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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
圖文無關,只是想分享哈哈哈哈哈
3.Giselle
移去了人群,艾蜜莉的家看起來比上一次來參加派對時更大。屋內空間寬闊,中性偏冷色調的洗練設計,收拾得太過乾淨整齊以至於淡化了生活的痕跡,待在這裡,寂寥感就像薄薄的霧氣將人包圍。家裡除了艾蜜莉一個人也沒有,雖然他們有雇用一名女侍,不過此時並不在。女侍負責採購日常用品,定時打掃清潔或準備餐點。她們在飯廳用餐。午餐是用料豐盛的烤牛肉三明治,還有蔬菜沙拉,新鮮牛奶。艾蜜莉看起來很瘦,食量卻不小,安琪拉起初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理所當然,密集的舞蹈訓練,需要大量的熱量來支撐。「這是我第一次邀人到家裡。」艾蜜莉說。「那真是我的榮幸。」安琪拉笑說。「我之前騙了妳。」「嗯?」安琪拉不明白她指哪件事。「妳問我做什麼會覺得開心,和同齡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嗎?」「嗯。」安琪拉點點頭,她還記得那次對話。「我在學校跟別人或多或少有接觸,但卻不覺得有稱得上朋友的人。」對於這個安琪拉倒不太意外,從艾蜜莉當時回答的反應,還有在後台和別人少有互動的情形都不難猜到。「我們學校大概有三分之二的學生住校,不住校的人本來就比較容易和同學疏遠,再加上我本來就不太擅長交朋友。」艾蜜莉說。「因為對別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嗯。」「如果妳想和人聊天,妳可以試著多提問。」安琪拉說。「我該問些什麼?」「問妳想瞭解的事情啊。」「想瞭解的事情……」艾蜜莉思考著。「什麼都可以,試試看對我提問?」安琪拉笑著說。「那……妳為什麼想加入捍衛者?」艾蜜莉問。「因為我想救人。比起純粹當一個醫生,我在捍衛者裡發展醫學研究,能夠拯救到更多人。」「為什麼想救人?」艾蜜莉接著問。「為什麼想救人?」安琪拉不自覺複誦了一遍,對這問題有些意外。身為一個醫生救人是理所當然的,過去好像沒人會對她提出這個問題。「因為看著別人痛苦的樣子,自己也覺得痛苦吧。」艾蜜莉對這回答安靜地想了一下,最後沒特別發表什麼意見,只是嗯了一聲。「還有,大概……是因為我父母是在戰爭中去世的關係吧。」安琪拉有些尷尬地笑了一下。「我總想,要是有人能救他們就好了。」說著心裡覺得沉重的事情,臉上卻必須刻意微笑,有時候,安琪拉也覺得人與人的社交真是微妙又麻煩的東西。但艾蜜莉對於她失去父母的這件事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彷彿早就知道似的。雖然,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就是了。「妳上次說過妳害怕寂寞。」艾蜜莉說。「嗯。」安琪拉不確定她是不是有說得那麼直白。不過,有誰不怕寂寞呢?只是程度多寡而已吧。「要是妳覺得寂寞,妳會做什麼?」艾蜜莉接著問。「和朋友在一起吧。」「寂寞的時候,會談戀愛嗎?」安琪拉無聲揚起嘴角,希望沒讓艾蜜莉發現這問題讓她有點心虛。「偶爾吧。」「現在也有交往對象嗎?」「嘿,為什麼想問這個呢?」安琪拉笑著,故意轉移話題。「因為那些談戀愛的人,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艾蜜莉說。「我雖然沒什麼朋友,但有男生追求我。我在想,是不是也該嘗試看看呢?」「不,我不建議妳這麼做。」安琪拉否定地說。為什麼?嘗試或許是個愚蠢的字眼,但難道她不是該鼓勵艾蜜莉去多點社交經驗嗎?和並不心動的人交往,自己明明做過不少次,也不認為那是壞事。但她卻不覺得那適合艾蜜莉。可能是艾蜜莉始終給她心思敏感細膩的印象,就像脆弱的燭火,讓她想包覆在手掌心裡保護。「如果妳和對方一點也不熟悉,妳可能會受傷,而妳也有可能傷害別人。」安琪拉接著說。「好吧,我知道了。」艾蜜莉說。說不定她太嚴謹了,但說服了艾蜜莉還是讓她感到放心。「先從交朋友開始吧,試著對人提問,妳做得很好不是嗎?」安琪拉露出笑容。「那是因為,」艾蜜莉茶色的雙眼望著她。「我對妳好奇。」有時候,安琪拉覺得艾蜜莉彆扭,有時候,她又覺得艾蜜莉似乎太坦率。「如果是別人的話,我不知道要問些什麼。」艾蜜莉說。「有時候,就算沒興趣,也要裝作好奇。」安琪拉說。艾蜜莉沉默了一下。「妳對我也是嗎?」這也是個很直接的問題。「不是。」安琪拉用微笑粉飾謊言,其實她是知道艾蜜莉會跳舞後才產生好奇的。「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妳特別。」這句話倒不假。「嗯。」對話到這,兩人暫時停頓了幾秒。「所以……」意外的,是由艾蜜莉先開口。「嗯?」「妳現在有交往對象嗎?」艾蜜莉問。艾蜜莉還沒忘了這問題沒被回答,她可一點也不傻。安琪拉忍不住笑出來,她不知道艾蜜莉為什麼對這問題這麼好奇。「有時候,如果對方扯開話題,可能代表那人不想回答,妳就要適時停止追問。」安琪拉說。「……好。」艾蜜莉退縮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我現在沒有交往對象。」安琪拉笑著回覆。「好。」艾蜜莉滿足地快速點了一下頭。安琪拉從沒想過有人連點頭的樣子都可以那麼可愛。
吃過午餐後,她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用大螢幕看芭蕾舞劇〈唐吉軻德〉。〈唐吉軻德〉是一部來自西班牙的作品,有不少快節奏的舞曲,古典舞步融合部分民族特徵舞,過節氣氛濃厚。安琪拉不知道芭蕾舞劇也可以這麼熱鬧歡欣,非常有趣。而且艾蜜莉家的影音設備相當高級,音響的聲音飽滿而有層次,旋律繚繞著巨大的客廳,簡直像在小型電影院似的。「我自己在家時,喜歡把音量開大。」艾蜜莉說。「為什麼?」「那樣子感覺比較不像一個人。」「……妳爸媽知道妳是怎麼想的嗎?」雖然說別人的家務事安琪拉也管不上,但還是試著問了。「小時候如果我哭了,他們會好好地安慰我,但之後也不會改變,久了我也習慣了。」安琪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艾蜜莉似乎也不會和父母發脾氣,乖巧得令人心疼。「要是妳以後覺得無聊,有什麼想說的話就和我說吧。」安琪拉伸手摸了摸艾蜜莉的頭。「要是妳想見面的話,我們也可以經常見面。」「嗯。」艾蜜莉沒有看著安琪拉,只是安靜地點頭。〈唐吉軻德〉播完之後,艾蜜莉帶安琪拉參觀她的練舞室。光亮純白的地板,左右兩面牆貼滿大面的鏡子,左邊的鏡子前方設有扶把,音響裝設在兩側上方的牆角,正前方是一大扇窗。午後三點,微帶橙色的溫和光線將此處照亮。以個人練舞室而言,空間相當寬敞,說是奢侈也不為過。「這裡還不錯吧?」艾蜜莉難得以有些自豪的語氣說。「很漂亮。」安琪拉走進練舞室,好奇地觸碰淺褐色的木質扶把,扶把潔淨無瑕,似乎每天都被細心地擦拭保養。安琪拉走到練舞室的中央,眼前的鏡子映出她和艾蜜莉的身影,艾蜜莉也透過鏡子看著她,她不自覺笑了。「好像可以想像妳在這裡跳舞的樣子。」安琪拉說。「妳想看我跳舞嗎?」艾蜜莉問。安琪拉揚起眉毛,興味盎然地看著艾蜜莉。明明不久前,艾蜜莉才直接地拒絕跳舞給她看的。「妳願意跳給我看?」安琪拉問。「嗯。」艾蜜莉點點頭。「但我需要換衣服,還需要熱身。」「好,妳慢慢來。」安琪拉開心地笑著說。即使她不確定艾蜜莉的心態產生轉變是因為什麼。艾蜜莉將頭髮髻起,換上一件天藍色的連身裙,接近裙襬的部分漸層為白色,長度過膝,舞衣是平領口,細肩帶,讓她露出纖細的雙肩與手臂,因為過瘦的關係,鎖骨和脖子的線條都顯得清晰。艾蜜莉穿舞鞋時,安琪拉看到她的腳指和腳掌上有許多破皮和刮傷,也有痊癒後留下的疤痕。「那樣子可以跳舞嗎?」安琪拉關心地問。「看起來很痛。」「經常都是這樣子,沒問題。」艾蜜莉有些尷尬地側過身,讓安琪拉看不見她的傷口。「妳不用藏起來。」安琪拉說。「我是醫生啊,我不在意那些傷痕。」「可是我不是妳的病人。」被這樣的說法反駁,安琪拉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穿著芭蕾舞鞋很漂亮。」艾蜜莉邊說邊熟練地將鞋子的緞帶綁上。「但脫下來就不好看了。」「妳或許覺得不好看,但那是努力過的痕跡,在我看來倒是很帥氣。」安琪拉微笑著說。因為芭蕾舞者必須承受這些常人無法忍受的疼痛,所以才更令人欽佩,更有其價值吧。「但妳是觀眾。」艾蜜莉穿好鞋子後站起身來,對著安琪拉展露職業性的笑容。「觀眾只要見到美好的那一面。」
在等待音樂放出,準備要跳舞時,安琪拉覺得艾蜜莉的身體精神彷彿進入另一個狀態,極度地專注,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改變,看起來像個大人。音樂開始播放後,艾蜜莉臉上浮現甜美的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她踮起腳尖,張開雙手慢慢地上下擺動,像隻鳥兒優雅地從練舞室的左側走到中間,然後提起手,略微傾身向安琪拉行了一個禮。這是芭蕾舞劇〈吉賽爾〉裡的一段獨舞。艾蜜莉抬起手臂,輕輕翻動手腕,單腳站立,另外一腿向後延伸,身段柔軟而美麗。靜止時,彷彿將時間也凝固。近距離觀賞和隔著舞台又有所不同,更加地單純,直接,滲透。艾蜜莉小跳躍時,舞鞋帶起了地面的顫動,也在安琪拉的心底敲起叩叩叩的聲響。音樂的旋律在後段加快,艾蜜莉抓起裙襬,隨著音樂輕盈地邁開大步,連續地使用單足旋轉來移動。那旋轉穩定有力,卻又不失優雅。天藍色的裙襬飄揚翻動,雙層的裙子像水彩暈開似的炫麗。她在場中環繞一個大圈之後再度回到安琪拉的正前方,雙足旋轉三圈後,緩緩地單膝跪下,垂頭彎腰作鞠躬,裙襬也如羽毛般柔和地降落。音樂結束。短短的兩分多鐘,時間像被延伸,每一秒、每一個隙縫都被充實地填滿,讓人感覺超越它本身的長度。但時間也像被壓縮,精彩的表演瞬間就結束,像在心裡挖了一個永遠填不滿的洞,讓人意猶未盡。艾蜜莉抬起臉看著安琪拉時,露出淺淺的笑容,眼睛可愛地稍微瞇了起來。安琪拉能分辨這是真心的笑,她不能分辨的是她為了什麼而心跳加速,被什麼所吸引。
自那天以後,她時常會去艾蜜莉家。艾蜜莉會為她一個人跳舞。她很喜歡艾蜜莉只為了她一個人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