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7-3-15 18:24 编辑

Busy as a Bee

蘇西喜歡蘑菇，不僅因為它們是最好藥材，也因為它們是好吃的食材。「不愧是貴族家廚師，加了不少特殊香料啊……」渾身黑色吸血鬼服裝、安全站於觀戰角落的她，一手拿有插入吸管的果汁杯，另一手將蘑菇燻雞三明治大口大口塞進嘴裡，冷眼旁觀宴會裡抱在一起掏心挖肺告白的眾多有情人。這時，高跟鞋在地板奔跑匆促的噠噠聲響起，肩膀被一隻手搭上，轉頭一看，赫然是喘氣略顯急促的黛安娜。這位名門千金，難得莊容不整，有幾許微亂鬢髮垂下耳朵，貼著她紅通通的臉頰，那雙水潤泛光的瞳血絲紅腫──簡直像曾在某個隱密地方偷偷哭過。像是被丟下，哭著找尋誰的身影。「妳有看到亞可嗎？！」常保臨危不亂之姿的大小姐，發出了讓蘇西覺得有趣的激動口吻。「沒有。剛才跑出去後就沒看到了。」「……到底是在哪裡、亞可……」沮喪地按壓額際，淺金的髮因遮住側臉而看不到表情，即使如此，單從微弱難受的低語，也能輕易體會對方的痛苦心境。蘇西更是興味盎然地問：「妳們又吵架了啊？」就算是一見鍾情蜂也無法化解兩人的宿敵天命？「我們沒有吵架。」黛安娜抿唇凝視蘇西，細長優美的眉皺成唯有容姿端麗者才能造就的形象，一種惹人憐愛、脆弱明靜的憂愁。「我……是我不對，我冒犯了她，把她嚇跑了，我必須……道歉。」「嚇跑？」那個人連龍都不怕……蘇西詫異地眨了幾次眼睛，吃下最後一口三明治。「沒有搞錯吧，妳說亞可？」黛安娜無言點頭，慚愧地咬緊下唇。「到底發生什麼事啦？」快說快說──蘇西嘻嘻竊笑，有預感將會聽到值得一輩子反覆咀嚼爭相傳頌的悲劇笑話。「……跟妳沒關係。」儘管深受愛情咒影響，被無端突生的感情搞得亢奮慌亂，但新月學園創校以來罕見的優等生，並未喪失訓練已久的敏銳，冷硬眼神滿是不信任，狠狠瞪來。

毒物的顏色呢。蘇西諷刺地哼了一聲。每當看到那雙綠松色的眼，就會聯想起至今仍因毒料極高而塗裝於船底的青綠塗漆。那些防汙漆會在船體周圍形成一薄層有毒水域，將著生的生物有效率地毒殺，達到船身防污腐的效果，預防船殼上藻類、貝類的附著與生長。黛安娜‧卡文迪許彷彿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對付亞可等人──毒蝕她們賴以生存的空間，也把自己愚蠢地孤立於世。不過蘇西向來中意有毒之物。

「不想說就算了，」聳聳肩，吸血鬼服的少女無所謂地吸著吸管。「我本來以為努力想想搞不好會想起在哪裡看過亞可。」「在哪裡──」黛安娜很快就落入陷阱，毫無招架之力。「妳想知道？」蘇西揚起微笑，邪惡地不辱魔女之名。「但我不──告──訴──妳。」眼看被耍的黛安娜立刻就要發怒，蘇西也已準備好防禦藥水，忽然，卡文迪許的小姐眼前一黑，冷抽口氣，雙腳發軟直接往前倒去。「喂、喂……！」下意識伸出剛吃完三明治油膩膩的右手，蘇西穩住暈眩的黛安娜。「妳是怎麼了？」撫著太陽穴的對方沒有回話，一隻黃色蜜蜂從頸後髮隙飛出，蘇西哦哦幾聲，才剛考慮現在放手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懷裡的大小姐便已伸出雙臂，環繞她的頸間，感激地說著嬌柔無比的情話。「謝謝妳，蘇西……我就知道妳關心我。」原本如毒漆似的顏色，青藍的眼卻旋即化為綿綿溫情，令人瞠目結舌。「啊、哦、嗯……妳要不要先到旁邊坐下？」覺得黏在身上的黛安娜著實煩人，蘇西想盡辦法要把她丟在跟自己無關的地方。「好。」剛才還像隻毛皮全豎起的任性貓咪，現在卻變得乖巧至極，黛安娜點點頭，歡喜地跟在後方，隨她走往一旁沙發。途中，蘇西被彼此混亂擁抱的男性擦撞，黛安娜極為生氣，抬起因使用魔法而發光的右手，打算給無禮者一個教訓，教導他如何尊敬淑女。處於學園外的世界每秒鐘魔力都會流失，但只要無節制地逼迫自己還是能辦到一些事，而被愛情沖昏頭的黛安娜，並不在乎肉體或精神危險，她身負重責大任──保護心愛的女性。「喂喂喂冷靜點……！」從懷間拿出藥水，蘇西朝她吹了抹氣，緩和難纏的愛慕者那份脫韁怒意和衝動。「來、給我乖乖坐好，坐在這裡。」「可是那個人對蘇西──」「──坐下。」蘇西把黛安娜推坐在沙發上，仁至義盡地安撫：「妳乖一點，蜜蜂既然在這裡，拿扇子的亞可一定很快會出現。」黛安娜偏頭看她，不解地問：「所以呢？」「妳剛才不是在找亞可嗎？」「我有嗎？」「妳有。妳還說妳跟亞可發生了不得了的事，妳說妳冒犯了她，想找她道歉。」「怎麼可能？」對此概念嗤之以鼻，黛安娜攏開肩膀的髮。「我絕不會做有失格調的事。」

……──這個女人、好麻煩啊……。驕傲自滿的前後矛盾，讓蘇西嘴角幾次抽續，真不知道她是正常還是不正常。「總之，妳給我乖乖坐著，別亂跑。」「妳要去哪裡？」蘇西才剛轉身，手肘便立即被抓住。根本不聽話嘛、這傢伙！「我肚子餓了，」而且我不想跟妳黏在一起。蘇西冷淡地回：「要去拿東西吃。」「我幫妳拿！」坐不住的追求者從沙發起身，自告奮勇。「妳一個人去太危險了！」「蛤？我不需要妳保護。」「我知道，蘇西是很厲害的魔女。」黛安娜衷心坦然的表情可謂前所未見，甜甜微笑的模樣亦格外天真，一股莫名的純淨無邪使蘇西不由得靜默下來。「但我還是想為妳付出，我此身擁有的一切正是為了這一刻。」如果是平常時候，蘇西絕對會毫不留情地吐嘈外加殘酷大笑幾聲，現在卻辦不到這些像呼吸一樣本能的行為。蜜蜂詛咒的毒針不會改變人之性格，如今的殷勤、熱切、強烈保護欲，以及永無止盡源源不絕的奉獻情懷，全是黛安娜天生獨具的特質。是隔絕在冰冷面具和孤高自傲裡，至今無人發現的真相。除了蘇西以外。「……妳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嗯……跟蘑菇有關的東西？剛才也是拿了蘑菇燻雞三明治，不是嗎？」「真是好觀察力啊。」蘇西發出招牌的呲呲低笑，輕嘆口氣，覺悟般地坐於沙發，拍拍身邊位子。「陪我吧。」黛安娜面露疑惑。「不吃東西了嗎？」「我其實沒那麼餓，可以等等。」手肘撐著大腿，姿態懶散地拖著下巴，但仰頭看向黛安娜的神情相當輕鬆，就連總是漾開詭譎笑意的唇，如今也只存在感慨弧度。「再說了，如果妳不跟我在一起，誰要保護我？」靜靜考慮一會兒，黛安娜瞇眼而笑，點頭開心地坐下。

「真沒想到卡文迪許家的小姐會是這樣的人……」「我嗎？怎樣的人？」黛安娜專注地看著蘇西，後者睜開似睡如醺的半垂眼眸，幽幽暗道：「亞可說，妳臉上戴著的冷酷面具，證明妳鐵石的內心。」瞬間，沉默壟罩。蘇西好奇地瞄了瞄，有點小小擔心是不是說話傷到她。「……我想，人總會有不得不拿下面具的一天。」良久，黛安娜總算回話，微垂睫毛遮住隨情緒黯淡的眸，就像青藍毒料塗裝的船底擱淺於漆黑彼岸。「只是有時，會連皮肉一併揭走。」然後沒有了面具，也看不到自己。「……是這樣啊……」心有所感的蘇西沒有多說什麼，對淵源於魔女世家的兩人而言，成長過程裡各有各的歷史和黑暗，無須向任何人解釋。「黛安娜──」蘇西想說，也許妳不是那麼壞的傢伙。也許，早已是魔女的她們會來到這個學園，與彼此共同學習，這份比宿命更難迴避的安排，將使沉寂死水似的日子變得更為有趣。也許她們甚至可以當朋友、之類的。

突然──。「──……蘇西！低頭！快！」亞可的指示從後方響起，蘇西第一反應便是迅速低頭，耳邊聽得到蜜蜂飛過的雜音，魔扇咻地一聲劃過頭部，準確打上某物。……或是、某人。蘇西抬頭，看到扇子整面貼在黛安娜臉上，一旁的亞可驚愕垂著下巴，表情豐富地連冒汗毛細孔彷彿都在尖叫“糟糕、打到不該打的人了”。蜜蜂自由地往另一邊飛走，持續製造混亂。「妳這個人──」髮絲凌亂，難堪地拿下扇子，黛安娜極力維持冷靜，基於怒氣而顫動的頰邊肌肉，卻因被擊拍地滿面通紅而異常狼狽。那其實有些可愛，所以蘇西噗哧笑了出聲，黛安娜更是漲紅臉。被討厭鬼破壞氣氛，慘遭心儀對象訕笑，任何人的自尊心都無法承受，更何況是自視甚高的名門小姐。「我不知道妳在這裡！我不是故意的！」亞可一如既往地為自己的闖禍辯解。「誰叫妳動作那麼慢不跟著低頭！啊、話說妳在這裡幹麻？」「我不用向妳說明什麼。」黛安娜捏緊扇子，美得凍徹骨髓的秀容，眼底卻燃燒洶湧怒火。「我早該知道這一切都是妳害的──又是妳害的──我早該在妳踏入會場那刻就叫人把妳趕走。」「妳老是想把我趕走，有哪次成功啊？」癟嘴囁嚅幾句，亞可轉頭問蘇西：「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剛剛不是還──」

──還說喜歡我。噴水池旁，還有著溫柔的聲音和眼神。亞可紅起臉，尷尬地咳了幾聲。

「被叮了哦，第二次。」蘇西平平淡淡地回答。「蛤？第二次？這傢伙是可以有多倒楣啊？」「是啊，卡文迪許家的大小姐被出乎意料的厄運詛咒了呢。」「哈哈哈這什麼啊太好笑了！」捧腹笑著，但純粹是逢場作戲，亞可的笑聲既僵硬又刺耳，尖銳地連自己都受不了。一想到現在的黛安娜喜歡蘇西，想到黛安娜喜歡一個人時的樣子，她為喜歡的人全心全意奉獻的親密……現在變成別人的了，變成，蘇西的。亞可覺得胸口內酸酸疼疼，連眼睛都痛得想流淚。「有什麼好笑。」被晾在一旁的黛安娜發出警語，嗓音低沉，右手不斷匯集魔法，金白暗綠的髮尾隨魔力之風飄起，激昂失控的瞳射出危險陰光。「亞可•卡嘉莉，有很多時候我看著妳，只想把妳──只想要妳能徹底消失在我面前──也許，現在就是時候。」亞可瞪大眼睛，呆站當場。面對真正巨大的壓迫，人類向來無法反應。她不是沒見識過黛安娜驅除邪物的能力，但從沒想過謹慎自持的對方會打算將攻擊魔法用在自己身上。完全不一樣啊。不久前這個人才深深地凝望亞可，真誠說著傾慕與欣羨、那些讓人如今想起仍會胸口砰砰亂跳的心意，現在卻滿臉是恨不得擊殺害蟲的冷峻。這就是魔法力量。輕易轉變人心，把感情玩弄於鼓掌間。過去讓世間懼怕的神秘，使人們不得不將它遺忘。

「──黛安娜！」蘇西大喊出聲。當著亞可的面，一手抓住某人纖細卻緊繃的肩膀，一手放在金髮頭後，“波”地一下，親了那雙因暴怒而緊閉的唇。蘇‧西‧親‧了‧戴‧安‧娜。「蘇蘇蘇蘇蘇……」「黛黛黛黛安娜被……」兩個小跟班口吐白沫暈倒了。黛安娜則呆然坐往沙發，站不直身。蘇西無視閒雜人等，把亞可推向前。「好了、快去消滅蜜蜂，這裡交給我處理。」亞可最後一眼看看滿臉暈紅、徹底出神的優等生，默默咬牙，拾起扇子往蜜蜂之處飛奔。這是魔法之力。一切源於魔法，也將結束於魔法。不是真的。獻吻的人，被親的人，告白，愛語，溫暖的微笑。誕生於瘋狂之時的交集，隨滴答滴答的魔幻時間，來到最後一秒。

＊＊＊

「──所以我說、下次我會注意。」「真的要注意哦，別再亂來了。」宿舍裡，洛蒂耳提面命地叮嚀，罪魁禍首卻只是嗯嗯應著，竊笑地觀賞手上關鍵瞬間的照片。那是睜著眼睛被蘇西吻上的黛安娜。「真是的……妳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被本人看到的話肯定會是大災難。」「什麼災難？大不了打一架。」蘇西奸詐笑著。「卡文迪許小姐的初吻，會在某個時刻成為關鍵王牌保命符。」「那不是初吻。」坐在桌前趕作業的亞可，忽然加入話題予以糾正。蘇西挑起眉。「妳怎麼知道？」亞可沒有回答，也沒有轉頭，持續把自己埋在作業堆中。「嗯──………」蘇西沉吟幾秒，喃喃自語：「原來如此。」「亞可、蘇西，妳們在說什麼？」邪魅的魔女又格格發笑了。「來到這裡果然是正確的選擇，事情越變越有趣啊。」

當晚躺在宿舍床舖的黛安娜，渾身發寒，用棉被把自己包成繭，經歷了極其慘烈的惡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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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本篇篇名為英國諺語，形容一個人如蜜蜂一樣忙碌忙得不可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