?”
只有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希偶尔会用独特的关西腔跟自己开玩笑。但这句话究竟是感慨还是自嘲,绘里也说不清。为什么希突然就……就和陌生的哨兵建立了精神链接、而且毫不在意地说出要做她的向导这种话?那么,一直以来冷酷地拒绝所有哨兵的求爱、甚至当着大牧首的面说出绝对不会跟教会的哨兵结合这种话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连你都要离开她吗——绘里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虽然几乎全部的向导都有着近乎本能的、帮助并保护哨兵的使命感,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都会依照本能行事。像希这样的向导并不在少数,自己在银狼组的时候就遇到过。但那个人跟希不一样——怎么说呢,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对自己的能力极为自负、认为自己不需要哨兵搭档也一样能完成最为艰难的任务吧。
手机突然震了起来。绘里看了眼来电显,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
“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想必是调查有进展了吧……前天晚上的那群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
“没——有。完全没线索哦。哨兵的身上没有纹身,向导的信息素和标识也没有跟任何塔组织的相关记录对上号。大概是被私人圈养起来的鹰犬吧……彼方是这么说的。”
“那,他们的目标果然是缇娜小姐和克努特先生了?”
“嗯。不过后来检查那些家伙背包的时候发现了吐真剂。恐怕他们的向导里也有相当擅长诱供的家伙吧。”
诱供?那两个人知道什么值得诱供的情报吗?绘里不由地蹙起眉,问:
“说来克努特先生和缇娜小姐为什么会来东京?这件事本身就很不正常吧。联想到近年来圆塔和伦敦塔的紧张关系,已经不在猎犬组的黄金搭档如此高调地出现在丸之内恐怕会惹怒伦敦塔的高层呢。”
“就是说啊。缇娜小姐情绪稳定下来了之后我们才向克努特先生确认了这件事……他们似乎是受命追杀某个向导。不过因为事态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所以追杀也要暂停了吧。”
“要追杀的人……是东京塔的吗?”
“虽然是日本人,不过应该没有在东京塔登记过。我要是说了那孩子的名字你可不要惊讶哦。叫‘凛·卢克’来着。”
“等……等一下,卢克不应该是伦敦塔的哨兵姓氏吗?”
绘里当然知道那是只有孤儿或者某些被家族排挤的私生子在进入伦敦塔之后才会被冠以的特殊姓氏。哨兵为卢克,向导则是普拉里斯。这些孩子通常会被塔内有余裕的哨兵向导家庭收养,直到他们能够独当一面。“所以,意想不到的发展就是知道了这孩子的名字吗?”她问。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阵迟疑的嘀咕。过了好一阵后,伊莎贝拉才说到:“好像不是这么单纯的理由呢。虽说任务内容是通过特定的电台用密文发布的,不过连缇娜小姐都开始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什么猫腻。而且……似乎和那场火灾也有什么关系。”
“火灾……吗?”
“明天或者后天,你有时间吗?”伊莎贝拉打了个哈欠,压低声音问,“有关这件事,我想我们还是面谈比较好。”
**
“……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穗乃果揉了揉眼睛。她看到雪穗站在桌子旁边,一脸嫌弃地放下了手中的餐盘。冷藏过的果汁在玻璃杯中冒着气泡,碗里的点心散发出诱人的奶香。穗乃果有些狐疑地撇着嘴,小心翼翼地问:“给我的?”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太甜的东西我吃不了,”雪穗抱着手臂,用着老气横秋的口气说,“而且备考生被全家人照顾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没问题吗?雪穗你最近饭量好像也变小了……难道是在减肥?”
“怎么可能,我跟姐姐不一样,在这方面一直都是很节制的啊。”雪穗扫了眼房间,问,“绚濑前辈今天没来吗?”
“她说最近很忙,”穗乃果将散落在地上的纸页捡起来,按照顺序整理好了之后放在一旁,“也不能总是麻烦人家嘛。”
“那还真是可惜。我也想让绚濑前辈指导作业嘛。那个人头脑真的很好……不过为什么姐姐突然想考大学了呢?以前总是念叨着高中毕业后帮父母做生意呢。”
“也没什么吧,就是……突发奇想?”
说到底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想要升学——随波逐流也好、想多过几年学园生活也好,诸如此类通情达理的缘由只会让穗乃果觉得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这算什么啊。那……学生会的工作已经辞掉了吗?”
“没有呢——”穗乃果叹了口气,用手撑起了因疲惫而变得愈加不争气的脑袋,“学生会什么的如果也有废部一说就好了,明明人手严重不足,却还要拼死拼活地撑下去,真是灾难。我说呀,不如雪穗你……”
“我拒绝。这种情况下加入学生会绝对会被半推半就着当上学生会长吧!一年生接任有够奇怪的哎。”
“我们学校能用的二年生很少呢。”
“西木野前辈不行吗?”
“那个人啊……就算问了也会被拒绝的吧。”虽然学习好脑子也灵活,不过她看起来体弱多病、又是吹奏乐部的指挥。而且——穗乃果皱起眉。她想起前天晚上接应凛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真姬的手。那孩子浑身烫的厉害,却一滴汗都没有出。
“不过话说回来……雪穗你进我房间都不敲门了吗,作为姐姐的我也是有隐私的哦!”
“你的门一直开着嘛。不想被看到就好好锁上啊。”
“我明明有锁上啊,”穗乃果走到门前,扭了扭把手,“难道坏了吗?”
雪穗捂住了耳朵:“别拧了,好难听。”
“……我还是跟老爸说一下,找人来修好了。”
穗乃果随手拿起点心丢进嘴里,心里抱怨着味道没有自己预料中的那么甜。她看到雪穗摆弄着自己书架上落满灰尘的相框,不知怎么地就多愁善感了起来。于是她低下头,盯着一页又一页的习题发呆。海未现在在哪里、小鸟又过得怎么样呢?事到如今,自己还有担心她们的资格吗?
“穗乃果——”父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有朋友来找你了哦?”
朋友?这个点会有谁来找她呢?穗乃果望了眼自己的妹妹,与她一同跑到了玄关前。屋外的路灯亮了起来,闪烁的灯罩中时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有两个女孩子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人正不知所措地捏着衣角、似乎正在拼命地压抑着害怕的情绪;另一位则彬彬有礼、镇定自若,在面对长辈时也是一副沉稳严肃的表情……
“穗乃果。”
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穗乃果的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海未,好久不见。”她说。
海未竟然来找她了!这不是学生会和社团之间的例行公事、也不是在放学路上偶尔遇到。在意这种事在别人看来或许颇难理解吧……她用掌心按着自己的胸口,努力地表现出成熟稳重的模样。
“有什么话不如进屋说吧?现在外面有点冷了咧。”穗乃果的父亲说道。听起来他似乎很高兴。
“谢谢您的邀请,不过没关系的,我们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打扰您休息,”海未用着平缓的语调说,“只是有件事想要现在就说清楚,不然的话……这孩子大概会反悔吧。”
穗乃果这才注意到站在海未身边的花阳——等一下,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我怎么不知道海未和花阳的关系也有这么好?她歪过头看向雪穗,作为小道消息爱好者的妹妹同样表示难以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穗乃果有些担心地问。她可不希望海未的突然出现会和前晚那件事有什么联系——以海未从前的性格来讲,如果被她知道自己在没有驾照的情况下偷偷把家里的小货车开出去协助不法分子逃逸,恐怕会被狠狠地教训好多天……
“没什么,只是劝说这孩子花了些时间。”海未一本正经道,“换届选举之后,小泉就是学生会会长了。”
“……咦,哎?”
“而我会作为书记协助她的工作。我想说的就是这件事,”顿了顿之后,海未微笑着问,“不欢迎我们再次加入学生会吗,高坂前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