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數日前，這個一向安寧的小鎮發生一場槍戰。說是槍戰，其實是三、五個窮得發瘋的年輕人拿著買來壯膽的手槍沖入小鎮上唯一一家銀行實施沒有一點計畫的搶劫。

這件事情本來和住在小鎮另外一邊的她沒有關係的，誰知道她的運氣竟然總是這麼好，難得去銀行存錢、結果就遇上了這件事情。也正是這件在小鎮上頗為轟動的搶劫事件讓她明白，相伴多年的那個人從來沒有忘記她過去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賽蓮娜仍然記得當日在鎮上的銀行裡面，當作為少量客戶的她被一名年輕人用黑色手槍頂著腦袋時，她的餘光看見身邊的那個人——本來鮮艷的紅髮早已經花白了大半，曾經俊俏得讓無數女性羨慕和心動的臉龐佈滿了歲月的痕跡，就連那雙眼睛在她現在看來、都不如過去靈動和銳利——然而就是這個樣子，在那個人看見年輕人手中的手槍時，她發現那人的氣勢全然改變。

原來這個人是衰老了，卻依然是當年那個威風堂堂的紅髮傭兵。

這場鬧劇一樣的搶劫行動很快告一段落，警察們將犯傻的年輕人拷上金屬手銬帶走了，那幾把手槍自然是讓警方沒收。可是被當作英雄一般的奏——呆愣的目光始終停留於裝入袋中的手槍——她知道這個人是在看什麼，她透過那些槍看見了過去。

那些在槍林彈雨之中和死神嬉戲的過去。

在那天晚上，賽蓮娜禮貌謝絕左鄰右舍的探訪感謝、順便將領養的小孩子送至姐姐的家中，只為和那個已經保持癡呆模樣一整天的人談一談。

端著簡易的晚餐來到那人的面前，賽蓮娜將新鮮的沙拉塞入奏手中。

「別發呆了，妳先吃一點東西吧。」

她淡聲說道。

豈料端著沙拉的奏愣愣望了一眼半點葷腥沒有晚餐，在下一秒將整碗沙拉放回眼前茶幾上。

「我要吃肉、我要喝酒，我不要這些。」

無禮的要求。

賽蓮娜因為奏突如其來的任性要求而皺起眉頭。

奏年紀大了，年輕時候又不愛惜身體，現在老了就是一身毛病。今年年初體檢之後醫生就百般強調不許再大魚大肉，要清淡一點、運動也不要太過量。醫生的醫囑讓奏非常不開心，卻也沒有太過的抗拒，怎麼知道今天的事情發生以後奏整個人就不正常了呢。

往一眼好像氣哼哼的奏，賽蓮娜好脾氣的將沙拉重新拿起來放入她手中。

「嚴禁葷腥和煙酒，妳忘記醫囑了嗎？」

「狗屁醫囑！我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奏爆了粗口，突然間的暴跳如雷讓賽蓮娜一度以為回到那個還在雇傭兵總部的歲月。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生活多年的雇傭兵早就已經化為廢墟，是身邊這個人親自將她和姐姐帶出來。當年這個人染血的模樣似乎歷歷在目，這是賽蓮娜永遠無法忘記的回憶。看著因為沒有酒肉就發脾氣的奏，賽蓮娜無聲淡笑，第三次將奏丟開的沙拉碗放入她的手掌中。

「奏，我今天很累，明天給妳做紅酒燉牛肉、好嗎？」

「可是我今天…」

「我今天非常害怕。妳看見的，我被人用手槍抵著腦袋…」

賽蓮娜從十幾歲就開始跟隨奏一起生活，現在漫長的數十年過去，她對於這人的了解就好像已經流入了骨髓，因此她絲毫不畏懼現在這樣的奏。倒不如說是懷念，這樣霸道又傲氣的奏確實更為符合她最初的記憶。

奏因為賽蓮娜的話而沉默下來，那雙本來已經很好看穿想法的眼睛竟然一時間讓賽蓮娜無法窺見她在想什麼。

片刻之後，奏重新坐下來，抱著那碗沙拉皺眉開始咀嚼吞咽。

「明天呐…」

「知道了。」

賽蓮娜微笑著應聲，感覺自己又變回那個讓奏圈養的小女孩。

吃過晚餐，賽蓮娜沒有和奏膩歪在一起。那個人好像得了失憶症，居然也不再主動粘著賽蓮娜了，反而自己坐在地下室的小型軍火庫裡面擺弄自己的收藏。正如過去的那個她，對於一切事物都沒有太多興趣，只喜歡那個帶著硝煙味道的金屬塊。

賽蓮娜同樣沒有多問什麼，安安靜靜的在書房看書、再打電話安慰一下被突然送去姐姐家暫住的小傢伙，最後洗漱一番就準備上床休息了。

但是她不可能真的睡著了，她還在等待、等待同床共枕多年的人。

不知道過去多久，本來就沒有緊閉的房門被打開，走廊的燈光溜入沒有光亮的房間，一道人影慢悠悠走進來。那人走得非常慢，拖行的腳步在毛絨地毯上面磨蹭產生了聲響，又過去半天，賽蓮娜才感覺身邊床墊下沉。

面向窗戶側躺的賽蓮娜並沒有馬上說話，依然維持睡覺姿勢。

「我…」

奏主動開口。

「我還是很迷戀那樣的感覺啊。」

奏這麼說的時候語氣非常飄忽，賽蓮娜縱然看不見她的神情，也多多少少可以猜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心情。

歷經無數死亡考驗的退役老兵，一輩子無法走出戰火的陰影。

「那些鐵塊…嗯，妳總說是冰冷的鐵塊，只有那些鐵塊才能讓我有安全感呐。雖然和妳在一起的生活很幸福，但是我…除此之外我感覺不到有其他的樂趣。我做不到像翼那樣開開心心的…」

奏的聲音很沮喪，就像她倒影在牆壁的背影一般，佝僂頹廢。

賽蓮娜沒有反應，安靜的傾聽。

「賽蓮娜，我好懷念過去那樣的生活啊。就算根本朝不保夕、整日提心吊膽，在我看來也好過現在這樣無聊的人生……」

「妳可以離開的，奏。」

賽蓮娜終於說話，卻仍然沒有轉過身。

「但是，這一次我不會跟妳走了。」

「我知道的…」

奏悶悶回應。

賽蓮娜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更沒有主動問一句話。她不再是當年需要依靠奏的保護才能活下來的小孩子，她和奏的關係是平等的戀人，她不會為挽留這喜歡玩命的人而像大多數人一般的哭鬧哀求。

她以前沒有這樣做，現在就更加不可能。

房間一度陷入尷尬的僵局，直至那人躺下來用手臂摟住她的身體。

「我不走的，賽蓮娜妳不要生氣。」

「沒有生氣。」

說謊。

如果奏真的離開了，賽蓮娜確信自己一定會非常的生氣，生氣到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她了。

幸好，她沒有選擇離開她。

翌日，在阿姨家借住的孩子被送回自己家中。誰知道剛剛才進門，就聽見某個人不依不饒的耍賴。

「我要紅酒燉牛肉，妳答應過的！」

「我有答應？證據拿出來？沒有證據就安靜。」

「嗚！！！」

孩子看著窩在沙發角落委屈巴巴的老孩子，心疼的想要安慰，豈料母親卻一個眼神甩來，嚇得孩子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果然還是不要再這個時候多管閒事比較好呢…

------

說好的熱騰騰的(?)番外篇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