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十一

作者:LordChinese
更新时间:2017-08-12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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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完成了视网膜和声纹的简易登记后,我获得了在实验场外层区域自由活动的权利。一枚耳塞式讲解导航装置能够为我提供必要的导游和指引服务,让我能够像个前来度暑假的大学生那样方便地参观各类开放设施。


“小心。”黛娜在短暂分别前提醒我,“生长在这里的并不只有玉米和小麦。”


“也有秋葵和芜菁。”我举起安全手册,冲爱担心的维京人吐了吐舌头。


她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来看待,虽然我们之间只不过相差了5、6岁而已。每当黛娜对我投来不安的眼神,或者暗示我不要做某些事时,我就会将她的形象与凯特相互重叠。她们俩在外表上并不相像,但却格外神似,让我始终无法避免产生一些讨厌的联想。


幸运的是,体验区的游览活动丰富而有趣,由程序控制的电车也使得各处设施之间的交通相当便捷。


我在导航装置的安排下参观了种子实验室,观看了“温箱催熟”技术的演示过程——在外部环境模拟和基因控制的作用下,一颗小麦种子仅用20分钟就完成了从发芽到成长到结穗直至最终成熟的全过程。全部由机器人控制的加工设施还用这株麦子制成的面粉为我烘烤了一块尺寸很小却异常美味可口的蛋糕。


“通过大型温箱技术生产的农作物,无论在卡路里、安全,还是低成本方面,都要大大超过传统种植业的产品。”导游系统中,温柔的女声如此介绍道,“这项技术的推广,使得A&E公司在2010年成为了生物科技领域最受关注的新星。”


她们一点儿也不曾提到雷恩家的事,就好像巨型跨国公司是空中楼阁,能够一夜之间自动出现。


米德加德实验基地的规模比预想中要大得多。除种植园区外,也包含面积可观的畜牧场。大量的牲畜在室内培育,接受全面的基因控制和无病害化饲养。但和我想象得不一样,A&E公司并没有对牲畜采取集约化,以及限制自由的圈养方式,而是模拟温和并且自由的生活条件,让猪、奶牛、绵羊和禽类能够在尽可能适宜的环境中成长。同时,一切不必要的事物均被排除,以实现效率最优化的思想。


例如,在传统的畜牧业当中,雄性奶牛因无法产奶,通常在出生和经历一定时间的成长后,即会被作为肉牛处分;但在米德加德饲养的16000头奶牛当中,并没有雄性的存在——以后也不会有。


“所有的牛只都在胚胎阶段完成了最初的性别删选。”导游系统就此解释,“ISP细胞技术的有效应用,不仅消除了奶牛罹患遗传病的可能,也使得雌性奶牛之间的繁衍成为一种可持续的正常状态。”


简单地说,艾莉诺·雷恩在她的玩具牧场里养了一群母牛,然后母牛与母牛产下新一代的母牛……如此循环往复。鸡、鸭等禽类似乎也用相同的技术繁殖饲育,不能产蛋、产奶的雄性因为缺乏经济价值,所以遭到了淘汰。


米德加德从不将资源和空间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这似乎是A&E高效率和高收益的基础原则。


当然,这并不表示在这里无法见到任何雄性牲畜。米德加德也有一些实验性质的“自然”繁育区,通过为母猪受精来研究和观察大型畜类的一般妊娠过程。只不过,那些实验用种猪从没有机会真正实践牠们的“本能”,所有的精子采集都通过自动装置的电击刺激完成。


考虑到场面过于残忍,并且参观者当中可能存在未成年人,所以导游系统只是在牧场的迷你影院播放了一段CG动画,来简要展现这一过程。


好在我的食欲并未受到影响,导游系统提供的低温除菌鲜奶和烤猪肋排稍稍满足了我空荡荡的胃。还有甜玉米、土豆泥、芥末配秋葵和用农场产大豆制作的日式豆腐……我发誓,在米德加德尝到的羔羊肉是我这辈子从未吃过的美味。


总体而言,由AI设计的参观路线富有条理,充满了人性化。在经历了相对单调的粮食产区和能够带来复杂心情的畜牧场后,我被带领着,进入了米德加德体验园的鲜花种植区。


绚丽夺目的色彩立刻占据了我几乎全部的视野!玫瑰、蔷薇、球兰、雏菊、山茶、康乃馨、紫罗兰、三色堇、长春蔓、彩叶草,还有大片的金钟花、西番莲、波斯菊和白星海棠,尽管都是家庭装饰和社区花园中常见的植物,但如此之多分属不同季节的花卉同时在眼前绽放,实在是太容易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了。


但最初的震惊过后,怪异的感觉随即降临。


尽管这儿有如此之多的花,却无法闻到一丝一毫的芳香。


仔细观察四周,会发现所有的花都被种植在玻璃温室内。温室的面积就和其他种植区的农田一样,十分精确地划分为1英亩大小的地块,四墙和顶棚均由厚重的整块玻璃构成。光线调节装置、空气净化装置、自动照明与喷淋系统,能够保证温室内始终处在最适宜植物生长的环境当中,一年四季都能够收获鲜花。


这也是外界无法感受到花香的主要原因,我敢说所有的香味都经过了空气净化网的过滤,正如相同的装置也阻挡着外界植物花粉和病虫危害的侵入。


不管怎么说,这里的景色在我看来要比之前那些地方有趣得多。因而我跳下缓慢前行的游览车,走向那些盛开着美丽花儿的玻璃屋。


某个显然属于女性的身影出现在其中一座温室内——这是我在孤独的参观过程中见到的第一位人类。原本我以为她和法斯沃斯博士一样是米德加德的研究人员,但她的衣着又使我否定了最初的想法。


一般来说,没有哪个工作人员会穿着绣满绯樱花瓣的短袖连衣裙、头戴扎蝴蝶结的圆顶草帽,在试验田中劳动的。更何况她的红色长卷发完全披散着,极不符合安全手册上规定的条款。


她一定是游客,或者就是某位研究员的家人。她半蹲在田地中,拢着裙角。卡萨布兰卡[注1]硕大的白色花冠簇拥着她,仿佛忠心的臣子一般,静静等候着女王加冕的时刻。


看来米德加德也为来访者安排了在花田中的体验活动。无法否认,因为那个红发女人的存在,我对这里的活动兴趣大增。


于是我效仿先前的程序,开始履行游客的权利。“请求参与本区域内的劳作教育项目。”我对导游系统提出申请。


令我恼火的是:继之前的权限问题后,我的请求竟然再一次被米德加德拒绝了。


“埃利斯女士,很抱歉。”貌似真诚的女声在耳机中响起,“由于技术原因,妳所在的区域目前正处在封闭状态下,我们将择日通知妳它们重新开放的时间。祝妳愉快。”


可那个红发女人,她明明就在温室里!


“请让我进入温室。”我有些恼火地更换了请求方式。


可系统却始终如故。“埃利斯女士,很抱歉。由于技术原因……”


或者这又是某个该死的VIP付费项目?自从依靠卖掉大学时发明的几项工具类专利还清助学贷款以后,我第一次对钱产生了无法解释的厌恶感……


不,其实也并非完全无法解释。只不过,太多地回想起那件事,会令我陷入记忆而难以自拔。


我习惯了遗忘,因为那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总体来说我是个实用主义者,早年的艰难经历让我学会了用伪装去博取其他人的同情、关心和帮助。包括黛娜和道格特,就算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告诉自己,我有多么喜欢他们、多么地在意他们,或者多么地爱他们,实际上,我仍然面不改色地享受着从他们那儿骗取的保护,以及其余的、一切的好处。


对凯特,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我习惯了这种精神上的寄身生活,因而,当温室中的女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并向我走来时,我几乎条件反射似地让笑容爬满了整张面孔。


十一


温室被设计成完全隔音的,所以我只是看到了女人嘴唇的动作。


“请打开应急门。”她似乎这么说。


原本严丝合缝的玻璃幕墙上立即出现了两扇左右拉开的门。浓郁的香气顷刻间笼罩在我的四周,使我仿佛置身在花园中。与此同时,过道天顶上的数台空气净化装置立即启动,将被香味浸染的空气快速抽入巨大的排风扇中。


绯樱花纹的长裙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所吹动,女人只得苦笑着用右手将这片轻柔的丝绸面料按住,而左手则不得不抓紧了同样面临困境的草帽帽檐。


“依照16号程序,我授予这位埃利斯小姐零等权限。”女人在对我微笑的同时,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到空中,就如同一位女王正在颁布敕令,昭告天下。“立即生效。”她说。


这一次,系统没有再单调地重复那些用来搪塞的废话。


“命令已执行。”导游系统仿佛恭顺而卑微的仆人那样回答道,“莫拉·‘冠军’·埃利斯,自一级防疫名单中剔除;莫拉·‘冠军’·埃利斯,成为零等权限获得者。祝妳愉快。”


我不知道这该死的“一级防疫名单”是什么鬼玩意儿,但这个红发女人一定不是位普通的游客。


对方并没有留给我太多的时间用来猜想和观察,“假如妳还愣在那儿,”她对我说,“几秒钟以后我恐怕就要被吹跑啦!”


她看起来大约30多岁——实际年龄或许更大一些——可抱怨时的语调却像个小孩子,让人从无法拒绝。净化系统的风的确正将她单薄的身体吹得摇摇晃晃,即使不会马上飞走,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


我连忙跳进温室,却没能及时平衡重心。靴子陷进了松软的沙土,使我飞快地向后倒去。红发女人试图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并且迅速捉住了我的手腕。然而她的力气实在有些微不足道,无法对抗傲慢的地心引力。就这样,我们两人以一种极其尴尬的姿态同时倒向地面。我摔倒在花田中,而她则掉进了我的怀抱。


我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找不到恰当的语言用来道歉。


但红发女人却比我想象的要更擅长接受现状,“真有意思。”她竟然趴在我的胸口笑了,“我已经有好久……没尝试过这么激烈地抱一个姑娘啦。”


“我也是。”我只好努力地挣扎,在坐起来的同时,使对方尽快摆脱着难堪的状态。


一会儿之后我们又恢复了站立的姿态。她的裙子不曾弄脏,只是丢了帽子;我则被沙泥沾满了后背——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不整洁的生活方式。


“请关闭应急门。”红发女人再度下令,温室的入口随即在我身后被封闭。“埃利斯小姐,喜欢先前的那些体验项目吗?”


看来她的确是研究者当中的一位。


“哦,它们很棒。”我如实但也相当敷衍地表达赞许,“这么说妳认识我?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她覆盖着修长睫毛的眼帘微微垂下,似乎遗憾地低着头。


“是第一次。”她说,“面对面地交谈,是第一次。”


“所以……”


“是帕莎!是她告诉我,妳参加了许多体验项目。”她仿佛难为情地不停移动着视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听的……只是,妳知道……很少有年轻女孩到这儿来。”


米德加德有一个喜欢散播小道消息的AI和一位寂寞的科学家——这并不奇怪。通常来说,会对米德加德这类设施感兴趣的除了正统、古板的学者和不擅长人际交往的研究员,大概也只有唯利是图的商人和政客了。


我有些同情她。可想而知,一个每天都被困在实验室和工作当中的女人多么需要合适的聊天对象。法斯沃斯博士虽然也很年轻,但同僚、下属之类的关系本身就很容易使人与人之间产生隔阂。


我决定表现出自己的宽容,“哦,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我想……”


不料她却为此笑出了声,片刻之前还可怜巴巴的表情就像一张廉价的面具那样被轻易地抛弃。


“当然,当然,因为我也不介意!”她这么说,而且毫无愧疚感。相反,她竟然围着我转了好几圈,如同观察着刚刚被捕获的野兔,目光上下移动,甚至还把脸凑近我的下巴。


我下意识地选择避开,她却抱住我的肩膀,直视我的眼睛。


她的皮肤雪白,美得毫无瑕疵,仿佛不受时间的干涉。


她也有一双琥珀色的瞳孔,比起黛娜的更为明亮。充满迷离感的光芒包裹着那颗深邃的小小黑洞,仿佛要将所有被她渴望的人和事物全都吸入进去,然后彻底封锁起来。


可她反而说,“妳的眼睛真美!”举止与年龄一点儿也不相称的“大姑娘”欢天喜地地嚷嚷道,“那里有最漂亮的蓝色,像大海,更像天空!太好了!”


她显得很天真,似乎这些比喻在她看来就是最好的赞扬。但是我并不喜欢。


是啊,我讨厌蓝色,也已经好久不曾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上方那片蔚蓝的穹顶。特意在威尼斯度过的一年流浪生活并没有能够使我完成与过去的决裂,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蓝色,我或许永远也无法挽回自己曾经的过失。


我也不喜欢别人谈论我的眼睛,无论赞美,还是讽刺。当人们那么做时,我会感觉她们是在关心一件我偷来的脏物。


“妳在这里的实验室工作吗?”我想换个话题。


“不,不,不!”尽管在否认,但她却比刚才更兴奋了。“那些是茜卡[注2]的工作,不是我的!”


“那么,妳是……”


“我?”她像个正在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那样用手托着下巴,很快又恍然大悟般地喊了起来,“严格地说,我负责公共关系!嗯,是的,所有的公共关系!”


“公共关系?”


“没错,没错!”她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比如说,每一次,有小孩子和学生们来米德加德参加体验活动,我都会带她们参观。这就是我的工作……虽然不只有这些。”


原来如此。所以她是呆板导游系统的补充?


虽然潜意识中仍能感受到一些逻辑漏洞的存在,可我同样不觉得有必要去怀疑这样一位打扮随意、个性开朗的红发女士。或许她就和艾尔丝贝特·塔肖尼[注3]差不多,是位崇尚特立独行,同时也颇具魅力的人——碰巧她们又都是红头发。


她看起来那么兴高采烈、无忧无虑,我决定不去破坏她的好心情。


“好吧,”我伸出手,表现友善,“让我们重新介绍自己,我叫莫拉·埃利斯,女孩们都叫我‘小野兔’。”


“小野兔,真是个奇妙的外号。”她毫不迟疑地握住我的手,然后侧着脑袋问道,“是因为妳跑得快吗?”


我不想吓着刚认识的人,于是只好微笑。


“我没有那么漂亮的外号。”她反倒变得惆怅了,“姐姐叫我‘艾琳’,其他人都叫我‘女士’。”


这种称呼方式在我的生活里很少见,但谁让我们身处在一个崇尚多样化的时代里呢?


“原谅我,姐姐赋予我的名字是无法分享的,”她继续说,“可我不希望妳也像其他人那样用姓氏加上‘女士’来称呼我,因为,”她故作神秘地望着我,“知道吗?我还是挺喜欢妳的。”


她简直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公主,把每一种微小或者毫无意义的差别对待都当作是给他人的恩赐。


我曾经也是这样,将凯特的爱视作理所当然的特权。我天然就是她生活的中心,是她不可回避的使命,是她最重要的职责。所以,当凯特把我称作她的骄傲时,我同样以为,这样的时刻,会永远持续下去。


这一切和她无关,我不会让自己无聊的联想妨碍她的快乐。


“‘芙洛拉’[注4]怎么样?”我提议,“妳正在照料这些百合花,不是吗?”


在极为短暂的沉默过后,她突然大声欢呼,把我的手抓得更紧,反反复复摇晃着我的胳膊,然后又摘下自己的帽子抛向玻璃天花板,像是在庆祝毕业的高中生,扔掉的不只是帽子,还有一切被拦在过去的烦恼和忧愁。


“我太喜欢了!太喜欢了!”她笑得开心极了,“从来都没有人给我起过外号!这真是,只会发生在圣诞节的好事!谢谢,我的小野兔!”她拥抱了我,“谢谢妳给了我这么好的名字!”


“叫我莫拉就行了,”我在她几近忘乎所以的拥抱下无奈地苦笑,“芙洛拉。”


“是的,我在这儿!”她望着我,认真地回答。


“芙洛拉。”


“是!”


“芙洛拉。”


“是!”


“芙洛拉。”


“哈哈!”


……


假如我想的话,这傻透了的对话说不定能够无止境地持续下去。我不清楚A&E公司为什么会聘用这样一位几乎将人生停留在小学时代的女性来充当她们的工作人员,也许“芙洛拉”在与前来参观的小孩子相处时,会有更多的亲和力。


“我喜欢妳,莫拉。”她已经不知多少次重复强调过这一点。


“啊,谢谢。”


“虽然还比不上我对姐姐的喜欢,”这位天真的花神补充道,“但已经超过了对茜卡的喜欢——我发誓!”


希望法斯沃斯博士不会为此感到妒忌。


因为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已经不少,故而我想找个借口脱身。无论这位公共关系负责人多么可爱,我也不该忘记找到凯特才是我最初的目的。


但奇怪的是,在我能够告辞之前,芙洛拉忽然放开我,转身朝着花田深处走了许多步。


她停下来时,我听到了一声莫名的道歉。“对不起,莫拉。”她背对着我,双手似乎正在胸前交叠。“虽然我的确是故意的,但,对不起。”


“原因呢?”我以为她又产生了某些奇怪的想法。


芙洛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稍稍抬头,又盯着玻璃天花板张望了一番。接着,她回过头来,“是——秘——密——”花神女士向我展示着她天真无邪的笑脸,将每一个音节都故意拖得很长。


“哦,好吧,只要妳喜欢就好。”我完全没有在意她的话,小孩子都喜欢给自己创造一些“秘密”,纵然她已经超过了30岁。


她也丝毫不曾为此而担忧,很快便又跑回到了我的身旁,挽起我的胳膊。


“妳的手臂真强壮,我喜欢它们,喜欢肌肉的弹性,也喜欢灵活的腕关节……妳一定不是个只会等着男人来拯救的女人,对吗?”女人轻轻靠着我,双手缓慢地抚摸着我的前臂。她的手指纤细,动作温柔,指甲修得整洁而又庄重,浮现着淡淡的珍珠色。


“当然,只想着依赖男人的女人没有未来可言。”我并不想隐瞒内心的那种轻蔑,或者换句话说,我蔑视一切幻想着利用他人来实现幸福的家伙,无论性别。


毕竟,人类总是用厌恶的目光注视那些与自己相似的个体。


结束对手臂的“鉴赏”,芙洛拉似乎有了新的决定。


“我喜欢妳的价值观,莫拉。因为这,妳有权得到一份荣誉。”她对我,接着拉起我的手走向花田中央。


我一点儿也不讨厌她,所以没有打算抗拒。四周的卡萨布兰卡植株茂密,芳香四溢,纯白的美丽花朵正值盛期。


“请摘取花粉粒成熟度最高的那支花。”芙洛拉命令道——并不是对我。


数条机械臂自玻璃幕墙上快速伸展,不久便利用臂尖的剪裁工具从花田中摘取了一支卡萨布兰卡,送到芙洛拉与我的眼前。


A&E公司在4年前的上海世界博览会中展示过这种现代化的温室采摘系统,一种完全由电脑系统控制的,从培育到收获,以及包装和出货的自动化体系。这一系统曾经引发相当大的争议,保守派认为这会进一步挤压人类农民的生存空间,但自约翰·雷恩成为白宫的主人,并利用一系列交易和阴谋完全控制国会以后,批准将这一系统投入实际应用的法案最终得到了通过和签署。


“很好。”芙洛拉似乎很满意,“请完成保存程序。”


另一条机械臂立刻送来一只胶囊型的柱状圆筒,卡萨布兰卡呈斜向切面茎秆被插入了圆筒底部凝胶状的培养基中,一层固定的塑胶薄膜将保证培养基不会因倾斜而在筒壁内随意流淌。机械臂为圆筒加上顶盖,盖子自动进行了闭合,并开始向筒内释放某种白色烟雾状气体。很快,我发现花瓣上的露珠已经凝结,整株鲜花都处在被冷藏的状态之下。


“这是公司为了远距离运送新鲜农产品而开发的便携式冷藏装置。”芙洛拉说,“它的外壳重量只有3公斤,但电池可以使它连续工作3个月。”


随后她告诉我,这株卡萨布兰卡是米德加德实验基地花田中第一支被摘下的鲜花。作为她“最喜欢的客人”,我会被赋予一项荣誉——从全世界所有进行过身份登记的20岁以下女性中随机抽选一人,并且将这朵几近完美的花赠送给那位幸运的女孩。


“这是体验项目的一部分吗?”我问。


“是规划中的一部分,妳是第一位参与者。”她眨着眼睛对我说,“记住,这是秘密!如果茜卡知道了,她一定会把我关起来的!”


芙洛拉天真的想法再一次让我把她和生活在童话世界中的那些小公主们归为同类。尽管我对这样的“荣誉”毫无兴趣,但还是接受了。


花田中央建有一台输送终端,通过直径约6、7英尺的顶部管道与温室外相连接。在我表示“准备好了”之后,系统开始按照芙洛拉的命令开始飞快显示一些女孩的个人资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像电视中常有的抽奖节目。


我做决定时很随意,只是轻轻用指头轻触显示器而已。其中一个女孩稚嫩的面孔出现了,我注意到她戴着头巾。


“铛铛——”芙洛拉模仿着三角铁的声音,然后念出那孩子的信息。“家住在安卡拉的艾梅丝妲·马米科尼奥格卢,12岁的幸运姑娘。”


“土耳其人?”


“严格来说,是生活在土耳其的亚美尼亚人。她真走运!”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赞成芙洛拉的观点。自从发生在伊斯坦布尔的那场政变之后,16年来,那个分裂成4部分的国家就一直处在内战和恐怖主义的灾难当中。我实在很难将一个生活在土耳其的12岁小女孩称为“走运”的人,至少她显然从未享受过和平的生活。


“但愿她会喜欢这支花。”我对芙洛拉说道,并且稍有愧疚。除了送上一朵无用的花,我无法为艾梅丝妲做更多——即使她或许每天都在向上帝祈祷战争能够结束。


机械臂将保存着卡萨布兰卡的圆筒送入终端装置的某个隔舱,一声仿佛空气收缩的响过后,米德加德的礼物沿着管道飞走了。


而在此之后,我的体验活动也不得不暂告结束。黛娜通过手环告知我:姆基宗戈的手下在拉赛特镇又一次目击了凯特的踪影,她只带着一名保镖,栖身在镇子西面某座废弃的汽车修理厂内。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黛娜认为我们或许能够用最小的代价制服凯特,避免无法承受的伤亡。因此她和克罗马蒂都主张立刻行动,道格特也未表示反对。


没有人询问我的意见,这令我有些恼火。但理性告诉我,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妳要走了吗?”芙洛拉望着我,宝石般的双眼闪烁着遗憾的光。


“恐怕是。”我不否认,“妳听到了,我得去解决一些麻烦事。”


花神小姐并没有哭着阻拦我。“好吧,热心工作的人值得称赞。”她笑了笑,“好在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亲爱的莫拉。”


看来珍惜友谊的小女孩总是等不及迎接下一次相聚。


芙洛拉带领我从一处安装有消洗隔间的出口离开温室,喷雾式消毒剂虽然对人体无害,但还是让我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A&E公司曾经遭遇过伪装成学者的商业间谍试图将花粉粘在袖口上偷走以窃取作物改良技术的事件,看来她们已经加强了防范。


我同芙洛拉道别,然后搭乘自动游览车返回中央枢纽。


++++++


(注1)百合花科中的一种,别名又叫作“香水百合”,花瓣宽大,色泽纯净,与摩洛哥城市同名,意为“白房子”。

(注2)与前文的“婕茜”一样,是“杰西卡”的另一种昵称。

(注3)美剧《The Good Wife》中的一位常驻角色,红发的女律师,个性乖张却又不失机智幽默。

(注4)罗马神话中的花神。中世纪的意大利在每年4月28日至5月3日都要庆祝她的节日,即花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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