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偶遇 晋阳的晋湖是楚国一景。湖面平扩，边际接天。邻水而砌楼，以供行人小憩。岸边多垂柳，初春抽出新嫩的芽，湖里泊着画舫和小舟。旁边还有茶棚和小摊，倒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此刻，地处偏僻的茶棚边上，正歇着匹枣红色的马。赶车的糙汉把马草喂给马儿，又爱惜的摸摸它的皮毛。这趟生意的分量不轻，一路下来车辙痕迹清晰可见，也不知道运的什么货，好在货主出手大方，不然就亏本了。
苏至在茶棚里把前路的方向问明，还顺手给马夫带了些干粮。把白面馒头和牛肉塞到马夫怀里，苏至蹬上车，等马夫撕着馒头吃完后，才指了路径给他。
“那地方小人知道”马夫听过后却连连皱眉“要往南走七八里的路，还得进到林子里。说句实在话，那庙都荒了好些年，阴森森的，去年还有传闻说闹鬼怪……小人倒不是怕这个，只是那地方看上去邪乎，公子还是别去的好。”
“多谢提醒，只是在下跟人已经约好了，不方便改。”苏至把两枚金珠递给马夫“后边这七八里路，还要劳烦你了。”
收了金珠，马夫定了定心：“既然公子您都这么说了，那成！只是再往前走就剩下小路了，颠簸的很，您坐稳嘞！”马夫跳上成，扬起马鞭，喊了一嗓子“驾！”
一路的颠沛让肠胃经历了一次翻江倒海。车夫赶车很辛苦，苏至忍耐的也很辛苦。所幸，这种辛苦在抵达“荒庙”后终于告一段落。
车夫帮着把三个箱子搬下车后，就扬长而去，苏至守着箱子，顾盼一圈后，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白面馒头，慢条斯理的撕下一口，慢慢进食。
这荒庙地处偏僻，背靠着荒丘，被林木围绕，十分隐蔽。苏至吃完馒头后，四下走动查看，却没见有人迹，只扬起一阵尘土，呛得自己连声咳嗽。进到塌了半边的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尊不辨本来面目的土坯，四周尽是蛛网灰土，衬得这间没屋顶的庙，有股说不上来的森森鬼气。
苏至有点发愁，东西既然送到了，那她这个人是该留呢？还是该走呢？
这个问题没等她斟酌，就解决了。取东西的人到了，比苏至预期的要早半天。
荒庙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围了几个人，用黑布蒙头罩脸，穿着一身劲装，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像块木头冷冰冰的杵着，一动不动，打眼的很。
“东西都在这了？”当先的大汉沉声问。
“都在这了，一枚金珠也没少。”苏至一边笑着应答，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过这几个黑衣人，却发现都是些身材魁梧的汉子，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那几个人上前打开箱子，简单查看一番，也不清点，只掂了掂分量，就夹在腋下干净利落的准备离去。
“哎，等等！”
大汉闻声，脚下的步伐果然停住。
“命你们来的人，没让捎带句什么话？”
“我接到的命令只是来取金子。”
苏至愣了愣，“那我身上的毒怎么办？”
领队的人夹着箱子，指指苏至身后的土坯神像道：“那得看老天爷收不收了！”那人的话说完，就在同伴的催促下，几个起落，离开了荒庙。
苏至驻足对着黑衣人离去的地方，自言自语道：“真是赔本的买卖做不得。”转头又冲着屋里的那尊土坯满是无奈的笑笑“你说是不是？”
苏至撩起袖口，露出腕间向心脉处蔓延的一线青气，微微皱了皱眉毛。犹疑片刻，还是解下束发用的发带，缠绑住手臂，却也不知这个举措能不能减缓毒气的运行。
夜幕降临，丛林灌木隐隐绰绰，苏至记得离这荒庙最近的投宿地方，至少也有一个时辰的车程，更别说用两条腿走过去了。思来想去的，苏至还是觉得今晚在这庙里将就一下的好，便进到破庙里，寻了处避风的墙角，把蛛网和灰尘简单清理了下，腾出一小片地方。
苏至寻了些枯枝干草想要生火，火折子却受潮点不起来了。她也不再折腾了，倚着墙闭上眼，梦会周公。
苏至昏昏沉沉睡了一宿，再睁眼时天色微亮。
一夜的休息养足了精神，攒足了气力，苏至起来走动，在院子里拾了根趁手的树枝，折掉多余的枝叶，拄着枯树枝往来时的那条小路上走。
苏至沿着小路行至晋湖西边的一处酒肆，本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供雇佣的车马，却意料外的听到了一阵争执。
——“小二，你这是怎么做生意的？竟然拿兑水的酒来糊弄人！”这声音清脆爽利，格外耳熟，苏至停下脚步，静听后续。
——“姑娘诶，你总得讲点道理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对这酒做了手脚？”
——“兑水的酒，味道寡淡，我一喝便知。”
——“许是这酒就是这味道呢？”小二的语气显得有点心虚
——“窖藏三年的酒又不是新酿的，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味道和口感！”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两坛都撤下去，换真货上来！嘿，我这妹子虽然脾气不好，却最会品酒。再敢弄虚作假，小心着你这小店！”一个青年嘿嘿一笑，接了口。
是顾家兄妹，苏至辨出了人，便撩开酒肆的帘子进去，一眼望见了靠窗坐的端端正正的顾嘉霖。
顾子成也看见了苏至，当即大着嗓门喊了一声“苏兄弟！这边！”不等苏至过来，就让方才那个碰了一鼻子灰的小二再拿副碗筷过来，自己往边一移，腾出了好大一块地方给苏至。
苏至过来后抿嘴一笑道：“刚分开没几天就又碰上了，真是缘分。”
“他奶奶的，的确有缘！”顾子成一拍大腿大笑道：“就跟那酸书生念的一样，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哈哈，我瞧着也是，这些天看你们说话这么投缘，不如苏兄弟做做好事，娶了我这个妹子，也省的她在我面前管东管西的乱晃悠！”
苏至明显一愣，反应过来后似笑非笑道：“顾妹子这种人物不是早就许给了江山社稷吗？哪里容的下我苏某染指。”
正儿八经端坐着的顾嘉霖听完了自己兄长的话，只觉顾子成反应迟钝，令自己脸上无光，却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点破，挑眉怒给了老哥一记暴栗，只说道：“听见没，你妹妹早就许了人家，以后别乱作媒婆。”
顾子成敷衍着应了两声，心里却暗自觉得，冲着自家妹子着性子，如果自己都不操心了，大抵是真没希望嫁出去了。一想到这个问题，不觉忧心，闷头苦恼起来。
“顾妹子，你上次可说要请酒的，不知道还做不做数？”苏至坐下来，看看一桌下酒的菜含笑问。
“自然作数。”顾嘉霖瞪苏至“我顾嘉霖说过的话，就是发过的誓。”言罢却又皱皱眉说：“不过这里的酒兑过水，喝起来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像酒。真正的酒就该是西城关那酿的烧刀子，寒天里一口下去，身上就能辣的冒汗，一壶酒就能喝上一晚，浑身都暖洋洋的。”
“这种酒不能待客。”顾嘉霖当即砸掉那一坛子兑水的酒，吓的拿碗筷过来的小二一缩脖子。顾嘉霖眼睛发亮、笑容熠熠的看着苏至说：“改日我请你喝真正的酒。”
“好。”苏至道。
“你把住址给我，等我到了西城关，就把烧刀子托人给你捎带过去。”
“渭下，苏府。费心了。”
顾嘉霖顿住话头，忽然笑道：“我说哪家的姑娘有这种气度，原来是苏家的‘大公子’”
“姑娘？！”顾子成跳起来，目瞪口呆。“他、他……呸，她竟然是女的！”
苏至拍拍顾子成的肩膀似笑非笑的揶揄道：“所以顾兄下次再想把妹子许人，可得先把人认准了。”
“我就说着身板太单薄、眉目也生的太女气了……他奶奶的，我、我还一直以为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都这幅模样！”顾子成愁眉苦脸“苏兄……呸呸，苏姑娘，我就是个粗人，之前说话多有冒犯，对不住了。”
苏至也不介怀，一笑而过，看了顾子成手边大大小小的包袱，又想起顾嘉霖刚才说过的一番话，忽然道：“顾妹子，要离开晋阳？”
“是。”顾嘉霖一怔后，随即微笑。
“是去西城关？”
“对。”顾嘉霖手扶腰间的软鞭“去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