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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
圖文無關,開心分享{:2_257:}((
4.Roommate
中午休息時間時,艾蜜莉的母親到研究室找安琪拉。寒暄幾句後,她告訴安琪拉,她和艾蜜莉的父親將在下個月被調派到國外,不確定多久,至少是一年以上的時間,但艾蜜莉希望能繼續留在現在的芭蕾舞學校。她客氣地對安琪拉提議,希望安琪拉能搬到他們家,當艾蜜莉的室友。當然,安琪拉住在他們家並不需要支付任何費用。「我們有雇用司機和僕人,她是個很獨立的孩子,不需要特別照顧她,但我們希望有人能陪伴她。」艾蜜莉的母親說。不需要特別照顧?這大概有什麼誤會吧。就安琪拉看來,陪伴本身就是一種照顧。而艾蜜莉很需要陪伴。這明明是身為父母的責任,艾蜜莉的父母卻沒什麼自覺的樣子。「讓她住在學校宿舍不會比較適合嗎?」安琪拉問。其實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她和艾蜜莉對彼此算是很熟識了,真要住在一起,她覺得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可是如果要承擔起照顧艾蜜莉的這份責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們也這樣想,但她不想住學校宿舍,我們又不放心她一個人住。我知道這很唐突,但那孩子和妳特別親近,這對她而言是很少見的,我們也信任妳,所以才想試著拜託妳。」安琪拉開始動搖了。當然,她知道艾蜜莉只和她這麼親近,艾蜜莉在別人面前靜默,在她面前卻把心事都說出來,能夠到達其他人到不了的位置,讓她驕傲。而且她也很喜歡艾蜜莉,艾蜜莉出乎意料的反應時常讓她覺得有趣,跳舞時又讓她覺得很迷人,說實話是,她很享受這份親暱感。「可是,艾蜜莉怎麼想呢?」安琪拉說。「其實,」艾蜜莉的母親停頓了一下,並且露出笑容。「是她提議的,她要我別說,不過有什麼關係呢?不知道在害臊什麼。」
艾蜜莉的母親離開後不久,安琪拉就發訊息給艾蜜莉。『我答應了而且我知道是妳提議的』兩句話之後,她故意附上一個史奴比用雙手掩嘴偷笑的表情。結果被艾蜜莉已讀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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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搬進艾蜜莉家的那天,艾蜜莉就像第一次校外郊遊似地興奮,熱心地介紹家中環境和設備,以及各種生活用品放在哪等等。她在房間整理時,艾蜜莉就待在旁邊幫忙。「妳是不是該睡覺了呢?」晚上十點過後,安琪拉問。「沒關係,可以再一下子。」艾蜜莉說。「要是妳累了不要勉強,就去睡吧。」安琪拉說。不久後艾蜜莉開始打呵欠,這對話又重覆了幾次,她知道艾蜜莉只是拖延著不想離開。「妳是不是想和我一起睡?」她半開玩笑地問。艾蜜莉安靜了一下,臉微微紅起來,好像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想點頭卻又點不下去。安琪拉的房間本來是客房,空間大,傢俱齊全,新購置的書桌和書櫃都乾淨得發亮,雙人床上新鋪好的床單與棉被有整齊的折線,有如高級飯店似的。總之,要睡兩個人絕對不成問題。「如果我不睡,妳是不是就不肯睡?」安琪拉又問。「我不想睡啊。」艾蜜莉逞強地說。「這樣妳明天上課肯定會沒精神,我可不想第一天就帶壞妳,妳陪我一起睡吧?」安琪拉說。換成請求的說法,艾蜜莉果然就乖乖點頭答應。熄燈上床時已經將近十一點。床夠寬,是那種睡覺時不用擔心會不小心碰到對方的距離。「要是我沒答應搬過來,妳要怎麼辦呢?」安琪拉說。「那我就得住學校宿舍了吧。」「但妳不想住宿舍?」「不想。很多住宿生離家遠,他們經常都會跟家人通電話,但我不覺得我爸媽會有空和我講電話,我不想要被比較。而且要跟新室友相處,我沒什麼把握。」「新室友,」安琪拉翻身面向艾蜜莉,笑著說:「請多多指教。」「我覺得……妳不會讓我失望。」艾蜜莉小聲地說。安琪拉不知道艾蜜莉指的是答應成為她的室友,還是身為一個室友這件事。但不論是哪一個,這種說法的問題就在於如果讓對方失望,自己就成了背信者似的。那也沒關係,她早已習慣努力扮演一個不讓人失望的人。只是既然要承受這樣的負擔,當然也得要求相應的回報。「我很麻煩,妳得為我跳好多支舞。」她笑著說。「好。」沒想到艾蜜莉毫不猶豫地爽快答應。那反而讓安琪拉感到一股胸悶。該怎麼說呢?好像如果有人願意陪伴,艾蜜莉就願意做任何事似的。「妳爸媽不在身邊,妳會不會更寂寞?」安琪拉問。「或許吧。」艾蜜莉又給了一個中立的答案,然後沉默不語了幾秒。「但另一方面,我反而覺得鬆了口氣。」「怎麼說?」「因為我不必再抱期待,我表演時不會再覺得他們『應該』出現,這樣也好。」好像不是能夠說『這樣也好』的事啊。學著讓自己比較好過當然是一種成長,只不過這樣的轉變,有點消極就是了。她想嘆息,但她忍住了,她不覺得應該將這種負面的情緒傳遞出去。「妳父母去世之後,妳也會覺得寂寞嗎?」艾蜜莉問。「嗯,難免吧。」安琪拉試著以平淡的語調說。而且,我們的關係非常親近。後面的話,她沒說出口。對七歲時的她來說,父母幾乎就是一切,所以分開的時候,世界好像從根本變形、崩解了一樣。驟然地,瞬間地,以一個七歲孩子無法好好應對的力度,刻下很深很深的裂痕,之後再從深處一點一點漫延。「好可憐。」艾蜜莉也轉身面向她,她能感覺到艾蜜莉在黑暗中望著她,用沉靜的聲音說話。「我陪妳。」嘿,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明明是妳想要我陪吧?安琪拉本來想這樣說,後來又決定將這些反駁的話藏進心裡。因為,不管艾蜜莉是不是認真的,她都感受到了溫暖。「妳對我好溫柔喔。」她開玩笑地說,同時伸手輕輕抱住艾蜜莉。艾蜜莉難為情似地沒再說話,也沒有移動身子。那是她第一次抱艾蜜莉。她不確定她有多久沒有好好擁抱別人,也不確定有多久沒在擁抱的時候像此時安心。她看起來一直把自己過得很好,只是從來沒有擺脫寂寞。
那之後的幾夜,艾蜜莉也在她房間待到很晚。她知道艾蜜莉不好意思說,所以她總要問艾蜜莉要不要和她一起睡。「如果妳想和我一起睡,就直接待在這沒關係。」有次她這樣提議,同床共眠終於成了她們的慣例。不過這僅限於她們晚上有碰到面時,如果她上夜班,艾蜜莉就會睡在自己的房間。當她們一起睡時,常常會聊得太晚,艾蜜莉會說些關於在學校發生的事情,上的課程,學的舞蹈,周遭的人,無傷大雅的八卦,艾蜜莉一日說話的額度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會忍著睡意陪艾蜜莉說話,但最後艾蜜莉總會比她先睡著,這讓她有點無奈。但是沒關係,至少這時候她想抱艾蜜莉的話,就不需要顧忌什麼。
她的生活其實沒有很大的改變。只不過她經常會在上班的時候想起艾蜜莉,偶爾會分心看看手機有沒有收到新訊息。只不過她回去時艾蜜莉睡了,她們說不到話,她會覺得遺憾。只不過她有更多的機會欣賞艾蜜莉跳舞,即便看上好幾個小時都不厭倦。只不過跳舞之外,她的目光停留在艾蜜莉身上的時間變多了。
「可以給我妳的班表嗎?」有天一起吃早餐時,艾蜜莉突然問。「怎麼了?」「我想要知道妳什麼時候會在,什麼時候不在。」「嗯?」「……因為我不想抱期待妳卻不在,我想要先有心理準備。」艾蜜莉低著臉說,假裝忙著把荷包蛋切開。她笑了一下,說好。那天以後,她調整班表,減少夜班,配合艾蜜莉的作息。甚至時間允許時,她也會去接艾蜜莉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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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站在舞蹈室外面看一群孩子練舞,很有意思。大部分時候,孩子們跳著同樣的舞步,做著同樣的動作,但她能看出其中的相異之處,能看出技巧的強弱高低,縱使說不出細微的差別,也能感受到每個人跳舞時不同的魅力。--想做得更好,不想被超越。光亮無暇的環境,照射出小孩子們單純的想法,柔軟的動作裡頭藏著堅定的企圖。看她們全神貫注的模樣,彷彿讓人心態都變得正面樂觀起來。
今天有點特別的是,教室裡多了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女孩子。她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幾眼。那女孩比其他孩子來得高一些,紅褐色的頭髮,乳白的肌膚。靜態的動作沉穩安定,動態的動作又力道十足,看得出身體素質非常好,技術也相當高超,和艾蜜莉一樣,具有能吸引人視線的魅力。
下課後,艾蜜莉幾乎沒有開口,在車上也只是默不作聲地望著窗外。之前艾蜜莉看到她來接送都很高興,她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有點反常。「怎麼了?都不說話,今天太累了?」她問。「妳也覺得米勒跳得很好吧?」艾蜜莉看向她,說話的方式像是很早之前就想問了。「米勒?」「就是那個高高的紅髮轉學生。」艾蜜莉用平板的語氣說。「原來是轉學生啊。」她點點頭,老實說:「確實跳得很好,像我這樣的外行人也能看出她和其他人的差異。」說完卻迎來預料之外的沉默,她困惑地瞧了艾蜜莉一眼,只見對方又撇開了臉。--啊。她這才驚覺,原來不能這樣說。「但我覺得妳才是最棒的。」她笑著說。艾蜜莉安靜了一會兒,用些微不滿的聲音說:「……哄小孩的說法。」她無聲勾起唇角。「難道妳不這麼想嗎?」她還以為艾蜜莉對自己的舞蹈極有自信,應該不會感到威脅。「當然不,這世界上有很多比我厲害的舞者。」艾蜜莉口吻倔強地說。「糟糕,我一直以為妳是最厲害的。」她故作懊惱地皺起眉頭說。「……妳真無聊。」艾蜜莉雖然這樣說,但口氣已和緩不少。「妳才無聊。」她笑著回嘴。不平衡的樣子真可愛。她想。或許那女孩的技巧和艾蜜莉不相上下,不過藝術畢竟是感官的,是主觀的,心不可能沒有偏好。「艾蜜莉。」「嗯?」艾蜜莉看著她。「我最喜歡看妳跳舞了。」她和艾蜜莉四目相交,微笑著鄭重地說:「而且我覺得妳比她還厲害。」「……喔。」艾蜜莉又彆扭地轉開臉。八成臉紅了。要不是在開車,她真想好好地看著此刻的艾蜜莉。
晚上她在房間用電腦做事時,艾蜜莉就在她的旁邊念書,如果艾蜜莉有問題就可以直接請教她。基本上,沒有她解決不了的問題。姑且不論她是個天才,她思路清晰,說話有條理又有耐心,很適合教人。室友兼家庭教師,這倒是艾蜜莉本來沒想過的好處吧。她的事情做到一個段落,看著艾蜜莉專注地念書解題,忽然很想讓艾蜜莉分心。艾蜜莉很有定性,專注力高得驚人,這或許是學芭蕾培養出來的,她如果不刻意做點什麼,艾蜜莉就不太會停下來。於是她又提起車上的話題。「艾蜜莉。」「嗯?」艾蜜莉從書中抬起臉。「如果妳覺得有很多舞者比妳厲害,妳為什麼這麼在意那女生?因為是同學的關係嗎?」「……那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呢?」「……因為妳一直看著她。」艾蜜莉說話時目光飄移。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她只是想驗證而已。想驗證艾蜜莉是不是吃醋。而答案令她愉快地笑了起來。「我才沒有一直看著她,只是稍微看了一下而已。」「……才不只一下。」艾蜜莉趴在桌上,把臉轉到安琪拉看不見的方向,一邊寫字一邊低聲囁嚅。她突然很想抱一抱艾蜜莉。她感覺好像非這麼做不可,否則沒辦法壓抑住內心的騷動。不過她也不知道,即使無法壓抑這份騷動又怎麼樣。「艾蜜莉,」她拍拍自己的大腿。「過來讓我抱一下。」艾蜜莉瞥了她一眼。「……也許妳忘了,十三歲不是一個還想讓人抱在腿上的年紀。」「可是,十三歲還是會讓人想抱在腿上的年紀。」她學著對方的話說。艾蜜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默讓氣氛僵持不下。她單手托著臉望著艾蜜莉。「過來。」她字句清晰地說。艾蜜莉緊張地抿了一下唇,面露尷尬。「……不要啦。」「過來~」她站起身,笑著把艾蜜莉直接抓過來,攔腰抱著放在腿上。艾蜜莉的身體並不特別柔軟,相反的,還有點稜稜角角。「妳好輕喔,抱起來都是骨頭。」她說。瘦到好像能摸得出骨頭的形狀似的。即便有肉的地方,也都是精實纖細的肌肉。「胖一點比較好嗎?」她聽得出來,艾蜜莉很在意她的眼光。「也沒什麼關係,妳瘦得好看。」她將臉輕靠在艾蜜莉肩上,艾蜜莉一動也不敢動。她有一種想望,或許她只是一直選擇性地不去正視。但這一刻好奇心,探究心,有如黑色的油墨滴落在白紙上那樣鮮明地擴大起來,而誰也不知道油墨最終究竟會變得多大,停在什麼樣的形狀。「艾蜜莉。」她喜歡這個名字。儘管她總是懷疑自己的發音夠不夠標準。「嗯?」「妳對我有什麼感覺?」她輕聲問。可能是問題來得太過猝不及防,所以艾蜜莉花了不少時間考慮。「……胸部很大。」確實她的胸部正靠在艾蜜莉的背上,但她可不是要問這個,而且她猜艾蜜莉大概也是故意答非所問。「還有呢?」她笑說。「……我不知道。」艾蜜莉不安地輕輕晃起懸空的雙腳。「我不知道妳想聽什麼。」「什麼都好。」她說。房裡一時之間悄然無聲,如果不是感覺到艾蜜莉的體溫慢慢上升,她恐怕會以為是時間暫停。「……妳很特別,沒有人像妳一樣。」艾蜜莉的聲音越說越小,好像純白的砂糖在熱咖啡裡逐漸溶化消失似的。「妳是我遇過最特別的人。」艾蜜莉說完垂下頭,她看不見艾蜜莉的表情,但看到艾蜜莉的耳朵紅了。她想吻一吻那耳朵,卻什麼也不敢做。她感受到自己心的跳動。她覺得不該如此。她有各式各樣的理由覺得不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