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无标题

作者:卡迪
更新时间:2017-06-04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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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諾(十二)/奏賽



「信繁…?」




「…父親大人,我回來了。」




在上田城之中,只有現在這幢宅邸和城下町的那座橋完全沒有改變,這也總算讓離開故鄉多年的她終於有了一點點真實感——原來、她已經回家——來迎接她的人除了真田家的僕從、還有父親大人。這麼多年的時間過去了,父親大人好像蒼老許多,但是她可以確信、父親仍然是當年那個以少勝多連敗德川家的絕世謀將。




光華內斂,應該是這麼說。




看見她的歸來,父親的神情少見激動起來。眉梢輕顫、目光驚喜而難以置信,或許父親已經不再奢望還能在這裡看見她。




不過在父親發現她身後的妻子時,他的表情變得微妙。




「…父親,太閣殿下已經…」




她在父親面前坐下來,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




正因為這位統一日本、號令大名的天下人離世,身為人質的她才得以重新返回故鄉信濃。




她並不喜歡那位有趣、卻絕對不是良善之人的太閣殿下。天下人的一道命令,讓她離開故鄉長達十多年,即使遣送人質是亂世之慣例,她的心中仍然在怨恨太閣殿下。然而在大阪這麼多年、太閣殿下給予她的待遇和寵信不差,讓真田成為大名、左衛門佐官職、甚至於在進入大阪之後不久就讓她成為隨身近侍,這份恩義,讓她銘記於心。




所以她全心服侍太閣殿下,一次都沒有提及返鄉的要求,並且在太閣殿下離世之前接受了他的遺命。




『…信繁,支持佐吉,殺了家康。』




垂死的太閣之遺命在腦海中迴響。




父親在聽見她的話之後沉默許久,然後微微點頭。




「是嗎、原來…死了。」




「是的。」




之後她和父親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好像陷入尷尬的僵局。




她不知道現在父親在想什麼,更不知道父親的嘆息究竟意義是為何。是在遺憾天下人的離世?還是雀躍當年於上洛之際頻頻輕慢待他的太閣殿下終於死了?她永遠都猜不到父親的想法,曾經是這樣、現在仍然是。




於是她只能將話題岔開,向父親介紹身邊始終溫順安靜的妻子。




「父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妻子,她是大谷刑部之女。」




「義父。」




妻子伏身行禮,沒有一絲冷淡傲氣,正如當年在大阪初見一般。在所有人嘲笑蔑視她的時候,這位女性是少有的沒有因為父親不遵從太閣殿下上洛之命令、從而故意諷刺和敵視她的人。




面對著妻子的恭謙問候,父親本來就微妙的神情變得更為奇異,好一會兒之後輕歎一聲說道:




「…嗯,你也有妻子了,……信繁。」




這是一句意義非凡的話。她、父親、包括妻子都聽得懂,但是她卻無意在妻子的面前和父親討論這個問題,還有接下來的事情。




「安岐,妳下去安頓一下吧,我和父親有事情想要商談。」




「…是,信繁大人。」




聰明的妻子一定知曉她是什麼意思,因此在回答的時候有略微遲疑。不過最後依然順從點頭、向她和父親行禮之後隨僕從離開。




妻子離開以後,父親才淡淡的開口:




「…她知道了?」




「自然是知道。…大谷刑部的女兒非常聰穎,雖然…比姐姐差不少,但是比我聰明呢。父親,這樣的女人我完全應付不來,就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娶她。不然她會向太閣殿下揭發我。」




她微微笑起來,有些許無奈的說道。




「值得慶倖的是沒有姐姐那麼厲害,否則我一定會被耍得團團轉呢。」




「這麼說起來、她知道你是…因此才讓你娶她嗎?信繁,她喜歡你?」




父親微微挑眉,一副很意外的模樣。




她聳肩,在點頭之後又搖頭。




「她是這麼說,可是我想現在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什麼?」




是什麼理由呢?現在想起來她還是會想發笑。




『…信繁大人,作為這麼多年來我為您保守秘密的酬勞、請您…務必協助父親和石田大人完成殿下之遺命。』




她讓人算計了?應該是的吧?又或許說不是?




其實她不知道、也不在意了,反正已經決定了會協助石田治部。再說妻子說的沒錯,她為自己保守最大的秘密這麼多年了,即使想獲得一點酬勞亦不為過。她是大谷刑部的女兒,為父親著想無可厚非。




拉扯一下鬢角的頭髮,她回答父親。




「她請我務必協助石田治部完成已故太閣殿下的遺命。」




「…你說遺命?」




父親的臉色微微一變,有光芒在雙眼中閃過。




謀略無雙的父親大人一定猜到太閣的遺命究竟是什麼,只是在等待著曾經身為太閣殿下的近衛馬廻眾的她說出來。




對此,她自然是會實現父親的心願。




「支持石田三成大人,殺德川家康。」




「喔?那麼你是準備…」




「我會選擇現在回來,正是想要勸說父親和兄長加入石田治部的行列。…父親大人,這是我必須償還的恩義,正如您當年從外面將我領回來、而我…用生命來保護真田一族一樣。…當然,我不勉強父親和兄長,無論您和兄長是否答應隨我一起…」




放於雙膝之上的手掌緊握成拳,她在微微抿唇停頓片刻之後堅定說道:




「我都會遵從太閣殿下的遺命。」




「哈、哈哈哈!」




說完,她馬上就聽見父親突然間大聲笑起來。




「豐臣秀吉那個傢伙、終於意識到德川家的威脅了嗎?可是現在才想著為幼子鋪路不覺得太晚了嗎?…信繁,你認為那個石田治部可以擊敗德川嗎?那可是讓豐臣秀吉自己都吃過虧的人。」




她當然不認為僅靠石田治部就可以獲勝,因此她回來尋求父親的幫助。在當今之世,真正能讓德川恐懼之人,只有信濃的真田昌幸。




父親看起來無意聽取她的答案,開口回答之前就揮手示意她暫時離開。




「嗯、你回去休息吧,這事情待我考慮一下。…石田和德川交戰之前,我會將答案告訴你的。」




「…我明白了,父親。」




她不強求父親現在就給予答復,於是站起來準備離開。




「喔、對了……父親,請問兄長和…姐姐現在怎麼樣?」




「信幸現在在沼田城,至於你的姐姐…自然在上田城,茂誠可是真田家家臣。我之後通知信幸過來,你休息一下可以去找你的姐姐。」




「是。」




她行禮之後大步離開,卻沒有像父親所說的那樣回去休息一會兒、而是揪住了一名僕從詢問姐姐現在的行蹤。她想見姐姐,從最後一次離開信濃上田開始就時常想著要再見姐姐。




可是在大阪等了又等,等到遇見現在的妻子、等到奉命迎娶妻子,她都沒有能等到太閣殿下釋放人質的命令。




十多年了,她曾經以為再也無緣回來這地方、甚至於以為自己會忘記姐姐的。遺憾的卻是那份念想…原來早就深入骨髓了,她永遠記得那個在自己初入真田宅邸之時、站在走廊的拐角處領著兄長對她微笑的女孩兒。




她的姐姐、她心懷愛戀的女性…




在曾經成長的宅邸中走走停停,她如同一個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尋找心中想見的那個人。然而為什麼找不到?她走了很久,最後沮喪的在走廊下面坐下來、又開始虐待她的頭髮。




一根。




兩根。




三根。




地面飄落不少的髮絲,她卻毫不自知的模樣,心中仍然掛念找不到的那個人。




為什麼就是找不到呢?這是不是上天的暗示?從來不會多愁善感的她在這一刻也變得胡思亂想起來。




「源次郎,你這是什麼習慣?總是這麼喜歡拉扯自己的頭髮。」




這個時候,一個和過去略微有所不同、但是依然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來。愕然回頭,映入眼簾的正是那位她一直都在尋找、笑容溫暖,髮絲間別著一朵淡紫色紫陽花的女性。




姐姐在笑,翠綠的眼眸之中倒映著屬於她的身影。




「姐姐……」




「嗯,歡迎回來,源次郎。」




和驚訝的她不同,姐姐淡定如常。好像…好像她從來沒有離開上田城,只是像幼年一樣,和外面的孩子們一起在田間嬉鬧玩耍,開心了、就會回來……僅此而已。




而姐姐她、始終在等待她的歸來,然後一如現在…




為她理順蓬亂的朱紅頭髮、整理好衣襟、最後幽然的微笑。




「……回來就好,源次郎。」




「為什麼、為什麼姐姐會…知道我回來?我明明還沒有……」




還沒有告訴父親之外的人。




「…今天、那個孩子回來告訴我,說他在城下町的橋上撞到了一個人。他說是一個看起來特別笨的人呢,紅色的頭髮、紅色的眼睛…」




姐姐的指尖將頸間六連錢挑起來。




「還有脖子上挂著一串六枚銅錢。」




「這樣嗎…我知道那孩子、姐姐的孩子。」




喉間一哽,她悶悶的點頭。對於那個孩子的印象就只有眼睛罷了,一雙遺傳於姐姐的蒼翠眼眸。




「源次郎居然可以認出來,明明長得和我完全不相似。」




「…因為,他的眼睛和姐姐一樣。」




在真田家的府邸,她本來不應該有一點逾越之處,可是最後仍然不由自主伸手將眼前的女性摟進了懷中。她真的想念這名女性、想念到已經無法再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她等了很久、在大阪等了十幾年,等得快要絕望。




現在才終於再見…




「我、我認識姐姐的眼睛…和別人不一樣的。我記得…」




「嗯、我都知道,源次郎…」




姐姐沒有拒絕她,正如多年之前的那個親吻。姐姐選擇了包容她的一切情感,蠻橫的、幼稚的、開心的、難過的,姐姐一肩承擔她所有的情緒。




她不知道這個擁抱維持了多長時間,她只是記得…當妻子出現時,她這才念念不舍的鬆開了手——歸功於姐姐過去的教導,她終於學會怎麼樣在別人的面前理直氣壯的說謊,即使這並非好事——不過她一點不願意妻子在這時候出現,尤其是在姐姐的面前出現。




這樣只會讓她的心中慌亂。




「信繁大人、您…」




妻子走上前,困惑而懷疑的目光在她和姐姐的身上徘徊。




「…源次郎,請問這位是…」




姐姐好像滿意於她的淡然,沒有像當年一樣瞪她,但是同樣疑惑和詢問的目光在她和妻子身上來回遊弋。




她退開一步,猶猶豫豫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才好,心中更是一陣陣發虛。她在姐姐的目光之中如同犯錯的孩子,不敢有所辯解、同樣不敢撒謊。




「…源次郎?」




「信繁大人?」




兩名女性再度同時呼喚她。




「……姐姐,這位是我的、我的…」




在家中算是身型高大的她在嬌小的姐姐面前低頭,唯唯諾諾的輕聲回答:




「這位是我在大阪的妻子,大谷刑部之女、安岐。…安岐,這位是我的姐姐,真田家最受寵愛的並非我和兄長,是姐姐…」




說到最後已經沒有聲音了,她連看自己姐姐的勇氣都沒有,心虛和內疚在心中快速的蔓延。




「是這樣嗎?源次郎,原來你已經娶妻了?真好。」




「信繁大人,這位就是您時常掛在嘴邊的義姐嗎?…義姐,初次見面、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自然。」




兩位女性的簡單對話聽起來沒有半點異樣,甚至於還有一些相見恨晚的感覺。她啞口無言的看著一向不是太多話的姐姐和妻子相談甚歡,心中在鬆一口氣的同時又感覺不太對勁。




雖然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姐姐、安岐…」




眼見這裡再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她決定識趣離開比較好,省得待會姐姐親口趕人了。再說,她還有事情需要處理一下。




「我先離開了。」




「好的,信幸回來我會告訴你的。…對了,今晚會有聚會,記住喔。」




「是的,姐姐。」




她微笑接受姐姐的提醒,然後就轉身離開。可是她不知道,在自己離開之後、本來愉悅交談的兩個女人在同時沉默下來。




「…總感覺源次郎不久之後又會再度離開。在離開前、我想我可以告訴妳一點想知道的事情,也想請妳告訴我…源次郎在大阪多年,究竟過得怎麼樣?」




弟弟離開不久,真田家的長女優雅的微笑、向初來乍到的弟媳發出邀請。




一諾(十三)/奏賽



「……在關原、石田治部少輔和德川內府大人開戰。」




佐助帶回來關原合戰的消息,這一點和父親預料的一模一樣。




剛剛將德川擊敗的大家都格外興奮,連一向沉穩冷靜的父親亦是一副飄飄欲仙的模樣。「甲信之主」、武士們在這樣向父親道賀,好像德川已經徹底敗亡、甲斐和信濃二國盡歸真田家。父親非常開心,頻頻催促身邊的姐姐為他斟酒,包括她的妻子、同樣是這樣,不停說著「父親大人成功了」。




…明明、都還沒有確定。




她在將手中的酒碟放下來時,發現正在為父親斟酒的姐姐望了她一眼,然後又將淡淡涼涼的目光轉向依然跪於門邊的佐助。她循著姐姐的視線望去,刹那、一絲絲涼意開始於心中升騰。因為她注意到佐助的神情——誠惶誠恐、想要再說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他還有話沒有說完。




「等等、大家安靜…」




她只能站起來勸阻、好讓佐助將話全部說完。奈何極度開心的大家無人聽命,身邊的妻子更是略帶疑問的抬頭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掃興。




佐助的表情變得越發奇怪了。她的眼角一抽,撈起一個酒碟狠狠砸在地板上,同時大聲命令眾人:




「都給我安靜一點!」




她的怒吼讓本來熱鬧的氣氛冷卻下來,在場武士們詫異的望向她,因為飲酒而臉頰微紅的父親亦收斂眉宇間的喜悅,抬頭看著她。




她沒有多解釋什麼,目光始終定格於護衛忍者身上。




「佐助,你繼續說。」




「…是。戰爭從早晨開始的、至午後已經分出勝負。德川、大勝!」




「…你、你說什麼?」




父親沉默刹那之後開口詢問,聲音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低沉沙啞。父親應該…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明明已經這麼努力的提供機會…




佐助完全不敢抬頭,只能低垂腦袋戰戰兢兢的回覆:




「大谷刑部大人、戰死。石田治部大人、生死不明。」




「噹啷」一聲響,父親手中的酒碟墜落,驚愕的神色第一次在那張淡然的臉頰完完整整的顯現。震驚的自然不止父親,還有身邊前一刻在歡呼雀躍的武士、興高采烈的妻子、就算是她,同樣滿臉的錯愕。




「……石田大人,輸了?」




她低聲呢喃自問,目光不自覺投向父親身邊的姐姐。




她的姐姐……眉目淡定,安安靜靜跪坐於父親身邊,好像根本不為這個消息而驚訝。在她望向姐姐時,姐姐的目光亦默契投向她。




然後、嘴角扯起一抹笑,卻是從未有過的艱澀悲哀。




她在姐姐的笑容中閉上眼睛,心中無聲的哼笑。現在看來、她迄今為此的唯一一次驚天豪賭是以失敗告終。




姐姐、真對不起,我這才回家沒有多久,馬上就又要離開。




心中、無限愧疚在迅速蔓延…




她返還上田城的時間不算久,而且還沒有來得及重新適應故鄉的生活,和德川家康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的石田治部已經決定在大阪舉兵。因為要進攻上杉的緣故、跟隨德川家出征的父親很快收到了報告,說石田治部和大谷刑部在大阪舉兵意欲討伐德川家康。所以圍繞究竟應該加入哪一方陣,他們父子三個人在下野國的犬伏展開爭論。




『嗯、信繁,我決定跟隨石田治部。』




『是這樣嗎。』




聽見這個決定的時候她沒有想像之中的驚喜、亦沒有想像之中的意外,或許是由於她的心中早已經存在這樣的疑惑——對於德川、曾經身為勝賴大人友人的父親始終心懷憎恨——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父親從來沒有主動提及。




得到父親的回答之後,她又望向沉默的兄長。




『兄長、你…』




『信繁,我選擇跟隨德川大人。…能引導紛亂天下走向和平的只有家康大人,我不認同石田治部大人的做法。』




話沒有說完,一直緊閉雙眼的兄長睜開眼睛。兄長的城府遠不及父親,雙眼中充滿深深的苦惱難過,但是說出來的決定依然堅定。




兄長的選擇讓她一怔,隨後理解點頭。




『是嗎?果然是因為…義姐吧。…還有兄長,不要將德川家康的野心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的。』




『信繁!』




『明明只是想要天下,何必找這麼多的藉口?兄長,殺人就是殺人喔、你不能妄圖用同樣冠冕堂皇的言語將其形容為救世,對嗎?』




這應該是她第一次公然無禮指責兄長,兄長聽後微微皺眉,卻在最後輕歎一聲詢問道:




『……信繁,那麼你、將選擇哪一方?』




說這句話的時候,兄長暗藏痛苦的眼眸中閃過這一絲期望。期望什麼?期望她和他一樣投入德川家康的麾下?




她牽扯嘴角,將手中一節枯枝扔入火堆。




『……兄長。』




『什麼?』




『真田左衛門佐信繁曾經身為太閣殿下的馬廻眾、備受寵信,自然會奉行太閣殿下之遺命,協助石田治部大人、討伐德川家康。』




她假裝沒有看見兄長眼中的落寞,繼續淡聲說道:




『太閣殿下於我真田氏存有恩義,我自然會回報。』




說完這句話,她發現兄長雙眼之中的光芒消失了。他始終維持應該有的禮節,但是聲音低落許多。




『既然如此…父親、信繁,願武運昌隆。』




『嗯…。』




『兄長也是。』




兄長離開了,她知道兄長一定是去面見德川家康。那隻三河的狸貓讓她的家族一分為二了,這讓她愈發厭惡那個男人。




目送兄長離開之後,靜默了許久的父親開口吩咐:




『信繁,準備一下,我們馬上返回上田。』




『明白,父親大人。』




和德川的第二次交鋒即將拉開序幕。




在返還上田城之前,父親準備率先將沼田城拿下來。兄長現在不在,根本沒有主事之人,想要拿下沼田城可謂易如反掌,誰知道黃昏時分他們在沼田城近郊休息之時,一個人突然間來訪。




是兄長大人的妻子、那位她並沒有見過幾次的德川家第一名將.本多平八郎的女兒。她不是太親近這位義姐,雖然不能說是討厭,不過基於對方的敏感身份和姐姐奇妙的態度,她下意識選擇了疏遠。




『源次郎,記住不要小覷你的這位義姐喔。說不定…在某些方面她比源三郎更厲害。』




姐姐的提醒猶在耳邊迴響,這加強她對於兄長妻子的防備。




因此在義姐提議自己先返回沼田城為父親設宴之際,她是有反對的。奈何父親竟然意外信任義姐,一向嚴謹小心的父親就這樣答應了義姐的提議。




結果、就演變為現在這個樣子。




真田家的軍隊,被沼田城城頭上的弓箭和鐵炮鎖定,稍有異動就會…




『………義姐,這是什麼意思?』




策馬上前一步,她冷冷掃了一眼四周的鐵炮和弓箭。




立於城頭的義姐揮舞一下薙刀,朗聲回答:




『我不能放你們任何一個人進入這裡一步!我家主公真田伊豆守歸屬於德川,既然如此,與德川為敵者皆為我等的敵人!…請速速撤離!』




速速撤離!




沼田城的士卒開始齊聲大喊。




『…嘛、別這麼說…』




父親和她對視一眼,上前想要再說什麼。看來被義姐算計的父親並未放棄攻下沼田城的打算。




『雖然是敵人,但是我們畢竟是…』




父親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城內士卒已經在義姐的命令下鐵炮點火、弓箭上弦,一副隨時準備攻擊的模樣。




父親著實一怔,接下來的話再說不出來。




『住手!』




她揚手,阻止義姐下命令,同時望向身邊的父親。




『父親、走吧。這位義姐…不好應付呢。』




『…呵、呵呵!你說得是,不愧是本多平八郎的女兒!信幸…當真是娶了一個好妻子。』




說完這句讚歎和遺憾參半的話語後,父親在士卒牽引之下調轉馬頭,終於願意放棄攻佔沼田城的想法了。




…確實是值得稱讚的女性,不過…




她再度回頭看了一眼仍然在城頭嚴陣以待的義姐,然後策馬追上正在搖頭嘆息的父親。




『父親!這位德川家第一名將的女兒比我真田氏的長女如何?』




她得意一笑,在父親疑惑的目光中說道:




『姐姐說過、這位義姐在某些方面可比兄長大人更厲害。』




父親聞言又是一愣,再回頭望一眼那位立於城頭之上威風凜凜的女性,他哈哈笑出來。




『信繁,你要知道…無人可比擬我真田氏的長女!』




『既然如此,我們就在上田城、像十多年前一樣擊退德川!讓德川家康知道、他比不得本多忠勝、就連本多忠勝的女兒都不如!』




十餘年之前,真田氏在信濃上田城締造了以少勝多的奇跡、讓父親的絕世謀將之名響徹整個日本。這一次亦是一樣的,無論今次德川家帶來多少人,都將要在上田城鎩羽而歸。




事實上他們做到了,再一次的。在父親那超群的謀略之下,德川家康的嫡子、德川秀忠所率領的四萬大軍被死死拖在信濃再難前進一步、因此無緣參加關原合戰。




然而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石田治部竟然依舊在關原失利。




所以在聽見這個消息之時,一向鎮定淡然的父親失手將酒碟摔落在地,而她連苦笑都沒有。直至後來她聽聞、原來是身為已故太閣殿下之養子的小早川秀秋臨陣變節了,才致使本來應該獲得勝利的石田治部兵敗如山倒。




真沒有想到…




不過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她和父親淪為德川家康的囚徒,除了等待德川家康的處置之外、再無其餘需要操心的事情




「……父親,讓母親、姐姐和…義兄去兄長那裡吧。留在這裡已經無用,如果德川家的命令是處刑,不能讓真田家的其他人陪我們一起送死。」




「嗯、是呢…那麼你,安排吧。」




「是,父親。」




在等待德川家康刑罰宣判之前,父親整個人的精神都變差不少,看來關原合戰的失禮對於他的打擊非常之大。或許…父親最無法接受的事情是落入德川家康手中、讓昔日仇敵來決定自己未來的命運吧。




聽見她的提議後,父親坐於棋盤前淡淡點頭,一副不想再插手、讓她自己決定就好的模樣。不善安慰人的她只能嘆息一聲,暫且離開這裡去尋找現在最想見的人。




「……姐姐。」




「源次郎嗎?這個時候不去安慰自己的妻子、還跑來我這裡嗎?」




姐姐正在安慰摔倒哭泣的孩子,看見她來就如同往常一般微笑,順便讓僕從將拉扯她的衣角不肯鬆手的孩子暫時帶離這裡。




她並沒有馬上回答姐姐的問題,反而將目光投向哭鬧中的孩子。孩子很快發現她在看自己,嗚咽頓時哽在喉間再發不出來,神情可憐的任由僕從將他領走。這個孩子好像非常懼怕她,即使父親抱著他、讓他喊她「叔父」的時候,孩子亦是一頭扎進父親的懷中,一副害怕的模樣。這種過分的膽怯,讓她越發煩厭這個孩子了…




不過這也可能源於她從來沒有給這個孩子好臉色的關係。對於姐姐所嫁的男人和這個孩子、她永遠無法接受。




等孩子離開,她輕聲說道:




「……姐姐,妳和母親去兄長那裡吧。這裡…不能再留了。」




「…源次郎、真難得,這應該是你第一次主動要趕我走喔。……已經、不想再看見我了嗎?」




姐姐低垂著眉眼開口,一副傷心至極的模樣。




她無奈苦笑,心中莫名欽佩姐姐的悠閒淡然。父親的頹廢、母親的驚慌好像和她完全沒有關係一樣,就在人心惶惶的現在,姐姐依然可以如常微笑,這樣的淡定有時候就連父親亦會嘆服。




而且居然還有心情這樣逗弄她…




「姐姐,妳在說什麼…如果可以我怎麼會……」




「我知道的。別激動、源次郎…」




姐姐走上前,主動握住她的手。




「我會走的。…不過,是在德川家康大人的命令下達之後。…源次郎,無論你和父親最後面臨的懲罰是什麼,我都會在這裡陪你走完的。」




「姐姐…是,明白了,謝謝妳。」




多數情況之下會是姐姐先妥協,可是一旦姐姐決定的事情,即使父親親自勸說也於事無補。深深知道這一點的她只能點頭,在不情願同意的那一刻,她心中卻暗藏竊喜。




她始終都是姐姐放在心中的人,對嗎?




又過去一段時間,德川家康的處罰決定終於下達了。只是出人預料的竟然會是流放——不久之後她從義姐那裡聽說,原來是兄長的懇求和本多平八郎出面才讓本來的處刑決定變為流放——至於流放位置,是她從沒有聽聞過的、高野山山腳的九度山村。




居然是流放、當真是讓人意外的判決。




「…源次郎!你認為流放的刑罰比死亡更好嗎?」




其實真正讓她驚訝的還是姐姐的態度。




在知道德川家康的決定之後,她少有激動起來,那雙至今沒有做過重活的白皙手掌一把緊緊揪住她的衣襟,翡翠色澤的眼眸之中暈染開來一片水光。




她看得出來姐姐很緊張、很急躁,這並不符合姐姐平時的形象。但是她不知道姐姐為什麼這樣,只能瞪大眼睛茫然看著姐姐。




「本來、本來是處刑的,是兄長和義姐的父親大人求情…」




「有時候你真的很天真、源次郎!」




姐姐第一次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她,只差直接罵她是笨蛋了。




「你以為德川大人當真會這麼給本多大人顏面?你不要忘記了,他們一為君、一為臣,德川大人憑什麼給本多大人臉面從而放過自己的大敵?他會答應改變刑罰一半是安撫身為重臣的本多大人,讓反對他的本多大人心懷愧疚、進而對他更為死心塌地。至於另外一半…」




姐姐的聲音有片刻停頓,額頭輕靠在她的肩膀。




「………源次郎,當其他武士在名揚天下之際,你和父親卻只能背負『罪人』之名義永遠待在無法離開的山村之中消磨光陰…這個時候的父親和你,又將是什麼樣的心態呢?…我們的父親大人、可是能讓太閣殿下都讚歎的絕世謀將,心高氣傲的他應該如何忍受德川大人的嘲笑和處置?又應該如何度過對於武士而言形同折磨一般的平淡如水的生活?」




父親於戰場之上的兩次折辱讓他一直懷恨在心,現在他終於有了時間、怎麼會輕易放過這機會?他會讓父親和你的餘生全部在那個立錐之地的小小山村之中度過、直至化為枯骨才可以離開。




讓人痛苦的方式有許多。…死亡、在這個時候總是最奢侈的,源次郎。




「我、我會回來!」




真的、非常可怕,在聽過姐姐的描述和解答後。她是作為一名武士而存在的,如果餘生將困於無法離開的山村,那麼「真田信繁」還有什麼意義呢?




還有…




姐姐…好傷心呐,明明…明明她以前離開的時候姐姐都不會這個樣子。是因為姐姐早已經明白這樣的處罰將意味著她們再也無法見面了嗎?她不想看見姐姐難過的樣子,於是即便心中沒底,她依然向姐姐許下了承諾。




「——姐姐,我會回來、我一定會回來的!回來這裡、找妳!像小時候一樣,無論我跑得多麼遠都一定會回到妳的身邊!」




也是、她唯一沒有能兌現的諾言。




離開那一天,她沒有在大家身邊看見姐姐。姐姐去了哪裡呢?她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跟隨看守的人一起往外面走去,直至她在城下町的小橋上一如過去一般發現了姐姐的身影。




「父親大人、源次郎……」




姐姐在微笑,雙眼之中是罕見的憂愁。




「姐姐…」




在這麼多人面前,她自然不會有什麼出格舉動,只是微微欠身、向姐姐道別。




父親的目光在姐姐的身上駐留許久,最後上前一步如同小時候一樣用粗糙掌心撫摸姐姐的頭髮、輕歎一聲後說道:




「信幸、真田家…全部都麻煩妳了。」




「自然、請放心,父親。…源次郎,好好照顧父親和自己。」




他們無法再久待,只能拖著沉重的腳步向上田城外面走去。她不像父親那樣走的果決,雖然背影佝僂、但是堅定得毫無留戀。她亦步亦趨的往前走著,頻頻回頭遙望那個始終站在橋上的人影。今次離開,她又要用多長時間才可以再見這個人?




九度山的生活相對自由、卻異常的貧寒和窮苦,過於貧困的生活讓她一度以為回到了小時候需要依靠整天乞討和扒竊才能活下去的日子。好在從進入九度山村之後,兄長一直想辦法救濟他們,不然說不定會餓死呢。




不過仔細想一想就知道他們為什麼能得到兄長的接濟。德川家康…他默許兄長的行為、無非就是想讓他們活下去,然後一直、一直這樣體驗由於貧苦而艱難的平淡生活。




父親的精神是越來越差、整天都待在屋子裡面,本來就不怎麼喜歡說話的父親現在像極了沉默的地藏,忙於生計的她只得託付跟隨而來的父親舊部照顧他。讓她略感詫異的是妻子選擇了追隨,在經歷過最初的悲痛之後、妻子竟然意外的堅強,已經開始為這個貧寒的家操持一切了。




而她曾經本來就是乞丐,雖然說後來過得富足,可是應該記得的事情從來沒有忘記過。




來到九度山村不久、兄長就送來第一封信。當父親看完兄長的信件後,她發現父親的神情變得格外沉重和悲傷。疑惑的她從父親手中拿過那封信件,在大致看過之後終於知道發生什麼事情。




「兄長、改名了……」




「…嗯,他將我贈予的『幸』字捨棄了……」




父親閉上眼睛,沙啞的聲音中透露著疲憊。




「是在表示對於德川家的效忠吧。…真田伊豆守信之、呵…不錯。」




「信繁…」




「…是?」




「他捨棄的『幸』你願意收下嗎?」




「給我?」




「…嗯。真田…幸、信繁?」




父親突然這樣提議,投於她的目光之中閃爍著微弱的期待。




她將手中信件放下,在微微抿唇之後恭順回答:




「父親,請待我考慮一下。」




「…嗯。」




九度山村的生活一沉不變,她逐漸開始真正理解在這份懲戒後面的險惡用心。本來身為武士的父親和她在這樣的生活之中被消磨意志與銳氣,即使心中仍然懷抱微薄希望。但是其實…她和父親都知道,無論兄長再請求多少次,他效忠的君主都不可能赦免他們。




只有化為枯骨、才能離開。




她現在相信姐姐所說的了。




就在來到九度山的第二年,妻子不知道從哪裡抱回來一個嬰孩。




「安岐、這是?」




「…信繁大人,沒有子嗣終究會讓人說三道四的。而且…您的年歲不算小了,應該有孩子了。」




孩子呢…




她的目光落在妻子懷中酣然熟睡的嬰孩身上,神情有片刻糾結。說實話她一直不太喜歡孩子,尤其是在姐姐嫁人生子之後、她就越發討厭了。




但是看著妻子請求的眼神,心中一軟的她最後點頭同意。




「好吧。那麼…『大助』、這個名字怎麼樣?」




「謝謝!…還有信繁大人。」




「什麼?」




「您要蓄鬚喔,您這張臉…再不蓄鬚會讓其他人看穿的。」




她聞言笑起來,手掌輕輕摩挲光溜溜的下巴。




「好吧,蓄鬚。」




她不記得自己在大阪究竟待了多長時間,但是卻記得自己在九度山待了多久。十四年,她在九度山村待了整整十四年,身為一名武士最輝煌的歲月全部埋葬於這個貧窮的無名山村之中。




不僅是她的黃金歲月被浪費於此。就連她的父親,赫赫有名的戰國謀將也最終如德川家康的期望、長眠於此地。




『信繁、拿著這些…然後在未來,在豐臣和德川再燃戰火之時,用我教導你的兵法……殺了家康!』




歲月匆匆而過,父親好像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至。於是在某一天夜晚、將寫著畢生領兵之經驗和全部兵法的心得交到她的手中。父親和德川家康是一樣的,始終都對彼此心懷怨懟,就算是在即將離世之際,父親依然心心念念想要擊敗將他困禁於此地的仇敵。




『…是。』




她在父親期許的目光之中答應道。




『很好、很好…』




然後她看見父親笑起來…




德川家康的願望實現了。父親最終在怨恨和遺憾之中永遠在九度山閉上眼睛,曾經讓德川家康懼怕的戰國絕世謀將終於走完他的一生。




而在父親離世的三年後,和家人困居於九度山的她突然迎來一位客人。




「…信繁大人!請您看在已故太閣殿下的恩義上、務必…」




「…片桐大人,請讓我考慮一下。」




片桐且元大人帶來豐臣秀賴公和澱夫人的請求——請她進大阪、領軍擊退來勢洶洶的德川——這個時候被長久困於九度山的她才知道,原來這十四年過去,豐臣和德川當真如同父親預料的一樣戰火再燃。不甘願就此讓德川家奪去天下的太閣之子開始發出號令,請求曾經承蒙過太閣之恩義的各路大名和浪人前往大阪相助。




面對片桐大人的哭訴懇求,她並沒有馬上答應。




她早已經不是十四年前無所畏懼的武士、而是一名罪人。貧寒窮苦的生活完全將她的鋒芒銳氣消磨殆盡。…或許現在,她連再拿起那把十文字長槍的力量和意志都沒有了。




再說…如果安心這種生活,她還可以苟且偷生。如果依言前往大阪,等待她的極有可能會是…




她陷入了苦惱,身邊卻再無人能開導她。




數日之後,兄長遣人運送來救濟的糧食,和往常一樣依然只有蕎麥。看著竹筐之中的蕎麥她是一陣反胃,天天吃這個是人都會煩厭的,然而對於身為囚徒和罪人的她來說已經很好了,至少不用整天挨餓。




不過她依然不死心的將手掌探入竹筐中,希望在裡面尋得其他食物。




等等、這觸感…




她的臉色微變。




「…信繁大人?」




她的異狀引來妻子的疑惑。




她並沒有回答,而是沉默的將探入竹筐裡面的手拿出來——連同她的手掌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用繩線仔細纏繞的包裹——猶豫半晌,她最後還是決定將包裹打開。




然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把火銃。一把和士卒使用的火銃不同,是一把精細、漂亮,而且眼熟的火銃。




幼年的回憶很快在腦海之中浮現。




『呐、姐姐……這個是什麼?』




『火銃喔。』




『…火銃?就是南蠻商人帶來的那種嗎?可是這支真小…』




『因為是特別的喔…父親找到我的時候、我的身邊就只有這支火銃。或許是…我的父母留下來的。源次郎、你喜歡嗎?』




『呃、嗯…好漂亮。』




『嗯、那麼等源次郎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武士後,我就送給你。……當作姐姐陪伴在你的身邊吧。』




『嗯!我會努力的!』




放下那支精密火銃,她的目光落在包裹火銃的紙張上面。中間,寫著一個字、「村」。




…是,姐姐。




她可以肯定這是姐姐藉由兄長運送救濟糧食的機會將這些放進來的。村…真田一族長女得小縣郡村松三千石,人們稱其為「村松殿」。村松、在這些年以來幾乎成為姐姐的名諱。




望著眼前的兩樣東西,她有刹那迷茫。




姐姐…為什麼送來這兩樣東西?是因為姐姐認為她已經是獨當一面的武士嗎?還是說姐姐知道豐臣和德川開戰在即、以此鼓勵她參加?又或者說…姐姐其實知道、她的心中已經做了決定…




她聰明的姐姐、過去這麼多年,依然對於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呢。




「這是義姐送來的嗎?」




沉默許久的妻子問道。




「嗯…是姐姐送來的。姐姐她…為我送來了這最後一戰的祝福。」




「……不愧是義姐呢,身為弟弟的你的心思、她一直這麼清楚。」




「呵…」




她笑起來,並沒有理會妻子語調奇異的話語,而是捏緊紙張和火銃進入屋子。在將手中紙張平鋪於桌上之後,她提筆在「村」字上面寫下另外一個字。




「…幸村?」




妻子重複。




「怎麼樣?這名字應該不錯吧?父親的『幸』和姐姐的『村』——幸村、真田左衛門佐幸村。」




微微一笑,她很是得意炫耀道。




不久之後,她將使用這個名字…拿下德川兩代將軍的腦袋、以此來洗刷這麼多年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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