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十四)- 終/奏賽
『喂、知道嗎?那個真田…左衛門佐,有暗中和德川聯繫!』
『什…怎麼會!真田左衛門佐…以前不是深得太閣殿下寵信的近侍嗎?!』
『你小聲一點…近侍又怎麼樣?比得上親兄弟嗎?左衛門佐的家人全部在德川一方!尤其是真田伊豆守信之…』
『嗯、確實……』
『嘖、誰會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大阪之中居然流傳出來這樣的流言。
她對於這種說法本來不屑一顧,心中只想擊敗已經圍困大阪多時的德川家康。可是在某一日、當她正在和豐臣秀賴公商談日後對策之時,原本不善揣測人心的她卻意外敏銳感覺到秀賴公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許奇怪。
那是…和她最初進入大阪時完全不同的眼神。充滿了疑慮、暗藏著懷疑。
『…左衛門佐,將頭抬起來吧。』
『是。』
初見,伏身行禮的她首先聽見的就是一個英氣而又愉悅非常的年輕聲音。微微一怔,她很快依言將頭抬起來,然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位模樣俊秀、英姿勃勃的青年人。當真是年輕又稚嫩,至少和現在的她較之是這樣的。
看見她將頭抬起來,眼前的青年突然笑起來,笑聲中盡是喜悅。
『…你還記得我嗎、左衛門佐?』
『…在下豈敢忘記。在您還被稱為拾公子的時候、在下已經認識您。』
那、真是一段遙遠的回憶。幸好還沒有老至像當年的太閣殿下一樣,她清楚的記得這位深得太閣殿下之期望的豐臣家少主是何等乖順和聽話…不,現在應該是豐臣家的當主了。
在聽見她的話之後,秀賴公笑得越發燦爛了。那張俊俏的臉孔著實像極了他的母親大人,如果說像太閣殿下、恐怕會讓人笑話說是小猴子吧。
『我也一直記得你,非常高興可以在大阪再一次看見你。』
『……過去在大阪,您的父親.已故太閣殿下予以在下信任和寵愛,現在輪到我報恩了。』
『…那麼我想問你、連續兩次將德川軍擊退,這件事情…是否屬實?』
秀賴公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她再度一怔。還沒有等她說話,身邊的大野大人已經率先回答:
『秀賴公,此壯舉是左衛門佐的父親.真田安房守…』
『——不,這是我完成的。』
她在大野大人說完之前將他的話打斷,並且在秀賴公面前挺直腰桿、朗聲說:
『世間傳聞、是先父真田安房守指揮軍隊作戰,然而事實是…擊退德川軍的人是在下,先父只是在一旁觀看。』
…她說謊了,將本來這屬於父親大人的功績佔為己有。
她不想說謊,卻又不得不說謊。如果沒有足以讓人信服的輝煌功績,接下來她將很難服眾。給予寵信的太閣殿下早已經不在,僅憑一個近侍的身份不會有人願意聽從她的調遣。
想擊敗德川、想完美實施父親所教導她的計策,她必須得到指揮權。就算是在過去數十年歲月中,她根本沒有多少指揮軍隊的經驗、充其量不過是衝鋒陷陣的前鋒罷了。
父親、抱歉…我會用德川兩代將軍的首級向您謝罪的。
『嗯!那麼此次也請你和德川英勇無畏的戰鬥!』
『是。』
秀賴公選擇相信她,這一點確實讓她略微感動。
因此作為對於這份信任的回報,她在大阪的冬之陣成功擊退德川軍。當她騎在馬上、看著德川軍士卒倉皇四散逃離的背影時,她的心中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這畢竟是她平生第一次自己主持這樣的大作戰、精於謀略的父親又不在身邊,能有這樣的戰績她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和自豪。
可是就在不久之後,德川家康帶來那個被他命名為「國崩」的大筒。在瘋狂的炮擊之下、她曾經一度以為可以如同已故的太閣殿下一樣重現豐臣家昔日榮光的秀賴公…居然在被大筒嚇破膽的淀夫人的慫恿催促之中選擇和談。
這愚蠢至極的舉動、直接讓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
不過真正愚蠢的人其實是她自己吧。明明在秀賴公舉棋不定、不知道應該選擇主動迎戰還是固守城池之時她就應該明白過來,這位被淀夫人保護得實在太好的青年…根本不是值得效忠的君主。
果然、論觀人…她始終不及姐姐和離世的父親。
大阪城外圍的守城溝壑在和談之後很快被填平,她率人辛辛苦苦修築的真田丸也被德川拆除。看著這一幕,她的心中真有想要放棄的打算。扶不起來…每每看見秀賴公過於年輕的面容,她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在大海的對岸、曾經亦有這樣的一個庸碌無為的君主。
可惜…現在她已經無路可退,除了戰鬥、她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嗯,好像就是在這個時候,大阪城之中開始流傳著她通敵的流言。
當真…不可扶。如果是已故的太閣殿下,怎麼會不知道如何判斷這種危急時刻什麼人能相信、什麼人又是不能相信的。
父親大人,這樣優柔的君主…讓我怎麼樣完成對您的承諾呢?
「…父親!」
當她靠著牆壁閉眼沉思之際,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來。
睜開眼睛,她看見才十二三歲的兒子匆匆走來,臉上神情是不岔和憤怒交織。她不難猜到兒子為什麼生氣,小時候他被人稱為「罪人之子」也是這個樣子,想必是聽見城中的那些流言。
果然、還沒有等她主動詢問,兒子自己開口了。
「父親…!他們…他們怎麼可以這麼說!都不想想是誰將德川擊退!」
「大助,安靜。」
她輕揉太陽穴,語氣淡然的說道。
她當然知道這段時間別人都在怎麼說自己。可是如果她在意,現在就不會這麼淡定了。說吧、說吧,反正已經無所謂了。真田丸被拆除了,連保護城的溝壑都讓德川填平,今時今日的大阪、早沒有被稱為「日本第一城」的資本。區區一座失去保護的城池,應該如何抵擋德川的瘋狂攻擊?
唉…她已經想不出來。
「父親!」
兒子不理解她的淡漠,一如年少的她不理解父親一樣。
「大助,最後的大戰即將開始了,知道嗎?」
「欸…?不是說和談…」
「老狸貓的計策罷了,德川家康不會放過秀賴公。斬草不除根的後果,他已經在我的身上體會過了。」
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她輕拍兒子的肩膀。
「到時候…你留在秀賴公的身邊保護他吧。」
「什…!…父親大人、我也可以…」
「礙事。」
她的視線掃過兒子纏繞繃帶的腿。
「既然已經受傷,就不要跟著我在旁邊礙手礙腳。」
她對兒子從來就不溫柔,或者應該說她對於孩子至今無感,連身為父親的自覺都沒有。正是因為這樣,兒子一向懼怕她。聽見她這麼說,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然後慢慢離開。
望著兒子的背影,她輕歎一聲。
沒有想到自己在這裡還需要送人質給人家,當真是可笑呢。
她又一個人在夜幕中待了許久,當銀白的月亮上升至最高點的時候,她從懷中摸出來一張信紙。她沒有將信紙馬上展開,而是皺眉思考片刻之後慢慢打開。藉著月光再看這封信的內容時、她依然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
「姐姐,等等我、請再等等我…我一定會回去的。」
這封信、這封來自於江戶的信,是那人送來的——姐姐的兒子——他費盡千辛萬苦才混入戒備森嚴的大阪城,只為替母親送信,僅僅這一點就足夠讓她另眼相看了。原來當年膽怯的孩童可以為她的姐姐的請求這麼努力。
雖然接下來的事情讓她一樣煩厭這個傢伙。
『給你!』
當年膽小的傢伙變得硬氣許多,和姐姐沒有一點相似的臉上充滿敵意和憤怒,不過還是將信件雙手遞交於她。
『…嗯,謝謝你。』
『不需要你感謝,我只是為母親辦事罷了。』
曾經的年少稚童、現在已經是武士的男人,他完全不屑於她的道謝,在送完信後就直接離開了。只是在離開之前,他狠狠瞪她。
『…我最討厭你!就因為你在這裡、信之叔父和真田家才不得信任!』
『…………………我和你一樣。』
她一愣,略微意外的看著侄子、不知道他是吃錯什麼藥,居然在這個時候突然說這樣的話。
在微詫之後,她笑起來,然後用連自己都感覺陌生的語氣對侄子說:
『你和你的父親,是我這輩子最討厭的人。平凡、庸碌、默默無名,沒有一點配得上我真田氏的長女。但是…我容忍你們父子的存在,好好保護我的姐姐,不然即使我戰敗、被殺,亦會化為厲鬼回來找你們算賬。』
她好像嚇到了這個男人。因為離開的時候他的雙眼之中籠罩著一層深深恐懼。她抓撓一下頭髮,心中想著或許等姐姐知道自己這麼恫嚇她的兒子、說不定會生氣的。
就算是這樣,她依舊不為剛剛的言行後悔,畢竟她的容忍度已經到達極限了。
『姐姐、對不起,請原諒我吧…』
她苦笑一聲,這才將手中這封由姐姐兒子送來的信打開。
滴答……
沒有過多久,一滴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水珠吧嗒一下落於信紙上,將深黑的墨蹟都暈染開來。她沉默的將信紙貼身放入自己的懷中,之後再仰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姐姐…好、好…請等我回家、等我回家。等我將德川家康擊敗了,我就請求秀賴公、讓他重新允許南蠻人的商船再進入日本。等到了那個時候…我會陪妳一起回故鄉。』
…所以、即使一點希望都沒有,她還是不能放棄。
在大阪護城溝壑被填平後不久,德川家康果真一如她所預料的一樣、直接悍然將和談的約定拋諸於腦後,再度向大阪發動最後的進攻。縱然懷疑沒有洗清,她依然接到秀賴公和淀夫人的再一次求援,請求……不,是命令她像之前一般把德川擊退。
接獲命令的她諷刺的一笑,最終沒有將心中的話說出來。
在秀賴公和淀夫人選擇和談時,她已經預見今日的局面,尤其是在失去溝壑和外城的保護之後。她現在唯一可以想到的挽救局面的辦法只有一個,雖然說她一點不想使用這樣的手段。
「……佐助,你刺殺家康、把握能有多大?」
擒賊先擒王,這是目前唯一還能挽救戰局的辦法。
追隨她數十年的護衛忍者早已經不再年輕,準確的來說佐助還要年長她幾歲。連她都四十餘歲,這名忍者的年歲更是可想而知。但是步入中年、乃至於老年的忍者沒有畏懼,甚至於半點遲疑都沒有,仍然恭敬謙卑的回答:
「我會竭盡全力。」
佐助的回答讓她苦笑起來。當年只會對她說「必定完成任務」的忍者也選擇了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方式,看來他自己亦清楚這個任務的危險性,更知道自己現在的能力已經不及曾經。
「這樣嗎。那…如果刺殺失敗,你就回來,我會再想其他辦法的。沒有必要為那個老狸貓賠上你的性命。」
「……是。」
刺殺的結果究竟會是怎麼樣呢?她認為不會樂觀。畢竟是德川家康所在本陣,有多少英勇武士和神秘忍者在守護她完全不知道,僅靠佐助一個人怎麼夠呢?然而…她是真的無計可施,說什麼再想其他辦法…
其實不過是死戰一途罷了。
她等待了整整一夜,終於在黎明時分看見周身染血的護衛忍者再出現於自己的眼前。佐助失敗了,這種結果在她看來沒有什麼值得可惜的,比較讓她意外和驚喜的是佐助只受了輕傷,這讓擔心一整夜的她鬆了一口氣。
讓佐助回去休息後,她疲倦的將眼睛閉上。佐助的刺殺失敗,這樣一定會加劇德川家康想要儘快攻陷大阪的想法。看來…今時今日的她當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最後一戰的前一夜,她和竭力保持冷靜的秀賴公做一個約定——明日開戰後,她將領軍突入德川家本陣。這時候,秀賴公率領大阪最後的守軍作為增援——這已經是最後決戰,總大將的毅然現身必將會提升軍隊士氣。
為挽救這樣一面倒的戰局,這是她能想出來的最後一個辦法。
秀賴公在思考一會兒之後點頭同意,向她承諾明日必然現身。但是…已經失望許多次的她根本不抱希望…
「喂、你真決定直接突擊德川本陣?」
出陣之前,毛利大人還在認真保養自己的火縄銃,同時神色複雜的望她一眼。
她笑起來,豪氣點頭回答:
「我會這麼說自然是真的。…如果後藤大人尚在,必定會和我一同突入德川的本陣。」
「喔?左衛門佐,你這句話說得…是在瞧不起我?不然我們二人來較量一番、看看是誰先殺入德川本陣!」
「呵、好。真田左衛門佐,應戰!」
她笑得越發開心,連一向沉著的毛利大人亦哈哈大笑起來,好像他們二人已經將勝利握在手中。
笑過之後,毛利大人的臉色很快陰沉下來。
「……左衛門佐,你認為…那毛頭小子會出現嗎?」
「……嗯,您應該問淀夫人會讓他出陣嗎…才對。」
「哈哈哈、是呢!」
毛利大人站起來,抬手重重一拍她的肩膀。
「祝君武運昌隆。」
「您也是,祝君武運昌隆。」
毛利大人終於領軍出陣了,她卻還待在陣所之中、指尖撫過身邊這把跟隨自己長達數十年的十文字長槍。她在等待,心中懷抱著最後一絲微小的希望等待,她希望那位太閣之子可以像他的父親一樣站出來。
雖然她幾乎已經可以肯定,那位大人不會出來了。
直至最後,她還是沒有能等到那位大人的傳令兵。眼見最佳的時機快要過去,她只能跨上戰馬、握緊十文字槍、率領真田家赤備軍出陣。
一路上暢行無阻,這要歸功於毛利大人的英勇,他將所有應戰的部隊全部擊退殺敗,讓她的真田赤備軍得以保存最大的力量。不過在前往德川本陣的途中,她還是遭遇阻礙——六連錢——遠處飄揚的旗幟在告訴她、阻擋於前面的部隊是誰。
她讓戰馬停下來,抬頭望著對面的六連錢旗幟,突然感覺好像回到十四年前。十四年前,她亦曾經和兄長對陣,正是從那一日開始、真田家被迫一分為二。沒有想到在今天、又要面臨這樣的狀況…
「殺——!」
突如其來的吼聲讓她一怔。她本來準備繞行的,結果對方居然率先發動進攻。凝神一看,她就發現一名武士揮舞著武士刀向她殺來,一副不管不顧、自以為英勇的愚蠢模樣。
「…笨蛋。」
她不屑輕哼一聲,手中十文字長槍翻動,輕而易舉將殺來的武士掃翻在馬前。在她意欲下一擊將這名武士刺死的時候,兩聲不約而同的呼喊響起來。
「請住手、叔父!」
什麼?
陌生的稱呼讓她舉槍突刺的動作慢下來,她抬頭望去、看見兩名年輕武士遙遙跪拜。眉梢一顫,她又低頭看向那名倒在地上的武士…果不其然,她發現這名裝戴面甲的武士有一雙她所熟悉的眼睛。
噹啷!
鋒銳槍刃擦著武士的兜盔刺入泥土之中,她冷冷怒瞪對方一眼,然後揚起長槍示意軍隊繼續前進。
「不需要理會這樣的小人物,目標只有德川家康的首級!」
她在不停追殺家康,沒有一時半刻停止。她不記得自己戰鬥了多長時間、只是記得想斬殺德川家康的目標。她絕對不能停止,不然將會葬送所有一切。
最後,在體能即將耗盡之前,她終於追上倉皇逃離的德川家康。而這時,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士卒,德川家康身邊的人亦不多。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家康!」
「什…左衛門佐?!快來人、來人!」
垂垂老矣的德川家康慌了神、一副被嚇破膽的懼怕模樣,拼命的指揮身邊所剩無幾的士卒們反擊。
可是,無意再近身戰的她將手放到腰後。
「等…大禦所大人,快趴下!」
「什麼…」
砰的一聲悶響,德川家康身後的三葉葵旗幟的旗杆被火銃擊碎。
「救我、救我!」
「大禦所大人!快、趁現在…」
趁現在什麼呢?
她的視線盯著臉色煞白、驚恐萬分的德川家康,看著他邁開踉蹌腳步、想要往陣後躲藏。她心中冷笑,手掌握緊精密的火銃。當真以為她手中的這把火銃和普通士卒使用的一樣嗎?如果真是這樣,她還不如直接縱馬提槍闖陣。
「…家康,不要想逃走。」
砰!
沒有停歇,她用自己十文字長槍的槍刃為支架,在瞄準德川家康之後馬上再度開第二槍…
這場戰鬥究竟有沒有勝算呢?
其實有的,只是讓她浪費了。姐姐贈予她的最後的秘密武器,這把不同於普通的火縄銃、能無間歇進行兩次射擊的火銃就是她最後的機會。
遺憾的是她失手了。
她開始後悔當年沒有聽姐姐的話練習一下火銃。…不然今天,不會只讓手中的火銃擊碎三葉葵旗幟的旗杆、不會讓火銃擊中其他人的腦袋。
不過這也或許是上天的安排,不讓德川家康這傢伙死在這裡。
「快來人、殺了他!」
「…真田左衛門佐、領死吧!」
德川家康的嫡子終於率領援軍趕至,她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真的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她將火銃放回腰後皮套,再一次握緊十文字長槍,端坐於馬上望著向自己殺來的敵人。
嗯、也好。她身為一名武士,死於戰場之上總是榮耀。
「真田左衛門佐幸村、參上!」
最後一戰,自然要轟轟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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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在一座神社之中發現真田幸村的,這個發現讓他差一點丟棄手中的長槍、直接跪下來向對方請求饒恕。不能責怪他這麼沒有武士的氣節,所有有幸目睹這位武士鬼神一般勇猛的人大多成為那十文字長槍的槍下亡魂。而他…不過是僥倖撿回一條命罷了。
但是他很快注意到倚靠在神社石階上的男人已經奄奄一息,再沒有力量去揮舞手邊的十文字長槍了。他吞咽著口水,握著長槍小心翼翼上前,心中想著拿下這讓所有人驚羨期望的功績。
「……喔,想要殺我?」
沉默的男人突然說話,本來緊閉的雙眼亦睜開來。
膽小的他被嚇得不輕。這個男人現在的模樣實在駭人,朱紅色的鎧甲和長槍、滿身血污,連頭髮和眼睛都是如鮮血一般的色澤。整個人就好像沐浴過鮮血的妖異赤鬼。
他哆哆嗦嗦不敢說話,只能抱緊長槍蜷縮在一旁。
眼見他沒有膽量回答,男人哼笑一聲、開口說道:
「佐助、來…」
一名忍者伴隨男人的呼喚出現於身邊。他驚懼後退,沒有想到竟然還有忍者。如果這個男人剛剛下令,他大概早已經死了。
「幸村大人…」
忍者在男人身邊跪下來,滄桑的臉上充滿深深痛楚。
男人低聲笑了起來,然後從自己的脖頸間將一串東西取下來放入忍者的手中。
「去…帶給我姐姐。嗚…這算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你。」
「村松…殿?」
「嗯…去吧。」
「是…」
忍者離開了,沒有選擇殺掉在場的他。等忍者離開,男人才將視線重新放於他身上。
男人現在傷痕累累、卻沒有絲毫畏懼,反而饒有興致的問道:
「…想要嗎?斬殺『真田左衛門佐幸村』的功績…?」
他望了一眼男人手邊燃盡鮮血的十文字長槍,沒有勇氣回答。
之後男人沒有再說什麼、重新閉上眼睛休息。可能是在休息,更有可能是最後的垂死掙扎,因為他聽見男人的呼吸聲越來越沉重、石階上蔓延的血蹟亦越來越多。
…這個男人、快死了吧?
他心中想著。
太陽即將完全落山,只剩餘最後一絲餘輝。不知道等待多久的他突然看見男人再度睜開朱赤雙眼,但是那雙眼睛…已經沒有多少清明和光芒。
「姐姐、非常抱歉,我失約了…」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這個於戰場之上讓大禦所大人恐懼至險些自盡的男人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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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病於江戶修養兼做人質的他正在和姐姐下棋。和心浮氣躁的他不一樣,姐姐好像完全不擔心身處於大阪的弟弟,這份閑逸和淡定連過世的父親大人都經常會自歎不如。
在又一場以慘敗收場的棋局後,他終於放棄繼續對弈,抬頭準備說什麼。
但是一絲異響吸引他和姐姐的注意。轉頭望去,他和姐姐就看見廊下的地板上放著一串什麼東西。
「姐姐、您…」
「…源三郎。」
他看見姐姐上前將那串東西拿起來、放入懷中,然後用一種他倍感冷淡、乃至於冷漠的聲音說道:
「以後…如果德川大人來問你一些問題,記得說不知道。」
「…欸?」
「不過、如果這位大禦所大人還想要臉面的話…或許沒有膽量來問呢。」
姐姐閉上眼睛笑起來,淺淺淡淡的微笑和過去一樣漂亮。可是他卻皺起眉頭,只因為姐姐的眼角處、好像有水滴滑落…
日本民間流傳人死之後想要度過三途川,還需要向擺渡人繳納六文錢的船資、否則不能渡河前往極樂世界。於是真田家以「六連錢」作為家紋,以此來表示真田家的武士全部做好戰死的準備、是視死如歸的勇士。
那麼將本來佩戴的六連錢交於他人,又是意味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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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蓮娜從噩夢之中驚醒過來,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摸索身邊的位置,卻沒有發現本來應該躺在自己身邊的人。心中的焦躁和害怕讓她趕緊坐起來,披上外衣後離開臥室。剛剛將房門打開,她就看見某個傢伙正以四丫八叉的糟糕睡姿歪在沙發旁邊,不僅僅鼾聲四起、懷中還抱著全新遊戲手柄。
微微一怔,賽蓮娜的心中莫名鬆一口氣。
「大笨蛋…」
她低聲的斥罵同居人,但是依然轉身從房間裡面拿出毛毯蓋在這傢伙的身上,順便自己也歪進同居人懷中。
嗯,還好、還在…
同居人高熱的體溫讓賽蓮娜蜷緊身體,心滿意足的閉上眼睛。再度睡著之際,賽蓮娜的目光落在放於茶幾的深藍遊戲盒上,遊戲封面之中的紅衣武士、怎麼越看越像身邊的笨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