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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清扫,行走在一年级教学楼的廊下,艾丽卡迎面走过来。美穗打算轻轻地打招呼,然后走过去,但是,前进的道路被她堵住了。
「做、做什么?」
「你、知道的吧?那个叫天宫琉璃的高二女子。」
「知道哦。因为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见到她了。」
「又是粘着队长的奇怪的虫子……」
没把自己归纳进去,确实很像是艾丽卡。美穗心中暗暗钦佩不已。
「那么?是怎样的女子?」
「诶?那种事我也明白,但我也说不出来。和她只是稍微有过交错。」
「真是没用呢。请好好地收集情报。」
「这办不到。因为就连姐姐,也只知道她的出席番号和名字。」
「那不足为惧呢。说艺能事务所怎样怎样的,不过,不愧是西住队长。不是那种会被外表欺骗的人。」
「倒不如说姐姐是欺骗的一方。」这句话暂且不说出来。
「艾丽卡同学,真的很喜欢姐姐呢。」
「你、每次遇到我绝对会说那句话呢。」
「因为我就是那么想的。也会对姐姐说哦。」
这时,艾丽卡的脸颊涨红了一片。
「啥?请别这样、被队长觉得怪怪的怎么办!」
「才没觉得奇怪。姐姐总是说着「这样啊」。」
「太羞耻了请不要这样做!从今天开始不要!」
「唔……嗯。觉得害羞吗?」
「当然咯。那样子、和聚集在队长身边的虫子没什么大差别。」
「艾丽卡同学、为什么这么讨厌接近姐姐身边的人们?」
「肯定了。我、只是讨厌变成让队长操心的东西。为了战车队,我希望能让队长处在平静的状态。」
「呼。那样啊。」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对艾丽卡同学来说,得到合格点的人,是否存在。」
美穗一边觉得没有自信,一边那样说,艾丽卡呼地哼声,带着淡淡的鼻音。
「……虫子也有益虫和害虫之分。」
「全体皆是虫子呢。」
「有益菌和无益菌呢。全体皆是细菌吧。」
「啊、日和见菌也有哦。」(译注:日和見菌:一种善于观察形势的菌类。)
「你不是只想说那样的事吧?」
「诶?那么你想说些什么?」
「谁知道呢。有好好地摄取乳酸菌这样的事吗?」(水银灯大人附体)
带着叹息,露骨地耸肩,若说被美穗允许的反应,那是除了苦笑以外,唯一能做的。
终礼一结束,她顺便去了图书室。因为还有部活,不能长时间逗留,但是,白天看到真穗的动摇,无论如何也很在意。
用数据库检索源氏物语,发现了目标的书架。看起来无论哪个都无法马上读完那样。寻找着,发现有漫画。「浮宵浅梦」,的确是很有古典意味的名字。
美穗伫立着,沙沙地翻页。漫画的优点是无论如何也浅显易读。
不久,藤壶宫登场。她吃了一惊。呼吸快要停止了一样。
「……姐姐……」
暂时忘记了时间,久久地伫立着,直到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美穗像被扔石子的猫一样飞起,此时,书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抱歉。」拍她肩膀的罪魁祸首捡起了书。
「对、对不起。」
目光相对,那是在楼梯间有过交错的、叫做「天宫琉璃」的漂亮前辈。
「是西住同学的妹妹呢。你喜欢古典吗?」
「啊……是。大致上。」
「近看的话,完全不像呢。明明是姐妹。」
「经常被这样说。」
「但是,也许正因为不像所以关系很好。」
「我想因为姐姐就是姐姐,所以关系很好。」
「西住同学感觉很可靠,不过,感觉你很温柔。」
「是那样吗?我经常被姐姐说很严厉。」
于是乎,不知为何天宫好像很吃惊一样,眸色一紧。
「……原来如此。」
天宫欲言又止的视线。这时,不知为何,美穗内心变得很不镇静。心神不定。天宫那过于清秀漂亮的脸,有时变得有些可怕。
「那个、因为我不久还有部活。」
在图书室站着闲谈很不合适,对方是对手。没有说话。
慌慌张张地加快了脚步,美穗正要离开那个场合的时候,可是,「那个啊」身后传来天宫的声音。
「非常可怕的事,你知道吗?」
「诶?」
「因为恋爱是非常可怕的事。」
美穗只是眨了眨眼睛。
「那就维持现状。装作没有发现一样。要是发现了,又有什么方法呢。」
静悄悄的图书室里,那个微弱的声音显得特别地响亮。
「我也发现了呢。所以彼此都要加油哦。」
人的眼睛会说话。可是,就算没有去看那双眼眸,美穗也能感受到。觉得想说些什么。必须说出来的。但是,只能说出只言片语。
「失礼了。」
心脏犹如敲击晨钟一样,连抱着的手提包的重量也忘了,她的双脚只是一味地,向战车教学楼的队长室奔去。
她敲了敲队长室的门,没有回答。转动门把手,打开门,里面谁都不在。但是真穗的手提包在此。她暗暗思忖,也许是去了自动贩卖机购买饮料。
因为百无聊赖,美穗暂先换了外套。什么都不做的话,感觉就要被刚才天宫的话语给支配了。
——维持现状。装作没有发现。
常年间两人培育起来的不成文规定,听起来就像是被她看穿了一样。和真穗的密约。决不能说出口的感情。以眼神交流来应付的东西。那些全部被动摇着一样。
手腕穿过衣袖,扣起衣襟的纽扣。把裙子的系扣牢牢地系上。准备完成,即是,已经没有要做的事了。
室内已经溢满了寂静。美穗特意夸张地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把书和一套作业取出来。放在桌子上,但是,哪一个都没有心情去做。把书拿到手里。题名为「尸鬼」的长篇小说。还只看到第一卷的开始。试着阅读下去也不错。
反正是为了放松,打算边睡边读。那样想了。里面的房间有简易的床,于是打开了门,可是,先到的客人已经躺在那里了。
是真穗。换了战车服,在备置的简易的床上随便地躺着。好像是睡着了。十指交缠放在腹部上面的癖性,很像是真穗的风格。
「……姐姐……」
嗫嚅的声音,震动看不见的尘埃,消失了。
——要是发现了,又有什么方法呢。
美穗慢慢地,屈膝登上了床。有些年限的弹簧发出不稳的响声。委身于松软的靠垫的真穗,好像酣然睡着了。一动不动地窥视着那张脸。宛若歌舞伎演员一样的高鼻梁,轻轻抿着薄薄的唇片,那个容颜是从幼年开始,无论看几次都变得更加想要碰触的细腻。
但是,真穗所拥有的最漂亮的东西是——好多次让美穗心痛,裂开来的心脏,淌下鲜活的血滴——现在,被眼睑所隐藏起来。
暗暗地,美穗盼望着。那个在自己眼前的人,只是为了凝视着自己,才显露出身姿。
「……即使对视也要做吗?」
无法承受这带着细小可爱的呼吸与熟悉的温柔气息,真穗蓦地睁开眼睛,于是,如心中所描绘的人物马上出现在眼帘。即使会让她吃惊也要做,稍微变红的脸惹人怜爱。
「你在装睡吗?」
「不。刚才醒来的。」
「刚才?」
「在你登上床的那时。」
「并不是刚才啊。」
「一分钟左右之前。是在充分的范围内。」
「但是装睡就是装睡。」
「只是在昏昏沉沉之中。」
唔一声,美穗刚想做什么,毫无预兆地,突然咬了一下真穗的鼻子。倒是不痛,但是作为惊喜真是出类拔萃。真穗不禁哑然,抚摸着被咬过的鼻子。
「要是留下齿印该怎么办。等下要训练吧。」
「我就说是衣服夹子夹的。」
「这是什么理由。不再变高就好了。」
「那变红呢?」
真穗微微怔住,于是,熊孩子又咬了一口。从往昔开始,美穗就擅长着这样的时机。如果漫不经心地吃惊的话,会被她再一发问候。像这样撇开玩笑,就会变成红鼻子的驯鹿,而不是红鼻子的虎。
「美穗,快别这样!」
「反省了吗?」
「充其量算是装睡吧。」
「充其量?」
「明白了明白了。是我的错。不会再装睡了。」
「那样啊。所以说不可以骗人。」
「小题大做。装睡这种程度的事请允许。」
「这是骗人呢。骗人,会让人以为是真的。并且会让人产生误会的。」
若无其事对话之间,在那张薄皮之下,隐藏着的东西,真穗敏感地察觉了。美穗把脸埋在锁骨之上。对这份熟悉的重量,胸口变得疼痛起来。
「真严厉啊你。」
「是谁的错?」
「是我。」
「那么不会再做了吧。」
「被她听见了我的喜好。」
「什么?」
「我把喜欢严厉的事告诉她了。」
美穗的脸看不见,但是,柔软的茶色发丝流向脖子,轻轻描绘一样,绕过了手指。
「是吗。要是那样没关系哦。」
放心之余,像确认一样,真穗的鼻子再次被咬了。
「你……很享受啊、美穗。」
「诶嘿嘿。喜欢才能精通。」
「掌握这样的技艺怎么做?」
「系助词的法则。こそ(正是)+已然形。今天学习到的。」
「就是说在实践吗?」
「我这是主动学习哦。」
「先下手为强呢。以那个言辞为基础,我校今年开始导入百人一首大会。」
「我、百人一首的话全部记得哦。」
「那真是有出息。」
「我也有喜欢的和歌。」
「我很有兴趣。」
「伊吹艾草茂,无语苦相思。情笃心欲焚,问君知不知。」
知道译文的真穗,顿时哑口无言。身体僵硬着,美穗漫不经心地笑。
「训练结束的话,一起来玩歌留多吧。」(译注:歌留多:百人一首等和歌纸牌游戏)
「啊……啊啊。好啊。」
一如既往地,这边那边随心所欲地被她呼来唤去。尽管如此,马上就对眼前流露出的微笑,心自然地柔和起来。
「你在古典方面快要变得很擅长了呢。」
「嗯。我想一定会变成那样。」
「被认为难解的大镜和源氏物语,也会变得能看得懂。是很有趣的。」
「源氏物语的话,稍微看了一些哦。」
那时,微妙和奇怪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穿过。真穗的心,被那个眼神所阐述的东西,悄悄夺走了。
「姐姐。」
「嗯?」
「我觉得很高兴哦。」
「是什么?」
「藤壶宫。我想是因为高兴,所以才痛苦。」
「自相矛盾着。」
「若是我,会觉得很高兴。我想无论怎么痛苦也很高兴。」
「……这是为何?」
「因为抱着回忆能够活下去。」
「不应该活在回忆中。」
「比起什么都没有,远远好得多。」
真穗的手不受意识控制,顺溜地伸出,描摹着与自己一样松软的长侧发,抚摸着在那前面的脸颊。
「远远、好得多。」
冲昏头脑的声音刺痛着。连痉挛的喉咙的活动,让人难以承受的感情。
「一定……会很寂寞的吧,偶尔、想起来。」
从柔和的双眼皮的眼睛流淌的泪珠,击碎了真穗的心。
「不会的。不会让你变得那样。」
像梦话一样的词语从口中飞出来。
「你不会变成回忆。」
注意到的时候,美穗已经在自己的双臂中。拍打厚厚的背肌,心脏的声音随之回响着。
「我一直……对你……」
后面的话一直没有很好地编织出来,感觉到包裹着脸颊的手。与双臂中的美穗相互凝视。沉默变成寂静,变成告白。就像是必然的一样,真穗被吸引了。或者,可能美穗也是一样。
即便无数次相互触摸,无数次重合在一起,也认为是前所未有的触碰。在这世上所有东西飞逝了一样的幸福感和欢喜,只顾如痴如醉。
不久,美穗的唇,像是邀请真穗一样,微微地张开。真穗吃了一惊,她凝视了妹妹。小小的那只手,紧紧握着自己的外套。被那个强度,按压着背部。
慢慢地,真穗率先陷入了。被光滑和微暖包围着,笨拙地缠绕,反复地结合在一起。
那是不能言说的契约。是无法言说者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