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裕兴
回到住处，苏至一眼便见到坐在古槐下，仰头看树冠的顾嘉霖。
打了声招呼，应声回头的顾嘉霖冲着苏至微微点头。苏至顺手抓了把谷物撒到地上，由着叽喳乱叫的鸟儿吃食，自己则挨着顾嘉霖坐下来，学着她的模样，仰头看树冠。
“这群鸟雀倒是只跟你亲近。我今天早上喂它们，它们可是理都不理。”
“要跟它们套近乎，你得喂上十天半月才奏效。”苏至笑笑，“那两个大男人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
“我哥拖着文杰去城里打酒了，刚走。”
“那你呢？”
“心情不好。”顾嘉霖微微皱眉。
“看得出来。”
“那还问？”顾嘉霖侧头看向苏至，挑起眉毛。
苏至摸摸鼻子道：“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
一时气氛尴尬，静了半响，顾嘉霖主动开口道：“我这人是不是不大好想与？”
“其实只是说话不打弯而已。”苏至笑笑，“我的理解是，顾姑娘当我是朋友。”
顾嘉霖闻言愣了下，随后同苏至相视一笑。
同坐一会后，苏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望向顾嘉霖：“我还有些琐事要处理，不便久留。顾姑娘能否带句话给文杰，让他七日后去裕兴钱庄一趟。”
“没问题。”
钱掌柜对着一本厚厚的帐簿打算盘，白玉金珠做的算筹打起来铮铮有声。钱掌柜很满意，每天听这些算珠拨动的声音是他的一大兴趣。丝竹管乐算什么？这世间最动人的声音也不过如此了。
核对好了账目，钱掌柜乐呵呵的收好算筹和帐本。
他富态的手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月城东收了好大一笔款，利息算下来有五千多珠，是该好好的犒劳一下自己了
“去，给我到香酥馆要只醉鸡，四道小炒。给厨子吱会声，肉菜加量。”钱掌柜打发闲在一边的伙计给自己去跑腿。
伙计脸上笑的殷勤，好像义不容辞的模样，但刚一跨出裕兴钱庄的门口，就在嘴里骂骂咧咧的说“周扒皮，死扣的肥猪，一天到晚的吱会人，也不见涨工钱。”那伙计骂的入魔，没瞧见路，于是一头撞上了人，伙计在心里接着骂，脸色不好的抬头看这个被他撞到的人。
被他撞的蹒跚后退好几步的倒霉蛋，是个穿青色衣裳的年轻人。肩膀单薄，细皮嫩肉，生了一张‘兔儿爷’的面孔。瞧了被撞的人文弱好欺，伙计啐了口“走路不长眼睛”，一溜小跑就去了。
那人也不恼，抬头瞧了瞧牌匾上镀金的“裕兴钱庄”四个大字，便进去了。
进了门，便有人来招呼苏至，脸上堆笑，询问她是要取钱还是存钱，还兴致勃勃的跟苏至介绍起来这家百年老字号的信誉还有周到服务。
苏至来了兴致，跟招呼她的人瞎扯一通，最后甚至扯到了不相干的事上——比如门匾是什么时候换的。招呼她的人也是实诚，一五一十的赔笑说，是两年前换的，渡的是真金，掌柜觉得这么着有财气。
这番闲话却不巧正撞上了钱掌柜，那人当即吃了老板的一记瞪眼，落的灰头土脸下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钱大掌柜，别来无恙。”
圆润肥硕的钱掌柜拍拍肚皮嘿嘿笑道：“无恙无恙，身体倍棒！”
“这倒是——我还记得你当年为了几枚铜板跳过海呢！”
钱掌柜讪讪的摸摸鼻子：“陈年往事，大公子还提这些做什么？现在老钱我可惜命着呢，不会再为几个铜板做傻事了。”顿了顿，钱掌柜又补上一句“除非是金子。”
“你这守财奴的脾气，看来是没法改了。”苏至笑起来。
钱掌柜横在脸上的肉也一并笑开了花，不是逢人讨好的笑，更多的是见着老朋友后的畅怀大笑。不过虽然说是老朋友了，但这些年跟苏至也只通过书信，少有见面，聊了几句没重点的话后，钱一翻大钱掌柜眼珠一转，突然心生警惕：“话说回来，你怎么没事跑我这来了？”
“钱大掌柜是开钱庄的，我来这儿，当然是为了借钱。”苏至眨巴下眼睛，“十万金珠。”
“十万金珠？！”钱掌柜脸上的肉一哆嗦，摸了茶盏喝凉茶压了压惊，才接着嘀咕道：“往日没见你有什么用钱的地方，怎么突然要支走这么大一笔？”
“最近看上一个姑娘，想和她好，但身上没有脂粉钱。只好向你这个老朋友求助了。”
“姑娘？！”钱掌柜目瞪口呆“你、你啥时候有、有这个爱好了？还有，这是那家的败家女，跟座销金窑一样！”
不等苏至接口，钱掌柜就唾沫横飞痛心疾首的接着说下去：“怎么好端端的要和姑娘好？养个媳妇多败家啊！什么衣食住行胭脂水粉那一样不花钱？七巧阁里指甲大的螺子黛就要三十珠，一个巴掌大的胭脂盒就敢开价到一百珠，更别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的了！嫁人多好啊！吃喝都是夫家管，要是老钱我是个女人，我就……呸、呸，我这说什么呢我！”
见苏至没点反应，钱掌柜也自觉无趣：“算了算了，人是你看上的，银子也是你苏家的，爱败就败，反正你们苏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养个把的败家女人也不是问题，我瞎操个什么心！”钱掌柜说的酸溜溜的，苏至听的忍不住笑，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抢了他老钱家的媳妇一样。
“这笔钱什么时候能凑齐？”
“后天就齐。”钱掌柜挥挥手，一脸泄气。
刚巧，出门买饭的伙计回来了，拎着食盒，看到苏至的时候眼睛瞪得像夜明珠一样大。钱掌柜原本沮丧的表情生动起来，目光粘着食盒，然后又喜气洋洋的招呼苏至道：“还没吃饭吧！一起用，香酥馆的醉鸡味道最是正宗！嘿，你来的时候正好，晚一点我连鸡屁股都不给你留！”
掀开食盒，肉香扑鼻，苏至看着盒子里清一色的肉菜，表情变得高深莫测。
“难怪你近些年走样的这么厉害！”
钱掌柜狠狠剜她一眼，苏至表情愉悦，笑呵呵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