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风城烟雨 于 2017-4-18 22:12 编辑
五
诚实地说,我并未想过有栖川树璃是个如此耐心的人。
她凭着残存的爱的幻影、凭着脆弱的几何符号、凭着从童年培养的惯性,在今天遇到我时依旧保持着照顾和风度。
一支烟很快就要烧到尽头,在她流露去意前,一股冲动击溃我的理智——我突然想问她那个我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即使我知道她会怎样回答,即使我知道自己可能做出多么可怕的举动——我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
现在我们俩的距离不过三十厘米,我能数清她的长睫毛,也能触摸她的呼吸,我第一百次看进她的眼睛却是第一次认真地想要探寻些什么——你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顺着那双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我却不能找到答案?
在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将我的勇气消耗殆尽前,我吻了她。
这是我和有栖川树璃第一次双唇接触——即便是在高中时,我们最多也不过牵手而已。在我今后漫长的人生中,我都很难忘记这个吻——缱绻的南风裹着草木香、我得微微踮脚才能去亲吻她、露台外的漫天灯火,而那个吻是混杂在纱布与西装面料的摩挲、大厅里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和十月的鸟鸣中的,有一天或许我会难以准确描述有栖川树璃湿润的嘴唇和细微的皮肤纹路走向,我会忘了她看我时的眼神和轻轻推开我的力度——可我永远记得,记得那个吻被一团温和干燥的烟草味裹挟着,记得灰雾在我们之间弥散。
“树璃,”我从她脸上看不到懊恼和愠怒,却也找不到早已确定的答案,“琉果死后,你有没有再为我感到痛苦过?”
一种奇异的宽容在她面容上蔓延:“我得说,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做了,枝织,这解决不了问题。”在她冲我笑时我提前得知了她的回答,一切都已确定了。
“没有,在那之后,再没有过。”
我后退两步,恶狠狠地盯着她,终于抹了一把嘴唇(现在我的手背上有我们俩混合的口红颜色了):“你可真残忍。”
“我想我应该对你诚实。”她依旧是正确的、无懈可击完美无瑕的。
“那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的吊坠里,在那件事前,你的吊坠里,是谁的照片?”
有栖川树璃温和地笑着:“你大概早就知道了——是你。”
“那个时候,我是故意的——将他从你身边夺走也好、和琉果约会也好,全都是故意的。”
“很高兴你也能对我诚实,”我疑心她快变成风中的天使了,柔和虚幻得似乎晚风再强些就能离地而去,可有栖川树璃仍站在我面前,“现在我们对彼此大概都没什么秘密了。”
——还是有的。
——那些你不知道也绝不可能知道的事,土谷琉果的死亡并不是一道切开白昼黑夜的分割线,总有地方是混沌的,在半明半灭半梦半醒间,在时间段的错位处,在游标卡尺以毫厘之差打破天平平衡之际——只是几周的时间差,却是你不会知道的事。
树璃,你从不知道,你的剑面为何永远光亮整洁,剑刃为何永远利得能劈开人心。
那些隐秘难言的错位不在你早已了若指掌的答案里,秘密不是我卑劣却又曾在你心中神圣得高不可攀的灵魂,血淋淋的真心不牵扯我的虚荣、轻浮、下作和那些逢场作戏的言行。
你无法触及的领域埋在我们童年的土壤里,在西洋剑社外每个日落里,在我每次开口喊你的名字之际,那颗尚未升起蘑菇云的炸弹是玩世不恭、反复无常、出言伤人之下的无声暗涌。
“我没有——从没有为土谷琉果擦拭过剑面。”我看着她的眼睛,终于也笑了起来,“因为,树璃,你的剑一直是我擦的。”
时隔五年,我终于再次看到有栖川树璃脸上的阴晴变化,但我再无法欣赏她的失态——我掐灭烟,转过身,推开门,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