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實在很奇怪。”少女輕聲低吟,儘管自己藏身在樹葉裡,藉著環境隱匿自己的身影,而這是為了暫時躲在敵人視線之外;她不該出聲,這樣無非是自相矛盾,她或許該捂上嘴好讓自己不再說話。離根據地還有一大段距離,她一邊拉開距離一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頭。空氣被擾亂,她微微側身,躲過急速穿過她前一秒位置的飛箭,箭頭穩穩地刺進了樹幹中,不遠,剛好可以看見上頭塗滿的液體。她輕巧的躍下,沒有一絲破綻,腳下柔軟的草地緩衝了作用力。從四面八方湧出五六人軍裝的男人,人手一把槍對準了海未,瞄準的紅線無一個不是聚集在海未的重要器官上面。“蹲下!”其中一名男子吼叫著,但緊握著槍支的手依舊不斷微微顫抖。海未雙手舉高至頭頂,眼神低垂沒有生氣,正眼也沒看著他們的緩緩蹲下;她輕輕的吐了一口氣,不著痕跡,輕到那些只顧著鬆懈的傢伙不可能會知曉。輕輕勾起嘴角的那一剎那,她感覺得到自己身邊的空氣正慢慢被自己的意識吞噬、改變,那如同能扭曲一切空間一般死寂的空氣以自己的身體為中心,往外擴散。或許誰察覺到了自己的身上也要開了個洞了,有可能還會打偏,畢竟拿槍的是那群貪生怕死的傢伙們。但她只是又馬上咬了自己的嘴唇,不輕不重,差點出血的程度。“搞什——”海未突然往地面一蹬,擅自用了加速的後果就是往上的高度已經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根據地,那一閃而逝的反射。她騰空不出多久,但是一跳起來的那一剎那槍林彈雨就從天而降,足以震懾人心的槍聲和刺穿身體臟器的疼痛一起侵蝕著軍人們的意志力,哀嚎的哀嚎,但也沒有持續多久。海未的第二次落地,腳下的草地染上了大片鮮血。確定自己落下時確實的灑出在海灘收集到的沙而揚起了粉塵,海未輕輕抹去自己身子上斑駁的血跡,一邊走向死去的士兵,拖著他們的身軀往更隱秘的樹林甩去。陰暗的樹叢裡面亮起了幾雙眼睛,隨後就看見黑影飛竄著往尸體跑去,用牠們的利爪撕裂仍帶著溫度的肉體。海未只是看著,然後坐到不遠處的樹下,雙手抱膝盯著牠們不放。 “我回來了。”“太慢了,怎麼耽擱了?”進入洞穴裡面差點撞上眼前人那精緻的臉孔,海未只是多眨了幾下眼,目光移向繪里身後的皮箱,並沒有打算回答的轉移話題:“好用嗎?”繪里順著她的視線,看著那漆黑的箱子,還有裡面躺著的狙擊槍。“不愧是實驗室,我只能這麼說。性能是我加強的,但是本身的資質也不差,少見的精品。”“能讓你這麼評論,我可說是偷對了吧。”海未徑自繞過繪里,選了一個舒適的地方坐下,她閉著眼也能感受到繪里在自己旁邊跟著坐下了。“你今天不對勁。”“是嗎?為什麼?”“感覺你似乎變得有點冷淡。”海未轉了下眼珠子,慵懶的睜開眼睛對著上頭的岩壁,無奈又好像意味深重的敷衍著:“可能是太累了,我睡下就好了。”說著轉過身子背對著繪里,那人也並沒有多在意,拿著槍支仔細的端詳著,嘴邊呢喃著海未聽不懂的技術性話語。但她也沒有餘力在意或者試著解讀,她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裡面將手貼上了胸口。聲響大的幾乎都讓海未害怕起會震壞這個根據地。“怎麼回事?”繪里的聲音突然靠近耳朵,吐出的氣息直接撲在了海未的耳朵上頭,她不由得按著自己的耳朵,身子往更外面的地方躲去。“什、什麼怎麼回事?”“你壓著胸口,我以為你不舒服,嚇著你了嗎?”繪里帶著一臉類似賠罪的笑容衝著海未笑,笑的海未一時說不出話,只能撇開目光故作鎮定的說著沒關係,然後再次在原本的地方躺下,只是她覺得心臟似乎跳的更快了。繪里見狀,挪動著自己的身子往海未更靠近了點,或許是怕海未真的出了什麼事,她的身子碰到海未時,海未只能慶幸她早有準備,才不至於讓自己動搖的太厲害。 夜深人靜,一輪明月高掛整片黑暗中,四周稀疏的星點綴著,偶有風吹過一個一個細縫,撥弄的樹葉傳出陣陣聲響,微小、卻又襯托著如此的寧靜。海洋的味道有意順著風而行,略帶鹹味,在夢中想起。火光早已被抹滅,灰燼也沒了溫度,月光溫柔的穿過石板的細縫進來,灑在兩人踡縮著的身軀。海未還沉浸在淺眠之中,在夢的奇異和身旁平緩的呼吸聲中徘徊著模糊的意識;耳朵捕捉到了石塊掉落的細微聲音,潛意識裡面播放著她漫步在森林中的愜意畫面,她好似還能感覺到溪水的冰涼,從背脊直接竄上腦袋,有著不尋常的機械聲音,她轉過頭去,看見了繪里就在不遠處,手上把玩著黑色的物體。她輕笑,慢慢走近,等到她終於讓那個東西清晰地印在她腦子裡面的時候,她才張大著嘴,手伸向依舊把玩著那冰冷金屬的繪里,喉嚨乾燥,就要喊出來——「砰!」那聲音真實的過分,直接把海未從畫面轉紅的夢中甦醒過來,還來不及緩下急促的心跳,她又聽見身旁夾雜呻吟的紊亂呼吸聲,她急忙將還沒來得及適應黑暗的眼四處張望,直到對上那雙眼睛。石板的縫隙外面,就有一雙帶著殺意和一絲被發現的驚慌的眼,魁梧的身形直直擋住了大半月光;海未手碰到了某個冰涼的物體,那是昨晚被擱在旁邊的打火機。她才剛點起火,火光還來不及照亮整個環境,那人就踏著匆忙的步伐倏地跑走。「繪里!」她才想起那人的存在,又往身後看去,卻被她右手壓著卻還是流出來的鮮紅震懾住,一個人愣愣的看著繪里壓抑著自身的痛楚,一邊看著那鮮紅的血不斷流下。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深處不斷湧出來,瞬間就侵蝕了海未的身心,卻在那異樣的感覺蔓延到整個腦部前,就停在了一半,海未還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一半是清晰的,好像還保有半個原先的自己一般。她冷靜的從繪里的行李裡面翻出了止血的紗布,繪里露出苦笑,額間有冷汗流過,和著她生理的淚水,滴在了海未手心上頭。她交代著繪里按著傷口等她回來,然後猛力搬開石板,從山崖一躍而下,墜落在地面。海未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子,然後用著能力猛地往前方奔去,身子敏捷的穿梭在樹木之間,她跟隨者腦裡的地圖,沒有一絲差錯的前往那個腦袋裡面浮現的建築物。她躲在旁邊的死角,月亮照不到的陰暗,然後屏息傾聽,森林又恢復寂靜,就好似沒事發生一般,若不是繪里流著血的畫面已經清楚地印在腦袋裡,就連她現在眨眼都好像會浮現在眼前,她或許會當做只是一場夢。「窸窣」腳步聲和著樹葉摩擦的聲音傳進海未的耳中,她不禁握緊了手上的小刀。聲音距離研究所還有幾百公尺,若不是因為如此之靜,她也沒能聽見。她不容遲疑的又狂奔起來,奔向聲音的出處。映入眼簾的三名壯漢臉上還因為完成任務而帶著一臉笑意,弧度如同利刃刺進海未麻痺的心靈。她在他們前面的空曠草地停下了自己的身子,不發一語的低著頭站立在正中間,等那三人走到草地發現她的存在前,海未就如同一尊雕像一般靜靜矗立著。“是那個實驗體!”“這麼快就追到這裡了嗎?!”其中兩人一言一句的喊著,擾亂了平靜的夜。海未也沒多加在意,依舊低著頭,聲音低沉的問著:“……誰?”不大,卻也不足以被忽略的音量,她的話中找不到一點感情、抑揚頓挫,就如同從播音器裡面放出來的機械聲音。“是誰……”海未慢慢抬起頭,保持著微微傾斜的動作,額前的劉海因為動作遮住了半邊的眼,她的模樣看來令人不禁發寒,“傷了繪里?”興許是被海未柔弱的樣子給壯了膽子,最為高大的那人往前踏了好幾步,站在海未面前不遠處,口氣輕蔑的用手指著自己:“你不需要知道,我是奉命來取你性命的——”但也只一瞬,海未的拳頭就炸裂在他的臉上,他連話都還沒說完,就直接倒在了地上,他掙扎著正要爬起,但海未就徑自坐在他的身上,他還沒做出任何反應,海未就已經舉起了拳頭,狠狠地往他的臉上揮去。一下、一下。那人的哀嚎聲音被擋在了海未的耳朵外,一點也傳不進去,另外兩個人也只是愣愣的看著,站在約20公尺外的地方。一下、一下。手上的拳頭似乎沾到了血,粘稠、溫熱、令人作嘔。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究竟揮了多少次拳頭、從哪一次開始加速、什麼時候他再也喊不出任何聲音——海未都不知道。等到她終於願意停下手,時間不過也才過了5秒那麼久。但是那位——或者說那具——被她揍了不下百次、整個頭都被打爛的人,早就在數不清的拳頭下喪命了。海未一言不發,看著身下已經看不出來是誰的尸體。“你、你這傢伙!把局長給——”剩下兩人裡面的一個人先一步回過神來,爆出了憤怒的嘶吼,往海未這邊奔來。海未晃動著身子站起,那人的拳頭就在鼻尖前面幾公分的位置而已。她抓住他的拳頭,另一隻手抓著剛剛被放在自己腰間的小刀,往那人的胳臂刺去。鮮血湧了出來,灑在他的手上、衣服上、他們腳下的草地上,以及海未面無表情的臉上。她一邊對付著剩下的兩人,一邊處理自己的思緒。 她現在,意外的平靜。 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的心就是那樣平靜,如同沉寂的夜晚、如同靜謐的湖水,一點吵雜、漣漪都沒有,死寂的令她都不禁害怕。她在看到繪里流出來的血時,心裡就一直好像被某種黑暗籠罩著,漆黑、暗沉的情緒包裹著海未的心靈,沒有多餘的跳動,心臟一如既往;沒有一絲疼痛,連傷人的手也沒了感覺。回過神來,身旁就已經是三具尸體了。海未看了下自己的手,掩蓋住膚色的鮮血應該是觸目驚心的,但是腦裡面除了繪里那雙流了血的手,她卻再找不著一點可以為這樣應當該懺悔的行為後悔的理由。她別過了頭,轉而入侵了實驗室。不過幾分鐘,她再度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些藥品跟醫療箱,於是她踏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方才的戰場,走在回去的路上。海未無神的走著,突然間腳下就感覺到一陣冰涼。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原來走進了一處淺池塘。池水澄淨的在月光下照射的更加清澈,湖面因為海未的動作泛起一陣陣漣漪。冰涼的感覺竄上之時,她才回憶起夢中聽見的所有聲音、所有場景都是為何浮現、出現。然後,海未憶起了繪里淚水的冰涼。她看了看自己被染紅了的雙手,不禁笑了出來,毫無理由。湖水裡面映照出了海未的樣子,她染紅的臉龐——以及看見自己一隻眼睛染上更深沉暗紅的驚訝表情。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