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曜豚 于 2017-3-14 16:00 编辑

CH1.哈格尔卢恩 (HAGALL)

新月学园二年级暑假时候，家里新安装了空调。

虽然这在普通人家中早已是普遍电器，深沉而冷静的北欧一年也足有六个月像或就是冬天，但不代表魔法世家就能接受这样的物件，也不代表赫尔辛基的夏季就不炎热。

那一年气候异常，真的好热，热得杨森家不得不踏入麻瓜开的商店购置空调。

洛蒂·杨森对此倒无所谓，她曾经有一个朋友也是近乎对魔法一窍不通，能够使三岁小孩都能用的魔法纯粹是托了新月学园魔导石的福。

只不过。

她将载有年迈祖母的轮椅推进屋子，站在冷热交汇的玄关，感受这方狭小透明的空间带来的奇妙体验，隔着一米距离，身前吹来凉风，后背灼热日晒，汗珠顺沿下颌滑落到椅背上时。

她那除了“noniin”以外就几乎不会说别的句子的祖母，除了惯例地发出惊呼，“noniin！…”竟还接了别的话。

简直是动物园哪天引进了中国大熊猫一样稀有的概率。

“为什么那么凉爽，是用了魔法吗？”

“不是的，祖母，是空调。”

没有哪个魔女会为了一时凉爽就发动极大耗魔的冰晶术，但只要有廉价的电力，科技产物可以永不停歇。

——这是洛蒂·杨森第一次觉得魔法可能真的不是那么顺应时代潮流了。

她推了推眼镜，鼻子上沁出细密汗珠，镜架一个劲地往下掉，眼前超巨大荧屏中播放着美妆广告，下一个则是毫无关联的牛肉饭新品。

这里的热度令她想起多年前那个酷暑，然而街上五颜六色的行人似乎早已对这样的炎热习以为常，只顾低头看表和手机，绿灯亮起，堵在十字路口的行人潮水似涌动，她也被人潮推搡着前进，等停下来已经到岸的另一端。

整面32寸至55寸的电视都在放棒球比赛，一声哨响，十多个选手同一时间挥棒击飞白球。

是电器商店……

“本垒打！”

“好球！——”，边上的大叔发出惊呼，吓了她一大跳，定睛看他手中拿着加油助威用的纸话筒，怎么会有人拿着纸话筒在电器商店前看棒球比赛？

真的是可怕的国家，洛蒂猛然产生一种想要回机场的冲动。但她刚刚还在地铁迷路一个半小时，硬着头皮向五个东亚面孔的年轻人问路，现在她的心情接近窒息，再来一遍宁愿从楼上跳下去。

唯一能安慰人的可能是地铁口的八公铜像很可爱……她看过那个电影，哭掉了一整包纸巾。

“哇啊啊！？……”

她回忆着电影中活泼奔跑的秋田犬，包里忽然传出「日暮」电影版的片头曲，明明应该是很普通的事，但在这个所有人都说着异语的国家却令人感到十分羞耻，应该没有人在注意吧？她赶忙把手机翻出来接通电话。

是苏西打来的，糟糕……都忘记下飞机要给她回电的。

“嗨，洛蒂？”，听筒里传出苏西懒洋洋的嗓音，她的家里一定被蘑菇包围，拜某人所赐，以前在学校时候洛蒂也被她的蘑菇害惨过。

但此时洛蒂依然想施个法从电话这头钻去那头，逃离这个地方，这儿太可怕了，尤其是对全民社交恐惧的芬兰人来说。

不过，没有这种魔法，即便能使用也没有能移动那么远距离的魔力。

“到酒店了吗？”

“呃…嗯……我下飞机了，嗯…现在在…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哪里。”

明明确实是从JR涩谷站出来的，但又哪里都不对的感觉，水土不服缘故吧，手机地图显示并不准确，她自己大半的魔力也都消耗在了风语（Aero-Linguistics）上。

“我联系一下亚可。”，听筒里有在煮什么的咕噜噜噜的声音，她猜想是在煮魔药，苏西的声音随着蒸汽飘飘忽忽，“在这个国家她是东道主。”

“那个…苏西，我想回去………”

“喂喂，想一想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好吗？好不容易见一次。“

“而且机票很贵。”她靠近听筒补充道。

…… 为了什么来的。

洛蒂靠着满屏幕欢呼的棒球队的玻璃窗，想要静下心回忆前言。

“界外球！”

“好球！”

“3好球，三振出局！”

“呐呐，晚上要吃什么？叉烧和味增汤怎样？”

“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抱歉，今天我会加班修改提交给您方案…”

“玩了仁王吗，超受苦的！”

……

不行。

太吵了，这个国家。像个沸腾的锅，无时无刻不在往外冒着话语，早知道就不用风语了……听不懂的话也就是杂音，全都能听懂反而变得在意起周遭交谈的内容，更加无法静心。

…可是不用风语的话连到涩谷都困难啊。果然不该冒冒失失就来，这样不是洛蒂·杨森的行事风格……

“呜啊啊啊…救命……”

“救星马上就到，我给你转接亚可了，稍等。”，她被苏西不紧不慢的声音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等一下！不要自顾自就！苏西，我讨厌你——”“啊。”

怎么这个时候转接通了啦……！

电话里明显冒出了和慵懒的猫不同的声线，苏西是猫的话，那她肯定是狗。

而且还是精力无限的活跃狗狗。

“不是啦！不是，亚可我不是在对你说！”

“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嗯……这好像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吧？”

随着她这句话出口，周围的时空仿佛都停滞下来。

是的，亚可像一只每时每刻都停歇不下来的大狗狗——这已经只是残留在脑海里的印象了，事实上洛蒂很久没有联系过她。

久违的元气满满声音，但和以前听到的似乎有有点不同。

说来……是吗。

对哦… 距离毕业已经那么多年了啊。

“嘛啊…我看到苏西用魔法给我发的定位了，离八公口很近，你在原地等着我来接就好。唔…怎么说呢……”

她听到亚可小声地嘀咕，“原来魔力可以通过电话线传送啊……”

“总之……”

洛蒂，欢迎你来日本。

车内放着轻缓的日语歌曲，两人沉默不语。

过去总觉得，季节流逝的速度极度缓慢，但近来，不知怎得似乎加快脚步了，该完成的事情却堆积如山——现在即是会让人想到这样歌词的心境。

“…你爱她吧。”

直到坐在内饰豪华得不像话的保时捷轿车，穿行过彩虹大桥时，她的脑海仍然时不时会回响起这句话。

事情的整个过程长到洛蒂·杨森没办法好好组织话语，前言也并不止那么一点，但就只有最后一句记住了。

从哪里开始讲起好呢。

她隔着布料看手臂上的伤疤，当然这样是看不到的，透视是高阶魔法需要很多魔力，也不会花在这种小事上。

她只是知道那边存在着丑陋的截断缝合伤疤。

事到如今她已经想不太起恼怒的缘由，只剩下被那把锁链缠住似的困惑留在情感中。

……那是痛苦的信物。

起因是在九年前毕业典礼之前，同寝室的捣蛋王为了庆祝在学校的最后几日，提议来个寻宝探险——这很常见——寝室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小错误被警告过不知多少次了——亚可无意间打开被封藏在图书馆地下的宝箱，变身成狼人了。

现在是能用平静的话语叙述，但没有开玩笑，是真的狼人……和以前惊险刺激好玩擦边球的打打闹闹不一样，亚可变成了体型为普通人类数倍大的巨狼，全身银灰色鬃毛，长有狼头和獠牙，口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的那种狼人。

科技飞速发展的现代，魔法虽然衰败了，但新月学园收藏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魔法物品依旧蕴藏着危险亦致命的力量。多数情况下它们对学生不会造成多少威胁，因为放置这些东西的收藏室都是明令禁止进入的，场地也多施加过结界魔法。

但可能正是因为亚可是个可以说是全然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吧……那些防护对她没多少效果，有的物品正好相反，对魔力越低的人效果越强。这个就是了。

这并非什么宝箱，而是一枚诅咒之盒——封印着北欧神话中的魔兽，巨狼芬里尔（Fenrisulfr）。

召唤出的蘑菇屏障被魔狼的爪子轻易撕碎，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碎片伞柄，那近乎一直处事不惊的室友预感到这次是真正陷入生死攸关的危机。

洛蒂也迅速发现这次和以往哪一次都不一样，她对自己的魔法能力还是比较自信，努力一把使用高阶法术也没问题，坍塌下来的石砾组成的石巨人一时抱钳住魔狼的身体，但无论从哪方面看事态都超出了普通学生能应对的范围，狼的气力丝毫不比石巨人要弱，咆哮着将它冲撞到墙上，巨人身上的石砾崩解似得落下。

撑不了多久。

去找校长和厄休拉老师！芬纳兰老师！！戴安娜也行！！谁都好，快点！！！——她想尽随便哪个能可以遏制事态的人的名字，朝一旁的苏西大喊。

宛如神话故事中的发展，图书馆地下的空间密封狭窄，根本不适合战斗，随意施展破坏力强的魔法一定会引起上层坍塌，猎杀更是只有走到最后一步才能使用的下下策，毕竟魔狼的真身是新月学园的学生啊。

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挡化为魔狼的亚可，几位老师只能用束缚术的藤蔓牵制它的行动。

直到扫帚飞行最快的阿曼达载着校长从学园北边的禁地收藏室翻来了“克雷普尼尔”(Gleipnir)之锁。

为了对抗芬里尔打造的，混合了猫的脚步、女人的胡须、石头的根、鱼的气息、熊的跟腱和鸟的唾液打造的诅咒之锁。

但和神话中的使用条件相同，必须有一个人将手放入巨狼口中才能使之臣服。

那遍布尖锐如刃利齿的血盆大口。

面对着校长说出的残酷话语，所有人都满头大汗无计可施。

僵持中，洛蒂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夺过阿曼达手中的克雷普尼尔丢给戴安娜。与所有老师和其他学生不同，她直觉戴安娜会是这个不能瞻前顾后的场合除了她自己以外最冷静的人。

“交给我，她咬住我的一刹那就用锁链捆住她！”

现在想来，可能即便是温顺如自己也仍旧是北欧子民，血液中总是流淌着混了冰的酒那般凛冽的缘故。

洛蒂骑上扫帚冲到巨狼头顶，它上钩跳起来撕咬，趁着空隙把手臂整个捣进巨狼张大的嘴，拽住滑溜溜的血红舌头，如她所期望的，戴安娜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锁链毫不犹豫地捆住陷入疯狂的芬里尔，克雷普尼尔迅速锁紧，巨狼吃痛，用尽全力挣扎，满溢出凶暴的红色眼珠突出眼眶，颤动地盯着抱住狼头的洛蒂，她看向那只足有她半个头大的血红眼睛，眼底残存的小小气泡里映出被囚禁在其中亚可的身影。

救救我……

“放心吧，我一定会救你的。亚可，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她抱紧巨狼头颅。绝望的芬里尔比任何一把剑都要锐利的牙闸刀一般降下，咬断了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