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晨曦（朝ぼらけ）

「繪里先去洗澡吧？」

園田海未放好浴室的水之後，走回客廳這麼說道：「今天很累了吧。」

原先坐在矮桌前稍作歇息的繪里，聽了之後站起身子。但她沒有立刻走向浴室，而是什麼也不說突然抱緊了海未。

雖然有些愣住，但隨後也回抱住繪里。

因為加班，加上下班後又去居酒屋折騰了好一陣子，現在早已經是深夜了。

海未能感受到，繪里疲憊不堪的身軀變得有些沉重。

「快進去洗吧？明天還得工作呢。」

「身體好重，是因為喝醉了嗎？」

「妳累了呢。」

「好想就這樣一直抱著海未。」

「真是的，洗完澡之後我們一起……」話說到一半，她想起自己鋪了兩張床，但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一起抱著睡吧？」

繪里沒有回話，而是抬起頭用有些迷濛的雙眼凝視海未。

朦朧的視線，一切都變得虛無縹緲－－是因為喝醉了嗎？

覺得夜晚似乎很快就要結束了，覺得轉眼間就得迎接晨曦，覺得一切一切都過得比平時還要快－－是因為喝醉了嗎？

想到這些，一想到要與妳分離，就忍不住想撒嬌，忍不住想就這樣一直緊抱著海未……

－－是因為喝醉了嗎？

是啊。

肯定是因為喝醉了。

頭好昏、手腳好麻、心跳得好快。

肯定是因為喝醉了。

變得無法判斷距離，連現在的妳究竟近在咫尺還是遙不可及，都變得無法分辨。

碰撞到地板的聲音在腦中迴盪，就連細微的鐘擺聲都變得嘈雜。

身體好熱，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妳的。

明明連水滴落在地板的聲音都那麼清晰，妳的聲音卻像是在山谷間迴盪般模糊。

飽含著酒氣、飽含著水氣，互相在空氣中交換的喘息。

張開嘴的妳，像是在呼喚我的名字。

而我也用妳的名字回應了呼喚。

像是在作夢一樣，無論是視線還是聲音，都如此模糊不清。唯一深刻清晰的，只有彼此炙熱的溫度與心意。

將對彼此的情感化成絲線纏繞在手指，傳達到對方的身軀、對方的體內。

直到……

兩人的愛意滿溢而出為止。

♪　　　　　　　 ♪ 　　　　　　　♪

深夜的蟬鳴聽起來格外清晰，夏蛙也一同鼓鳴起來，彷彿交響樂般蛙鼓蟲吟。

洗完澡的兩人並沒有立刻就寢。因為繪里不斷要求，而坐在庭院的戶外地板上賞月。

今夜正好是月圓。

從明夜開始，月相將會由盈轉虧，直到變成消失於天際的朔月。

下一次的月圓是什麼時候呢？

下一次這樣共度良宵又是何時？

恋しかるべき 夜半の月かな。

如果我們分隔兩地，無法相見的時候，肯定會仰望夜空懷念起今夜的月色吧！

澄澈無暇的滿月，還有身邊的妳的側顏。

如果這時候能有道流星，絕對要向它許願，祈求今夜能永遠延續下去。

海未如此心想。

但是飛逝而過的流星，卻不是劃過夜空，而是從她的臉頰滑落。

「今晚的月亮，比平時的還要大呢。」

「是呢。」繪里的視線，悄悄停留在海未的臉上：「究竟是因為酒醉讓視線變得模糊，還是因為沉醉在現在的氛圍中。今晚的月，比以往的都還要大，卻比平時還要朦朧。」

「又或者……」

－－是因為不捨的淚水呢？

海未沒有說出口。

繪里也沒有說出口。

但是兩人其實都早已知道答案。

雙方都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坐在庭院，看著逐漸西沉的月色、聽著逐漸安靜的蟲鳴。

接著是清脆的鳥鳴，此起彼落地喧鬧。

不知不覺中，東方的天際開始變得明亮。等到察覺時，半片天空都染上了湛藍。

明けぬれば 暮るるものとは知りながら なほうらめしき 朝ぼらけかな。

天明之後必定是新的一日來臨，雖然知道還是能夠與妳再次相會，但我還是對這彷彿催促我們分離的晨曦感到十分厭惡。

現在的我們，一刻都不想離開彼此。

從前一直一直將這份思念埋藏在內心深處，認為這樣就不會如此痛苦。但是如今見面了，那份思念也隨之浮出，不想分離的心願變得比以前更加深刻。

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吧？

無論多麼短暫的分離，都懷抱著如隔三月的離情。

在晨曦的照耀下，綠葉上的露水透著光輝。它所反射的不只是朝陽，還有依依不捨的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