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與救贖 - 28. 奏賽
這裡、是什麼地方…
她拖著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走在自己一點都不熟悉的地方,長長的走廊看起來就像沒有盡頭一般呐,牆壁上的火把將這本來就陰森的通道映照得更為詭異了。好在她不擔心會有什麼恐怖生物出現,反正…
已經沒有什麼比她自己更加醜陋可怖的生物…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從右臂之中傳出來的嘈雜呼喊讓她頭痛欲裂,連帶著半個身體都快不能動彈。就在她準備破罐子破摔的就地一趟、休息片刻之後,前方傳來一種非常微妙的聲響。
半魔化的身體不僅為她帶來無法根除的痛苦,還有超越普通人類的五感,即使聲響微弱,她仍然聽見了。
那是…
男人在做某種事情之時特有的喘息聲。其中…似乎還攙雜著一種細微的、讓她快要忽略的聲音呢…
不對…
不是因為聲響細微、她才會險些忽略,而是因為那聲音…來自於人類的靈魂。魔物果然總會聽得見人類所無法聽見的聲音。
她在心中嘲笑自己,然後抬腳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
魔法師都是背負「必要之罪孽」的人,殺人正是魔法師與生俱來的責任。至於一向離經叛道的她,還是有很好貫穿這一點、即使在「必殺之人」的條約外,她還會殺自己看不順眼的存在。
例如屋子裡面那個將長褲脫下、伏在一個小女孩兒身上的修道士。
她本來無意插手,但是在路過房間的時候、餘光透過未關嚴實的門縫之中窺見房間之中的景象。裡面即使沒有什麼光線,她的猩紅雙眼卻將其中骯髒到讓她近乎瘋狂的畫面盡收於眼底。
讓人作嘔的虛偽修道士,纖柔嬌柔到不堪一擊的幼小女孩兒——其實這種畫面給她的衝擊遠遠不如外面噁心的魔物,真正讓血氣翻湧的是那名被修道士壓在身下的幼小女孩——那張臉,是她一輩子都無法再去忘記的。
『這種事情我又不是第一次…你真的以為我跟妳見面時是處女嗎?只是魔法、全部都是喔。』
魔化的右腦傳來一陣劇烈刺痛的痛楚,在痛苦的折磨中,她本來就極度缺乏的理智更是像沙漠之中的水源、在烈日的照耀之下瞬間化為了烏有。
砰!
她推開鐵門,喘著粗氣,如同一隻見了血腥的野獸一般踏入房間。
「等等,你!」
修道士被整個人摔倒了,胯間刹那萎縮的肉塊從女孩兒的身體之中滑了出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一隻猙獰而奇詭的手掌一把捂住他的嘴,狠狠將想要重新起來的他按回冰冷的石磚地面上。
「咕——」
非人的聲音讓痛得恨不得直接暈過去的修道士猛然睜開雙眼,結果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雙如火似血一般的赤紅色雙瞳、以及一張醜陋和詭異,已經無法用人類這一詞彙讓形容的臉孔。
魔物!!
修道士嚇得身體抖成篩子。
「喂…回答我,你是想選擇怎麼死?」
半人半魔的生物口齒清晰,雖然說得緩慢,但是修道士仍然聽得懂對方想表達的意思。因此他才更加恐懼和害怕,被捂住的嘴卻說不出來求饒的話,只能是驚恐不停嗚咽。
對方其實也沒有想要讓他回答的意思存在,手掌不僅沒有鬆開,反而變得越發用力了,那張非人的臉龐甚至於勾起一抹讓人心膽俱裂的微笑。
「讓我看看吧,你的想法…讓你這麼迷戀一個孩子的噁心想法。」
紅得如同人類體內新鮮血液的流光開始在房間之中流轉,被死死按在地磚上的修道士在瘋狂的掙扎、一雙手掌緊緊掐住捂著自己嘴巴的臂膀、似乎想要將其掰開來。
但是一切都徒然無功,修道士的聲音和掙扎逐漸變小了、然後終於停止下來,乃至於到最後,整個人都化為充斥著血腥氣息的流光徹底消失。
房間再度恢復了平靜。
「咕…!」
她感覺到奇異的情緒、聽見剛剛死去的修道士的靈魂在自己的右臂之中哀嚎。她討厭極了這種感受,尤其是聽見不喜歡的人類的聲音,於是在極致痛苦中,她像瘋子一樣跪下來、拿腦袋撞擊著石磚。
比起來自於人類靈魂的哀叫和哭號,她寧可感受來自於自身肉體的各種痛苦。
這樣的行為沒有進行太久,因為她在一片朦朧的視線之中注意到蜷縮於角落中誠惶誠恐的女孩兒。
她抱著自己襤褸的衣裳,看似平靜、實際心中暗藏不安的看著她。那樣就好像無害小動物的可憐表情,她當真是第一次看見呐…
沉默半晌,她站了起來,拖拽著不靈活的右半邊身體走向女孩兒旁邊的某一處陰暗角落。
「……我、休息一會兒。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妳的。」
她用艱澀的聲音解釋道,同時將罩袍後面的兜帽重新拉起來遮擋住自己的臉。她不想嚇到那個小孩子,不想讓孩子對自己產生畏懼的心態,雖然根據剛剛的事情對方很可能已經將她怕到骨子裡面去了。
之後同處於房間之中的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直至一絲冷風從門外吹來,縮在書堆裡面的小女孩兒微微顫抖身體。
她並沒有睡覺,也基本不可能再像人類一般睡覺,這一幕被她看在眼中。
「……披上吧。」
她脫掉了罩袍,用力仍在不遠處的書桌上面,整個人依舊隱藏於陰影中。
等了很久,隱匿於角落之中的她終於看見女孩兒站起來走向書桌,踮起腳尖將那件不太乾淨的厚實罩袍拿了下來,拉拉扯扯半天才完好披起來。這個孩子…看起來真的非常嬌小呢,她的罩袍不但將女孩兒裹得嚴嚴實實的,甚至有不少部分拖地。
女孩兒明顯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並且努力想要將拖地的部分全部拉起來,遺憾的是成效不大。
「本來就不是非常乾淨,就這樣吧…實在不喜歡,妳將下擺剪掉也可以。」
她低聲提議。
女孩兒因為她的聲音停下來,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她不知道女孩兒可以將隱藏於黑暗之中的自己看見多少,但是為了遮掩自己異於常人的面容身體,她努力貼緊冰冷的牆壁,迴避女孩兒已經不再害怕、反而帶著些許好奇和探究的天真眼神。
女孩兒站在原地看了她半天,好一會兒之後突然轉身去將那扇半開的鐵門輕輕關上,讓本來就不明亮的房間又恢復了陰暗。她鬆了一口氣,其實這樣更好,暗黑能讓她更好的隱藏自己。
誰知道沒有等她再度閉上眼睛休息,女孩兒居然已經走向藏身的角落,像頑童一般蹲在她面前。
她從來沒有這麼驚慌失措過。
「……謝謝。」
「…謝什麼?」
她向角落拼命擠,順便輕聲的詢問。
「你救了我。」
這一次她沒有再說話,因為她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被人感謝過,奇異的感覺讓她一時間失去言語的能力。
女孩兒沒有去強求她的回覆,只是在她的面前抱膝坐了下來,小臉擱在膝蓋上沉默看著她。這孩子在想什麼事情?這孩子想要說什麼事情?為什麼這樣看著她呢?疑問在不停轟炸著她,讓本來就不舒服的她又想拿頭撞牆。
「別…」
「嗯?」
「別離我這麼近。」
她低聲訴求。
聽見她的話,女孩兒的小臉籠罩著一層陰影,看起來失望極了,仿佛被什麼人欺負了一般。
「你和別人一樣、不喜歡我嗎?」
「不…」
她從喉間擠出來一聲回答,右臂之中吵嚷的修道士讓她很煩躁、那邪惡的慾望更是讓她恨不得直接給自己一刀算了。眼見女孩兒不依不饒的看著自己,備受煎熬的她只好嘆息一聲說:
「右臂裡面,那男人很吵…」
女孩兒因為她的話而刷白臉頰,小小的身體將厚重的罩袍裹得更緊更嚴,好像這樣可以讓她不再遭遇修道士的侵犯。但是即使如此,女孩兒仍然待在她面前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看女孩兒。
「我討厭這地方,我想和姐姐回家去…」
女孩兒突然說道,微啞的稚嫩嗓音夾帶委屈和害怕的哭泣腔調。她因為女孩兒的話而重新睜開朱紅雙眼,沉默看著女孩兒泫然欲泣的小臉蛋。
「我不要做魔法師,我不要…我要回家。」
女孩兒開始在她的面前抹眼淚。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呢?是認為我可以救妳嗎?」
她聽著女孩兒絮絮叨叨的念著想要回家、沒有表示出來絲毫煩厭無奈,只是在女孩兒哭得再也說不出來話時開口問道。
是呢,是為什麼呢?明明是陌生人罷了,連她是從何而來的都不知道。
女孩兒卻微微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後來女孩兒不再哭哭啼啼,又恢復之前安安靜靜的模樣、抱膝坐在她的面前打瞌睡。那個女人…小時候這麼迷糊的嗎?她突然間想笑,雖然稍稍拉扯嘴角就感覺到腦補一陣尖銳刺痛。
「你,是不是很痛?」
女孩兒看見了,輕聲詢問。
「嗯…」
「你…犧牲過許多人是嗎?你的樣子……」
「我是最接近魔物的人類。」
她淡淡截斷女孩兒的疑問,這沒有什麼值得多說,事實正是這個樣子。她就是最接近魔物的人類,隨時隨地可能淪為只有嗜血殘暴野性的奇醜魔物。
「我、我可以幫你!」
「幫我什麼…」
女孩兒的話讓她微微側目。
「我在書裡面看過的,緩解疼痛的魔法…不過我沒有用過,不確定會不會…」
女孩兒微微抿唇、小心翼翼的看著她。
她後來說了什麼?她不記得了,只記得等她疼痛消退之時,那個小小的女孩兒已經窩在她身邊,寬大的罩袍將兩個人一齊裹住。她其實不意外這樣的情況,因為她打從心底就親近這孩子。
那張臉龐……又在她的腦海之中閃現。
「還會不會痛呢?」
微弱的銀藍光芒在罩袍裡面一閃一閃,女孩兒抬頭。看著將右半邊臉頰貼在牆壁上的她。
「不痛了,謝謝…」
「沒關係,你也救過我的。」
女孩兒開心一笑,小臉貼在她姑且算是完好的左側身體上。只能算是姑且呢,因為不知道何時…她就會完完全全變為魔物,不過在那時候來臨之前,就讓她再享受一下現在的美好吧。
司掌天空的羅穆路斯…
執掌大地的塞爾特…
這樣的夢境就是你們兄弟二人給予帶給你們些微娛樂和極度冒犯的我的獎勵與懲戒嗎?
讓我看見最想念的人,卻永遠無法再和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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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是奏立心去找翼瑪自殺前一段漫長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