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最後的告別 雖然早已預想到這天,但永泰在恢復記憶的當下,選擇回到韓家團聚而未通知他們徐家一聲時,她在房裡哭了一夜,心底的裂口倒入滿滿的悲傷、怨恨和嫉妒。這就是恩表爸爸清醒以後的選擇嗎? 永泰的事,還是敏珠媽媽登門說抱歉,她知道對方不是來嘲笑或者炫耀,正因為如此她反而更難過。永泰沒有過來,是不敢面對她嗎?也對,清醒後的韓尚振或許後悔自己曾經是閔永泰吧。 她一個人沿著馬路失神地走,直至感受到一道目光正看著她,望向馬路的另一端,她看見了韓尚振。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這個人仍然長得沒特別好看,這麼想著的同時,眼淚不自覺就掉了下來。 她眼前的這個男人目光澄明丶身形挺拔,和過去總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閔永泰不同;但是他走路的樣子丶習慣將雙手插在口袋的小動作還是沒變。心情複雜的轉身回家,永泰也跟了上來。 他是用閔永泰的身份進屋的,這麼熟練的推開門,進門後肩膀往下一垮,像一個疲憊不堪的旅人回到家中。那一刻讓她懷疑將永泰送回韓家的決定是否錯了?但也僅是一瞬間,下一刻她逼得自己冷下臉來。 「你還回來做什麼?是來這裡拿回行李的嗎?就算你要回去,也請你打個電話和我父親說,他很擔心你,到天亮了都還沒睡。」 「賢子,我……」 賢子?真是一個疏遠有禮的稱呼,她一生氣,一串話便從口中冒了出來。「如果你是回來整理感情的,我也已經準備好,當你走出這扇門後我會全部丟掉,你也不用再回來這裡。」 眼前這個男人忽然沉默不語,但七年來朝夕相處,她知道永泰不願意,所以必須由她來做!「是了,你覺得我們一同度過的七年輕浮得沒有任何重量,所以可以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想回來就回來。不要再說你累了想回來,真的要回來的話,就整理好你對敏珠媽媽的感情,告訴我你已經斬斷對那個家的眷戀,你做得到嗎?」 「你做不到,你也不敢對敏珠媽媽說喜歡我。可是這七年來的事情我不想忘記,我也敢對任何人說,說我徐賢子……我徐賢子曾經愛過閔永泰!」 看著對方沒做任何回應,她用力將人推出屋外,一個轉身永泰忽然抓住她的手,手心裡碰觸到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打開看,是一枚戒指── 她以前曾問過永泰:「老公,你知道女人最喜歡什麼嗎?」 「老婆,我最喜歡妳。」 當時在幫永泰扣釦子的她樂得哈哈大笑。「老公,是戒指。知道嗎?」 ──沒想到永泰還記得,他一直記得! 永泰沒有開口,卻給了她最沉重的承諾;而就算開口說了那些,韓尚振就能重新成為閔永泰回到她身邊嗎?所以給她這枚戒指做什麼,做了最後的告別,留下一個永遠無法達成的承諾是為什麼? 望著那枚戒指,彷彿每天做的事只剩下掉眼淚,父親甚至為此生氣的打罵,她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清醒。索性什麼都不要了,甚至將恩表還給了韓家,獨留自己舔舐著傷口。 敏珠媽媽卻總是來找她,告訴她永泰回到韓家後的狀況、叫她不要擔心,甚至將恩表從韓家帶了回來,生氣的問著她:「沒有恩表妳要怎麼活下去?」 「恩表媽媽,下次不要再做這樣的事。」為什麼要這麼諄諄關心和叮嚀?她多麼希望敏珠媽媽是個自私的人,不要再拉著那條聯繫的線,讓她就躲在角落裡自生自滅。敏珠媽媽總是站在她的角度著想,她連討厭她、讓自己懷抱著怨恨活下去的理由都沒有了。 賢子想,是不是這樣懦弱無用的自己讓父親氣得生了病?她從不真正了解父親,直到得知父親已經癌症末期的那一刻,才驚覺內心的世界崩塌了一角──仍然是敏珠媽媽,定時到醫院去探望她父親,告訴她不用擔心醫藥費也不用再轉院。 到了這份上連永泰也甚少來探望她父親,敏珠媽媽卻時常前來,她也親眼看過敏珠媽媽在病榻前對父親的照料。 「那個女人真的很善良。」當敏珠媽媽離開後,父親看著她,眼裡流露出濃濃的悲傷。「賢子啊,不要心軟。妳和爸爸說,妳不會放棄永泰……」 她知道父親的想法,他想用自己的死亡換永泰回來她的身邊,可是回到她身邊的還會是那個閔永泰嗎?回到她身邊的,是一個帶著愧疚、帶著對敏珠媽媽的眷戀,一切都變得不一樣的韓尚振,就算他仍然認為待在自己的身邊更加自在,但那只是因為七年來的習慣。 出了病房,她見到敏珠媽媽坐在長椅上等她。「妳父親現在好一點了嗎?還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 一句簡單的關心溫暖了心情,她要從這樣的敏珠媽媽身邊把永泰搶走嗎?她做不到。搖頭的同時,她見到敏珠媽媽的目光聚焦到她的無名指上,看見對方一瞬間難受的神情,她更加心慌。「請妳不要誤會,這是為了讓我爸爸安心,我才會戴上戒指……我沒有想過要讓恩表爸爸回到我身邊。」 「永泰你不能拋棄恩表,恩表是你的孩子……」父親斷氣時,仍念著永泰的名字。賢子知道自己實在太任性,連父親的最後一個要求她都不能答應,她伸手闔上父親的雙目,嚎啕大哭起來。 永泰如願回到她的身邊,就像回到這七年來所運行的軌道上,甚至於他已經懂得張羅、照顧她,就像是恩表的爸爸、她的丈夫。 看見敏珠媽媽來到靈堂,在她父親遺像前行磕頭大禮,而她和永泰以夫妻的模樣回禮時,敏珠媽媽會有多麼難過?可是敏珠媽媽一句話也沒說,就算背過身時形影已搖搖欲墜,她依然沒有一句苛責,只悲戚的望著他們慢慢退出視線外。 出殯時,敏珠媽媽也到了現場。那時她們已坐上靈車準備離開,靈車卻忽然熄火,司機說著「如果往生者有很多遺憾的話,引擎也會發不動」之類的話,像是父親想要和她再交代些什麼。 永泰捧著遺照坐在前座,漠然不語,而她茫然望向窗外,對上那雙戚戚的目光。看著那雙眼睛,她的心情莫名穩定了下來,解讀著目光中帶來的訊息。 她看見敏珠媽媽將手放在靈車的車身上,似乎在說些什麼,引擎竟緩緩啟動!她看著窗外那個人,對方只是對她點頭,她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已然擦身而過。 當晚她和永泰坐在他們曾一起度過七年的房間中,拒絕永泰誘人的提議,她宣告自己的決定。 「我知道,你和我一起住了七年當然比較自在。但你站在敏珠媽媽的立場想一想,你想想看她那些日子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等你的那些日子不是過著幸福的生活,她一定沒有一天是過得舒服的,那段時間她為你流了多少眼淚,你不可能不知道。」 「當然是我要退出。我不希望再看到敏珠媽媽流眼淚,不能這樣。」只要想到靈堂上敏珠媽媽的身影,她就難過得不能自已。對方有錯嗎?她怎會讓一個這麼為她著想的人如此難堪? 永泰卻搖搖頭。「娜英沒有我也可以生活。」 「敏珠媽媽她沒有你不能生活,她如果沒有你還可以生活的話,就不會等到這一天了。因為她還愛著妳,所以才會去等一個死掉的人;就是因為沒有你不行,所以才會等到現在。女人會這樣,愛一個人的話,是可以用一生去等待的。」 「那麼妳也會等我嗎?妳會一直等……等到妳死的那一天為止嗎?」永泰看著她,不再像起初恢復記憶時,那般拚命隱藏自己的感情。 她掩飾的笑了笑,境隨時轉,他們如今竟扮演和當初相反的角色。「我不一樣,老公。我不會等你過日子。」 「愛一個人不會是會一直等下去嗎?」 「我怎麼可能就這樣繼續等你?你有你的老婆還有你的女兒在,再過幾年之後,我會再婚,遇到一個像我父親一樣,把別人的孩子當自己的孩子看待的男人。當然了,我一定忘不了你,不過我還是會過得很好……有恩表陪我啊,我會好好照顧恩表。」 「我不是因為恩表才不回去,因為我現在已經不能沒有妳了。」 如果是以前,說至這種絕境時永泰已經在鬧脾氣,或者是兩個人一起掉眼淚了吧?可是現在不行了,不起再這樣了。 賢子揚起一抹笑意,雖然她知道自己失敗了。「你不是和我說過嗎?要學會自己過日子。你就每天一點點的把我給忘掉,每天一點一點的忘掉的話,有一天你就會忘了我這個人。當然了,有的時候你還會想起我來,偶爾想起也沒什麼,就算想起來也只是個回憶而已。我也是……會慢慢的把你給忘掉,每天一點一點的忘掉,很久以後,就算我再想起你,也不會感到心痛了。」 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一幅畫面。 「你跟我在很久很久以後見了面, 也可以用平靜的心去面對對方,互相問好,問彼此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我會把恩表帶去給你看,那個時候恩表應該已經長得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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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這麼多時間描述韓尚振,是因為韓尚振對於賢子真的很重要。就算喜歡的程度是一樣的,但娜英和賢子對於這份愛情投入的重量肯定不一樣,對於賢子來說,閔永泰是一種生命的象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