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咚、砰咚、砰咚……
「噠噠噠……」
「人呢?她們人在哪裡?」
「不知道,這裡沒看到,去那裡找找!」
「噠噠噠……」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喀啦,碰!」
「哐啷、嘎磯、咚碰……」
「沒在這裡,才一下子就能跑那麼遠了嗎?明明還帶一個孩子不是嗎?」
「嘎磯──」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噠噠噠……」
「如何?有找到嗎?」
「沒有!沒找到,那女人應該帶著孩子跑遠了。」
「該死!這已經是第五次了!那女人怎麼那麼不怕死!看來上次給她的教訓還不夠多!」
「先找到人再說吧!不然我們也會遭殃的!」
「真是狗屎!」
「噠噠噠……」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媽……」
「沒事的未央,一切會沒事的……」迅速摀住孩子的嘴,貼在耳邊的氣聲聽得出躲在矮小櫥櫃內的她們此刻的處境,汗水再次滑過額角,但在這個危機時刻已無法分辨是躲藏處過於悶熱、還是聽見找尋聲音造成心跳忽快忽慢的衍生現象。
一小時前,協助完成交易的她,被名為保鏢但實質算是監控她們的黑衣男子、開車載她和孩子回到平時居住的豪宅,但或許是大筆交易、此刻留在豪宅內的保鏢只有四個人。
『明晚交易結束後老爺不會跟著回來,這裡的保鏢人數也會只剩四個,是個逃跑的機會。』
『從豪宅左側的廢墟小門出去,繼續向東約五公里後會有一片森林,進入森林後轉向東北方,十二公里後你會看見一個有點陡的斜坡。』
『我們會在斜坡旁放置氣墊船和救生衣,你帶孩子用那艘船滑下斜坡可以減少滑坡傷害,船底我們會再用塑料加厚,不用怕太快破掉。』
『斜坡底是一座小湖,湖不寬、但有點深,站起來大約到你的下顎高度,未央雖然會游泳,可是仍要小心衝擊水面時不要暈過去,上岸處只有一個地方,我們的人會在岸邊等候。』
『記住,最壞一定要在被發現後一小時內跑進森林,萬一失敗了,我相信你也知道會有什麼下場,即便他為了孩子不會殺了你,但皮肉傷絕對不會和以前那樣簡單。』
『記得帶棍子防身,月亮位置是東南方,祝好運。』
「噠噠噠……」廚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小,似乎離開了她們附近,直到完全聽不見任何行走、找尋或交談聲音後兩分鐘,逃命的她才總算敢緩緩推開會些許脫漆和發出輕微嘎機聲的白色老木門。
稍微探頭,確定他們的所在地沒半個保鏢駐守巡查,已經浪費二十分鐘的她才又迅速地從櫥櫃內出來,繼續牽著孩子朝在豪宅這幾年偷偷摸索出來的秘道。
不同於一般豪宅,這棟房子其實是一棟小型舊城堡翻新的建築物,所以除了大部分他們居住生活的地方有重新翻修並規劃設計,其餘部分大多只是對於過於老舊危險的地方進行簡單的修補替換。
也因為如此,在沒有交易或某些目的必須被帶出去的日子,幾乎是被囚禁在豪宅內的她,也就在『不離開豪宅』且『不消失半天以上讓保鑣們找不到』的潛規則下,用那些不想看書的空閒時間探索完整棟建築物。
畢竟,就算心中有多少個不情願自己是被買來這裡的事實,在失去記憶、一無所知且沒有家人來找她的情況下,發現某些秘密後的她才了解到其實自己的運氣不壞,至少被囚禁在這裡比一個人迷失在這個女權低下的國家安全。
但,她仍要逃脫,逃離這個地方。
不止為了自己或是孩子,也為了許多無辜生命避免提早到來的死亡。
若說失去記憶後的她,最大的幸運是沒忘記多年的高超醫術。
那麼招使她今天最大的不幸,同樣就是這個沒被一併遺忘的能力。
「噠噠噠…」
「你那裡有看到嗎?」
「沒有,這裡沒看見,有人去三樓看過了嗎?」
「不知道,但我剛剛有看到D♭(D Flat)上樓找人,說不定…」沒聽見後續對話,因為那不是她現在該注意的重點,迅速從兩名保鑣看不見的位置移動到下個走廊,帶著孩子的她必須和不停移動的秒針爭取為數不多的逃跑時間。
「闊…」塵埃碎石掉落,許久未啟的石門在推開瞬間飄起大量灰煙,無法控制奔跑後劇烈起伏的胸口吸入大量廢氣,只好用力摀著嘴抑制瞬間湧上的嗆咳反應、推著孩子走進這座藏在廚房左下酒櫃後方的密道裡。
「闊…」勉強用背關上門,僅能一人旋身的寬度和不到一百五十公分高的密道讓她這個動作更加吃力,也就無法在乎是否有人聽見關門的聲音,只能快速地用打火機照亮周圍、找到預先放置的鐵桿撐在石門後方減緩發現後的破門速度後,沒有歇息時間地朝唯一的出口繼續前進。
「加油,我們快到了…」感受到手心裡的顫抖,同樣在害怕的她也只能出聲安撫、加快逃跑步伐,好藉由身體的移動來催眠自己她們快要遠離這個恐怖地方。
畢竟這已經不是她帶著孩子第一次逃跑,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如果被抓回去後會有什麼下場,所以比起孩子的不安,好不容易痊癒的身體依舊沒忘記上次教訓地出現疼痛幻覺。
「磯…」總算走到盡頭出口,確定周圍沒有保鑣巡視後,僅剩半小時不到的她便迅速推開生鏽鐵門、走入草叢。
「沙沙沙…」不似平常出入用的地方,僅能通往大片森林和森林外懸崖的方向不但雜草茂密,就連平均生長高度都超過她的腰際,若不是月色明亮,屈身走入草叢的她可能無法在沒有火光照明下知道自己的周圍環境和正確位置。
逃離腳程沒有比在密道低頭行走時來的快速,不僅是體力大量消耗,隨時可能從四周衝來的夜間猛獸也是間接影響移動速率的主因,就算她早預備好木棍迎擊,卻難保豪宅內的保鏢會不會因為這裡的騷動而找到她們。
「媽媽……」幾乎喘不過氣的呼喚,這幾天因為交易又沒吃好的孩子,總算在超過半小時的激烈運動後出現無法承受的疲態。
「累了嗎?媽媽抱你。」沒有多餘時間停留,眼看不遠處的一片黑影可能是那個人口中的森林,她也是只能孤注一擲地將防身木棍轉交給孩子,接著用僅存的體力勉強抱起體重過輕的對方繼續走下去。
「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再次耳語,並吻了吻孩子染上些許灰塵的臉,試圖平撫懷中從未停歇過的顫抖,但…
「媽媽呢…媽媽也不會有事對吧…」收緊環頸力道,對於她的安撫、僅有氣音的回問聽得出那不知何時深植在孩子心底的不安,「媽媽不會再…」沒有說完,因為孩子的後頸再次被她向下輕壓、安穩地靠在自己略為單薄的左肩上。
「沒事的。」沒有給予承諾,她依舊只是淡笑回應,不僅是她給不起這樣的美好,更有許多約定因為她的關係成了無法挽回的破碎結局,禁不起再次傷害,她也只能學會用這種不允也不拒的方式回應那些期望。
「月亮位置是東南方…」進入森林前再次仰首確認月亮位置,期盼超過五小時沒吸收任何食物營養的大腦能繼續做出正確決定,只可惜思考再久、仍舊只換得一片混亂,「這裡吧……」沒有懷疑的心力,僅歇息幾秒就再次行走的腳步明顯蹣跚許多。
「沙沙沙沙沙……」一陣強勁的夜風吹過,距離逃脫到進入森林剛好滿一個小時,沒看見後方追緝的人,深怕在茂密森林中迷失方向的她也就放過疲倦身軀地放慢步伐、提高警覺地注意周遭事物。
眼裡,看見的不是無盡的黑就是幾束透過樹葉縫隙的月光白,耳朵,除了偶有的鴞鳴和陣陣風吹草動讓人分不出是否有生物接近外,僅剩自己和孩子的呼吸聲、步伐聲佔據這片莫名寂靜。
深怕一點光源會引起猛獸或敵人發現,離開密道就不曾用火光指引路線的雙眼,也逐漸適應黑暗地讓迷惘的步伐較為平穩,再次藉由月光看錶對時,進入森林已經走了十二分鐘左右。
「…未央?」忽然感覺到脖子被孩子圈緊了些,開始精神恍惚的她也頓時停下腳步看看懷中的孩子,但對方沒有說話,只是親她的臉頰一下後便用行動表示她想下來自己走。
咻!
「砰。」過度細微的聲響,卻在看見身旁樹幹上忽然出現的凹洞明白那聲音的意義,身體和大腦還未反應過來,樹幹上便多了兩個彈孔。
「痛…」才剛想到要拔腿逃命,一發子彈便劃過她的右小腿,重心右偏,只好藉著撞擊一旁樹幹避免跌倒後順勢躲到樹幹後方,「追過來了嗎…」不敢回頭看那人從哪裡射擊,她只能一邊將孩子緊抱懷中一邊向左方樹叢退避,等看看有沒有適當的時機能夠再次逃跑。
完全不知道對於這些槍手們來說,一副夜視鏡就能簡單的狩獵在夜晚中四處亂竄的獵物。
所以當她以為抓準時機要轉身跑向下個樹幹躲藏時,起身的瞬間便迎來兩顆對準心臟和一顆直擊左大腿外側的子彈,身軀再次向前踉蹌,卻仍勉強抑制疼痛的帶著孩子躲向下個樹幹。
咻!
比剛剛那聲還要接近,馬上傳回的卻是金屬被子彈打中的聲音。
「都說要活捉他們不是嗎?你以為有那麼多人能好好照顧小姐嗎?」一個偏向纖細高亢的男聲,從陰影中走出,月光照射下是一位身穿黑西裝、帶著單邊狙擊夜視鏡的黑短髮男子,加裝消音長管的槍枝則是拿在那帶了黑手套的左手上,「你怎麼老是忘記呢,felcotla(費爾卡勒),這樣不太好吧?」
「哼,忘了又怎麼樣,像這樣的女人有這麼難找嗎?」沒打算從黑影中走出,但從聲音傳來的方向大概可以猜到是黑短髮男子的左斜前方,也是躲在樹幹後她們的正後方,「還是因為和已逝的大門夫人相似所以才不忍殺她呢,felcelbert(費爾伯特)。」
「這我就不清楚了,只要乖乖聽令行事不就好了嗎?」左手再度舉槍,月光下忽然盪下的嘴角明顯不滿,衝突的火藥味更一觸即發,「不過聽令於Mr.Rot(羅先生)的背叛者,我猜老爺的話根本不算什麼對吧?」
「話不要亂說,會招致禍害的。」似乎聽見什麼好笑的,聲音低沉許多地對方忽然低笑兩聲,「我只是想多拿些費用罷了,難道你…」間接承認的句子,卻被一聲聲子彈劃過空氣的聲音結束下一段未脫口的話語。
「felcotla(費爾卡勒),幾乎不再使用的記號,或許早該讓你和歷史一起沉默在過去裡…」意義不明的呢喃,似乎終結生命不過是和呼吸一樣正常的事情,這讓隱約目擊一切的她再次感到這群人的可怕。
縱使那名男子就是告訴她逃跑訊息的人,但這不代表她能輕易接受有人再次在她面前死去的事實。
──再次因為她而死去的可怕事實。
「好了,我們回去了,老爺現在派了很多人再找夫人和孩子您們。」毫不猶豫地走到她們面前,手上的槍枝卻和恭敬的語氣成反比地指著她和懷中孩子,「這個方向沒有湖泊,再走也只是浪費時間…」忽地傾身耳語,卻是自己莫名清楚但孩子聽不懂的外國語言。
──Too late.
補上這句話,下一秒,一發子彈直接貼在右邊最後一根肋骨射出。
「痛…」感受到從腹部傳來的劇痛,不知何時睡著的大門瞬間痛醒地睜開眼睛,「這裡是……」還沒從過去的記憶裡走出,眼前的畫面讓剛醒的她十分陌生,直到她看見在一旁摺疊椅上拿著病歷打瞌睡的白袍女醫生後,才想起這三天所發生的一切。
不願遺忘和不想記得的過去,在夢醒的此刻再次提醒她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以及隱瞞病痛下所剩無幾的可貴日子。
生命特徵在結束夢境的那刻,和另一名打瞌睡的醫生回歸普通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